《抹青(gl)》 楔子 元五左看右看,掌柜的已是看过来五次,领座几位壮汉也是打眼觑着他们,这群人心头想的什么昭然若揭,若非忌惮元五腰间佩剑,怕是早要动手。 他本想着,坐会就走,就也睁只眼闭只眼,可他护着的这位爷,一坐便是一下午。 元五只好弯下腰,在叶明德耳边道委婉道:“驸马爷,此次南下已久,咱该走了。” 面对那些心思不轨的,叶明德视若无睹,只顾举杯,烈酒浇喉,嗤笑道:“皇上不急太监急。好不容易离开京城,我可不得玩个尽兴,解我心头之闷。” 元五若有所思,犹疑道:“爷你尽兴最好,只怕是那位......会有些不高兴。”他不敢直提那人名讳,只好暗戳戳地劝解。 “她何时管我死活?”叶明德神色晦暗,又是灌了一碗满酒,道,“她怕是想着我死在扬州,那是最好!” 叶明德有些醉了,嗓门大,此话一出,惊得满座频频偏头,元五顿时针芒在背,挺直了身子。 “爷你小点声......” “卖画卖画!”此时一个年莫十四的姑娘掀开竹帘,迈进酒肆叫卖道,倒是把众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几位爷,要卖画吗?”姑娘笑脸盈盈,裹着头巾,踩着双草鞋,小腿绑着绷带,背了一箩筐的画卷。 掌柜的见了几次这姑娘,不耐烦地驱赶道:“去,去,一边去,扰客清净。” 姑娘也是个油嘴滑舌的,嬉笑着讨好:“尤掌柜,我哪敢叨扰你做生意,若我这次卖出去,油水分你三成。” 掌柜转了转眼珠,心里打着算盘,最后松口道:“那行吧,若你这次也没卖出去,下次可就别来了。” “那自是行!”姑娘连忙陪笑。 就在此时,后座有人蠢蠢欲动,元五竖起耳朵,右手握住了剑柄,就在那人手要伸到驸马的褡裢时,腰间佩剑猛然出鞘,剑柄打在那人手腕上。 只听耳边“哎呦”一声,四座惊起,纷纷拿起砍刀冲过来。 叶明德目不斜视,稳坐原地,微微一哂,给自己沏了杯醒酒茶。耳边元五幽幽叹了口气,哀怨地闭了下眼。 不出一刻,几人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掌柜的也被捆了扔在一边,那卖画的姑娘早被吓得呆若木鸡,画卷散了一地,蹬着腿就要跑。 叶明德将茶放在嘴边吹了吹,淡淡道:“哪去?” 下一瞬,一把滴血的剑横在姑娘颈前,姑娘惊叫一声,朝后踉跄了几步,跌倒在散乱的画卷上,再抬眼时,面前是已收鞘的佩剑和元五冷然的脸。 “两位爷,方才和我当真没有干系!”姑娘脸上满是惊慌。 “元五,”叶明德嗔怪地看了眼他,“你吓坏人家了。” 元五面不改色,朝姑娘伸出手,姑娘哪敢要他扶,连忙自己爬起来。 叶明德瞥了眼散落一地的女子画像,问道:“你这卖的,是什么画?” 姑娘愣神,旋即反应过来,答道:“这是官妓像。” 叶明德皱了下眉,又问道:“卖这个作甚?” 姑娘这才敢小心翼翼地打量面前端坐之人,华冠丽服,绫罗绸缎,不像是扬州本地的官宦,倒像是从汴京贬谪下来的文人雅客。 她细细思忖,生意来了,这可是个贵客,于是殷勤地介绍道:“两位爷还有所不知吧,在扬州,干我们这行的,叫‘画红娘’,专卖扬州的名妓像。 “扬州瘦马闻名天下,无数英雄豪杰卸刀入青楼,只求醉红尘,但扬州名妓都是不准抛头露面的,所以想要见到美人,必须要有美人像。” 叶明德托腮,起了兴趣,要姑娘给他看看美人像。 姑娘连忙将画卷捡起,一一摆在叶明德的面前的桌上。 叶明德扫了一眼,冷笑道:“你糊弄谁呢?” 元五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姑娘胆战心惊,起了一层冷汗。 叶明德敲着桌子,觉得有些可笑,道:“你自己看看,你这些美人图,个个杏眼琼鼻,朱唇粉面,除了服饰不同,还有哪处不同?” 姑娘的话噎在嗓子里,一时答不上来。 叶明德将画卷推开,看着她道:“我既要你拿出来,定是要看真东西的,你可知道,我最不缺的是什么吧。” 姑娘攥着手,眼珠子瞥向别处,闷声道:“东西我是有,只是不敢拿出来。” 叶明德明白她的意思,大手一挥,将腰间玉佩取下,摆在桌上,道:“你尽管拿出来,若我满意,我再给你五两白银。” 姑娘脸色顿时煞白,想说并不是那个意思,却见桌上的是价值千金的麒麟玉,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叶明德见她略有动容,循循善诱道:“我的时间金贵得很,你若还有疑虑,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姑娘咽口唾沫,闭眼心道,罪过罪过,然后搓了搓手,将手伸进衣襟里,从怀中取出副画卷,摆在两位爷的面前。 画卷展开,两位爷皆愣了神,尤其是叶明德,唇色煞白。画中之人,一袭墨绿,一头青丝,屹立于竹林之中,抬手抚竹,眉眼淡淡,神色恹恹,如遗世仙人。 姑娘只当他俩是被美人吸了魂,不曾想到这美人的眉眼,和当朝长公主竟有七分相似。 叶明德的手在抖,他拽住姑娘,眼球爬满血丝,问道:“这是谁?” 姑娘满面红光,声音嘹亮,笑道:“扬州第一官妓,青竹美人!” 第一回驸马爷屈尊红颜坊 扬州烟柳巷的红颜坊,有一位名人。舞剑抚琴,中原一流;吟诗诵赋,挥翰成风;风尘卖笑,自是游刃有余。 这位名人,只知姓柳,不知其名,原先都唤作柳美人,后不知从何处流传出“青竹”一名,柳美人闻之,笑道:“青竹,青竹,正合我这一身的气质,那我便笑纳了。” 从此,大家便唤她作“青竹美人”。 青竹美人出类拔萃,是红颜坊的头牌,响当当的人物,曾放言道:“青竹的闺房,唯二者可进,一是高官厚禄,二是天潢贵胄。” 此话一出,名动天下,可真正得幸入闺房者,少之又少,而那些在外一手遮天的公子,每每和青竹春宵一度后,皆感慨道:“此女便如那五石散一般,一碰便销魂酥骨,叫人欲仙欲死,恨不得溺死这温柔乡中。” 于是柳青竹的名头更甚,不少豪杰好汉绞尽脑汁只为见美人一面。 今日,青竹美人可接了位贵客。 婉玉掀开竹帘,碎步走进竹兰厢,柳青竹仍在对镜梳妆,一袭的墨绿,坐那便是幅景。婉玉欠身,道:“国舅爷等久了,秦嬷嬷让我催催您。” “什么国舅爷?”一旁的琼瑶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那可不是国舅爷,你要叫便叫叶二公子。当今的国舅爷,只有朝廷上那一位!” 婉玉垂眸,不再吭声。柳青竹见状,心知这两人许是又闹矛盾了,打着圆场道:“行了,别在跟前叫就好。” 婉玉这才应了声,片刻后,她低声问道:“为何不能叫国舅爷?” 柳青竹正想回答,又被琼瑶打断,只听琼瑶嘲讽道:“说你见识浅薄,还真是见识浅薄。这叶二公子赘入皇家,做了驸马,握着个虚职,手上可没半点实权,这叶大公子可就不同了,官居宰相,圣眷正浓,可是个把持朝政的人。” “上回林家设宴,那林学士喝多了,唤了驸马爷一声“国舅”,叶相听闻,你猜怎么着,这林学士次月就贬了!” 婉玉嘴笨,不知辩驳,牙缝里堪堪蹦出两字:“聒噪。” 这一句“聒噪”生生把琼瑶的火给点起来,插着腰作势要大吵一番,柳青竹幽幽叹了口气,揉了揉额角,制止道:“琼瑶,你少说两句吧。” 琼瑶方才住了嘴。柳青竹梳好发髻后,又问道:“驸马爷等候多久了?” 婉玉答道:“已有三个时辰。” 柳青竹闻言,动作一顿,放下木梳,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道:“这驸马爷也是耐得住性子,是个成大事的人。” “他是想听琴呢,还是想看剑舞?”柳青竹在镜中和婉玉相视。 婉玉抬眸,看着镜中美人,片刻后,才启齿道:“都不是。” 点到为止,柳青竹再不明白她便是傻了。将垂肩发丝抚到身后,柳青竹吩咐道:“请驸马爷进来。” 令下,婉玉躬身行了礼,退至内房,琼瑶出门迎客。柳青竹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她抬手,施施然点燃了妆台上的香薰。 叶明德被琼瑶和秦嬷嬷迎进房内,青衣玉带,玉树临风,眉眼间略略阴柔。竹帘一掀,竹兰清香扑面而来,叶明德不禁想起年幼时在扬州绮春园里曾闻过的那般沁人心脾。他抬眼一看,房内站着个身段窈窕的美人,面覆薄纱,身披锦缎,眉若远黛,目若秋波,似梦似幻,似真似假。 叶明德一时看入了神,这副眉目,真真与长公主有七分相似,却不同长公主那般常年阴郁。柳青竹眸子里像盛着湾清泉,可剪秋水,身处风流地,却似霜雪花。 柳青竹行了个礼,面中带笑,“参见驸马爷。” “快快请起。”叶明德上前握住女人藏在墨绿云袖下的细腕,将她拉起。 当真是像。叶明德眼珠直勾勾盯着柳青竹的青墨般的眉眼,神色略有动容。 只是那人,可从来不拿正眼瞧她。 对视半晌,柳青竹倒先移开了目光,抿嘴浅笑一声。叶明德自知失态,松开了她的手,问她在笑些什么,柳青竹转身,朝后走了几步,坐到檀木步摇床上,道:“我是笑驸马爷您,有双痴情眼。” 叶明德将手朝后一背,大步朝柳青竹那走去,嘴角弯起一道风流笑,问道:“何出此言?” 只见柳青竹摘下木簪,墨发披散,眼尾染上一抹媚,叶明德弯下身看她,柳青竹握着簪子去勾他的腰带,声音也带上几分缱绻缠绵:“就您这副眼神,我快误以为您对我一往情深。” “确实如此。”叶明德痴痴地看着她,心中想得却是另一人。 耳边“哐当”一声,低头只见玉带被木簪勾了下来,掉在地上,叶明德神色晦暗,只怕是再清心寡欲之人,也禁不起柳青竹这般撩拨,下一瞬他就似饿狼扑食一般将她摁在床上。 柳青竹仍是勾着唇角,只是双眼清明。她心中默念完三个数,叶明德的动作一顿,突然感到头晕目眩,他晃了晃脑袋,强忍撑了片刻,最后直直倒在柳青竹身上,动也不动。 柳青竹冷笑一声,面色恢复了冷冽,她跟推死猪一般将身上的人推了下去,站起身来整理衣襟。 婉玉听见外头没了动静,便从内房走了出来。柳青竹坐到竹兰厢西头的太师椅上,端起身侧案桌上的解毒茶抿了一口。 婉玉如往常一般,在男人身上摸了个遍,然后将搜刮出来的东西一一呈在了柳青竹的身前——一幅画,公主府的令牌,还有几两碎银。 柳青竹放下茶杯,将令牌和碎银也搁置一旁,她接过了那副画,婉玉上前帮她展开。 看到画卷内容,柳青竹眯起了眼,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上头竟是她的画像。作为红颜坊的头牌,她向来只接待扬州高官,连外出都得官府批准,流传画像更是大罪一条。 而且,画像上她身处的地方,可是万万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也是她一时疏忽,祭拜那日没有查清方圆十里有没有人。 这人不仅将她画了下来,还将她的画像卖给汴京人。柳青竹眼中闪过一道凛然杀意,她将画卷递给婉玉,冷冷道:“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作画之人找出来。” 婉玉得令,将画卷收进袖中,正准备退下,柳青竹又吩咐道:“喊琼瑶进来。” 婉玉道:“是。” 婉玉走后,琼瑶掀帘进屋,她疾步走过来,握着柳青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关切道:“姑娘,那厮可没动你哪吧?” 柳青竹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不必每次都那么紧张,我心中有数。” 得了这话,琼瑶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下来,紧接着她又问道:“姑娘,这次也要施针吗?” 柳青竹浅浅点了下头。琼瑶有些犹豫,还是问道:“这叶二是汴京人士,估摸着没来过几次扬州,咱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话吧?” “未必。”柳青竹又抿了口茶,淡淡道,“十年前圣上南巡,带了一大批的朝中重臣,这叶家一向是炙手可热的滔天权势,自在其列。” “也是那时,江南出了一批悬案。” 琼瑶转了转眼珠,问道:“姑娘是怀疑,你要查的事,和那次南巡有牵扯?” 柳青竹笑着看了她眼,夸赞道:“聪明。” 琼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走向已经昏迷过去的驸马爷,扑通一声跪在床边,从胸前拿出针袋,放在床上展开后,取出几支银针,手疾眼快地就往叶明德身上的几个穴位扎。 扎好最后一针时,床上的人抽搐了一下,却未睁眼。琼瑶蹙眉,又朝那个穴位扎了一针,仍是如此。 见床上的人毫无动静,柳青竹也起身走了过来,只见琼瑶正准备往那个穴位再扎一针,柳青竹出手制止了她。 “不必了。” 琼瑶回头看她,一张脸皱着,“姑娘,怎么没有反应?” 柳青竹看了床上的人一会,没有作答,只轻声吩咐道:“不用再试了,琼瑶。” 琼瑶即使再不解,也只好听话地“哦”了一声。她想着听姑娘的话准没错。 柳青竹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父亲于这位驸马爷,还有着救命之恩。” 琼瑶没听清,问她说了什么,柳青竹一笑而过,没有回答,琼瑶便不再问。 香薰的第二功效开始发作,床上叶明德紧皱着眉,身上也开始燥热出汗,却始终睁不开眼。 柳青竹收回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转身又朝太师椅走去。 这时,一条竹叶青从柳青竹的袖口冒了头,蛇身缠绕着她的手臂,缓缓地朝外蜿蜒移动。 “去吧,小青。”柳青竹淡淡道。 一声落下,竹叶青的红眼亮了一瞬,火红的蛇信子往外吐。小青从柳青竹的身上下来,不疾不徐地朝步摇床移动。 柳青竹坐回太师椅,琼瑶站在她的后头为她按摩肩颈。 那头竹叶青爬上檀木步摇床,冰凉的蛇身缠绕住男人的身体,在上头蠕动爬行。床上的人显然贪念这一片温凉,喉中不自主地呻吟起来。 “琼瑶,还没看够啊?”柳青竹戏谑般的声音传来。 琼瑶被说得面红耳赤,连忙收回目光,将头埋得死死的,嘟嚷道:“小青果然是天生淫蛇啊......” 闻言,柳青竹“扑哧”一声笑出来,琼瑶追问她笑什么,柳青竹道:“你可误会人家了,它也只是想挣一口口粮罢了。” 琼瑶思忖片刻,似又想到什么,问道:“姑娘,你觉得女子的贞洁重要吗?” 柳青竹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问这个作什么?” 琼瑶道:“因为姑娘每次都要将男子碰过的地方,清洗个上百遍。” 话落,柳青竹笑出声来。琼瑶真是个傻丫头。 于是柳美人将身子一软,倒在太师椅上,问:“琼瑶,你知道这驸马爷为何要来扬州寻欢作乐么?” 琼瑶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不知。” 柳美人睁开眼,娓娓道来:“这驸马呀,对长公主可是痴情一片,如今他们成婚一年,可长公主却从未让他近身过。” 琼瑶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只是不知为何?” “因为呀,这位长公主,是个磨镜党。” 柳青竹眼中笑意更浓。 “而我,和这位长公主可算是‘志同道合’。” 琼瑶皱起眉头,万分不解,问道:“磨镜党是什么?” 柳青竹悠然地斜睨了她一眼,眼梢泛着媚态,琼瑶的心猛然一跳。 这位柳美人真是花容月貌,只是一眼,便叫人神魂颠倒。 柳青竹有意打趣她,道:“这我不好说,你去问婉玉,她定然知道。” 第二回柳青竹被赎清白身 姬秋雨正枕在一双白嫩的大腿上,贵妃椅旁还陪着四五个绝色,给她捏肩揉腿,喂酒扇风,别说有多快活。一位美人拈起一颗葡萄,递与她的嘴边,姬秋雨张嘴含住,舌尖上还卷走了些美人手上的脂膏,桂花香在嘴中化开,馥郁清香。 可一道焦灼的声音坏了这全部的雅兴,管事的在门外禀告:“殿下,驸马送了封信回来。” 姬秋雨不耐地颦蹙双眉,心中怪罪这叶明德远在扬州,也要来坏她的兴致。她朗声拒绝:“不看!” 管事的犹疑不定,欲言又止道:“可是......” 姬秋雨唏嘘,睁开双眸,从美人身上起来,理了理身上华服,道:“林管事,你进来吧。” 姬秋雨双眸往旁一扫,几位美人都是有眼力见的,行了礼便躬身退下,林管事这才进来,往姬秋雨跟前一跪,手上托着封密信。 “竟是元五亲自送来的。”姬秋雨看着信身红印,喃喃自语道。 管事的埋着头,将信纸拆开,往前跪了几步,将其托于姬秋雨的身前。姬秋雨思忖片刻,才默然接过信纸。 她端起一看,冷笑一声,森然道:“好啊,这个叶二,我道他是于我一往情深,不料他胆敢生二心。” 姬秋雨满脸阴翳,一字比一字冷,管事的一听不对,赶忙将头埋低,生怕被迁怒。 姬秋雨把信随手一扔,起身将袍子一抖,冷冷道:“让元五告诉叶明德,若要养外室,须得领回来让我一见,若我满意,我自会为他做主这场婚事,让他这个驸马爷,喜纳美妾。” 管事的领了公主旨意,连忙躬身退下。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叶明德猛地从椅子站起,看着元五道。 元五点点头,肯定道:“公主原话,一字不漏。” “那成好,”叶明德垂眸看着地板,原地徘徊几步,自言自语道,“那成好......” 元五沉默地看着他,只见叶明德将手中折扇一扔,额角青筋鼓起,恶声道:“这好个屁!“ 叶明德猛地扒住元五的肩膀,摇晃道:“我在外头有了人,她竟还是这般态度!?” “驸马,驸马......”元五被晃得头晕,连连去拍他肩上的手。 叶明德推开他,气冲冲地要往竹兰厢走,元五一时没拦住,在后头欲言又止。 “姑娘,这叶二在咱这流连半月了,怎的还不走?”琼瑶眉头皱得紧,站在柳青竹身侧,小声地嘟嚷着。 柳青竹描着眉,面上淡然,却很是赞同她的话,道:“我也觉着奇怪,再这样下去,小青都有些不乐意了,整条蛇蔫蔫的。” 说着,一个青色的脑袋从袖口探出,朝两人吐着蛇信子,柳青竹笑着用眉笔末端点了两下小青的头,青蛇红眼一亮,似是很受用的样子。 琼瑶转了转眼珠,提议道:“要不咱让嬷嬷打发了他去?” “咱这红颜坊,可惹不起叶家。”柳青竹放下眉笔,摸了摸鬓发,道,“得罪叶家事小,只怕得罪了皇城座下的那一位。” “您是说,长公主?”琼瑶看着她,压着声音道。 柳青竹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可姑娘不是说,这长公主是个磨镜党吗?她还会在意这个?” 柳青竹揶揄地看了眼她,问道:“哦?你问过婉玉了?” 琼瑶一听,立马红了脸。柳青竹笑盈盈地,逗了逗小青的下巴,道:“看来,你俩又是和好了。” 琼瑶将头埋得低低的,小声抱怨道:“姑娘你就只会打趣我。” 柳青竹敛起笑容,眉宇间透出一丝无奈,回答方才琼瑶所问:“长公主自是不在意这叶二,她在意的,是她长公主的脸面。” “这叶家名头再大,哪能大过国皇家的脸面呢?” 话音未落,竹帘“唰”地一声被人掀开,小青被吓到,又缩回袖中。柳青竹抬眼一看,见到叶明德怒气冲冲的脸。 元五跟在后头,不敢踏进来。琼瑶行了个礼,埋着头退下,柳青竹见状,忙站起身来,卖笑道:“爷,您怎么了?” 瞧见厢内美人,叶明德的气消了大半,将面上情绪一掩,道了声无妨。 柳青竹步履轻盈,走到绿绮琴前坐下,问道:“爷,今日想听哪首曲子?” 叶明德神色一黯,摇了摇头。柳青竹关切地问道:“爷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叶明德抬眸看着温婉娴静的青竹美人,将领她入京一事说了。 听完,柳青竹面色一变,叶明德道:“你不乐意?” 柳青竹再笑不出来,只一脸忡忡的样子,道:“兹事体大,驸马爷您可问过长公主?” “这就是殿下的意思。”叶明德端起桌上为他倒的茶,抿了一口,烫得咋舌。 柳青竹脸色苍白,又想到什么,紧忙道:“青竹与教坊早已签下卖身契,已是贱籍。” 语毕,秦嬷嬷领了一个小厮步入房内,小厮手上举着个托盘。嬷嬷朝叶明德行了个礼,将托盘放在柳青竹的桌上,道:“这是你的卖身契,从此以后,你就是清白人家了。” 柳青竹错愕地看着她,“嬷嬷......” 秦嬷嬷一脸歉疚,不敢看她,低声道:“这是公主殿下的意思。” 叶明德抿了下唇,对柳青竹道:“今夜好好收拾,明日我来接你入京。” 说完,叶明德掀帘而出,元五侯在一旁,道:“爷,你当真要带她入京?” 叶明德看了他一眼,反问道:“她不好吗?” 元五低下头,回答道:“青竹美人,确实不一样。可您这般做,对她未必好。” 叶明德叹了口气,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事到如今,走不了回头路了!” 元五摇摇头,跟上他的步伐,喃喃自语道:“驸马爷,你可真是害人害己。” 夜间,柳青竹觉浅,被厢房内一阵骚动吵醒,她睁眼一看,只见琼瑶和婉玉背着个包袱在屋内走来走去。 柳青竹睡眼惺忪,问道:“你们俩个这是做什么?” 琼瑶见她醒了,连去拉她起来,道:“姑娘,咱跑吧!” 柳青竹看着她,“跑哪去?” 琼瑶一脸担忧,道:“难不成,你真要随那个叶二入京?” 柳青竹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襟,道:“我想好了,就随他去吧。咱在扬州这么多年都摸不到当年那案的一点尾巴,说不定到汴京,能查到些什么。” 琼瑶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焦急道:“你傻啊,姑娘,公主府那是什么地方?那可是龙潭虎穴,这姬秋雨号称京城第一毒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咱就这么去了,还想活着出来?” 柳青竹瞧她愁眉苦脸,笑问道:“你怕啦?” 琼瑶还是皱着眉,垂下眼睫,嘟嚷道:“我只是怕姑娘你......” 柳青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我在,你不要怕。” 琼瑶不说话了,眼眶红了一圈。 次日,叶明德来接她。柳青竹什么也没带,墨发好好梳着,敛去了勾栏气,倒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她身后跟着两个丫头,一人手中抱着琴,一人手中抱着剑。 柳青竹道:“这是青竹自小一起长大的丫头,此次入京,想带着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这并非难事,叶明德点头同意,他又瞥了眼两个丫头手中器物,问道:“就带着这些?” 柳青竹笑答:“青竹入红颜坊时,只带了这两件家母遗物,以清白身入以清白身出,理应带走的,就这两件。” 叶明德点点头,想伸手扶她进马车,不料柳青竹略过了他,扶着那俩丫头的手进去了。叶明德悻悻地收回手,什么也没说。 一路快马加鞭,柳青竹胃颠得难受,琼瑶喂了片柠檬教她含着,叶明德也不好受,只是好面子不说,他看了琼瑶一眼,琼瑶装作没瞧见,又塞了片放在婉玉的手里。 百里葳蕤背着一筐画卷在集市里走着,她脚步一顿,只见红颜坊门前围了一圈人,她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挤开人群往里走,抬眼一看,秦嬷嬷领了个新花魁站在台上,宣称道:“以后,这就是红颜坊新头牌了。” 底下一片怨声载道,说这红颜坊怎的越办越差了。那新花魁有些局促,秦嬷嬷教她先回里头去。 百里葳蕤脸色变得煞白,她攥住秦嬷嬷的衣角,忙问道:“青竹美人去哪了?” 秦嬷嬷先是一愣,后认出了这是那个画贩子丫头,于是回答道:“哦,柳青竹被驸马爷赎了清白身,现在估摸着在入京路上了。” 百里葳蕤听后,脸上一点血色也没了,撞开旁人转头就跑了,留下一地凌乱的画卷。 第三回柳青竹身入公主府 到了扬州,柳青竹瘦了一圈。她少出远门,日夜颠簸,自是难捱。叶明德想扶她下马车,柳青竹道了声不敢,牵着婉玉和琼瑶下了车。 乐隐公主府,雕栏玉砌,碧瓦红墙,连匾额都是镶金的。叶明德领她进的侧门,林管事早已候着,此时几个小厮抬着个死人与几人擦肩而过。抬着的是个男人,被打得遍体鳞伤,身上没每一块好肉,脓水血淋淋地往外渗。柳青竹多瞧了一眼,神色变得难看。 恶臭散发开来,婉玉和琼瑶皆蹙起了眉头。而府内各人似是习以为常,淡漠地看着他们一行人。 林管事行了个礼,道:“请吧,驸马爷。” 叶明德点点头,回头朝柳青竹伸出手,柳青竹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叶明德冷笑一声,大步走到前头去。 柳青竹领着琼瑶和婉玉跟了上去。主殿金碧辉煌,门外守着两个持刀女官,只见叶明德扑通一声跪在殿外,柳青竹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抬眸看向殿内,看见主座上端坐着个女人,身着华服,面容朦胧不清,柳青竹只是一瞥,便知道这是位美人。 婉玉觑着主座之上人的脸色,连忙将柳青竹与琼瑶衣角一扯,拉着俩人跪下。 叶明德沉声道:“殿下。” 殿内的女人一时未应,晾了他一会,才吩咐道:“进来。” 叶明德道:“是。” 说完叶明德起身,抚去膝下尘,撩起衣袍跨进门槛,正准备跨进另一只腿时,他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身子转过一半,看向被琼瑶和婉玉一同扶起的柳青竹,伸出手道:“来。” 婉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柳青竹拍拍婉玉的手,看向他,淡淡地笑了,道:“驸马爷,你不用管我。” 叶明德收回手,在身侧握成了拳。他看着身形单薄的青竹美人,心想,自己这回,真做对了么? 他回过身子,却见主座上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叶明德再不济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婉玉和琼瑶扶着柳青竹,正欲一同入殿,而殿前女官的刀出了鞘,横在两人身前。 其中一位女官道:“殿下没准你们进去。” 琼瑶蹙起了眉头,正想辩驳,柳青竹却猛然握住了她的手腕,琼瑶紧张起来,连忙扶着美人,问道:“怎么了,姑娘?” 柳青竹目不斜视,低声道:“这儿不同扬州,务要谨言慎行。” 琼瑶便低下了头。柳青竹扯开两人的手,作出一道安心的笑容,道:“放心,我有分寸。” 说完,柳青竹移履,步入殿堂,留下琼瑶和婉玉担忧地候在殿外。 她跟在叶明德的后头,尽量垂着头,略过姬秋雨肆意打量的视线,不料这好死不死地叶明德将她从身后扯了出来,道:“殿下,这就是那位娘子。” 柳青竹拘谨地站在一旁,在心里将这叶二咒骂了百遍。 “柳青竹。”姬秋雨看着台下一袭墨绿、身薄如纸的美人,眼眸微眯,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 一瞬,柳青竹呼吸一滞,心被揪紧了。 “怎的,不敢抬头见我?”姬秋雨戏谑的话语在头顶响起。 此话一出,柳青竹幽怨地用余光扫了眼身侧的叶明德,只好缓缓抬起头来。 红日从穿过云身,日光照进殿内,姬秋雨看见女人的眉目,不禁微微一愣。柳青竹也怔在原地。 姬秋雨直直地盯着女人的双眸,嘴角渐渐勾起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位青竹美人,果然“与众不同”。 和长公主对视的那一瞬,柳青竹的整颗心直接被吊在了悬崖上,而身侧的叶二,却心虚地垂下了头。 姬秋雨不冷不热地瞥了一眼叶明德,道:“叶二,你找的人,真还有些意思。” 叶明德出了层冷汗,此事到了这个地步,早已覆水难收,只好顺着走下去,于是他直挺挺地往往地上一跪,道:“请殿下成全。” 柳青竹不想跪,冷冷地看了一眼叶明德,暗暗腹诽:好啊这个叶二,真是给我找了好大一个麻烦。 姬秋雨的目光饶有兴趣在两人之间流转,她看出来这位美人并不情愿,于是对叶明德道:“本宫可以为你做主,不过,你我之间和离。” 话落,叶明德身形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姬秋雨噙着冷笑,将他随意地一瞥。 柳青竹见状不妙,忙把头垂着。 “不,”叶明德慌乱起来,从地上站起,焦急道,“我不纳了,我不纳了。” 说着他瞧见一旁弱不禁风的美人,为向长公主表露真心,抬手将她推了一把。 柳青竹身子骨弱,禁不住这般蛮横,一下跌在地上。琼瑶耐不住性子,见到美人被推倒在地,作势就要冲进来,却被跟前的两把刀拦着,婉玉也在后头拖着她的腰,让她别冲动。 姬秋雨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台戏。叶明德没想到自个出手的重,想去扶她,却念着姬秋雨还在座上看着,只好收回了手。 柳青竹将手一撑,干脆坐在地上不起来了。 姬秋雨笑了笑,金履微移,行至柳青竹的跟前,道:“娘子,地上凉。” 闻言,柳青竹将脸一抬,楚楚可怜地看着她。姬秋雨看着这双与她相似的眸子,一种别样的情绪油然而生,她弯腰将柳青竹扶了起来。 叶明德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姬秋雨看着他,道:“当真不纳了?” 叶明德脸色发白,“不纳了。” 姬秋雨道:“那好,这事就算过去了,不必再提。” 叶明德:“殿下......” “滚吧。” 叶明德垂在身侧的手成拳,他看了眼可怜兮兮的青竹美人,灰头土脸地就要出去,姬秋雨在他身后道:“叶二,最近行事谨慎些,莫要再被本宫捉着尾巴。” 叶明德脚步顿了顿,没再回头。出了殿门,琼瑶恶狠狠地瞪着他,叶明德面露疲色,径直离去。 殿内,姬秋雨围着柳青竹踱步,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柳青竹此人,面若冷玉,身若修竹,却又媚骨天成。若非有着一双和她相似的眸子,姬秋雨真会起了兴头将她往床上带。 她抬手捏起柳青竹的脸,道:“你的卖身契,是本宫向教坊讨要的。” 柳青竹身居下位,识相地接公主的话,道:“青竹何去何从,全凭殿下处置。” 姬秋雨微微一笑,似是欣赏她的识趣,道:“那好,琴棋书画,可会哪个?” 柳青竹乖巧地答道:“青竹没别的本事,就是弹的一手好琴。” “不错,”姬秋雨打量了一番她的身段,道,“以后你就做我府上的琴娘吧。” 柳青竹熟稔地卖起笑脸来,“妾身谢过殿下。可是,青竹还有两个姊妹......” 姬秋雨道:“她们去后院,不过,本宫准许你们住在一起。 柳青竹欣喜道:“谢过殿下!” 可下一瞬,姬秋雨的拇指摁在了柳青竹的眼角。 “只不过,别再让本宫瞧见你这双眸子。” 柳青竹心下一颤,连忙垂下眼睫,后背冷汗涔涔。 姬秋雨面上虽是笑着,话语确实冷然:“不然,本宫就要你再也看不见。” 第四回柳青竹戏弄同屋人 “无论是何出身,无论之前从事何事,入了灵隐公主府,就要懂些规矩。”女官领着柳青竹一行人往她们的宿处走,边走边道,“灵隐府上分了四等,管事林嬷嬷为上等,殿下的陪床丫头为二等,歌舞琴娘为三等,其他丫头自是下等。” 柳青竹跟在她后头,打量着四周,听她这么说着,她心中暗忖:这里倒是等级森严。 灵隐公主府虽人多繁杂,做事却井井有条。园林之内,一些丫头在晾衣,一些丫头在修花。 又过了一个门洞,柳青竹听见了一些丫头在园中嬉戏的声音,下意识的心头一紧,她抬眼看向前头的女官,而那女官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领她们往前走。 女官道:“府上虽分四等,却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分的是事,并非是人。各司其职,守好本分,不可聚众斗殴,不可勾心斗角,更不可越级行事。” “记此三点,便可。” 柳青竹略微一怔,琢磨着女官所言,方才的某些观念在此一刻被打破。 这京城第一毒妇,倒也没那么“毒”。 女官领着三人到了一处静处,进了屋,才发现这屋中还有一个丫头,那丫头听见响声,转头一看,先进来的是一位亭亭玉立的美人,穿着墨绿的薄衫,墨发用一根簪子挽着。后头跟进来两位差不多高的姑娘,一位抱着琴,一位抱着剑。 她与柳青竹对视一眼,瞬间红了脸,都忘记了说话。这位美人,面若粉桃,目若秋水,还隐隐约约有着殿下的影子。 柳青竹似是也没料到她们三人还要与一位丫头同住,这可会拘束她们之后的行动。她朝后看了眼婉玉,婉玉也在看着她。相视那一瞬间,婉玉已然明白柳青竹在打什么主意了。 那丫头回过神来后,连忙站起来,笑道:“我叫春桃,是采买的丫头,你们呢?是府上新来的琴娘吗?” 婉玉和琼瑶将琴剑放下,柳青竹走进屋内,往自己床上一坐,回答道:“只有我是琴娘,她们两个是去后院的。” “哦......”春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看向桌上摆着的剑,问道:“那这是?” 柳青竹笑道:“这是家母遗物。” 春桃一怔,微微垂下头,抿唇道:“抱歉。” 柳青竹道:“不妨事。” 春桃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的三个姑娘,言谈举止都不像贫苦人家的女儿。春桃心生仰慕之余,更多的是好奇。 而这份仰慕,仅仅在相处几天后便被消磨殆尽了。她这几夜,竟没睡上一个好觉。 这位美人,竟喜欢在半夜弹琴。弹得那叫一个情凄意切,惹得她整宿不得安宁。春桃当她是思念亡母,不好多提。 而接连几天如是,春桃便再也受不住,开口提了此事,只见柳青竹将头一偏,垂下眼睫,道了声抱歉。春桃愣住,那是一个我见犹怜,当场便悔自己多嘴。 又过几天,美人确实没再抚琴,改谈话了。半夜,那三个姑娘凑在床头,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声音不大,却也不小,春桃刚好能听到。 有一回她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引致她后半夜面红耳赤的怎么睡不着。这几个姑娘,谈的竟是与男子的合欢房事。她怎么敢想,这位冰清玉洁的美人,入府之前,竟然是个风尘女子。 春桃照旧顶着眼底一片乌青起了床,她跑到管事嬷嬷那连连叫苦,说这三个姑娘夜间总念叨,扰得她睡不着,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与她们三人同住,管事嬷嬷问她,她们三人聊些什么,春桃却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嬷嬷便不再管她。 此事之后,春桃心生怨怼,怎么看她们三人怎么不顺眼,可那柳青竹总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温柔地叫她春桃姑娘,她瞧着这张笑脸,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她往灵隐殿下跟前一跪,泪眼婆娑地说这几日的遭遇。 姬秋雨用杯盖剔着茶沫子,头也未抬,问道:“她们三人说些什么?” 春桃垂着头,耳尖有些红,道:“这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姬秋雨嗤笑一声,抬眼瞥了眼她,道,“她们三人做了错事,本宫自然要惩戒。” “她们谈的是......”春桃思忖片刻,想了想这其中利害,最后俯下身,额头往手背一叩,闷声道,“与男子的房事。” 话音未落,本在姬秋雨手上的茶杯落了地,破碎的瓷片飞到春桃的身侧,她心尖一颤,惶遽地将头埋死。 茶水滚了一地,溅到姬秋雨的衣角。她面色阴沉,道:“寒月。” 一声落下,一位女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向姬秋雨行了个万福,道:“殿下。” 姬秋雨阴翳地看着她,森然道:“那日,你便是这么教的规矩。” 寒月连忙跪下,道:“是臣失职,请殿下责罚。” 姬秋雨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寒月,问道:“府上的规矩,你都告与她了?” 寒月垂着头,有些犹疑地说着:“那三条规矩我都说了的,只是第四条,我当她不敢犯,便没有说。” 姬秋雨漠然道:“下去领罚。” “是。”寒月面色铁青,起身后退下。 姬秋雨淡淡地瞥了眼跪在地上、哆嗦个不停的春桃,道:“你也下去。” 春桃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应了公主的话,匆忙离开了主殿。 一个熟悉春桃的丫头见她唇色煞白,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春桃恍过神来,猛地抓住那姑娘的双臂,问道:“你知道犯了府上规矩的丫头,怎么处置?” 那姑娘的手臂被春桃抓得生疼,奇怪地看着春桃,回答道:“不过扣些月钱,严重些的,便遣送回家。” “那便好,那便好......”春桃双眼涣散,自言自语道。 “你,怎么了?” 春桃又看向那姑娘,问道:“那若犯了第四条呢?” 姑娘显然也是被这个问题难住,支吾半天,答道:“那我便不知道了,府上可从没有过先例。” 主殿内的一片狼藉已被清理干净,寒月领完了罚,跪在姬秋雨的跟前,背上几道鞭痕,在官服上洇出了血渍。 姬秋雨朝她吩咐道:“今夜叫她到我殿上。” 寒月道:“是。” 离去前,寒月在背后听见姬秋雨道:“既然不懂规矩,那本宫亲自教教她。” 天色渐晚,寒月每走一步,背上的伤口就被拉扯一次,她疼得浑身冒冷汗,恍然想起之前殿下把她从牙子刀口救下的那天。 “以后,便做我府上的姑娘吧。” 寒月看着她,泪流不止,殿下为她拭去眼泪,道:“我府上的姑娘,不可勾心斗角,不可聚众斗殴,不可越级行事,更不可谈及男女之事,明白了吗?” 寒月懵懂地点了点头。 后来她大了,殿下告诉她,如果想谈婚论嫁,可自请离府。 但她从未想过离去。 第五回姬秋雨验身柳青竹(h) 傍晚,柳青竹回到宿处,春桃的卧铺已经搬走了,还没等高兴,就被寒月女官“请”到了正殿。 进去前,她向寒月讨要一块布,寒月问她作甚么,柳青竹笑眯眯的,道:“大人,殿下之前跟我说,如果再让她瞧见我这双眸子,她就要我再也看不见,所以我得给它蒙上啊。” 寒月刻意不去看她的双眸,板着脸道:“我没有。” 于是柳青竹扯了她的腰带,寒月腰上一空,向后踉跄几步,与她拉开些距离,有些局促地骂她荒唐,而柳青竹却悠然自得地用她的腰带蒙住了双眼,转头迈进殿里。 刚跨进门槛,她听见站在门口的管事嬷嬷呵斥道:“跪下。” 柳青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便回道:“我膝盖有旧疾,跪不下去。” “林管事,帮她跪。”主座之上的人冷冷道。 柳青竹虽然蒙着眼,却感受到了那人凝聚在她身上凛冽的视线,下一瞬,林嬷嬷往她腿弯上踹了一脚,柳青竹身子骨弱,一下扑倒在地。 柳青竹额角冒出细汗,估摸着双膝已经青了一片。 “过来。”主座之上的人又道。 柳青竹疼得直不起腰,试图扶着殿门站起来,身后一道鞭子凌空而下,后背的薄纱被劈开一道裂痕,鞭身上的倒刺被她的鲜血浸染。柳青竹闷哼一声,又被抽的跪回地上。 林嬷嬷冷酷无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殿下没让你站着。” 柳青竹后背一道血淋淋的鞭痕,她忍着剧痛,缓缓抬起头来,忽地勾起一道浅笑。 林嬷嬷的言外之意,是要她跪着、像条狗一样爬到姬秋雨的身下。 还不等第二道鞭子下来,柳青竹已然撑起双臂,动了起来。苟延残喘这么多年,若这点折辱都受不了,她无以活到今日。 姬秋雨看着那道身影吃力拖着身子徐徐前行,一步一步爬到她的身前。 此刻殿门紧闭,林嬷嬷不知何时退下了。柳青竹的指尖触碰到拖在地上的裙尾,紧接着,她面颊一凉,主座之上的人托起了她的脸。 姬秋雨垂眸看着她,神色晦暗。柳青竹下巴挂着汗珠,下唇一圈牙印,渗出鲜红的血丝,姬秋雨用拇指将她唇上的一抹嫣红抹匀了,轻声问道:“疼吗?” 柳青竹不应,那人的指尖向上游走,隔着绸缎摁在她的眼尾。 “寒月的腰带。” 柳青竹道:“殿下说过,不愿见到我这双眼。” 姬秋雨轻轻地笑了,道:“这句话,你倒是记得好。” 柳青竹抬着脸,发丝凌乱,她瞧不见姬秋雨的神色,不敢轻举妄动。 姬秋雨道:“你可知,言谈男女之事,在府上是大罪一条。” 柳青竹一怔,旋即答道:“可殿下您......府上夜夜笙歌......” “那不一样。”姬秋雨打断她,“女子是清水,男子是浊物,清水相遇仍是清水,而清浊相融,那还是清水么?” 柳青竹蒙在腰带下的眼珠转了转,她笑道:“殿下,是我错了。” 姬秋雨眸光闪烁,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道:“你真的懂么?” “懂什么?” “懂我心中所想。” 柳青竹抬手,覆住贴在她脸颊上那只冰凉的手,道:“殿下......” 姬秋雨神色一黯,收回了手,“你不懂。” 柳青竹的双手扶住了她的小腿,将自己支了起来,手不安分地向上游走,停在了姬秋雨的大腿之上。她仰着头,含情脉脉地说着:“殿下,今夜之后,我会懂的。” 姬秋雨眼眸一眯,盯着跟前胆大包天的女子,伸手将她的臂膀一拉,将其扯到自己的腿上。 柳青竹背后的伤口被扯到,小声地抽了口气。 “又是谈及鱼水之欢,又是越级行事,府上的规矩,你可是连坏两条。”姬秋雨淡淡道。 柳青竹扯着嘴角笑了笑,道:“规矩都是殿下定的,是死的东西,但人是活的啊。” 姬秋雨捉住那只在她身上煽风点火的手,道:“可惜了。” 柳青竹一怔,问道:“什么可惜?” 姬秋雨将她往旁边一放,冷漠道:“本宫要的,是清白之身。” 柳青竹道:“青竹就是清白之身。” 闻言,姬秋雨有些好笑地看了眼她。她怎敢说自己未被染指。 “青竹的闺房,唯二者可进,一是高官厚禄,二是天潢贵胄。” “这话,是鬼说的?” 柳青竹想了想,自己好像是说过这么一番话。于是她露出手腕,道:“殿下,您看,我这还有守宫砂呢。” 姬秋雨看过去,果不其然,那段白皙纤细的腕子上,有着殷红一点。 姬秋雨:“......” 柳青竹笑道:“是吧?” 姬秋雨阴恻恻的目光落在那颗所谓的“守宫砂”上。这人是真当她蠢么? 柳青竹绷着嘴角,差点没忍住。 这颗“守宫砂”不过是她六岁那年不慎摔倒,手腕被一根木枝刺到,而那枝头又恰好流着红色的汁液而已。 这抹红永远留在了她体内。她逢客就说这是守宫砂,而那群蠢男人还真的会信。 姬秋雨冷笑一声,道:“那本宫可要亲自验验。” 说着柳青竹被摁在座壁之上,后背一片冰凉,硌得伤口生疼。 姬秋雨的膝盖顶进她的腿间,抵在了她的腿心,她轻轻地喘了口气,姬秋雨用膝盖磨了磨那处,柳青竹的喘息加重了,姬秋雨抬手解了身下之人的衣带。 衣带渐宽,白嫩的肌肤裸露出来,姬秋雨用冰凉的指尖轻柔地抚摸,感受着皮肉之下轻微的颤栗。 柳青竹此人,其身如其人,薄薄的一片,是一块精雕细刻的美玉,连胸前突起两处,都如同玉团上滴了两滴血。 姬秋雨上手揉了揉,白面一般的触感,柳青竹唇间细细的哼吟,姬秋雨俯身堵住了她的声音。 女人的唇齿香软,是这世间最好的温柔乡。唇舌交缠,缠绵缱绻,柳青竹感受着她胸前的起伏,渐渐动了情,抬手为她褪去了外衣,只留了件天青色的亵衣。 凌乱的衣衫拖在地上,姬秋雨捉住她的手腕,让她搂住自己。 绵密的吻向下游走,姬秋雨坐在她的左腿上,张嘴含住她胸前那一点玫红,柳青竹的绷直了身子,左腿不自主地摩挲着姬秋雨的腿心。 姬秋雨用舌尖舔舐着柳青竹的身体,而柳青竹抚摸着她胸前的柔软,抚摸她的妖娆的腰臀。 忽地柳青竹身下一凉,一只手顺着下摆伸了进来,触碰到了一处不可言说的地方,柳青竹抖了抖,眼前却被腰带蒙着,看不见一点光亮,也看不见姬秋雨眼尾动人的媚色。 姬秋雨在她腿心仔细地找寻着清液流出的地方,找到之后猛地插进一根手指,柳青竹疼得拧起了眉头,膝盖弯了弯,往姬秋雨的下身狠狠一磨,姬秋雨重重地呼出口气,泄愤似地往里钻得更深,冰凉的指骨摩挲着内壁,她俯下身,在柳青竹耳边说道:“你里面很热,很紧。” 温热的呼吸打在柳青竹的耳畔,有些痒,她哑声道:“殿下,能为我取下眼前的东西么?” 姬秋雨问道:“蒙着不好么?” 有些欢愉本该就是虚幻的,未知才让人沉溺。 柳青竹却道:“我想看看殿下。” 姬秋雨愣了神,旋即吻上女人红润的唇,为她解开了眼上的绸缎。 这次,柳青竹看清了那双动情的双眸。 她身上早已空无一物,而姬秋雨身上还裹着层亵衣,贴在她汗涔涔的胸口上,很不舒服,于是,她鬼使神差的摸到亵衣上的衣带,轻轻一扯。 衣襟敞开,柳青竹愣住。姬秋雨裸露的胸膛之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陈年旧伤,一条丑陋狰狞的疤痕附着于此。 可还未等她看清,姬秋雨猛地钳住了她的脖颈,后脑磕在椅背上,痛得她头晕目眩。 姬秋雨脸色冷得可以掉下冰渣,方才的旖旎温情此时烟消云散,她收紧了手中脆弱的脖颈,阴沉道:“谁让你解的?” 很快,柳青竹尝到窒息的感觉,她看着满脸阴翳的女人,知道姬秋雨是真起了杀心。 暴戾侵蚀着姬秋雨的意识,就在她不断施力之时,忽然感到手腕一阵冰凉,她低头一看,一条青蛇从柳青竹的袖中爬出,缠绕住她的手腕,这阵冰凉唤醒她脑中清明,她松开了桎梏着的脖颈。 空气灌入肺中,柳青竹颓然倒在一旁,不断咳嗽着。 青蛇吐着信子,两眼泛着红光,似乎没有放过姬秋雨的打算,顺着她的臂膀往上蠕动。 柳青竹心神一慌,厉声道:“小青!” “回来。”柳青竹伸出手,青蛇只好不情不愿地钻回她的袖中。 姬秋雨冷漠地看着身下狼狈的女人,将她扔在地上,起身理好自己的衣襟。 姬秋雨冷然道:“滚。” 第六回柳青竹之机关算尽 柳青竹趴在卧榻上,背上一道血淋淋的鞭痕,琼瑶跪在一旁给她上药,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哭得婉玉心烦意乱,用手背碰了碰柳青竹脖颈之上的青紫,柳青竹倒吸了一口凉气,嗔怪地看了眼她,道:“疼。” 琼瑶扒开她的手,红着眼道:“你别碰她。” 婉玉垂下眼帘,收回手,道:“姑娘应当叫我同去的。” 柳青竹见婉玉一脸愧怍,于是握住她的手,笑道:“叫你同去又如何?难不成你想替我挨鞭子?” 婉玉的脸埋在暗处,她沉声道:“若她今天要的是你的命呢?” 琼瑶抹掉眼泪,附和道:“姑娘,你太不让我们放心了。” 柳青竹见两人一个赛一个的委屈,忍俊不禁道:“我心有分寸的,这几日,我在府上打听了一圈,这姬秋雨虽沉醉风流韵事,待人冷若冰霜,却从未苛待过府上的姑娘,并非像传闻所言那般。” “那姑娘你,为什么要同她做那种事?”琼瑶看着她,眼眶通红,有些问责的意思。 柳青竹一怔,装傻道:“哪种事?” 琼瑶瘪着嘴,眼眶又蓄起泪水,她闷声道:“姑娘您自个心里明白,方才更衣时,我可看的一清二楚。” 柳青竹心知再也瞒不住,只好实话实说了,“若我不那样做,今个咱们都得被赶出去。” 琼瑶道:“赶出去又如何?天大地大,哪处不可去?” “可是琼瑶,”柳青竹艰难地坐起身子,抬手捧住琼瑶的脸,柔声道,“我有着非留不可的理由。” 琼瑶垂眸,泪珠挂在眼睫上,她心口堵着一口气,道:“我知道,什么也没有翻案重要,连姑娘的命,也没有为宫家平反重要。” 柳青竹无奈一笑,如同揉搓白面一般捏弄着她的脸,轻声道:“傻丫头。” 琼瑶的脸被揉得通红,却也只是愤愤的,不言语。 片刻后,琼瑶的泪痕干涸在脸上,柳青竹松开她的脸,回想起今夜种种,抛出一个问题:“琼瑶,你医术精湛,你可知十字刀是用作什么的?” “十字刀?那是用来取心头血的。”琼瑶蹙眉,问道,“姑娘,你问这个作甚么?” 柳青竹支起身子,思忖道:“今夜,我瞥见姬秋雨心口上有一道陈年旧瘢,虽然看的不太真切,却知那是十字状的,似两条蜈蚣相互交迭,仿佛在愈合前夕,又被反复割开。” 语毕,琼瑶眉头蹙得更深,朦胧中捕捉到一丝吊诡之处,喃喃道:“十字刀,心头血......” 忽地灵光一现,琼瑶猛然抬起头,看向柳青竹,道:“莫非是精绝心蛊?” “精绝心蛊?”柳青竹重复了一遍,抬眼看向一旁的婉玉,婉玉摇摇头,同样摸不着头绪。 只听琼瑶继续道:“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读过,精绝心蛊是精绝国的一种施蛊巫术,需用蛊主的心头血喂养蛊虫七七四十九日,最后一日在蛊虫体内注水银,塑不朽之身,蛊成之后,人蛊合一,蛊在人在,蛊毁人亡。” “我记得,长公主的生母是精绝公主。”柳青竹接道。 “虎毒且不食子,这精绝公主真能狠得下心?”琼瑶看向她。 柳青竹思索片刻,心中隐约有了推测,遂道:“她若真狠得下心,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琼瑶不解,问道:“姑娘何意?” “在我年幼之时,曾见过寒妃病逝的讣告,这寒妃,便是长公主的生母,她真当病逝?依我看,未必。” 琼瑶问道:“何出此言?” “精绝国不同于中原,那儿一夫只配一妇,女子领军打仗,再寻常不过。“ 婉玉神色微动,看向柳青竹。 “生而便在马背之上的的女子,怎会甘心困窘于庭院之中?” 琼瑶接她的话:“姑娘是说,这寒妃并非病逝,而是回母国去了?” “不错,”柳青竹赞许地看了眼她,继续道:“姬秋雨的命,便是寒妃向母国表露忠心的一把剑。” “她不直接取姬秋雨的性命,而是取血制蛊,我猜测,身为人母,她是动了恻隐之心。” “是了,是了......”琼瑶的思绪捋顺了,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问道,“姑娘,这和扬州盐场案有什么关联么?” 黑暗中,柳青竹的眸光闪烁着,道:“进府前,秦嬷嬷告诉了我一件事。” 琼瑶道:“什么事?” 柳青竹道:“前不久,叶相曾以为国分忧为由向老皇帝讨要六扇门的掌权,以叶家如今的地位,这讨要,说是逼迫也不足为过。” “圣上老了,权力握不住了,但他还是留了一手,用于号令六扇门的麒麟玉确实交给了叶家,但给的不是叶相,而是他弟弟,叶明德。” 琼瑶恍然大悟,猛然抬头,惊愕道:“麒麟玉明面上是给了叶明德,但这六扇门的掌控权实则是到了长公主的手里!?” 婉玉淡淡道:“每日都会有卷宗送进姬秋雨的主殿,也证实了这一点。” 柳青竹不语,琼瑶坚定道:“三司之内,定有当年扬州盐场案的卷宗。” 琼瑶悄然握紧了柳青竹的手,喃喃道:“有了卷宗,有了卷宗就好办了......” 婉玉问道:“可我们要如何拿到那份卷宗?” 柳青竹心中明了,笑道:“宫家有一本祖传古籍,上头记载解百毒、医百病之法,也包含了精绝巫术的解蛊之法。” “当年被抄去的家产悉数流入了宫中,只要将其找回,自然有了与姬秋雨对峙的筹码。” 婉玉眸光一沉,低声道:“我明白了。” 柳青竹抬眼看她,嘱咐道:“灵隐公主府管控森严,再摸清府内外布局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婉玉抿着嘴角,微微颔首。 第七回春宵一刻情谊绵绵(h) 次日,寒月女官又来了。 柳青竹托着油灯走了出来,赤着脚,墨发披散,身上裹着层薄纱,睡眼惺忪地问道:“天色已晚,大人有何贵干?” “殿下让我来请你。”寒月仍旧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顶着着高高的官帽,腰间悬着横刀,脸侧透过一缕月色。 柳青竹的双眸徐徐睁开,瞥见寒月漆黑的眼珠,问道:“殿下找我什么事?” 寒月淡淡道:“你是府上的琴娘,找你,当然是让你做该干的事。” 柳青竹看着她,片刻,弯出一笑,道:“那请大人等等,我要将琴取来。” 寒月道:“不必。” 柳青竹未动,只听寒月道:“殿下想听琵琶。” 柳青竹道:“琵琶?我学艺不精,只会两首曲子。” 不等话落,寒月转过身,脸淹没月光中,道:“废话少说,跟上。” 柳青竹看着她黑夜中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穿好鞋跟了上去。 寒月步子快,柳青竹走不动,落下一大截,寒月微微侧首,余光瞧见柳青竹慢吞吞的步伐,脚步一停,立在原地等她。 柳青竹好不容易赶上,寒月抬脚又是往前走,只给她留了一道冷冽的背影。 走到殿前,柳青竹脸色苍白,有些喘不过气,寒月朝她伸手,她抬眸一看,只见寒月手中握着条锦带,带尾在风中摆动。 柳青竹一怔,唇角抿起笑意,问道:“给我的?” 寒月道:“嗯。” 柳青竹刚接下锦带,寒月瞬间收回手,转身就走,脚下穿过一道冷风,掠过了袍角。 柳青竹在她身后道:“大人,你的腰带我还未还你。” 寒月的回答融进了风里:“不必还。” 柳青竹眸光沉沉,笑意也随风消散,她抬手,将锦带系在眼上。 姬秋雨身下躺着位美人,面色潮红,衣裳微敞,两人双腿相缠,姬秋雨正欲俯身吻上美人的朱唇,却听见殿门外传来动静,她停下动作,偏头看去。 屏风外,柳青竹蒙着锦带,抱着把琵琶,摸索着跪坐在蒲团上,姬秋雨眼底闪过一味不明,她故意将身下美人的侧腰一捏,美人身子一抖,娇吟声从唇齿间传出。 这声娇吟,透过屏风,落进柳青竹的耳朵里。她不傻,自是猜出了殿内之人在作甚么。 美人看见屋内多了一人,面颊热得发烫,局促地看着姬秋雨,小声道:“殿下......” 姬秋雨回过头,将美人凌乱的墨发撩至耳后,莞尔道:“无妨,她瞧不见。” 说着,屏风外响起了悠扬的乐声,柳青竹装作未听见,敛去心中杂念,轻轻拨动琴弦。 余音绕梁,却将屏风内的温情蜜意击了个粉碎。 美人眉头一蹙,嘟嚷道:“殿下......” 这琴娘好不识相,竟弹了一曲《高山流水》。 姬秋雨的事做不下去了,她无奈起身,命令道:“换一曲。” 琵琶声戛然而止,柳青竹斟酌片刻,又弹了曲《十面埋伏》。 姬秋雨:“.......” 美人讪讪坐起,觑着姬秋雨的脸色,姬秋雨叹了口气,温柔地为她披好外衣,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是。”美人起身,欠身退下。 听着耳旁脚步声渐远,柳青竹的琵琶声停了,姬秋雨披着狐裘,靠在屏风一侧,垂眸看着她,开口第一句却不是责令。 “夜寒,你不冷么?” 因为来得急,柳青竹身上就裹着件中衣。她手脚冰凉,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了脸,回道:“夜里风大,自是有些冷。” 姬秋雨朝她走了过来,柳青竹仍然抱着琵琶,坐得笔直,下一瞬,她感到脖颈处被人用指骨碰了碰。 姬秋雨在她身侧蹲下,冷冽的声线如清泉一般:“疼么?” 柳青竹微微偏头,道:“现在,不疼了。” 姬秋雨眸色黯然,她的手掌隔着布料贴在柳青竹的后背上。 伤口被碰到,柳青竹身子颤了颤,却不敢出声。 姬秋雨收回手,道:“昨日,嬷嬷下手重了些。” 柳青竹道:“是青竹有错在先。” 姬秋雨一时未言,过了一会,问道:“上药了吗?” 柳青竹答:“上了。” 姬秋雨抬起一只手,抚上她白玉一般的面颊,指腹摩挲着她的嘴角,道:“此事寒月也有错,我同样罚了她,她伤得比你重的多,挨了五道鞭子。” 柳青竹怔了怔,回想方才寒月健步如飞的背影,完全看不出有伤在身。 “你不要有怨。”姬秋雨又道。 柳青竹锦带之下的眼睫颤了颤,她伸出舌头,讨好地舔了舔搭在唇边的玉指。 姬秋雨双眸微眯,手不觉加重了力道。 柳青竹问道:“殿下,我这怨从何而来?” 姬秋雨垂眸盯着她一张一合的红唇,呼吸不禁加重了,她哑声道:“那你方才,为何坏我的兴致?” 柳青竹微微侧首,无辜地回答道:“是殿下您太不厚道了,昨夜那般温情缠绵,今夜却叫我看活春宫。” 嘴上这么说,其实是她只会弹这两首曲子。 姬秋雨心知这柳青竹是个善诡辩的人,却还是被她的话取悦,捏着她的下颌凑近,在她耳畔亲昵地问道:“这倒是我的错了?” 柳青竹道:“不敢。” “不敢?”姬秋雨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度,道,“我看你倒是敢得很。” “殿下不满,”柳青竹的手悄然抚上她的大腿,道,“青竹是该赎罪。” 姬秋雨呼吸一瞬加重,而下一刻,她被轻轻一推,倒在柔软的狐裘上,琵琶被搁置一旁,柳青竹跪在她的腰侧,唇间落下一道带着凉意的吻。 姬秋雨的眼睫碰到锦带,不安地眨动着,柳青竹伸出舌尖,撬开她的齿关。 大殿之内,充斥着黏腻的声音。一吻结束,柳青竹的吻向下游走,停留在珠圆玉润的两峰之上,隔着素纱,吻在胸膛的瘢痕之上,姬秋雨的身子明显一僵,柳青竹伸出舌头,一点一点将那块布料舔湿了,瘢痕贴在濡湿的素纱之下,十字形状显露出来。 姬秋雨眯起了眼睛,胸腔传来震动,“你的胆子愈发大了。” 柳青竹抬起脸,道: “我觉它很美。” 姬秋雨面色凝重,道:“这只是一块丑陋至极的瘢痕。” 柳青竹笑了笑,道:“完玉虽好,却比比皆是,残玉虽缺,世间独一无二。” 姬秋雨冷哼一声,道: “巧舌如簧。” 柳青竹不以为然,将她裙尾一掀,手跟着亵裤贴在了她的腿心,笑道:“殿下,这回该我了吧?” 姬秋雨喘了口气,双眼涣散,声音沉沉:“你还是第一个,敢碰我的人。” 柳青竹俯下身子,贴在她的耳畔,轻声道:“那是殿下平日太过严肃,没人敢将您压于身下。” 一缕发丝垂下,落在姬秋雨的脖子上,有些搔痒,她转了转幽暗的眼珠,道:“那你不怕我么?” 柳青竹一笑,道:“不怕。” 姬秋雨道手指蜷了蜷。 柳青竹又道:“因为我知道,殿下对姑娘们,向来很宽容。” 亵裤被剥离,柳青竹趴在她的腿间,双手握着白嫩光滑的大腿,张嘴含住了那颗粉嫩的蒂珠,姬秋雨不觉蜷起身子,喉中闷哼一声。 柳青竹伸出舌头,舔弄着这粒圆珠。这处首次被人唇舌相待,立刻肿胀起来,柳青竹便将它含在嘴里嘬弄,姬秋雨再也扼不住声音,重重地喘息起来,小腹开始痉挛,片刻后腿心流出一汩清液,浸湿了狐裘。 柳青竹脸颊上溅了些,她满不在乎地随手一蹭,再次伸出舌头,舔舐着那道蛰伏暗处细口。 穴口被舌尖舔开,她尝到淡淡的甜味,将舌头浅浅地伸了进去。 姬秋雨的双腿不觉微微颤抖,下身传来奇异的快感,顺着脊柱酥到头顶,某处难言的空虚愈发强烈。 不出一会,她又泄了一次。 柳青竹起身,唇边一圈光腻腻的,姬秋雨有些羞愤,扼住她的脖颈滚了一圈,将她压于身下。 柳青竹笑道:“殿下莫急。” 姬秋雨不语,脸色微沉,一把将她腿间薄纱撕开,玉指顺着两片嫩肉之间滑动,紧接着,她指尖顿了顿,略略诧异道:“昨夜未仔细探清,不料想,你还真是白虎。” 柳青竹嬉皮笑脸的,装傻充愣道:“白虎是什么?” 姬秋雨眯着眼看她,喉间轻哼一声,二话不说往穴口插入一根手指。 这一下疼得她额角冒出细汗,面上依旧是笑着,娇嗔道:“殿下,轻点。” 姬秋雨俯下身子,叼着她的脖颈,沉声道:“轻不了了。” 一时间,大殿之内只剩下女人粗重的喘息和黏腻的水声。 第八回柳青竹之偷梁换柱 府上的陪床女使从不留宿主殿,是寒月将她送回的。 寒夜萧瑟,柳青竹披着狐裘,裘衣一角之上残留着干涸的液体。一阵风抚过,带走些脸颊的绯红,柳青竹不禁将自己裹紧了,下半张脸埋在绒毛之中,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 寒月跟在她身后,守着她。腰间佩刀撞在令牌上,哐哐的响。 回到宿处,柳青竹欠身道谢,寒月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往她手里塞了个玉瓶。 瓶身冰凉,翡翠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光。 寒月垂眸,道:“药膏。” 柳青竹竹握着玉瓶,怔怔地望着她。 “你受了鞭伤,要上药。” 送过寒月后,屋里的油灯燃了,柳青竹跨进门槛,抬眼只见琼瑶跪坐在案前,一脸忧心忡忡。 她动作一顿,旋即关上门,将狐裘卸下,在琼瑶身旁坐下,问道:“怎么了?” 琼瑶抿着唇角,面色不佳,她握住柳青竹的手,担忧地看着她,道:“婉玉怎的还未回来?” 柳青竹回握住她的手,琼瑶的手冰凉,看来是惦念的不行,柳青竹捧着她的手给她搓热,安慰道:“婉玉行事向来谨慎,不妨再等等。” 可这一等,便是半宿。灯油燃着微弱的光,一室昏暗下,柳青竹强支着酸涩的眼睛,打了个呵欠,泪水涌上来,润得两眼氤氲。 忽地窗棂传来三声叩响,柳青竹醒过神来,向外望去,紧接着,木窗被猛地拉开,随着一声闷响,一道黑色的身影滚了进来。 屋内两人皆是吓了一跳,从案前坐起。琼瑶连忙托着油灯照了照,却见婉玉摔在地上,面色煞白,左肩插着把箭矢,黑血泯泯往外渗。 柳青竹心尖一颤,疾步上前察看,琼瑶将她平放在地上,指尖沾了些外渗的黑血,放在油灯下照了照。 “怎么样?”柳青竹问道。 琼瑶面色一沉,看向她,道:“箭头上抹了毒。” 两人合力将婉玉扶到床上,柳青竹眉头紧锁,问道:“发生何事?” 婉玉伤势严峻,呼吸不匀,说话也有些吃力,“今夜我将府上布局大致摸了个清楚,翻墙想打探府外情况时,不料......不料一颗柿子树上站了暗卫。” “此人武功高强,我虽侥幸逃脱,但还是被他射了一箭,他们应该很快就会找到这。” 说着,窗纸上映出了微弱的火光,公主府的火把都燃起了,屋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搜查刺客的命令声。 琼瑶的心被悬了起来,她望向柳青竹,道:“姑娘,现下怎么办?” 柳青竹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道:“琼瑶,你可有使身上起疹子的毒?” 琼瑶迅速一忖,道:“有。” “好,”柳青竹往婉玉嘴里塞了块布,道,“现在拔箭。” “啊?” 柳青竹厉声道:“拔。” 琼瑶不再二话,迅速一拔,鲜血涌出,她连忙用绢布一堵。 婉玉疼得满头热汗,脖颈青筋突起,她死死咬住嘴中绸缎,生生忍下这口气。 柳青竹接过箭矢,将箭头血抹净,婉玉突然握住她的手,喘着气,道:“姑娘,箭上涂有剧毒,不必救我。” 语毕,婉玉颤巍巍地从胸口摸出一块羊皮,送到柳青竹的手边,气若游丝地说道:“我将公主府的布局全画在这张羊皮纸了。” “让我前去认罪,我行事不当,不该牵连到你们。” 琼瑶眼圈一红,骂她说傻话。 柳青竹眸光深邃,想起初入府时那具被抬出去的男尸,她抬手接住了这张羊皮纸,纸缘一角已被鲜血浸染。 屋外火光又亮了些,女使们都从屋子里出来了,叽叽喳喳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柳青竹神色晦暗,吩咐道: “琼瑶,将我先前说的毒取来。” 琼瑶得令,立马从药箱里找来一个药瓶,递到柳青竹的手上,柳青竹弹出瓶塞,上前掐住婉玉的嘴,往里头强喂了一粒药丸,又倒了些水。 婉玉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柳青竹垂眸看着她,道:“婉玉,你命大得很,不要轻言死殇。” 婉玉不明所以,怔怔地看着她,道:“姑娘……” 柳青竹不再言语,起身走至案前,案上烛光照着她清秀的面庞,她垂眸打量着手中箭矢。 箭羽是螺旋状,箭身是柳叶竹,箭头是灰燧石。这是六扇门麒麟卫的标配。 麒麟卫不受刑部指使,只听令于六扇门的掌权者,三司之内,就没有麒麟卫不敢动的人。 这把箭矢让柳青竹明确了两点。第一点是官家彻底放权给了姬秋雨,第二点,便是这灵隐公主府上,确实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青竹回过神时,箭头已被烛火烧至黑色,不做他想,她猛地将箭插进自己左肩。 柳青竹闷哼一声,额角冒出汗,她使劲又往皮肉里刺了几分。 屋内另外两人才明白她要做什么,琼瑶“蹭”地一声站起来,喊道:“姑娘!” 紧接着,婉玉重重地从榻上摔落,琼瑶又立马回头去扶。 柳青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道:“琼瑶,照顾好她。” 话落,柳青竹起身要走,琼瑶的泪滚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她起身想追,柳青竹却转过来身来,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道:“琼瑶,如今你也不听我的话了吗?” 琼瑶眼眶通红,愣愣地站在原地。 柳青竹垂眸,幽幽地叹了口气,她站了一会,最后嘴角融出一个笑,目光浅浅,道:“听话些,不会有事的。” 泪水模糊了双眼,琼瑶揉了揉眼睛,两眼清明时,柳青竹已然走了。 府上女官一间一间地搜查可疑之人,搜到西头一间屋前,却被一个丫头拦了去路。 “让开。”女官握着刀柄,冷冷道。 琼瑶挡在门前,满脸担忧,道:“大人,里面的姑娘染了天花,万万不可进去。” 女官面不改色,声音又冷了几分,重复道:“让开。” 琼瑶仍是坚定地守在门口,道:“我是为大人们着想。” 女官二话不说,将她往旁一推,一脚将门踹开,抬眼只见榻上卧着个姑娘,虚弱地咳嗽几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红疹子遍布。 这虚虚的一看,自是瞧不出什么,领头的女官正欲上前,琼瑶却死死抱住她的手,拼命地摇头。 女官沉沉地瞥了她一眼,将她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 旁边有人上前将琼瑶拉开,女官刚迈出一步,后头突然传令来,说不必追查了。 女官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只见是寒月。寒月道:“刺客找到了,现在已在主殿。” 女官紧抿着唇,转头看了眼榻上之人,最后只好轻轻“嗯”了一声,领人退下了,顺便将门关上。 寒月看向琼瑶,问道:“里头的人,怎么了?” 琼瑶蹙着眉头,答道:“不知怎么的,前几日婉玉晚间就有些畏寒,今个就开始发热,身上起了大片的红疹,我之前学过医术,给她瞧了瞧,好像是得了天花。” 最后一句,琼瑶说得格外谨慎,尽量做得滴水不漏。 寒月道:“我会找太医,你跟我走,我给你安排新的宿处。” 闻言,琼瑶欣喜道:“多谢大人。” 临走前,寒月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屋子一眼。 第九回姬秋雨审问柳青竹(强制/微SM/h) 金砖之上,金碧辉煌,灯火通明;金砖之下,黑灯瞎火,人间炼狱。柳青竹跪在堂下,左肩插着支箭,颈上横了两把刀,身侧阴湿的石壁上,悬了一排沾染了陈年血迹的刑具。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地砖之寒贴着膝骨蔓延于四肢,她有旧疾,膝间隐隐作痛。 谁曾想,威严显赫的公主府下,还有着这一间至阴至冷的刑狱。 姬秋雨悠然靠在木椅上,面上不愠不怒,指间把玩着一把藤鞭。一名女官上前,在柳青竹身前站定,手握住箭身,猛地将其拔出。箭头绞动着血肉,柳青竹疼得唇色煞白,却一声不吭,肩上一个血窟窿,鲜血哗哗往下淌,染红了大片衣袍。 女官双手托着箭矢,递呈至姬秋雨的身前。姬秋雨随意瞥了两眼,便教她放至一旁。几个女官架着柳青竹的胳膊,将她拖到长公主的跟前。柳青竹头发凌乱,身上脏兮兮的,唯有那张脸还算白净。姬秋雨总算抬眸看了她一眼。 “都下去吧。”姬秋雨握着藤鞭,淡然地吩咐道,“本宫亲自审她。” “是。”女官们低眉顺眼地行了礼,列队退去。 待刑房内空荡后,柳青竹抬起脸,唇角微扬,姬秋雨面若冰霜,垂眸看着她。这次柳青竹眼上未蒙东西,姬秋雨这才发现,这双美艳的眸子,有着经年历久的老成浑浊。 半响,姬秋雨稍稍欠身,用藤鞭托住她的下巴,冷然道:“说说看,你这此打算撒什么谎来骗过我?” 柳青竹泰然自若地答道:“青竹说的,句句属实。” 姬秋雨双眸一眯,嘴角勾起一道残忍的笑,用鞭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道:“你说你的青蛇爬到瓦顶,你是为了抓它才翻的围墙?” 柳青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仍是不肯松口:“是。” 姬秋雨的笑冷在唇角,她抬脚踩在柳青竹的左肩上,柳青竹面色刹那一变,却动也不敢动。 “你知道的,骗我的人没有好下场。”姬秋雨目光灼灼,似三伏烈日,要将她烫得千疮百孔。 鞋底染上鲜红,姬秋雨碾了碾那道触目惊心的血洞,森然道:“你究竟是谁?” 肩上噬骨钻心地疼,冷汗从额角留下, 柳青竹看着她,苍白地笑了笑,道:“我曾是贱籍,现在,是您的琴娘。” “死性不改。”姬秋雨冷哼一声,将她踹在地上,站起身来。 还不等柳青竹反应过来,随着一声破空,绿色的鞭身凌空而下,落在她的胸口上,柳青竹闷哼一声,密密匝匝的疼痛泛开,烙印进骨骼里。 姬秋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无情道:“公主府不留不忠之人,来到这,你的目的是什么?” 柳青竹双臂支撑着残破的身子,脸藏在阴影之中。她知道从她迈进门槛的那一刻起,姬秋雨就从未相信过她。她的命和那具不知名的男尸一样,是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 “我没有目的,只是一片随处漂泊的柳絮,风让我去哪,我便在哪。”柳青竹满头的汗,仰头看着她,道,“殿下,您忘了吗?我的清白,还是您替我赎回的。” 姬秋雨眸光微暗,第二鞭、第三鞭都落了下来,衣衫被藤鞭抽的破碎不堪,柳青竹却咬紧银牙一声也不肯出,生生将血咽了下去。 忽地,藤鞭抽到一个隐秘的部位,柳青竹喉关一松,发出一道暧昧的呻吟。 这声落进姬秋雨的耳朵,她停下手中动作,在柳青竹身旁蹲了下来 柳青竹的头发被往后一扯,迫使着抬头,姬秋雨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知道么,宫中有一种酷刑,专门用于处置细作。” “他们会用渔网将你全身包裹起来,粗麻勒出的皮肉,就用刀一片一片割掉,疼晕了就用盐水泼醒,将死了就灌汤药,吊着你最后一口气,要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姬秋雨偏头看向她,柳青竹双眸如一滩死水,似乎不在意她说了什么。 姬秋雨问道:“你想要我这么对你吗?” 柳青竹答道:“青竹所言句句属实,若殿下不信,便放马过来吧,看看能不能从我嘴中撬出些什么。” 姬秋雨见她这幅样子,有些牙痒,猛地掐住她的后颈,咬住她的下唇。 下唇被咬破,铁锈味穿透在两人的唇齿间。姬秋雨逼迫她张开嘴,两条舌头在一片血腥中交缠。 直到将要窒息的时候,姬秋雨才放过了她,一道铁枷扣在她的双腕上,锁链另一头锁住石壁挂环,双臂被吊起,姬秋雨压在她的身上,道:“你算是我审过最有骨气的细作。” 口腔被强塞进两根指头,姬秋雨用双膝顶开了她的大腿。 “可你这根傲骨,真想让人一块一块地打碎。” 柳青竹看着她,两眼弯弯,含糊道:“半夜温情半夜毒打,殿下,让我好生别扭。” 姬秋雨shen色一暗,两指夹住她的舌头不让她说话。 紧接着,柳青竹下身一凉,姬秋雨手中的藤鞭抵住了某处,鞭身的倒刺刮过蒂珠,柳青竹睁大了双眼,浑身一颤。 姬秋雨搅动着她的红舌,颇有恶意地用藤鞭剐蹭着那处,道:“刚刚鞭子碰到这,你是不是有反应了?” 柳青竹说不出话,鞭身狠狠碾过一点,她下腹一紧,清液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姬秋雨轻轻地笑了两声,道:“这就到了?你的身子比我想的敏感得多。” 高潮过后,柳青竹双眼涣散,愣愣地看着她,双腿微微地抖。 姬秋雨又拿着藤鞭往她下身一抽,力道不大,带着挑拨的意味。蒂珠被抽得红肿,柳青竹闷哼一声,绷直了身子。 姬秋雨觉得有趣,如法炮制般又抽了几次,柳青竹小腹痉挛一阵,留了一地的清液。 她身上一丝不挂,双腿大张着,被姬秋雨困在墙角。 姬秋雨将两指抽出,猛地插进她的下体。柳青竹觉得有些酸胀,细微地哼了一声。 两指在她体内缓缓地打圈按摩,姬秋雨低头含住她左胸上那一点玫红。 柳青竹红唇微张,呼出一口热气,还不待她适应,她体内的两指快速抽动起来。 没有任何预兆的,姬秋雨在乳首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牙印。酥麻的痛感如浪花划过她的身体,一汩汩的淫液从穴口出流出。 这次姬秋雨有意折磨她,身体的痛苦远超于交合所带来快乐,两人的动作都很激烈,柳青竹不再卡着喉关,在她身下不停地喘息。 忽然,一个通体冰凉的长形物件掉在她的胸口上。柳青竹全身泛红,她垂眸一看,那是一把玉箫,有五指粗,小臂那么长。 姬秋雨停下动作,看着那把玉箫,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她抽出手指,握住那把玉箫。 玉箫抵在了穴口上,柳青竹刹那感到毛骨悚然,却还是挤出一抹笑,道:“这是殿下为我开创刑罚吗?” 姬秋雨冷冷看着她,玉箫浅浅往里探了探,道:“你上头的嘴说话不是很中听,但这张嘴,却是甜得很。” 话落,玉箫猛地捅了进去,柳青竹双目圆睁,下身撕心裂肺地疼,意识有一瞬的昏沉。 玉箫至多只能捅进一半,姬秋雨每次都有意往一点上碾,身下之人早已意识模糊,红唇微微张着,嘴角流出些涎液。 柳青竹说不出话,彻底昏迷前一刻,她隐约有人在她耳边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句话,不像是在责问她,而像是一声叹息,像在自怨自艾。 第十回柳青竹初遇小郡主 冷。 寒风刺骨,何处刮过一道堂下风,破碎的衣衫被掀起,打在膝盖上隐隐作痛。柳青竹缓缓睁开双眸,第一反应就是疼,全身火辣辣地疼,鞭伤的红肿泛着密密麻麻的痒。 痛痒透过皮肉啃噬着骨头,柳青竹抬起沉重的脑袋,打量着四周。此时她身处一间石屋里,身下是一地枯黄的干草,四周是阴冷的石壁,唯有南方石壁左下一角有一个小口,和外界相通,往石屋里灌入微弱的光亮。 这口洞的恰恰只能放下一个人脑袋,想从这逃出去是不可能的。柳青竹猜想,这是送食的地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庆幸这这姬秋雨算是心慈手软,至少留给她一条命。 婉玉怎么样?琼瑶怎么样?姬秋雨放过她们了吗? 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这时一个青色的脑袋从她袖中探出,下巴搭在她的手背上。柳青竹莞尔,用指腹揉了揉小青的脑袋,道:“幸好还有你陪着我。” 从白日等到黑日,都没有人前来送食送水。洞口透入微乎其微的月光,柳青竹眼前一片漆黑,只觉又冷又饿。 骤然,一个物件被投入窗口,滚在甘草上,传出一声闷响。柳青竹顿时警觉起来,黑暗中眼眸明亮,她低声问道:“谁?” 屋外没人说话,半晌,脚步声渐远,那人走了。柳青竹支起身子,在干草上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处冰凉。 那是一个玉瓶,柳青竹将它握在手中,打开瓶塞,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是治伤的粉末。 柳青竹有些怅然。这一日无人送食,身处一片孤寂凄冷当中,她当真以为姬秋雨要将她放此自生自灭了,好在……好在还有人记得她,给她送了一瓶药,就算死,也能死得好过些。 但她不能死,柳青竹咬着牙,将粉末倒在伤口上,如烈火灼烧,疼得她满头大汗。 喘息未定,她将头靠在石壁上,眉头舒展,付之一笑。 那人心软了。 次日拂晓,柳青竹被冻醒了。小青奄奄一息地蜷在肩上,她用指骨蹭了蹭它的脸,小青却半阖着眼,无力迎合她。 柳青竹眸光潋滟,轻声问道:“你饿了吗?” 小青仍是不动,柳青竹抿了下唇,露出手臂,道:“你若饿了,便咬我一口吧。” 小青似听懂了她的话,一头缩回她的袖中,再不肯出来。 柳青竹喟然一声,将自己缩成一团。窗口往里头灌着冷风,她生捱过这场料峭寒霜。 顷刻,柳青竹听见一阵“吱吱”声,她探头望去,只见一只滚圆的老鼠从窗口溜了进来,两只爪子还抱着根萝卜。 一人一鼠大眼瞪小眼,旋即一声凌厉的猫叫传来,老鼠打了个激灵,张着爪子往石屋里跑,柳青竹上前捉住它,扯着尾巴将它提起来。 胡萝卜掉在地上,老鼠动也不敢动,只顾着装死了。小青吐着信子,从袖中徐徐爬出,柳青竹眉眼弯弯,笑道:“小青,你的早膳送上门来了。” 未几,一只白猫钻了进来,立在不远处,朝她张牙舞爪。 柳青竹看了看白猫,又看了看手中的老鼠,心知是怎么一回事了,便蛮不讲理地朝白猫道:“我瞧见了,便是我的了。” 白猫仿佛没见过这么霸道的人,张着爪子,作势就要扑过来,却又忌惮着她肩上的青蛇。 一人一猫就这么僵持了会,柳青竹正打算让小青将这只白猫赶走,却发现窗口趴着个人,一双漆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她,柳青竹吓了一大跳,手中的老鼠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 待她缓过劲时,才发现趴在窗口的是一个小姑娘,年莫十三四岁,朱唇粉面,明眸皓齿,一双眼睛忽闪忽闪,一弯红唇玉滑桃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 那姑娘还是定定地瞧着她,对视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猫,我的。” 柳青竹琢磨不透她的身份,见她身着绫罗绸缎,也知这是个非富即贵的主,便道:“你的猫?那便带走吧。” 姑娘道:“它不肯。” 柳青竹一顿,转头看向白猫,那白猫还是看着她,龇牙咧嘴的,一身毛都要竖起来,她低头一看,只见小青的尾巴将那只老鼠捆在空中。 于是柳青竹思忖片刻,道:“那你给我送些吃食来,我再将猫抱出去。” “当真?”姑娘看着她。 “当真。” 得了她这一句应,姑娘立马起身走了,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姑娘就抱着盘点心来了,柳青竹将自己挪到窗口,将手伸出洞口,拿了几块点心塞进嘴里。 等她点心下了肚,姑娘才提醒道:“我的猫。” “行。”柳青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起身捋起袖子,转头看向一脸警惕的白猫。 白猫到处躲,柳青竹到处追,场面一时有些滑稽。柳青竹气喘吁吁,刚扑到手中,白描又一溜烟跑走了。老鼠挂在空中,被甩开甩去,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忙活半天,柳青竹累得全身痛,她插着腰起身,回头一看,那姑娘还睁着双大眼看着她。 柳青竹暗想这白猫是非要这只老鼠不可了,只好对姑娘道:“我的蛇也饿了很久了,你可否再去捉只老鼠过来?” 姑娘皱起眉头,这有些为难她了。柳青竹趁热打铁道:“待你捉了别的老鼠来,小青自然就放了这只,你的猫自然也肯出去了。” 姑娘看看猫,又看看蛇,斟酌片刻,道:“那好吧,你等我一日。” 过会,姑娘又推了盘鱼干进来,道:“这是玉清的膳食,你记得喂给它。” 柳青竹一怔,片刻,她笑道:“行。” “郡主殿下,你怎么在这?” 屋外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柳青竹动作一顿——这是寒月的声音。 小郡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寒月在她面前蹲下,为她拍干净衣袍上的灰尘,道:“小郡主,您又一个人乱跑了。” 小郡主垂着头,一声不吭地跑走了。寒月起身,看了眼漆黑的洞口,正欲抬脚离开。 屋内人出声道:“寒月。” 闻言,寒月的双腿定在原地,这一声飘进她的耳里。她本该不再与这个人有任何交集,可听见这人唤她的名字,她却怎么也抬不起腿。 柳青竹坐在洞口前,瞧见寒月云纹黑靴和红缎袍尾,知她没走,便道:“你不肯同我说话,是殿下吩咐的吗?” 寒月仍是不答,但也未走。柳青竹又道:“同我说说话吧,殿下不会知道的。” 话落,又是一片沉默,寒月方道:“你到底是不是细作?” 柳青竹愣了愣,苦笑道:“是与不是,我说了不算。” 寒月单膝蹲下,柳青竹能看见那只搭在大腿上有些粗糙的手,她下意识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寒月僵了片刻,却也未动,只是淡淡地陈述道:“那晚我看了很久,那人在形迹可疑,我知是你屋里的姑娘,便也睁只眼闭只眼,待她将要出府的时候,我方才射了那一箭。” 柳青竹怔怔道:“那一箭是你射的?” “是。”寒月答道,“箭上抹了剧毒。” 屋内人哑然。 寒月又道:“我未禀告殿下。” 柳青竹抬眸。 “我只要你一句真话。” 柳青竹默然,将手抽回,两人隔着石壁,相对无言。 少顷,柳青竹轻声道:“我不是细作,但我确实有着不可言说的过往。” “半生身不由己,走到今日,我回不了头,我必须留在这。” 寒月神色晦暗,看不出情绪,她沉声道:“我明白了。” 说完,她起身要走,柳青竹喊住了她。 “婉玉如何?” 寒月答:“染了天花,请了郎中。” “琼瑶如何?” 寒月答:“她很好。” 柳青竹笑了,道:“那便好。” 寒月问道:“你呢?” 柳青竹茫然道:“什么?” “你如何?” 柳青竹靠在石壁上,心中五味杂陈,道:“活不好,死不了。” 她顿了顿,又俏皮道:“还望大人替我美言几句。” 寒月走了,隔着石壁,柳青竹未能看见她融在日光下的笑颜。 第十一回柳青竹之身中剧毒 薛妙语甩开那些恼人的女使,悄摸步至院落一角,四顾少顷,她蹲下来,扒开身前青绿,一个金笼跃然眼前——笼中锁着只耗子,抱着根萝卜,啃得不亦乐乎。 她眼眸一眨,双手托起金笼起身,避开巡查的女官,一路鬼鬼祟祟,步履顿在后院的一座石屋前。 和昨日一样,薛妙语蹑手蹑脚地在石屋洞前趴了下来,映入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屋内的女人背靠石壁,双眸紧闭,面颊酡红,嘴上胡乱喊着爹娘,细瘦的双臂将白猫紧紧勒在怀里,看上去已是烧得神智不清。玉清被勒得喘不过气,张嘴咬她,却又不敢下重口,只是虚虚地叼着她的皮肉。 薛妙语的心猛然一跳,随手将金笼一扔,着急忙慌地爬起身来,也不顾浑身的脏泥,撩起裙摆就往主殿奔去。 与此同时,灵隐殿的屏风内,姬秋雨正执棋与寒月对弈。她棋风狠戾,步步紧逼,寒月今日心事重重,一不留神落错一子。 姬秋雨抬眸看向她,道:“你心不在焉。” 寒月垂下头,不可置否。 还未待姬秋雨发话,薛妙语猝然闯了进来,不慎跌倒在殿门上。闻声,两人同时望过去。 薛妙语大口大口喘着气,看着殿内两人,喉咙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姬秋雨指尖一颤,黑子掉落,乱了一局棋。她赶忙上前将薛妙语扶起,问道:“怎么了?” 薛妙语欲言又止,目光流转在寒月身上。 寒月见状,识相地退下了。 小郡主并非天哑,却很是怕生,不常言语,唯有姬秋雨陪在身前,才愿意开口说上两句。 姬秋雨瞥见她一身脏污,再次问道:“发生何事?” 薛妙语焦灼地看着她,想是这事并非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便不作答,只顾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姬秋雨不明所以,只好顺着她的意。待过了三个洞门后,她瞧见远处石屋,心中渐渐分明。 石屋被凿开,暗无天日的石屋灌入日光,打在屋内人的墨绿的衣衫上。 柳青竹不再梦呓,安静地靠在石壁上,肩上蜷着一条青蛇,玉清安静地躺在她的臂弯中。 寒风吹过,柳青竹的鼻尖有些红,发丝扬起,泪水干涸在脸上。 姬秋雨这才后知后觉,她在哭。 美人垂泪,众人都为之动容,唯有姬秋雨眉头紧锁。 那一日,那般折辱,遍体鳞伤,她都未曾落泪,到如今昏迷不醒、烧糊涂了,才舍得落下一滴泪来。 见过太多趋炎附势、谄媚阿谀的人,却偏偏只为这么一个人动了恻隐之心。 姬秋雨转过身。 罢了。 柳青竹从石屋出来已有三日,仍是昏迷不醒,太医局的女医来了几波了,皆是百思莫解。 这场热症,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奈之下,姬秋雨只得请了那一人。 “如何?”姬秋雨问道。 白芷收回把脉的手,看向姬秋雨,微微摇了摇头。 姬秋雨眸光微寒,冷声道:“白大人,这是何意?” 白芷一身素袍,面覆白纱,亭亭玉立,徐娘半老,是宫中德高望重的医官。除此之外,她还有着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便是姬秋雨的奶娘。 白芷起身,收好药箱,淡淡道:“此事,微臣爱莫能助。” 语毕,白芷便要离去,姬秋雨抬手拦住了她,道:“说清楚。” 白芷停在原地,身子面向她,眉头一挑,道:“这毒不是你下的?” 姬秋雨听得云里雾里,反问道:“什么毒?” “你不知道?”白芷的神情略作差异,又瞥见姬秋雨紧锁的眉头,才豁然此事另有蹊跷,于是她坐下来,替卧榻上的美人再把了一次脉。 这一回,三脉之上,一寸一忖量,心中越明确,白芷的面色愈凝重。 姬秋雨察觉不对,不敢轻言妄动。 燃了半炷香,白芷方道:“这个姑娘身重剧毒,如今已然深入骨髓。” 姬秋雨面色霎那一变,白芷侧首,向着她的方向,却又不拿正眼瞧她。 “灵隐公主府上,微臣再找不着第二个能够手握剧毒的人了。” 姬秋雨听明白了,白芷明里暗里在拿她的话,于是冷笑一声,道:“若这毒是我下的,我何必腆着个脸来请你?” 白芷垂眸不语,两人之间向来不对付。 姬秋雨自小被误解惯了,懒得辩解,便道:“你不必多说,你只管告诉我,这毒该如何解?” 白芷淡然道:“无可解。” 姬秋雨眉间一皱,只听白芷继而道:“此毒是精绝蛊毒,名唤‘无可解’,其毒如其名,自是无药可解。” 姬秋雨更是不解,道:“此毒举世难求,若只要杀一个琴娘,何必大动干戈?” 白芷起身,抬脚离去,不再多留,只给长公主留了一句话。 “那便要问殿下,是不是要试探些什么。” 姬秋雨聪慧,怎会不明白她话里有话?既然不是她下的毒,便只有那一人能做到了。 这才没过几日,府上又有人不安分了。 寒月进来了,似乎有话要说,姬秋雨抬眸,示意一并出去说话。 寒月道:“殿下,青竹美人同屋的姑娘病好了。” 姬秋雨道::可有查出些什么?” 寒月答:“此病来势汹汹,几乎全身溃烂,查不出哪处有伤。” 姬秋雨早有预料,便道:“无妨,此事不必再查。” 寒月垂首,道:“是。” 沉吟片刻,姬秋雨又道:“寒月,近日府上又不太平了。” 寒月心中一紧,迟疑道:“殿下是说......驸马爷?” 自叶明德赘入灵隐公主府,这府上便没太平过。 姬秋雨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 听长公主说完,寒月的双眸猝然睁大,看向姬秋雨,问道:“他为何要害青竹美人?” 姬秋雨的脸埋在阴影下,看不出情绪,“叶二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下毒,定然不会白费力气,他是想要试探些什么。” 寒月心乱了,呼吸有些不稳,“和精绝国有了牵扯,此事不会那么简单,这几日,我要多留心点他。” “不必。”姬秋雨打断了话茬。 寒月抬眸看了过来,姬秋雨低声道:“这几日先别惊动他,敢拿整个叶家作陪,他的胆子可是大得很,我倒要看看他要做些什么,等他露出马脚,我再好一锅端了。” 寒月焦急地看着姬秋雨,问道:“那她的性命怎么办?” 半晌,她才明白自己的失态,只得低头道:“殿下恕罪。” 姬秋雨看着她,幽幽地叹了口气,抬手拍了拍寒月的肩膀。 “我不会让她死的。” 几日之后,柳青竹身重剧毒的事在府上传遍了,众人皆是惶惶不安,以为殿下是在处置细作。与柳青竹同住的那两个女使在主殿前求了几日,只为见柳青竹一面,皆被寒月拦下了。 姬秋雨守在一旁,卧榻上的美人仍是昏迷不醒,肉眼可见的瘦了几分。柳青竹本就纤细苗条,这么瘦下去,只怕更是弱不禁风。 前几日,那些苦药都是姬秋雨亲手喂下去的,今日柳青竹面色苍白,已经喂不进药了,姬秋雨只好将药一口含住,撬开她的牙关,用嘴渡给她。 好说歹说,也算是喂进去了。 汤药苦得舌根发麻,姬秋雨连忙往自己口中塞了颗糖,她看向榻上美人,思忖片刻,又给柳青竹喂了颗。 这时,两个女使闯了进来,寒月跟在后头,故作拦截的样子,暗暗给姬秋雨使了个眼色,意思是火候到了。 姬秋雨便也不呵斥她们,只是淡淡地问道:“这是作甚么?” 只见其中一个女使扑通往地上一跪,眼中含泪,俯身磕了三个响头,道:“求殿下让琼瑶见见青竹美人。” 姬秋雨装模做样地面露苦色,道:“如今她已危在旦夕,何必再见?难免伤心。” 琼瑶磕得头破血流,婉玉在一旁拉她,她也不顾抱朴守拙,喊道:“我能救她!” 话落,姬秋雨和寒月对视了一眼,寒月心中明了,转身遣散看热闹的女使们,将殿门关上。 姬秋雨的目光落在琼瑶身上,问道:“你说你能救她?” 琼瑶胡乱将额头上的鲜血一擦,道:“琼瑶精通医术,博览群书,和青竹美人同吃同住多年,对她的身子了如指掌,请殿下让我为其医治。 ” 姬秋雨眼眸一眯,道:“连白芷都没能医治的剧毒,你敢说你有把握?” 琼瑶闭上双眼,大颗大颗的泪水滚落,额头与地面死死相贴,鲜血染湿了地砖。 “请殿下......让琼瑶试试。” 第十二回姬秋雨之前尘往事 就在柳青竹的死讯在府上传得沸沸扬扬之时,柳青竹的毒解了,传闻是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医治好的。 琼瑶从灵隐殿出来时,眼下一片乌青,步履阑珊,婉玉在一旁扶着她,一阶一阶地往下走,最后连扶都不扶稳了,婉玉只好蹲下,将她背起。 琼瑶这几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趴在她的背后,双眼闭着,在她耳边迷糊道:“婉玉,姑娘不会死了。” 婉玉抱着她的大腿往上颠了颠,淡淡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婉玉觉着自己的后领湿了,琼瑶勒紧了她,将眼泪蹭在她的身上,闷声道:“我想回家......” 婉玉一怔,恍然想起多年前,琼瑶不省人事,自己也是这样背着她,步履维艰,从此以后,一路颠沛流离。 婉玉听见桥琼瑶在她耳畔长呼了一口热气,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不知道家在哪。” 婉玉眼睫一颤,不再言语,闷头背着她前行。 府上的另一头,叶明德盘腿而坐,双眸紧闭,指尖绕着一串菩提念珠,口中默诵着佛经。对面的神龛之中,立着一座长寿佛。 喉间骤然涌上一股腥甜,叶明德睁开双眼,猛地咳出一团黑血,落在了长寿佛的脚下,他怕沾惹晦气,慌忙用帕子拭去。 这时,元五有事禀报,正跨入门槛,瞧见驸马爷这副模样,疾步上前搀扶,他瞥见帕子上的血渍,眉头紧皱,道:“爷,您又咯血了?” 叶明德推开他的手,正襟危坐起来,道了一声无妨。 元五仍是一脸担忧, 叶明德转而问道:“我要你办的事如何了?” 元五答道:“都做好了。” “很好。”叶明德垂眸,又问道,“灵隐殿可有动静?” 元五前来正是打算禀告此事,于是他凑近叶明德,沉下声音道:“毒已解。” 话落,叶明德猛然抬头,看向元五,眼底逐渐涌上猩红的疯狂,他问道:“当真?” 元五答:“属下已查明了。” “太好了,太好了......”叶明德痴痴地笑着,掐得元五的臂膀生疼。 叶明德看着长寿佛,神智有了一瞬的清明,他闭上眼睛,有些许的疲惫,低声喃喃道:“世间果然还有宫家后人。” 元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自叶二公子入府以来,身子一日比一日弱,行事也一日比一日癫狂。 哪怕从小一并长大,元五此时也看不懂他。 少顷,叶明德睁开了双眼,定定地看着神龛之中的长寿佛,唤了一声元五。 元五应道:“属下在。” 叶明德眼中凉薄,淡漠道:“我记着,我落了一块麒麟玉在扬州。” 元五听懂他话外之音,想起那个扬州卖画的姑娘,道:“属下定会彻查此事。” “很好,”叶明德笑了,鼓舞地拍了拍元五的肩,道,“不过,这次不必留活口了。” 元五心下一惊,他看向叶明德,此时他才发现,驸马爷的眼中再无光亮。 日上三竿,柳青竹渐渐醒了,昏迷许久,手脚有些软绵绵的,她扶着床头,艰难地坐起了身。 “醒了,就过来用膳吧。” 忽而一道冷淡的女声传来,柳青竹怔了怔,抬眸看去,玉兰墨色屏风旁,姬秋雨侧身对着她,手上端着青花瓷杯,低头浅浅地品了口茶,而她身前的方桌之上,摆了几碟佳肴。 这几日,柳青竹虽昏迷不醒,但五感俱在,她还依稀记得唇齿相依的温润和汤药的苦涩辛辣,以及随之而来的甜味。 “怎么还不过来?”姬秋雨侧首看过来,又唤了她一次。 柳青竹回过神来,连忙起身,赤脚下了地。姬秋雨见状,微微蹙眉,要她穿上鞋,说地上凉。 柳青竹大病初愈,受不得凉,她只好将鞋穿上,再跪坐到姬秋雨对面的筵席之上。 姬秋雨见她过来,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柳青竹摸不清她在想什么,一时没有动作。 “怎么不动筷?”姬秋雨放下茶杯,抬眸瞥了她一眼,笑道,“难不成还要我为你布菜?” 柳青竹垂眸,避开她的目光,道:“不敢。” 语毕,她拿起筷子,在桌上巡视了一圈,最后有些迟疑地夹了片青菜。 对面的人轻轻地笑了两声,问道:“你怕我下毒?” “并无此意。”柳青竹挤出一个笑容,说着就要将青菜喂进嘴里,突然一双筷子伸了过来,将到她嘴边的青菜夹走了,柳青竹抬眼,只见姬秋雨将那片青菜放进了自己的嘴里,朝她笑道:“你且放宽心,本宫既要你好好活着,便不会再害你。” 柳青竹看着她,似是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两人虽然有着相似的眉眼,但姬秋雨的双眸似乎有着摄人心魄的能力,能穿透人的内心。她很快便移开了目光。 姬秋雨抬手,为她沏了壶茶,用一句话打碎这沉寂吊诡的冷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柳青竹顺从接过茶水,郑重道:“洗耳恭听。” 姬秋雨嫣然一笑,娓娓道来,将两人的思绪扯向遥远的黄沙古漠。 “精绝古国,生于大漠,擅长骑射,精通巫蛊,虽为附属国,常年纳贡,实则并未臣服于大周,边境地带水火不容,两地子民,向来势不两立。” “一朝冬寒,精绝国吃了败仗,无奈之下,精绝女皇向先皇请求和亲,为表诚意,远嫁之人,正是女皇最为宠爱的三公主。此战之后,精绝三公主便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女皇此举,看似无奈,实则另有远见。在此之前,女皇一直有意将皇位传给三公主,可其子、其兄狼子野心,夺权之路暗潮汹涌,为避锋芒,将三公主送往中原,此乃是高明之举。” “三公主嫁入大周,册封寒妃,为先皇诞下一女。大周与精绝国不同,女子被束缚了手脚,困顿高墙之内,相夫教子,争风吃醋。” 柳青竹听出了她在讲谁,立马端坐起来,而姬秋雨面色不改,只是低头喝了一口茶,仿佛在讲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故事。 “翱翔之鹰,不甘做笼中之鸟,寒妃不堪寂寞,终日郁郁寡欢,于是做了场假死戏,丢下年幼的女儿,孤身一人回了母国。” “临走之前,为像母国表露忠心,联通宫中太医,取她亲生孩子的心头血制成精绝心蛊。” “奈何事与愿违,精绝女皇早已去世,皇朝更迭,长兄继位,兄弟姊妹互相厮杀,寒妃不敢争抢,虽能保住性命,却日日提心吊胆,不得安生。” “其实女皇送嫁之时,将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托付给了寒妃,这样东西,同时也是她长兄日夜所寻、能让皇位名正言顺的证物。” 姬秋雨重重地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对面已是面色惨白的美人。 “此物便是传国之宝——螭纹壁。” “而寒妃回国之时,并未将这件东西带走。” 说到这,柳青竹后背一凉,有些胆寒,不敢再往下听了,可她更不敢堵住姬秋雨的嘴。 “如今寒妃死生不明,精绝国王从未放弃搜寻螭纹壁,而这传国之宝,最有可能遗留之处,便是灵隐公主府。” 待她说完,柳青竹已是冷汗涔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感觉项上人头不保。 姬秋雨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笑问道:“害怕么?” 柳青竹笑不出来,以客套话应付:“方才殿下所言,青竹一句也没听清。” 姬秋雨顿时笑出声来,将手收回,道:“你这个人,还真是有趣。” 柳青竹悄悄瞥她一眼,似乎不明白她告诉自己这些是为了什么。 下一瞬,姬秋雨伸手过来,将她杯中已凉的茶水倒掉,再上了壶热茶。 “那你呢?” 柳青竹一头雾水,问道:“什么?” 姬秋雨面上再无笑容,眼中是触目惊心的冰冷。 “你既不是精绝国的细作,那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第十三回一曲剑舞此事终了(微h) 柳青竹沉下气来,静静地看着对面雍容华贵的女人,不动,不语,唯有目光在空中交汇。她行至今日,靠的就是话不能说、气不能平。正是因为太多不能说、不能做,让她一口难咽的气,撑到现在。 静默半响,姬秋雨付诸一笑,不再强求,松口道:“既然你不愿,我便不再追问,我等你愿意敞开心扉的那天。” 柳青竹神色微动,起身跪谢,姬秋雨上前扶住了她,道:“不必了。” 柳青竹抬脸看着她,忽觉今日的殿下有所不同,再不是初见那般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姿态。或许本该就是如此。 姬秋雨唇角勾起一味笑,将话锋一转:“我听闻,你在扬州名声显赫靠得就是两门绝学,一是琴技,二是剑舞。你的琴技不必多说,我已有耳闻,可这剑舞,还未曾亲眼所见,传闻你师承公孙氏,此话真切?” 柳青竹愣住,思忖片刻,想必又是琼瑶在外大放厥词,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道:“市井流言,不必当真。” “我并不在乎。”姬秋雨看着她,道,“我只想看你一曲剑舞。” 柳青竹身子僵住,目光瞥向别处,低声道:“可是......” “你怕没有好剑?”姬秋雨仿佛看破她心中所想,朝她身后的殿墙抬了抬下巴,道,“尚方宝剑,官家钦赐,可配你的一曲剑舞?” 柳青竹回首看去,只见金碧辉煌的殿墙之上,高悬着把饕餮铸纹的青铜古剑。她不由得心中一惊,实在想不到公主府上竟然会有把尚方宝剑。 姬秋雨见她仍是没有反应,又道:“可要我为你奏曲?” 柳青竹这才回过神来,连连说不用,她只好硬着头皮起身,将那把青铜古剑取下来。 再回到长公主身前时,姬秋雨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玉箫,正放在指尖把玩。柳青竹身形顿了顿,她认出来了,这是那晚进入她体内的玉箫,她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耳尖有些发烫。 姬秋雨见此,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玉手微扬,有些暧昧地将玉箫放在自己的唇边,一双媚眼如密密情网,将柳青竹圈禁于内。 姬秋雨浅浅吹了两句,乐声婉转绕梁,柳青竹扶着宝剑,不得不转起身来。 剑舞与剑术不同,剑舞乃柔中有刚,剑术则刚中带柔,奈何宝剑笨重,柳青竹气血未回,她舞不出柔,也使不出刚。 一曲未了,柳青竹已是满头大汗,分心不出想别的事。 姬秋雨神色淡淡,眉眼间透出一丝冷冽,唇边乐声猝然而止,她动作一变,指尖一弹,手边茶杯顺势而飞,朝着柳青竹的方向。 柳青竹余光一瞥,匆忙回踵,用剑身去挡,青铜与瓷杯猛烈碰撞,瓷杯当场裂在空中,青铜古剑也随之震掉。 她向后踉跄了几步,最后摔在地上。 姬秋雨衣冠齐整,悠然起身,朝柳青竹走了过来。柳青竹心有余悸,微微喘着气,仰头看着长公主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姬秋雨垂眸,看着地上有些狼狈的女人,她在女人的脸上看见了警惕和猜忌,但最后一切的疑虑都融为了唇边的一弯笑。 柳青竹夸赞道:“殿下好准头。” 姬秋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气氛凝固半响,她蹲了下来,却只是摸摸了柳青竹的脸。 “你可知寒月是谁?” 柳青竹怔怔地看着她,诚实回道:“不知。” 姬秋雨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道:“她不仅是我身边的女使,还是麒麟卫的指挥使,我的心腹,六扇门武试榜眼。” 话未了,柳青竹身子一震,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她才意识到方才姬秋雨方才所行,不过是试探,而她可是犯下一件大疏漏。 姬秋雨幽幽道:“你曾会武功,但如今也是废了,那且告诉我,你是如何从寒月手中逃脱?” 柳青竹自然答不出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姬秋雨继续道:“你身边两个姑娘,一个精通医术,一个武艺高超,想必你的过往,也不该是泛泛之辈。来日方长,我倒是很期待你要做些什么。” “只不过,这次你要记住了,”忽地,姬秋雨声音冷了下来,手上却温柔地为她擦去额上冷汗,“不是你手段高明,瞒天过海。” “而是我放过了你。” 扬州到汴京,相距千里,百里葳蕤身家贫寒,一边卖画一边赶路,今夜抵达寿州,找了家便宜的客栈歇脚。 将行李整顿好后,她紧绷的身子终于有了一刻的放松。百里葳蕤手中紧紧握着块麒麟玉,正出神地想着事情,指甲嵌入白玉的纹路里。 忽然,纸窗外闪过一道黑影,混淆了灯影,百里葳蕤耳朵一动,噌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窗外。一瞬间,一把利器穿透了纸窗,擦着她的脸钉在身后的木墙上,迎面而来的冷风掀起了她的发丝。 百里葳蕤僵在原地,紧接着窗棂被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一个身影翻了进来。 百里葳蕤慌忙举起烛灯一照,只见来者缓缓将面上黑罩取了下来,正是元五冷然的脸。 百里葳蕤呼吸一滞,将麒麟玉藏于身后。 元五露出一道森然的笑,道:“好久不见了。” 姬秋雨俯身将柳青竹拉了起来,两人再次做回筵席上,只是此时心境有所不同。 柳青竹沏了一杯茶,慢慢挪到姬秋雨那侧,将茶一举,道:“多谢殿下。” 姬秋雨不明,将她上下打量一番,道:“谢我什么?” 柳青竹只将脑袋埋得更低,道:“谢殿下的不杀之恩。” 姬秋雨嗤地笑出声来,仍是没有接过这盏茶,道:“何必装模作样,有话便直说。” 柳青竹眼珠转了转,她刻意地将杯盏一倾,滚烫的茶水淋湿了长公主胸前的衣裳。 姬秋雨被烫得嘶了一声,还未等发作,柳青竹扑了上来,拿出手帕擦拭她的胸口,虚情假意道:“哎呀,是我的不是了,殿下您没事吧?” 布料被茶水渗透,沁在姬秋雨的两胸前,柳青竹还于事无补地拿手帕擦着,一双手在上头肆无忌惮地煽风点火。 姬秋雨眯起眼睛,垂眸看着她,已经猜出她想做什么了,轻轻地笑了声,捉住了她的手,道:“大病初愈,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柳青竹一脸无辜地看着她,道:“殿下在说什么啊?” 姬秋雨不说话,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空气变得焦灼起来。柳青竹目光下移,看着她红润的嘴唇,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在她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 姬秋雨的呼吸一瞬加重,掐住她的脖子,更加激烈的回吻,最后两人双双滚到地上。 衣衫被褪去,姬秋雨吻她的红唇、耳垂,最后吻落在眼角,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柳青竹眨眨眼,转动着眼珠,看着姬秋雨,笑道:“殿下,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你曾说若我再让您看见这双眸子,就要我再也看不见么?” 姬秋雨轻轻舔舐着她的耳尖,道:“如今不同了。” 柳青竹喘着气,手伸进她的衣襟,问道:“哪处不同了?” 姬秋雨咬住她的耳朵,哑声道:“你是我的了。” 柳青竹愣愣地,在长公主身上胡作非为的手也停了下来,姬秋雨见她双眼木讷,掐着她下颚晃了晃,在她耳畔亲昵道:“专心点。” 下一刻,姬秋雨的手伸进她的衣裙下摆,隔着亵裤揉了揉她的私处,柳青竹笑了笑,很配合地给出了反应。 亵裤被剥离,柳青竹张着两条光溜溜的腿,蒂珠被姬秋雨捏在指尖玩弄,她不自主地扬起身,搂住了身前之人的脖颈。 姬秋雨低下头来吻她,舌头相互交缠,片刻后,柳青竹急促地喘起气来,下身湿了一片,顺着大腿流到地上。 高潮余韵中,柳青竹将面前的人抱的地更紧,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 姬秋雨抱着她,两人的胸脯相互抵着,无法做到紧密无隙的拥抱,却都想把对方揉进骨子里。 柳青竹褪去她的亵衣,姬秋雨的裸身彻底袒露在她的眼前,柳青竹抱着她翻了个身,跪在她的腰侧,低下头来吻她的锁骨,吻她胸前的十字疤,手放在一旁,将她的双胸轻柔地拢在指尖。 姬秋雨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淡淡的幽竹冷香,手指在她关口试探着,最后缓缓地进入,刺激得柳青竹身子一抖。 水乳交融,一室温存。 第十四回清寒轩中双鸯池浴(h) 清寒轩内,红叶亭后,有一池温泉,水汽袅袅升起,氤氲了双眸,池中隐约有两个女人的身影,互相抚慰,身体缠绵。 薛秒语躲在一座寒石后,目光穿过一层层的腾腾云雾,落在水池中两具交缠的肉体上,虽看得不太真切,却给了她弥足的想象。 一道破水声传来,其中一个女人被放上了岸边,接着她的双腿被打开,另外一个女人握着她的腿根,将脸进了她的腿心。从这个角度看去,薛妙语只能看到女人修长的双腿和赤裸的后背。 令人脸红心跳的娇吟传进她的耳朵,她顿时感到口干舌燥,双腿不觉夹紧了,不耐地摩挲着。 薛妙语正看得入神,坐在岸边的女人微微侧首,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 薛妙语瞧见女人弯起的唇角,心尖一颤,面红耳赤地逃走了。 一路狂奔,迎头的风却怎么也吹不散她身上的燥热。猝然,她不慎撞到了一个女使,被反弹在地上。 春桃蹙眉,肩膀被撞得生疼,抬眸却见是小郡主,连忙上前扶她,道:“郡主殿下,您没事吧?” 薛妙语连忙爬起,耳尖红得像要滴血。 春桃见她脸红得不正常,上手要摸她的额头,道:“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热了?” 薛妙语后退一步,打掉她的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春桃愣在原地,看着那道跑走的背影,喃喃自语:“小郡主的脾气还真是古怪。” 姬秋雨在被舔得烂红的蒂珠上咬了一口,柳青竹吃痛,小声地抽了口气,回过头看着她。 姬秋雨将她的双腿放在肩上,面上湿润,不知是水汽还是什么不可言说的水渍。她笑道:“在看谁呢?” 柳青竹眼眸一眨,水滴沿着眼睫滴下,她如实答道:“小郡主。” 话落,姬秋雨微怔,遂道:“那只是个孩子,不要紧。” 柳青竹没有说话,抬手为她擦了擦脸。 指骨剐蹭过长公主的嘴角,柳青竹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她好像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着长公主,那双眼眸总是沉没在一片阴鸷茫茫中,充斥着攻击性、野心。姬秋雨眼眸一眯,偏头在她腿根上重重咬了一口。 柳青竹闷哼一声,用手摸了摸姬秋雨在她腿根上留下的牙印,暗暗腹诽:这长公主莫不是属狗的罢? 她正这么想着,姬秋雨双手握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下一拉。柳青竹反应不及,身子沉入池中,激起一圈涟漪。 华发如墨一般在水中散开,柳青竹一时失了气,呛了几口,泉水灌入口肺,窒息感堵住了她的口鼻。她奋力向上游,却越来越沉入水底。 骤然间,有人握住了她的后颈,唇上覆上一片柔软,往她嘴里渡了口气。柳青竹睁开眼睛,对上长公主含笑的双眸。 姬秋雨托着她往上游,两人同时破水而出,柳青竹大口大口汲取着空气,长公主的手搭在她的背上,像逗猫似的安抚着她。 过了好一会,柳青竹才缓过气,这濒死的恐惧她再不想尝第二回。长公主拖着她沉入水底,又要救她、吻她、抱着她。 姬秋雨上前,将赤身裸体的女人揽进怀里,道:“你的身子在抖。” 柳青竹双手攀附着她,害怕再次沉没。她太怕死了,太怕宫家永无翻身之日。百般毒打,只要咬紧牙根就能扛过去,可一旦陷入水中,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姬秋雨将她摁在池壁上,发狠地啃噬着她的下唇,一只手伸入水中,触碰到她的下身,指腹摁在关口上,最后深深浅浅地抽插起来。 手指进入甬道,里头热得很,比一池温泉都热。姬秋雨看着面前意乱情迷的女人,有些牙痒,掐住女人的修长的脖颈,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在上头留下自己的印记。 她明知这个女人是怀揣着目的靠近她、引诱她,却还是留下了她,是心有不舍也好,还是明知她掀不起风浪也罢,都无所谓了。将她留在身边,享受片刻的欢愉,就够了。 也许是今夜做了太多回,这一回,柳青竹迟迟等不到高潮,浪花一迭迭打在她的身上,她却好像身处云端,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想要更多,姬秋雨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她主动的献媚讨好,于是柳青竹便如她所愿,双腿缠住她的腰身,凑上前去舔她的红唇、脖颈。 柳青竹抽着气,不耐地扭动下身,道:“好殿下,好殿下,帮帮我。” 姬秋雨轻笑两声,贴近她的耳畔,道:“只要听我的话,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柳青竹的情欲再也遏止不住地泛滥,说起了胡话:“殿下......再深些......” 姬秋雨调笑道:“这清冷孤傲的青竹美人,怎的在池中这么不害臊。” 柳青竹耳尖一红,有些羞愤,吻住她的唇,不再让她说出些难堪的话来。姬秋雨便顺理成章地张开嘴,去勾她的舌头。 手指更深地抵近,柳青竹被托上了岸,含着长公主的玉指,再次被推上云巅。 百里葳蕤遍体鳞伤,手中握着半块麒麟玉,锋利的碎口割破了手心,顺着玉缘滴下鲜红的血。 元五伤得不重,唯有臂膀上几道破口在往外渗血,他手中握着另半块的麒麟玉,面色有些难看,似是没想到会此事会闹到这个地步。 两人一番缠斗,此时百里葳蕤已体力不支,唯撑着墙角才可勉强站稳。元五提着刀走进,只要把这个女孩的性命了结,便可拿回另半块的麒麟玉,于是他手起刀落...... 哐当一声,一把剑凌空而来,弹开了他的刀。元五被震得连连后退,他抬眼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持剑立在女孩的身前,身着素衣,头顶斗笠,一身的仙风道骨。 百里葳蕤看清来者,一脸惊喜,道:“令狐大人!” “令狐”二字出口,元五心下一惊,心想:莫非是那闻名江湖的令狐女侠? 若真是,那他必定缠斗不过,于是元五将刀收入鞘中,问道:“阁下可是令狐瑾大侠?” 令狐瑾却仍是拿剑指着他,冷冷道:“驸马御卫,为何对平民痛下杀手?” 元五回道:“我遵驸马之令,彻查六扇门麒麟玉丢失一案,请大侠让路。” 说着,元五从腰间取出公主府的令牌,展示给她看,而令狐瑾却一眼未瞧,冷笑一声,道:“是么?可方才你盘问这小画娘时,我却听见了‘扬州宫家’,敢问大人,这也与查案有关?” 元五吃瘪,不知如何回答,只听令狐瑾又道:“再者,查案之事不该留给六扇门,怎么让你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驸马御卫来办?” 元五不敢与之相争,怕说多了被套出不该说的话,便将另半块的麒麟玉收入袖中,抱拳道:“告辞。” 元五翻窗离开,百里葳蕤疯狂跳动的脉搏总算冷静了片刻,令狐瑾将她扶起,整理好衣襟,问道:“被打成这样,也不松口吗?” 百里葳蕤摇了摇头,笑道:“死也不松口。” 令狐瑾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真不愧是我的徒儿。” 百里葳蕤睁大了双眼,惊讶道:“徒儿?大侠是愿意收我为徒了吗?” “不然?”令狐瑾为她擦去脸上的污秽,道,“我早就将你视为自己的徒弟,之前不让你喊我师傅,是因为早年间我在江湖上结怨颇多,怕连累了你。” 百里葳蕤乖巧地看着她,两眼亮晶晶的,道:“那我以后可以喊你师傅吗?” “当然。”令狐瑾端了盆热水来,将她手里的半块麒麟玉取下,用湿润的手绢擦干净她手上的血迹。 令狐瑾道:“我与你一同入京。” “啊?”百里葳蕤看向她,一脸疑惑,“可大人不是说过,不愿涉入世事纷纭吗?” 令狐瑾将半块麒麟玉投入热水中,血迹晕开,染红了一盆水。 “我既然承了宫家的恩,自是应当有报恩之日。” 第十五回柳青竹新任两差事 午膳,厨娘上了几碟家常菜和一盘甜糕。姬秋雨令其他女使退下,就留了柳青竹一个在旁伺候。柳青竹大难不死,自是卖力讨好,端茶送水,着手布菜,一番嘘寒问暖。姬秋雨未有表露,只是教她一同坐下吃饭。 柳青竹食欲不佳,吃了几口便放筷了。姬秋雨淡淡道:“桌上还有盘甜糕。” 柳青竹瞥了一眼那甜腻腻的白糕,不知想起些什么,眼底流过一缕幽幽的暗芒,旋即笑道:“我不爱吃甜食。” 姬秋雨筷子顿了顿,未有追问。 时光荏苒,如流水静淌。柳青竹垂下眼睫,袖中的手攥紧了,她又想起三姐濒死前的模样了 。 “雨停、雨停,不要哭……”三姐姐说。 她那时哭了吗?她早已不记得了。沾血的手轻抚着她的面庞,三姐姐颤抖着,从胸前取出块糕饼,塞进她的嘴里,馥郁香甜的桂花香在嘴中化开,随之而来还有一股腥气,她一时未动,任由这股腥气在口里蔓延。 直到献血淌了满身,三姐姐的身子在她怀中变冷、变僵,她才骤然醒悟,方才那块糕饼,沾了三姐姐的血。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她后知后觉发起抖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掐住自己的脖子,却什么也吐不出。 那味腥甜永远在枯黄的记忆中挥之不去,成为一卷翻来复去的旧书。 突然一只手覆住她的手背,将她从过往的漩涡中扯了出来,柳青竹掀起眼皮,对上长公主平淡的目光,姬秋雨轻声道:“你的手很凉。” 柳青竹敛起思绪,熟稔地露出一抹笑,道:“我已习惯了。” 姬秋雨不语,将手收回,然后斟了盏热茶,让她捧在怀里暖手。柳青竹接过茶盏,温热传到她的手心,只可惜手背依旧是冷的。 柳青竹突然问:“殿下,您府上为何有把尚方宝剑?” 姬秋雨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答道:“这剑不是我府上的。” “不是您府上的?” 姬秋雨吃毕,喝了口茶,道:“灵隐公主府的前身是薛国公府,这尚方宝剑,本是先帝赐给薛国公和夫人的。” 柳青竹追问道:“那为何这宝剑留在这?” 姬秋雨淡淡道:“因为世间已没有薛国公府了。” 柳青竹一愣,问道:“这是何意?” 姬秋雨放下茶杯,目光所及之处,是高悬在殿墙上的青铜古剑。 “薛国公和夫人战死在了塞外。” 柳青竹不知说些什么,便将头垂下了。忽而殿外传来一声猫叫,柳青竹闻声望去,只见一只白猫跳过门槛,进入了殿内。 “玉清,玉清......”外头女孩轻唤着白猫的名字,视线猝不及防与殿内的两人的对上,嘴上瞬间没了声。 “我不是说过不要将猫带进殿内吗?”姬秋雨眉头微蹙,声音也带上了些许的严厉。 薛秒语连忙垂下头,手脚有些局促,她弯腰将白猫抱起,抬脚就要跑。姬秋雨喊住了她:“阿秒,过来。” 闻言,薛秒语顿在原地,只好恋恋不舍地将玉清放走,低着头进来。她在长公主身前站定,姬秋雨要她坐下,她便顺从地跪坐下来。柳青竹见状,起身要挪位置,姬秋雨却抬手摁住了她。 长公主问道:“功课如何?夫子布下的诗都背了吗?” 薛秒语耷拉着脑袋,闷声道:“都背了。” 姬秋雨冷下脸来,拽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手心,道:“那你告诉我,你既然背了,夫子为何还要打你板子?” 小郡主的手心上,赫然有几道红印,那是戒尺打出来的痕迹。谎言被戳破,薛秒语咬住下唇,将头埋得更低。 姬秋雨看着她,叹了口气,将她手放下,柔声哄道:“以后不能说谎,知道么?” 薛秒语将手背回身后,一言未发。 姬秋雨很铁不成刚,便道:“惰性是学者大忌,我得找个人来督促你。” 薛秒语心生胆怯,手指蜷了蜷。她自小怕生人,姬秋雨又不是不知道,但她却不敢忤逆长公主的命令。 姬秋雨思忖片刻,问道:“让青竹姐姐陪你身边,行不行?” “啊?”被点到的柳青竹猛然抬起头。 薛秒语面色一动,悄咪咪地看了柳青竹一眼。那日她便发现了,这个身披绿衫的女人,眉眼间竟和长公主有七八分的相似,转而她又想起昨夜清寒轩中那惊鸿一瞥,刹那红了脸。 姬秋雨莞尔,身子一倾,撩拨柳青竹的发丝,在她耳畔轻声道:“那样,我随时都可见你。” 热气撒在脖颈上,柳青竹不自在地摸了摸,嘴角抿出一个笑,道:“殿下想见我,不是随时可以么?” 薛秒语的目光流转在两人之间,她眨巴着眼,想到昨夜濛濛水雾中的两具缠绵的躯体,脸霎时红得滴血。姬秋雨察觉到她的异常,就要伸手过来摸她的脸,这一回,薛秒语躲掉了,姬秋雨觉着有些奇怪,还未开口,小郡主便顶着酡红的脸落荒而逃了。 柳青竹忆起那团蜷缩在寒石后偷窥的身影,心知肚明她为何羞愤,她既知道,长公主岂会不知?下一瞬,姬秋雨便自言自语道:“看来阿秒是长大了。” 柳青竹问道:“那殿下方才的话,还作数吗?” 她不摸准姬秋雨方才是一时兴起还是顺水推舟。姬秋雨面色不该,反问道:“为何不作数?” 柳青竹眼珠转了转,随后近身,双臂缠住她的脖子,笑问道:“府上有四等女使,敢问殿下,青竹现在算哪等了?” 姬秋雨微微侧首,垂眸看着她,嘴角噙着笑,道:“本宫为你单列一等?” 柳青竹两眼弯弯,娇柔媚态尽显,道:“若殿下想这么做,那青竹也只好......” 未等她说完,姬秋雨面上的笑容烟消云散,她扯开柳青竹的手,冷冷道:“你想的倒是美。” 柳青竹尴尬地咳嗽两声,自觉与长公主隔开些距离。姬秋雨拿起手边的玉箫,抬起柳青竹的脸,道:“除此之外,我还要分给你一件差事。” 柳青竹收起矫揉造作的姿态,端坐起来,问道:“什么差事?” 姬秋雨回答道:“将你的独门绝学教给府上的陪床女使。” 柳青竹一头雾水,追问道:“什么独门绝学?” 姬秋雨弯唇,用玉箫拍了拍她的脸,道: “如何讨我的欢心。” 第十六回官家彻查江南悬案 柳青竹刚进门就被飞扑过来的人抱住了,巨大的力道带着她朝后踉跄了几步。站稳脚跟后,埋在她肩头的琼瑶哽咽道:“姑娘,我担心死你了。” 柳青竹先是一愣,旋即目光柔和起来,她攀住琼瑶的后背,说了几句宽慰的话。琼瑶眼睛红得像兔子,嗔怪道:“姑娘,以后不要再做这些让我们担心的事了。” 柳青竹看着怀中委屈的少女,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她目光一转,这才发现站在琼瑶身后的婉玉。婉玉默默看着惺惺相惜的两人,双眸泛泛,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是个古板的人,不善言辞,不苟言笑,总将思索之事藏之于心,不宣之于口,自然而然成为三人中最为忽视的那一个。 柳青竹浅浅抿了下唇,松开抱着琼瑶的双臂,上前抱了抱她。面对突如其来的怀抱,婉玉明显身子一僵,可还未等她细品这份宽慰,怀中的柔软悄然离去。柳青竹知道她是个执拗之人,无法应付外露于行的表达。 三人灯下交谈,各自交代了近况,途中柳青竹谈及了琼瑶为她解毒一事。 “此毒名唤‘无可解’,是西域的蛊毒,连宫中太医都对此束手无策,我本都做好赴死的准备了,琼瑶,你是如何解的?” 此事琼瑶也自觉诡谲,她眉间紧蹙,讲了件离奇的事:“姑娘中毒之事似乎是殿下有意流传,我和婉玉几次强闯灵隐殿,皆被寒月女官拦下。有一回,寒月将此毒透露给了我们,之后几天,我日日为药师佛上香,一跪就是三个时辰,双膝都跪得青紫,不知是青天有眼,还是菩萨显灵,那日我突然灵光一现,一副药方在脑中浮现出来,毋庸置疑,这就是解毒药方,我便拉着婉玉强入了殿内。” 柳青竹听完,动作一顿,笑道:“菩萨低眉,百转柔肠,说不定是药师佛看见了你的诚心,或又是苍天觉得柳青竹不该是早死之人,特来给你指引呢。” “不对。”琼瑶蹙眉,托着下巴思索着,道:“我总隐隐觉得这副药方我看了许多次,也为人医治了许多次......但多的,我想不起来了。” 闻言,婉玉目光闪烁,她似乎想到什么,可那点回忆随着暗芒的消陨被她生生压下。琼瑶脑中一片混沌,额上的青筋一股一股地跳动,似乎有什么被她遗忘的过去在脑中叫嚣。 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想不起来......琼瑶突然头痛欲裂,喉中闷哼一声,痛苦地抱住脑袋。 柳青竹的心脏像是被人攥紧了,针扎似的疼,她上前抱住琼瑶,安抚道:“不用去想了,现在......就很好。” 琼瑶满头大汗,抬起苍白的脸,继续道:“还有、还有件事——我给姑娘解毒时,本该只开一副药却用了两幅,姑娘服下两幅后才起了效果,姑娘是不是曾经也……” 还未等她说完,柳青竹朝婉玉暗暗使了个眼神,婉玉心神领会,一记手刀劈在琼瑶的后颈,琼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下去,柳青竹将她揽在怀里。 婉玉过来,将琼瑶抱到床上,为她盖好了被子。婉玉眉眼凝重,道:“姑娘,若琼瑶能想起来当初的事,定能离平反之事更进一步,为何却……” 柳青竹望着曳曳烛光,道:“琼瑶性子极端,恢复记忆,对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好了。”昏暗的光照进柳青竹的眉眼,她看向婉玉,道,“从进门起,你便有话想同我说,现在说吧。” 婉玉走过来,回到柳青竹的身旁,轻声道:“今日朝中有消息传来。” 墙壁上照着两人的身影,婉玉前倾,凑近柳青竹的耳畔,压着声音道:“中书门下,有一文官死谏。” “什么!?”柳青竹心头一惊,拧眉问道,“是为何事?” 婉玉沉重道:“报冤。” 柳青竹缓缓抬眸,低声问道:“官家是何反应?” “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命六扇门、大理寺和刑部彻查此事,并将当年遗留的江南悬案全部重新提审。那些卷宗储藏于六扇门内机阁中,由六扇门和大理寺共审,最后交予刑部复核。” 婉玉又道:“明日,六扇门的卷宗会送往大理寺。” 柳青竹问道:“何人送押?” 婉玉答:“麒麟卫。” “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若卷宗送进了大理寺,便再也拿不到了。” 柳青竹看着她,面色凛然。 婉玉眸光潋滟,沉声道:“姑娘的意思是......劫车?” 柳青竹起身,向着案几走去,烛影随着她行的每一步而晃动。她拿起桌上的剑,握住剑柄,利剑微微出鞘,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七星龙渊,千锤百炼,锋芒毕露,出鞘必见血。”柳青竹回过身来,看着婉玉,双眼凄凄,道,“如今我提不动它了。” 婉玉心尖一痛,喃喃道:“姑娘......” 柳青竹强颜欢笑,大步走过来,托着剑身,递到婉玉的身前,道:“婉玉,拜托你了。” 这是夫人生前的佩剑,自那血染竹林夜后,此剑再未出鞘过。 婉玉喉间阻塞,颤抖着接下,俯身叩拜,道:“定不辱命。” 清雅苑中,元五面色凝重,步履匆忙,他跨进一间屋子,禀报道:“公主殿下来了。” 叶明德手中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淡淡道:“我知道了。” 姬秋雨头顶金凤冠,身着绛华袍,一身的珠光宝气,所行之处跪了一列的侍从。叶明德早早跪在院前等候,随着长公主的威压而至,他躬身道:“微臣叩见殿下。” 姬秋雨冷冷瞥他一眼,绕过匍匐在她脚边的男人,径直走向院中的太师椅,扶着把手坐下,冷嘲热讽道:“叶二,你的身子一日比一日伏得低了。” 叶明德咬着牙不吭声,身旁的小厮连忙送上茶水,姬秋雨冷笑一声,没有接,道:“本宫可不敢喝你的茶,哪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那小厮听得一身冷汗,手也不敢放下。姬秋雨悠然自得地摸了摸头上的凤冠,道:“不过今日本宫不是来找你的不快,你们叶家如今如日中天,官家对付你们都是投鼠忌器。” 叶明德早已习惯她的尖酸刻薄,只将自己视作长公主脚下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奴仆。 “赶紧起来吧。”姬秋雨居高临下道,“少做这副样子,省的外头又在传本宫是如何的嚣张跋扈,心狠辛辣。” 叶明德一身的灰尘,腿脚有些软,一时没能站起来,元五在旁拉了他一把。” 姬秋雨道:“官家下令彻查江南悬案之事,你可听说了?” 叶明德毕恭毕敬地回答道:“听说了。” “那好。”姬秋雨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道,“此番前来,本宫是来收回麒麟玉的。” 这番话听得元五心惊胆战,偷偷看了眼驸马爷,叶明德额角冒出冷汗,他挺直了身子,不卑不亢道:“微臣若记得没错,六扇门的职权,不应是陛下托付给微臣的?” 话落,姬秋雨大笑一声,将手一伸,道:“拿来。” 寒月立即上前送上一卷圣旨,姬秋雨接过,将其甩到叶明德的跟前,道:“驸马爷你可得好好看看,上头有没有你叶二的名字!”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江南悬案未破,人心惶惶......特令六扇门灵隐公主、大理寺卿令狐珏、刑部尚书萧至贤彻查此案......” 叶明德颤抖地看完这道圣旨,握紧的拳头松了又松,他早该明白了,他是公主的奴仆,握着虚职的驸马,叶家以此谋权的棋子。叶明德泄了气,要元五将麒麟玉呈上,元五虽略有迟疑,却还是将东西呈上了。 麒麟玉呈至姬秋雨的面前,她接过麒麟玉,面色一凛,道:“怎的只有半块?!” 叶明德已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道:“臣在扬州游玩之时,被歹人砍了半块去。” 姬秋雨握紧麒麟玉,愠怒道:“你真是活腻了。” 叶明德抬头与她对视,平静地像一潭死水,姬秋雨起身,将袍子一掀,迈步离开。 “本宫给你三日,若三日之内没找回,当心你的脑袋。 第十七回东京圣人之叶墨婷 “家计尚安,足以糊口,爹娘安好,唯妹之恙日笃,今已瘫卧在床,郎中对此束手无策,言唯西域千金焕可救。我遍寻金陵医馆,皆未得见。汴京人物辐辏,你且多打听打听此物所踪。” 蔽日树荫下,一道火光燃起。春桃读完信,眉宇间的冰霜随着灰烬的飘落而渐渐融化。 这封远道而来的家书烧得还剩一角时,春桃的肩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慌张地回身,还在燃烧的信纸脱了手,落在草地上。 焰苗点燃了几株青青绿草,来者一脚踩灭了火焰,春桃战战兢兢地抬头,对上了柳青竹笑盈盈的双眸。 “午好啊,春桃姑娘。” 春桃被唬得如鲠在喉,又见此人笑靥,惊疑道:“青竹美人?” “幸好你还能记得我。”柳青竹眉眼弯弯,扶住她的双臂,道,“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春桃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垂眸听她说着。 柳青竹的话一了,春桃面色瞬变,后退几步,道:“这件事我可不敢帮你。” 柳青竹笑里藏刀,向前走了几步,又与她近身,将话头一转:“春桃姑娘,方才我看的没错的话,你是在烧什么东西吧?我怎么记得府上禁止明火呢。” 春桃眉间微皱,警惕地看着她,道:“你在威胁我?” “不敢不敢。”柳青竹连连摆手,笑道,“之前你在殿下跟前告了我一状,让我挨了顿好打,我哪敢威胁你?” 提及此事,春桃也自知理亏,话语软了下来,问道:“你出去要做什么?” “不是我要出去。”柳青竹答道。 话音一落,不远处有动静传来,春桃的视线移过去——只见婉玉迎面走来,发髻高盘,穿着干练的劲装,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柳青竹步履轻移,为婉玉让路,道:“是她要出去。” 春桃满脸狐疑,目光在两人身上轮流打量。 大地回暖,春色渐浓。春归庭中几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笑,薛秒语听得直犯困,抱书蹲在一旁。 “瞧瞧,这是谁来了?”一个姑娘摇扇笑道。 这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吸引了去,抬眸望去,只见柳青竹踩着一地的花瓣走了过来。一个姑娘起身迎接,调笑道:“这可不是殿下跟前的红人,青竹美人?” 柳青竹拿着香包的流苏扫了扫她的脸,笑骂道:“少嘴贫。” 那姑娘痒得直躲,嬉笑着告饶。薛秒语的瞌睡被闹醒了,两眼一睁,却见柳青竹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心中一惊,抬脚就要跑,柳青竹两指捏住她的后领把她扯了回来。 “小殿下,这会子不在书肆念书,怎么跑来和姑娘们玩来了?”柳青竹笑着问她。 薛妙语跑不掉,涨红了脸,引得一堂哄笑,一个姑娘打趣着柳青竹:“青竹美人,别给小郡主惹恼了,到时候告你一状,有你好鞭子吃。” 柳青竹偏头正要回怼,薛妙语掐住这罅隙,挣脱她的钳制,一溜烟没了影子。 “诶?”柳青竹愣在原地,问道,“小郡主怎么见人就逃?” “小郡主向来怕生,不管她就好。”红玉姑娘上前攀住她的肩,娇滴滴道,“不知今日青竹美人要教些什么啊?” 红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拨弄她的发丝,柳青竹这才想起正事来,轻咳一声,正欲开口,又被一个姑娘打断了:“这青竹美人一到府上,殿下可就再没想起过我们了。” 这句话娇嗔落进耳里,柳青竹的骨头都酥了,她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姑娘坐在假山上,美目含情,眼梢泛媚,一只玉手施施然摇着团扇。 姑娘们起了劲,合伙起来数落着柳青竹。推搡半晌,柳美人全身都被摸了个遍,姑娘们也闹够了,散开了些,那坐在假山上的姑娘又笑道:“那一夜青竹美人的琵琶弹得那叫一个好,不如今日教教我们?” 此话一出,柳青竹方知这姑娘是谁了,她上前一步,目光从姑娘的绣蝶鞋一寸一寸往上游走,最后落在她噙着笑的唇角上。 柳青竹莞尔一笑,道:“秋蝶姑娘,这假山有些高,先下来吧。” 秋蝶的笑凝住了,她垂眉看着柳青竹,低声问道:“你如何得知我的名字?” “府上姑娘的名字大多和服饰相配,绣蝶鞋、冰蝶耳坠寓一个‘蝶’字,在以残枫玄衣衬时节,猜出‘秋蝶’二字,并非难事。”柳青竹笑道,朝姑娘伸出手。 秋蝶牵着她的手下来,双手相触那一刻,柳青竹愣了一下,秋蝶的掌心有些粗粝,虎口处覆着一层薄茧。 秋蝶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道:“多谢青竹美人了。” 柳青竹面色不改,让姑娘们围着假山站成一圈,姑娘们照做了,柳青竹绕着她们,一张脸一张脸的瞧,姑娘们抿着笑,目光肆无忌惮在柳青竹的身上来回打量,红玉打趣道:“青竹美人,你这双眼就别盯着我们瞧了,乍一看还以为殿下来了,给我盯着脸红心燥的。” 话落,姑娘们笑作一团,柳青竹拿着香包拍了拍她的头,道:“油嘴滑舌。” 红玉捂着面向后撤了一步,柳青竹移履继续走,肩上落了几片梅瓣,清竹幽寒涧,染了一身的梅花香。步履在秋蝶跟前停了下来,秋蝶笑眼相待,玉手轻抬,举着团扇为她拂去肩上梅瓣。 柳青竹偏眸看着肩上团扇,鼻尖嗅到了秋蝶指尖的胭脂气,她略有感慨:灵隐公主府上,果然不缺美人。 她心中分明,长公主前日那番话,只不过是让她辨清自己的身位,不该逾矩,不该越界。 “怎么了,青竹美人?” 柳青竹恍然抬眸,盯着秋蝶柔情眉目,察觉了一件事。 “为何你们眼角都有一颗红痣?” “诶?” 姑娘们面面相觑,红玉突然上前,看着她道:“青竹美人你居然没有?” “什么?”柳青竹怔怔道。 姑娘们一窝蜂凑上跟前,观摩着她的眼下,纷纷惊奇她为何没有这颗红痣。柳青竹心中怪异更甚,问道:“我应该有吗?” “是呀,殿下的陪床女使都该有这颗红痣的。”红玉答道。 柳青竹被一团人围着,各色的胭脂敷粉的香气涌入鼻腔,她鼻尖一酸,打了个喷嚏,围着的姑娘才嫌弃地散去。 柳青竹揉了揉鼻子,又问道:“这颗红痣......是有什么寓意吗?” 红玉看看左,又看看右,尴尬地笑了两声,道:“这颗痣的寓意,说小是小,说大那就不好说了.....” 柳青竹蹙眉道:“有何不好说?” 秋蝶幽幽开口:“若是说小,便是殿下喜好眼角有痣的姑娘,说大了,那便是殿下睹物思人了。” 一旁的姑娘一听情况不妙,纷纷各自退去,只剩柳青竹悄无声息地看了她一眼。 “思谁?” 秋蝶凑近,在她耳畔低声道:“皇后娘娘,叶墨婷。” 第十八回婉玉琼瑶双重谬误 婉玉和春桃换了令牌后,混进采买的女使中,一并出了府。 鉴于京畿的舆图,婉玉在卷宗送押的必经之道旁的天香楼中定了间厢房,足以俯瞰整个南门大街。 今日天香楼中入客众多,虽衣着寻常布衣,却皆有佩刀,眼神犀利,不知是不是官府的人,婉玉因此多留了个心眼。 为了押送卷宗,麒麟卫提前清道,还至晌午,南门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婉玉抱着七星龙渊,用木枝撑起一些窗子,静静观察着情况。 须臾,不远处穿来严肃整齐的脚步声,伴随着马踏石阶声,婉玉略有反应,又将木枝撑高了些,望向声音所源处——麒麟卫身着百炼袍,腰悬青横刀,面覆麒麟面,列中牵着几批马车,正训练有素地穿过南门关。领首的是寒月女官,背后还挂把苍虬弯弓。 本还在街店门口凑热闹的百姓纷纷抱着孩子退了回去。七星龙渊横在眼前,婉玉眼神一凛,利剑缓缓出鞘,映出了她冷然的面庞。 骤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剑重新推了回去。婉玉心惊,匆忙出招,被来者堪堪躲过,待站稳脚跟后,她握住剑柄,试图再次出鞘,却又被一片飞来的石粒止住了动作,婉玉吃痛,腕子浮起一片红肿,只好以赤手相搏。 来者一袭素衣,一双狐媚子眼,招数似是江湖人士,对了几招,此人一味防御,婉玉才反应过来她并无恶意,便收了手。 “你是何人?”婉玉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她。 此人轻功了得,连婉玉都未曾发现这人是何时进了屋。 令狐瑾扶稳斗笠,浅浅一笑,却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看着她手中的剑,道:“那人连七星龙渊也留给你了?” 婉玉握紧了剑鞘,眼珠定定看着她,心中暗暗忖量,并未言语。 令狐瑾继续道:“宝剑傍身,武功盖世,若我记得没错的话,你应该是四姑娘,宫雨停?” 听见这个名字,婉玉呼吸一滞,身形也不觉微微晃动,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你要做什么?” 令狐瑾朱唇微翘,撩起帘幕,露出一张妩媚明艳的脸。 “自然是来救你这个蠢蛋。” 婉玉眉间微皱,拇指摩挲着剑柄。令狐瑾理了理白袍,坐了下来,自顾自倒了杯凉茶。婉玉一时摸不准此人行径,不敢轻举妄动。 令狐瑾慢悠悠道:“对面停香阁二楼左数第叁间房,叁楼右数第二间、第四间房,皆有刺客。” 婉玉下意识偏头看去,不知何时那几间厢房皆开了窗,有行迹鬼祟的蒙面人站在窗边往外看。 令狐抬手举起茶杯,浅尝一口,淡淡道:“今日要劫车的,可不止你一人。” 话音刚落,停香阁有人持刀破窗而出,直指麒麟卫护送的马车。寒月眸光一沉,喝令道:“防御!” 麒麟卫立刻拔刀列甲阵,与刀剑相抵。这边刚开始,房梁上又跳下来一群黑衣人,可这显然这不是同一波人,两方首领对视,纷纷乱了阵脚。 寒月脚尖一点,飞上车顶,取箭拉弓,一场混战中,箭无虚发。 楼下尖叫迭起,窗外刀剑无眼,婉玉愣在原地,浑身感觉到冷。她疏忽了,该想明白此次彻查旧案,牵扯了多少世家的利益。 她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回过头来看向正怡然自得喝着茶的女侠,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令狐瑾摘下斗笠,道:“我欠你母亲一个人情,是该还的。” 婉玉沉吟片刻,还未回话,一个小姑娘破门而入,抱着一筐的画卷,见到屋内情形,瞬间僵在原地。 百里葳蕤愣愣地看着婉玉半响,才堪堪问出一句:“怎么是你?” 婉玉觉着这个姑娘有些眼熟,心中思忖了一会,未有头绪,于是斜睨着她,反问道:“那该是谁?” 百里葳蕤欲言又止,视线移向令狐瑾,最终什么也没说。 外头仍旧传出打打杀杀的声音,麒麟卫不愧是叁司之内的精锐部队,以少搏多,能坚持到现在。 一股莫名的怪异掠过令狐瑾的心尖,却又很快消散而去,她也未曾留意。放下茶杯后,令狐瑾从腰间取下半块玉佩放在桌上,往婉玉的方向推了推,道:“此次我来,还要给你件东西。” 细看玉佩真容,婉玉瞳孔猝然缩紧,她几乎脱口而出:“麒麟玉。” “不错。”令狐瑾挑起半边眉,道,“不过只有半块,令半块还在驸马身上。” 婉玉狐疑道:“你为何会有这半块麒麟玉?” 令狐瑾目光瞥向门口沉思状的姑娘,道:“你该问她了。” 婉玉的视线也随之而去,落在百里葳蕤的脸上,她愈发觉得这姑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心中的怪异感更甚。 百里葳蕤好似才回过神来,脑中空白了一会,才回答道:“叶明德曾向我买了一卷画像,以此物相抵,后他的侍卫要将其寻回,我拼死留下了这半块。” 提到画卷,婉玉瞬间敏感起来,想起从叶明德身上搜刮出来的竹林美人图,眼眸一眯,朝着百里葳蕤走了几步,沉声道:“你怎么会画那副画?” 百里葳蕤见婉玉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有些后怕,嗫嚅道:“我......” 令狐瑾见状,忙着打圆场,道:“她还小,你别吓她。” 婉玉又回过头沉沉地看着她,冷声道:“一幅画像,以麒麟玉相抵,如此亏本的买卖,你们是当我蠢了。“ 令狐瑾面上波澜不惊,平淡地回答道:“确实亏本,可你不知道的是,麒麟玉在造物之初,内部安了磁石,手握相应司南,便能重新寻回。” “只不过,这驸马爷为什么要将如此重要之物留给她,是不是想在她身上查出什么,比如——扬州宫家?” 话落,气氛瞬间凝固至冰点,连呼吸都静止了,空中仿佛有冰渣子落地的声音。婉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怀疑、忌惮在两人之间斡旋,良久,她才听见自己说:“你,到底是谁?” 桃色院中,琼瑶发现了一株生在石头缝里的卷柏,她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摘,右肩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琼瑶被吓得一激灵,忙回头看去,元五的面庞映入眼帘。 元五皮笑肉不笑,道:“琼瑶姑娘,驸马爷有情。” 此话一出,琼瑶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她悄悄将手背于身后,面上笑着回应道:“驸马爷有什么事?” 元五只冷淡道:“姑娘一去便知。” 琼瑶面色沉了一下,她往后退一步,两人就此对峙了一会,皆未退让。琼瑶看向元五的身后,元五顿了顿,偏眸用余光看向身后,琼瑶趁着元五不注意抬脚就是跑,元五反应敏捷,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掰回来,琼瑶慌忙回过头,抬手一针扎来,元五侧身一躲,银针扎入血肉,却离中冲穴偏了几分。 元五眸光沉沉,扣住她的后颈,往她面上撒了一把白粉,琼瑶躲避不及,粉末被吸入肺腑,她眼前一黑,脑袋一沉,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过来时,琼瑶浑身都觉得不对劲,手脚也被麻绳捆着。 “醒了?”头顶传来一道含笑的男声。 琼瑶闻声,抬起昏沉的脑袋,往头顶看去,只见叶明德逆着光,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正笑着看着她。 叶明德瞥了一眼一旁的元五,嗔怪道:“元五,你这次太粗鲁了。” 元五撇了下嘴,抬脚退出屋子,并将门带上。 叶明德手中折扇一收,蹲了下来,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一脸愤愤的少女,道:“没想到我真的能找到你。” 琼瑶瞪着她,紧抿着唇,叶明德仍是笑容可掬,道:“你别怕,你父亲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是来报恩的。” 琼瑶一怔,面上的愤怒渐渐转化为疑惑,只听他接下来怎么说着。 “曾听你父亲说,令堂妊娠之时,是秋寒的第一场雨,经久不止,麦田淹了一片,百姓叫苦连天,待你降生之后,此雨才停了。” 叶明德观摩着她眼底迷茫的情绪,笑道:“若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应该是宫家的四姑娘,宫雨停?” 琼瑶怒目而视,沉默了片刻,破口大骂道:“蠢材,我是你琼瑶姑奶奶!” 叶明德:...... 屋外的元五:...... 令狐瑾用眼梢看了眼一脸防备的婉玉,轻描淡写地答道:“江湖人士,不足挂齿。你得记着,这世上不止你守着秘密,也不止你一人记得这血海深仇。” “过来,这半块麒麟玉,就是我赠与你的见面礼。” 一语了之,婉玉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不自主地动了起来,抬起沉重的双腿,一步一步朝她走了过去。离麒麟玉越近,她越能看清令狐瑾眼中的深沉,就在手要触及玉身之时,她骤然清醒过来,后退几步,迅速拉开了身位。 令狐瑾似乎没有预料到,微乎其微地挑了下眉毛,婉玉眼珠漆黑,冷冷地吸住她的身影,寒声道:“你想害我。” “哦?”令狐坐直了身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麒麟玉中既有磁石,他们定然也会寻回这半块,事关重大,他们势必不会罢休,你将此物交付于我,无疑是给我一块烫手山芋。” 听她说完,令狐瑾笑道:“看来你不完全是个蠢蛋。” 此话刚脱口,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手持银匕,朝着令狐瑾的方向冲了过来,令狐瑾目不转睛,只拍了下桌子,麒麟玉飞在空中,她指尖一弹,麒麟玉朝着婉玉的方向飞来,砸在她的身上,婉玉匆忙接住。 黑影瞬间换了个方向,朝着婉玉袭来,婉玉无声地骂了一句,试图拔剑相斗,却又被令狐瑾的一粒石子弹回。 “你!”后面的话婉玉没再说下去,银匕劈脸而来,婉玉只好以剑鞘相抵。 刀锋刺在鞘上,纹丝不动,刺客只好将刀身一歪,划过鞘身,划拉出一片火花。 令狐瑾扔了把剑过来,道:“接着,用这把剑,如今,你还不够格拔出七星龙渊。” 婉玉余光一瞥,以轻功起身,脚尖点在刺客的胸膛上,向后拉开距离,回身一转,稳稳落地,剑已握于手中,七星龙渊纳入剑袋。 有了武器,婉玉不再受限,与刺客斗得有来有回,百里葳蕤吓得躲在桌子底下,令狐瑾便守在一旁,观摩着两人的缠斗,时而露出欣赏的神态。 几招过后,刺客被逼得节节败退,婉玉抬剑挑开他的面罩,目光相触,婉玉顿了一下。此人有五六分像跟在叶明德身边的侍卫,唯有眼瞳成灰,透不进一点光亮。 那人趁着这一刹那的空隙翻窗跑了,留下两瓣破开的面罩。 令狐瑾负手而立,走了过来,问道:“方才你在想什么?” 婉玉望着刺客离去的方向,沉思道:“此人有些像元五。” 令狐瑾笑了一下,道:“此人是谁不重要,也许是什么元六、元七的,不过能知晓的,这人是驸马的人,且武功不在你之下,大约是宫中的顶尖暗卫。” “什么?”婉玉看向她。 令狐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他之所以未缠斗至最后,是因为我在这。” “你?” 令狐瑾从婉玉手中拿回那把剑,用手绢细细擦拭着,云淡风轻道:“莫看我整日无所事事,在江湖上还是名头的。” “不好啦!师傅你快过来看。” 百里葳蕤的喊声打断了这边剑拔弩张的氛围,两人连忙上前,往窗外看去。 由于对方人数众多,麒麟卫已处于下风,马车的车顶已被掀飞,几人跃入车中,用大刀在盛放卷宗的铁箱狂劈乱剁。寒月被几人拖住,无暇顾及这边。 百里葳蕤心急如焚,道:“不能让他们劫走卷宗。” 她在屋内巡视一圈,拿起角落的卷筐,往楼下倒去。 漫天的美人图劈头盖脸地纷纷而下,如一场漫漫大雪,覆住所有人的视线,刀剑相鸣声瞬间停止。 婉玉想趁这个时机将卷宗劫走,令狐瑾面色凝重,察觉不对,一把将她拉住。 就在下一刻,火把从四面八方而来,点燃了满地的画卷,烈火蔓延飞快,将场中众人吞噬其中。 火焰熊熊,黑烟四起,护城军来时已晚,有人高喊着走水救火。 “不对,”婉玉面色煞白,嘴唇颤抖着,“他们不是要劫走卷宗,而是要毁掉卷宗!“ 第十九回故人相见物是人非 小郡主夜间容易发梦魇,每晚都要长公主哄她入睡,而今日姬秋雨被遇袭一事整得焦头烂额,眼下还在六扇门内问责,哄睡一事,便由柳青竹代劳了。 薛秒语半张脸埋在被子里,一双眼亮晶晶的,一眨不眨盯着坐在床头的女人看。柳青竹扑灭了烛火,为她拢了拢被角,轻声道:“睡吧。” “你陪我说说话。”薛秒语闷声道。 柳青竹微怔,旋即笑道:“好啊,殿下想聊些什么?“ 薛秒语眸光闪烁,看着昏暗中身影朦胧的女人,道:“你。” “我?” “对,”薛秒语有些拘谨地攥紧了被缘,问道,“你是从哪来的,你的家在哪?” 柳青竹的身形僵了一刹那,沉吟片刻,她笑道:“家在四海之内、天地之间,哪处安稳,哪里就是我的家。“ 薛秒语思索片刻,喃喃道:“万里归来颜愈少,此心安处是吾乡。” 柳青竹动作一顿,摸了摸她的发顶,问道:“你知道这首词的含义吗?” “不懂,夫子只让我背。”薛秒语将脸埋得更低,含糊道,“你方才那番话便是这个意思么?“ “也许吧,我也不是很懂。”柳青竹无声地叹了口气,为她合上双眼,柔声道:“睡觉吧,殿下。” 柳青竹轻轻地哼起了扬州民谣,那是薛秒语未曾听过的曲调,悠扬、婉转,如濛濛烟雨敲打着屋檐,潺潺流水划过心间,是她最向往的江南水乡,沐浴滋养着心田发芽的小草。 一曲未了,她眼皮倦怠,沉沉地睡了过去。耳畔传来小郡主平稳的呼吸声,柳青竹这才偏头望向门外藏在月光下的身影。 “小青。”柳青竹轻唤一声。 话落,青蛇沿着她的臂弯缓缓爬出,柳青竹用冰凉的指骨挑逗着它的下巴,笑道:“帮我看着小郡主,若有情况,前来找我。” 小青似是听懂了她的话语,乖巧地从她身上爬下,盘蜷在床角。 柳青竹起身,朝屋外走去。婉玉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腰间拴着剑袋,身上毫发无损。 柳青竹走近,问道:“如何?” 婉玉看着她,眸光晦暗不明,微微摇了摇头。柳青竹心底一沉,看了看四周,将她拉入暗处,压着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婉玉便将今日之事一并说了。 “南门大街乱成一团,两栋香楼烧毁了,火势之大方才才扑灭。” 柳青竹看向眼前垂下的树叶,若有所思,唏嘘道:“今日之事我已有预料,只不过这群人胆大包天,真敢在天子眼下动手,闹出这般动静。” 婉玉道:“不过长公主有远见,装车之前,把盛放卷宗的箱子,全部换成了精绝进贡的古银木。此木金刀难斩、百火难焚,多亏此举,卷宗未被损坏,现下已经送入了大理寺。” 柳青竹垂眸道:“汴京的雾太大了,把官家的双眼都蒙蔽了。” 婉玉沉吟片刻,又道:“今日我混迹于护城军中,打听到这纵火之事,好像是樱冢阁干的。” 柳青竹蹙眉,抬眸看了她一眼,婉玉解释道:“樱冢阁是一个隐秘的江湖流派,阁内之人竞是天下奇才,如今已有百年历史,一度成为过精绝国的座上宾,但在近几十年不知出了什么变故,一直未掀起过什么风浪。” 柳青竹问道:“如何断定是他们所为?” 婉玉答道:“据说这樱冢阁每次出手,都会有漫天樱花落下。” 婉玉顿了顿,想到那时浓郁的黑烟呛入鼻腔,眼前火光滔天,惨叫声交迭不断,一片混乱之中,忽地落下漫天樱花,转眼被火光吞噬焚燃,化为一地的樱冢。一片梅瓣飘落她的鼻尖,她身形一顿,顿觉莫名的诡异凄凉,可还未闻到清香,令狐瑾便拖着她的手逃离了火海。 “还真是奇了。”柳青竹托腮思索,道,“江湖流派为何卷入官府朝政之事中。” 说起这个,婉玉又想起一事,道:“今日我还遇见了两人,其中一个武力高强,是江湖中人,似乎还是夫人故人。不过,她将我认成姑娘您了。” “故人?”柳青竹心神一动,连忙问道,“名讳为何?” 婉玉思忖片刻,答道:“似乎是叫令狐瑾。” “令狐瑾......”柳青竹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极力在脑海中搜寻,却未得出一个结果,只好道,“母亲生性放荡,江湖上故友颇多,并非每个我都认识。” 柳青竹看向婉玉,又问道:“另一个呢?” 婉玉倾身,朝她走近一步,低声道:“另一个,是扬州的画红娘,就是将您的画像卖给叶明德的那个画娘。” 到汴京之后,发生的事繁琐冗长,柳青竹仿佛都快忘记了这幅改变她行动轨迹的画像,她忙追问道:“这画娘又是谁?” “她和令狐瑾似乎是师徒关系,可据我的观察,此人并不会武功,名字好像是叫——百里葳蕤。” “百里葳蕤?”柳青竹猛地愣住。 真会如此巧合吗?她幼时胡乱攥写的话本上的角色名,也叫百里葳蕤。 婉玉并未察觉她的异常,而是道:“她既然能画出那副画像,必然见过姑娘的真容,可不知为何,她并未揭穿我。” 柳青竹的心脏一沉一沉地跳动,她仿佛被吸入一个幽深的漩涡之中,双腿被沼泽缠住,越往前走,越陷越深。 婉玉握住她的手腕,把一个冰凉的物件放进柳青竹的手心中,解开了她繁冗的思绪,她低头一看,是半块麒麟玉。 婉玉道:“令狐瑾将这个给了我,她说,接下来的路,姑娘会知道怎么走。” 柳青竹怔怔地看着这半块麒麟玉,手脚冰凉,问道:“为何只剩半块了?” “那个画娘说,姑娘的画像,是叶明德以此物相抵,事后又派人将其寻回,还问了她一些宫家的事,不过她并未回答,还留下了这半块麒麟玉。”婉玉顿了顿,又道,“此话是真是假,姑娘自有判断。” 语毕,柳青竹某根绷紧的心弦刹那断了,回想着和叶明德在扬州发生的种种,只觉浑身堕入冰窖,双手不觉发起抖来,自言自语道:“原来、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 婉玉问道:“发现什么?” 柳青竹未答,猛然抬头,焦急道:“琼瑶呢?琼瑶在哪里?” 婉玉一怔,回道:“我也未见着她。” 柳青竹面如土色,耳边嗡嗡地响,下一刻,她迈开腿,朝一个方向跑去,婉玉反应不及,匆忙追上去。 “姑娘去哪?” 皇宫,垂拱殿。 安庆帝将手边的一个物件重重地砸了下去,怒骂道:“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上好的端溪鎏金墨砚碎在跟前,大理寺卿令狐珏却大气也不敢喘,任由官家的怒意劈头盖脸地宣泄。 “你们大理寺真是百无一用,江南悬案本就积压已久,如今官场崩裂,三派鼎立,整个朝廷之上朕可信之人还剩多少?朕顶着多少双眼睛下决心彻查,三司共理都能出现问题,这不明摆着打朕的脸!到底是这汴京之内有人心怀不轨,还是你们大理寺放纵不管!?” 令狐珏跪在堂下,挺直了一辈子的腰在皇权下压得死死的。他是忠臣,可在朝堂纷争之中,却只能跪在安庆帝的身前,求个安生。 令狐珏卑微道:“此事与江湖流派有牵扯,官家给我些时日,微臣定会彻查清楚。” 安庆帝冷哼一声,嘲讽道:“是跟江湖流派挂钩,还是只跟江湖流派挂钩,你可得想清楚了再回答。” 令狐珏噎住,除了樱冢阁以外,他确实查到了几大世家的蛛丝马迹,可其中每一个都是他不敢与之相对的硬茬。 “皇叔的火气可真大。”一道女声解了他的围。 姬秋雨拖着华服一步一步走进殿堂,凤钗玉佩,绫罗绸缎,步步生莲,金钗碰撞发出悦耳的鸣声,每一步都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令狐珏忙行礼道:“微臣参见公主。” 姬秋雨只随手一扬,语气平和,道:“大理寺卿先下去吧。” “诶好。”令狐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起身退了下去。 安庆帝的火气未消,只是干吹胡子瞪眼。姬秋雨宽慰道:“皇叔不必为难他,众臣都心知肚明,光天化日之下敢行此事的,也就那几大世家了,可明白是一回事,敢不敢查就是另一回事了。” 良久,安庆帝叹了口气,问道:“那你说该如何是好?” 姬秋雨一哂,道:“依我看,此事就算了。” 安庆帝愠怒道:“算了?” 姬秋雨缓步上前,一手揽起云袖,一手拿起毫笔,在残墨飞溅的宣纸上写下几个字,轻声道:“当初我父皇在世之事,许多的事,也是算了。” 话到这个份上,安庆帝不好再接下去。这个皇位是如何得来的,是他永埋心底的秘密,面前之人,皇兄孤女,算是他唯一有愧的活人。 忽然,又有一人提灯而入,姬秋雨回头看去,与来者相视那一刻,蓦然晃了神。 叶墨婷是闻名汴京的美人,眉如柳叶,目若丹凤,鼻若悬胆,唇似桃瓣,眉间一抹嫣红,更是锦上添花,如同一块金枝玉叶的冷玉如意。谁人不称赞,芳华宫里有一位母仪天下、德厚流光的贤后。 自叶墨婷入宫以来,两人便未再见过。 叶墨婷云淡风轻,并未流露出像姬秋雨那般眼底的诧异,只是朝她莞尔一笑,便将目光转开,带着身后的婢女朝安清帝举步走来。 安庆帝看着他这位年轻貌美的妻子,厌烦之态不由自主地从面上流露出来。他忌惮这个名义上的皇后,更是忌惮她身后权势滔天的叶国公府。 叶墨婷早已习惯安庆帝对她的疑心与猜忌,抬手将汤药呈上,温婉道:“官家,该喝药了。” 安清帝阴恻恻地盯着她,片刻后,他大手一挥,将药碗打翻在地。 面对安庆帝突如其来的暴怒,姬秋雨与婢女同是一惊,而叶墨婷面色不改,淡然地将溅到身上的药渣抚下。 安庆帝怒喝:“滚!” 姬秋雨面色一沉,冷声道:“官家......” 叶墨婷笑着打圆场:“官家现在不想喝药,我待会再让人呈上。” 说毕,婢女收拾了残局,皇后领着一同下去了,轻飘飘的如同只是走一个过场。 姬秋雨望着越行越远的背影,顿时五味杂陈,心头堵了许多说不出的话。皇后娘娘永远娴静端庄,温婉体贴,却不再似当年骑射俱佳的叶家才女。姬秋雨想,是深宫困住了她。 姬秋雨的心思乱了,行了礼便告退了。 长公主走后不久,那一碗必须喝的汤药,皇后又派人呈了上来,安庆帝认得他,此人样貌特别,眼瞳是清透的灰色,是跟在皇后身边的暗卫。 安庆帝的头发愈发白了,他看着这碗汤药,九九不语,他明白打翻一碗,还会有第二碗、第三碗的汤药呈上,而这药,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喝下。 最后安庆帝深深叹了口气,拈起药碗,将苦涩的汤药一饮而尽。暗卫见药汤见了底,才毕恭毕敬地退下。 待垂拱殿寂静得只剩寒鸦啼叫时,安庆帝缓缓将姬秋雨方才落了字的那张宣纸翻了出来,上头只写着一行字: 此事叶家、萧家均有牵连,先按兵不动,待将大理寺内“钉子”铲除,再下定论。 第二十回叶驸马与宫家往事 清雅苑中寂寥如古墓,只听得几句寒蝉苦鸣,月色旖旎如耳语,拓印在盈盈树影中。叶明德从容不迫地从屋内走出,嘴角含着一抹笑,望向院中等候已久的女人。 柳青竹镇定地与他对视,婉玉守在身后,一双慧目洞察秋毫。 “青竹美人来访,还真是一件稀奇事。”叶明德一串菩提念珠绕指柔,笑却不达眼底。 柳青竹略过寒暄,开门见山道:“请驸马爷,将我同屋的姑娘放出来吧。” 叶明德莞尔,道:“青竹美人的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柳青竹面上毫无波澜,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道:“今日后山的女使都瞧见了,是您的人将琼瑶带走的。” “青竹美人这番说辞......”叶明德眼眸微眯,寒声道,“可有凭据?” “凭据?”柳青竹冷笑一声,道,“就凭你颞颥上那一道愈合不了的针孔。” 话音一落,叶明德双目微睁,下意识捂住了额角。柳青竹勾出一个冰冷的浅笑,不疾不徐道:“活尸针学的最后一针,永远残留在你的额角,换你十年的寿命。” “我说的对吗?驸马爷。”柳青竹强装镇定,背后已然冒出了一片冷汗。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无疑是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层纱窗捅破了。叶明德的唇角再也弯不起来,他目光灼灼,重新审视起来阶下将他看透的女人,沉默半晌,他才开口道:“莫非你才是宫家后人?” 柳青竹未有答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片刻后,叶明德又否定道:“可你并不会医术,不然我将毒抹在你的杯口,你不可能未有察觉。” 柳青竹见他略有动摇,高声道:“谁说宫家的女儿必须要学医术?家主可不是迂腐古板的人。” 叶明德凝视着她,忖量道:“你既不会医术,于我而言便没有用处了,而与你同吃同住的琼瑶姑娘,倒还是有些价值。” 婉玉紧抿着唇,右手悄然握住了剑柄,柳青竹垂眸,抬手摁住了她。叶明德默默注视着两人的举动,漠然道:“那一晚的我身上的针,同是琼瑶姑娘扎的吧?” 柳青竹一怔,装傻道:“驸马爷说的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叶明德冷哼一声,道:“会装傻充楞的可不止你一个。十年前我在宫家寄宿,喝过的药、施过的针不计其数,我怎会不知皮上的淤青从何而来。” 宫家古籍有录:活尸针学以封闭五感八脉来扼制病根扩散,可起死回生、延续寿命。 叶明德的神色晦暗不清,他一直记得第一次咯血,老道说他活不过十二岁的谶言。父亲带他远道求医,宫家家主为他医治,活尸针封闭了他的五感八脉,为他延续了十年的寿数,只不过,转眼宫家覆灭,他的性命也捱到了界限。 “我不会伤害你的朋友,我只是想请她,帮我个忙。”叶明德负手道,“宫家替我挽回十年的寿数,我为你隐瞒你的过往,我们两不相欠。青竹美人,请回吧!” 微风徐徐,抚摸着柳青竹的发丝,她的目光揉进月色中,淡淡道:“可驸马爷不知道的是,活尸针只可起效一次。” 叶明德拧眉道:“你如何得知,莫不是编些胡诌话诓我?” 活尸针学的第二页还跟着一句话:若搭配麝魂香使用,则可使人失去心智,有问必答、知无不答。 那一晚琼瑶施针并未起效,足以可见。柳青竹敛起心思,抬眸道:“我虽医学之上朽木难雕,但宫家的古籍,我还是读过几句。” 叶明德的眉头略有松动,柳青竹乘胜追击道:“宫家的祖传古籍记载了解百毒、医百病之法,驸马爷定然所知,不然也不会以精绝蛊毒来试探我。但琼瑶在逃亡之路上磕坏了脑子,宫家的事已全然忘记,您扣留她并无用处,若驸马爷信得过我,我将宫家古籍寻回,为您找寻长寿之法。” 柳青竹说完,已是冷汗淋漓,元五从外头走进来,穿过她的身旁,在叶明德的耳边道:“公主殿下回来了。” 叶明德面色不改,抬手拦开元五,目光依然停留在柳青竹倔强的脸上,他心中思忖片刻,沉声道:“放人。” “啊?”元五有些诧异。 叶明德未再重复,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元五不敢多问,立刻迈腿走进厢房。 须臾,被捆得五花大绑的琼瑶被元五带了出来,正要推着下石阶,叶明德伸手拦了一下。 柳青竹不敢轻举妄动,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叶明德反悔。 叶明德道:“你如何证明你的守信呢?” 柳青竹回道:“驸马爷想要我如何证明?” 叶明德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婉玉手边的佩剑上,启齿道:“就将那把剑,抵在我这。” 几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婉玉腰间的七星龙渊上,婉玉面色凝重,看向柳青竹,柳青竹闭了下眼,狠心道:“给他。” 婉玉默默垂下眼睫,上前将七星龙渊交出,元五收下剑,将琼瑶推了过来。 叁人一同离开了清雅苑,柳青竹心思沉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琼瑶一脸歉疚,嗫嚅道:“姑娘,我......” 柳青竹安抚地牵住她的手,笑道:“不怪你。” 琼瑶的眼眶红了,剩下的话没有再说出口。 叁人行至一个岔路口,柳青竹停下了脚步,转身朝一脸沉重的婉玉吩咐道:“今日琼瑶受了惊,你多照顾她些。” 婉玉板着脸,轻轻地点了下头,柳青竹莞尔,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去吧。” 婉玉不再多言,领着琼瑶回去。琼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后头,柳青竹还是第一次见,琼瑶的背弯得那么佝偻。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柳青竹回过头,走向回善言殿的小道。她垂下眼帘,掩过了那一缕哀愁,喃喃自语道:“果真是,一朝家破人亡,半生颠沛流离。” 走至一半,柳青竹的面庞被微光照了照,她抬眸看去,只见远处的火把都亮起了,善言殿外站了零零散散几个人,她直觉不妙,抬腿快步上前。 临近善言殿,柳青竹闻到了雄黄的味道,她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步履渐缓,而雄黄的味道却越来越浓,正要踏进门槛之时,一旁的女使匆忙拉住了她,小声提醒道:“青竹美人,你现在可别进去,小郡主被蛇咬了,公主殿下在里头发脾气呢,你别进去自讨苦吃了。” 包裹在一身的雄黄味中,柳青竹觉着自己的呼吸的凝滞了,只剩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那条蛇呢?”她听见自己问。 “蛇?”女使似乎不解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便随口道:“也许被打死了吧。” 柳青竹的心脏似被狠狠敲了一下,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忽然觉得腿软得站不住,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她问自己,为什么连一条蛇都护不住? “青竹美人,青竹美人!”女使见柳青竹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慌了神。 耳边“砰”的一声,柳青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十回此恨难裁无关风月(微h) 宫家遗址位于云山上非常隐秘的位置,常年云雾腾绕、败木环生。市井之中总传出云山闹鬼的传说,故而对于这座荒凉的旧山,百姓们向来敬而远之。历经扬州盐场一案之后,宫雨停常来此处祭拜,如今她已化姓为柳,成为了红颜坊的头牌。 那么多年过去,绮春园仍在,举步走来,清竹扑鼻香。因为夫人喜欢在竹林练剑,宫老爷就为她建了一座绮春园。虽叫绮春园,其实只种竹子。 某年清明,宫雨停照旧来到乱葬坑为族人烧纸上香。面前的乱葬坑内,埋了宫家一百叁十八口人,而她连一块墓碑也不敢立。 宫雨停默诵完宫家祖训,忽而觉着腿间一片清凉,她睁眼一看,只见一条竹叶青缠住了她的腿,琼瑶见状吓了一跳,婉玉屏住呼吸,利刃出鞘,想将它斩了,柳青竹抬手拦住了她。老爷生前非常尊敬蛇,不仅因为蛇可以入药,还因为宫家古籍有训:蛇有灵性,不可戕害。 宫雨停看出这条竹叶青没有攻击的意图,且通人性,于是便收留了它。在乱葬坑晦涩暗淡的枯寂中,这是天地间唯一的一抹青,于是宫雨停为它取名为小青。 从此一人带着一蛇,在血海仇雔中摸爬滚打。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寒雨,敲打着屋檐。柳青竹在一室暗烛中醒来,屋内有些潮,她抬手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膝骨,暗中腹诽老毛病又犯了。 “青竹美人的身子骨,经不起风寒。” 一道平淡的女声渐渐唤醒柳青竹的神识,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抬眸望向跪坐在棋桌旁的女人——姬秋雨落定一子,对岸无人,似乎在独奕。烛火照出她朦胧的侧影,像一幅古朴的仕女图。 姬秋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棋局:“醒了就过来帮我看看这场残局。” 柳青竹垂着眼睫,掩住了眼中的情绪,她理好衣裙下了床,缓步坐到姬秋雨的对面。姬秋雨手握白子,正找寻着破局之法,柳青竹浅浅瞄了一眼,两指抵住姬秋雨的手背,带着她落下一子。 此子一落,妙手回春,棋局豁然开朗,姬秋雨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而柳青竹神情木讷,只是淡淡道:“龙归洞府,是我阿姊最爱的残局。” 姬秋雨笑了笑,道:“看来青竹美人误入风尘前,是名门望族的闺阁小姐。” 柳青竹静静地坐着,两眼透露出一丝倦怠。姬秋雨扫开一桌的棋子,从案下取出坛酒摆在桌上,后又拿出两只酒爵,道:“这一瓶陈年佳酿,你我共赏。”说完,姬秋雨她盛了满杯的酒。 酒爵被推至跟前,柳青竹无动于衷,直到姬秋雨将这杯酒爵塞进她的手中,柳青竹才有了反应,此刻她如同一具被抽去魂魄的躯壳,只顾照做姬秋雨的命令。 烈酒入喉,直烧胃中。姬秋雨问她什么滋味,柳青竹答道:“乏味。” 姬秋雨眼眸微凉,一丝丝寒气从周身荡开,她漫不经心道:“此酒叁种毒蛇制成,将蛇宰杀后,去除蛇皮、蛇头、内脏,洗净晒干,与药材一同倒入坛中,撒上枸杞、杜仲,充分浸泡,短则数月,长则一年,酒香醇厚,蛇肉咸鲜,故而名唤叁蛇酒。” 姬秋雨的言语一字比一字冷,拿捏着耐人寻味的强调,每一句话如同刀割,剜在柳青竹的心口上。 柳青竹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将面前的酒爵连同酒坛一并打翻,连滚带爬地起身,连鞋都不顾上穿便落荒而逃。殿外的冷风吹醒了她,柳青竹再也忍不住,连着干呕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姬秋雨的衣袍被酒淋湿了,沁着一缕一缕的寒气,仍旧端坐着,面无表情地将衣袖抖了抖。她知道那人还会回来的,只因为这个女人的性命被她彻彻底底地握在手中。 果不其然,柳青竹扶着殿门回来了,外头往屋内灌入冷风,将她的衣裙发丝掀起,眼底的悲凉与月光同色。她强忍着屈辱,腮边鼓了鼓,眼中燃烧着隐隐的恨,低声问道:“小青死了吗?” 姬秋雨平静地回答道:“一条咬人的蛇,留着还有什么用?” 柳青竹身子微微发抖,愤恨地盯着面前的女人,据理力争道:“小青从未主动咬人,除非是小郡主有意招惹!” 这是柳青竹进府以来首次失控,似乎有意激怒长公主,以换取一个确切的答案,但那点恨意随着姬秋雨愈发冷淡的脸而熄灭了,化成了万念俱灰。 姬秋雨无视她的愤怒,伸手朝她勾了勾,如同招呼一个被圈养的小猫,柳青竹的愤怒被耗尽了,她垂下眼睫,乖顺地走过去,卑躬屈膝地跪在长公主的跟前,背上像压了块巨石,弯得很低很低。 姬秋雨手指冰凉,托起她的脸,冷然道:“一条蛇罢了,哪怕是人,本宫想杀就杀了。” 柳青竹平静地看着她,方才的愤怒燃烧过后,只剩下一片灰烬。她哑声道:“您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所有苦难、贫穷的性命,在殿下眼中,都是一文不值。” 旋即柳青竹勾起一道凄凉的笑,接道:“连我的命,同是。” 姬秋雨的面色闪过一抹狠毒,猛地掐住她的脖子,道:“你当真以为偷换令牌出府,本宫会不知道?” 柳青竹无力地阖上双眸,不愿让姬秋雨看见眼中的泪光。 “今日麒麟卫遇袭,你猜一猜,想要毁坏卷宗的是谁?所有人都在彻查此事,那你再猜一猜,他们会不会发现一些别的存在?” 柳青竹猛地睁开双眸,唇色变得煞白。姬秋雨凑近她,在她耳畔道,“你知不知道,本宫留下你、纵容你、保护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姬秋雨用手撇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轻声道:“我在等,等你向我袒露一切。” 柳青竹怔怔地看着她,声门振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姬秋雨却用食指抵住了她的双唇,弯出一抹笑,道:“不过,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柳青竹眨眨眼睫,神色有些呆滞。姬秋雨眸光一沉,命令道:“吻我。” 柳青竹双目微睁,而长公主盯着她的红唇,眼神变得愈来愈暧昧,像燃起一束火,温热了周身的空气。柳青竹直起了身子,攀着女人的腿、腰身、肩膀,手指划过的地方似乎都变得滚烫,最后柳青竹揽住女人的脖子,小心翼翼地将唇贴了上去,触及一片柔软。 双唇厮磨着,柳青竹闭上了眼睛,姬秋雨没有动作,看着她小心的试探靠近,只是呼吸有些粗重。 柳青竹伸出舌尖,一点一点舔开女人的唇缝,勾起她的舌头交缠。女人的唇舌温热香软,柳青竹生涩地舔弄,却忍得姬秋雨浑身酥麻。 姬秋雨心想:确实像一只会讨好的猫。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火热,柳青竹渐渐入神,抬手扑倒了姬秋雨,膝盖卡进腿间,开始剥落她的衣服,姬秋雨突然道:“你不恨我吗?” 柳青竹动作一顿,头深埋在她女人颈间,沉默无言,良久,柳青竹深深吸了口气,张嘴在那细嫩的皮肉上狠咬了一口。这一口卯足了劲,柳青竹尝到了血腥味。 姬秋雨闷哼一声,眉头微蹙,却没有说话,也没有斥责,只是心道:哦,原来这是一只会咬人的猫。 柳青竹继续动作,但这一次将所有的温柔撕碎了,剥下衣服的动作有些粗暴,待长公主浑身赤裸时,她的嘴唇在白皙的皮肤上落下一道道深红的印记,如同白雪落红梅,姬秋雨动了情,紧紧抱住身前的女人,哪怕被进入的时候有些痛苦。 柳青竹用手帮了她一次,姬秋雨还在高潮余韵之中时,她用力掐住女人胸前的两团雪白,报复性地骑在她的小腹上,开始磨蹭着下体。 姬秋雨缓过神来,两颊微红,重重地喘着气,笑道:“要不要我帮你舔出来?” 柳青竹不理她,仍自顾自地抚慰着下体,却不得要领,始终到达不了极乐,不耐地蹙起眉,最后还是姬秋雨给她含着舔出来的。 今夜两人没有做太多回,柳青竹体力不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姬秋雨躺在她身侧,静静地看着她的睡眼,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叁个时辰前。 薛秒语手里抱着玉清,鼻尖通红,脸上挂着泪珠,姬秋雨握着她的手腕,看着她小臂的伤口,面色有些凝重。 “殿下,捉住了。”寒月进殿禀报,手中提着一个坛子。 寒月将坛盖打开,只见一条青蛇蔫蔫地躺在里头。 “殿下,如何处置?” 薛秒语见此,有些惊恐地向后挪了些许,怀中的玉清立刻开始张牙舞爪,姬秋雨将猫摁住,问她:“你这伤,它咬的?” 薛秒语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小郡主受了惊吓,一时半会说不出话。 一个时辰前起夜,她被床边的青蛇绊了一跤,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旁猫窝里的玉清瞬间惊醒,连忙飞奔过来,她阻拦不及,玉清开始疯狂撕咬起青蛇,青蛇想要逃脱,却被缠住,为了脱身回头要张嘴咬它,薛秒语本要出去叫人,见状吓了一大跳,上前将玉清抱在怀里,而臂膀上却留下了一道咬伤。 姬秋雨思忖片刻,下令道:“将蛇杀了。” 此话一出,小郡主猛地愣住,抱住姬秋雨的手臂疯狂摇头,姬秋雨冷眼看着她,淡淡道:“蛇咬了你,你还要替它求情。” 薛秒语眼眶蓄起泪水,握着姬秋雨的手,在她手心上写了几个字——青竹美人的蛇。 姬秋雨冷笑一声,抽回手,道:“寒月,现在就杀了。” 寒月得令,提着坛子出去了,薛秒语下床想追,却摔在了地上,任由她怎样的哭喊求情,姬秋雨都无动于衷。 寒月拎着坛子出了府,在离府很远的一片竹林停下,打开坛盖,将奄奄一息地蛇取出,放在地上。 小青无力地亮着红眼,寒月抱着坛子起身,垂眸看着青蛇,道:“你能不能活下去,就靠天意了。” 说完寒月便离去了,此刻月光正好,照在她的脸上,仿佛玉砂研磨着玉石,她看着手里的字条,无奈一笑。 殿下啊殿下,明明就不忍心,却还要在小郡主面前演这一出戏。 第二十二回柳青竹身献长公主(h) “青竹美人,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柳青竹的肩被人拍了一下,她讷讷地转过身,脸上迎来一道香风,轻盈的樱花瓣拂过脸颊,粘在发丝上,柳青竹愣愣地眨眨眼,对上秋蝶含春的笑靥。 秋蝶问道:“有没有开心点?” 柳青竹怔忡片刻,道:“秋蝶?” 秋蝶步履轻盈,指尖划过背脊,搭在她的肩膀上,道:“这几日总见你在发呆,莫非是府上太闷了?” 柳青竹偏头看向她,扯出一弯笑,道:“没有的事,之前在红颜坊时,只会更闷。” “美人要是觉着闷也不打紧,”秋蝶往她近了一步,轻声道,“过几日便有出府的机会了。” “过几日?”柳青竹颦蹙双眉,眉间略有困惑。 “你竟不知?”秋蝶微微诧异,见柳青竹未有表态,她便解释道,“四年一办的春日宴,所有的皇亲贵族都会参加,是公子小姐寻觅良缘的好时机,殿下每回都会挑选两个姑娘作陪,寒月是必去的,还有一个不知这次花落谁家呢。” 秋蝶眼中闪过一道不明的流光,她含着旖旎的笑,身子同柳青竹愈发亲近了,在她耳边戏谑道:“不过,自青竹美人进府以来,同殿下如胶似漆、亲密无间,这个名头我们是望尘莫及了。” 温热的气息打在耳畔,带来些瘙痒,柳青竹不觉与她拉开了些距离 ,秋蝶顺势收回了手,笑盈盈道:“美人,你的耳尖红了。” 柳青竹微怔,下意识摸了摸耳尖,在抬眼时,只剩下秋蝶远去的背影和一地的落樱。她收回视线,用手将挂在发丝上的樱花摘下,放在掌心握了握,樱花碎成粉末,从指缝中流走,唯有一缕暗香来。 长公主如今对她信任全无,留她一命已是万幸,她岂敢别有所求。柳青竹仰头注视着苍穹,白茫茫的一片,未见赤轮。飞雁春归之时,只有她的心跳还未有着落。 长公主同令狐瑾并肩亭下行。 姬秋雨道:“多谢女侠为我寻回令半块的麒麟玉。”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令狐瑾强撑着嘴角的笑,步伐有些僵硬。 她将这半块麒麟玉交给宫雨停,本意是想让她多一个与叶二斡旋的筹码,却没料到这宫雨停和她母亲一样,是个爱剑走偏锋的货色,竟将这块麒麟玉以她的名义送至公主府。收到长公主的赏令时,她含在嘴里的那口凉茶喷了百里葳蕤一脸,而领她受赏的女官正等在门外,心中唾骂万遍,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进府谢恩。 长公主像是未察觉到她的异常,而是问道:“女侠此次回到汴京,打算停留多久?” 令狐瑾回过神来,回道:“前路未明,我会在汴京多留些时日。” “甚好。”姬秋雨停下步子,转身面向她,莞尔道,“几日后便是春日宴了,阿秒不善吟诗诵赋,只望在春蒐之时露个几招,让官家多留心留心薛将军遗孤。我知晓女侠骑射一绝,不知可否请女侠为阿秒指点一二?” 话已至此,若令狐瑾拒绝那便叫不识抬举了,她只好顺从道:“在下定会全力以赴。” 姬秋雨满意地颔首几许,向前走了几步,停在她的身侧,用极低的声音说道:“人人皆知女侠同大理寺卿结怨颇深,本宫为女侠撰写一封请柬,至春日宴之时,本宫自会替你父女二人,了结多年的恩怨。” 言罢,令狐瑾眸光一动,旋即又化为一片晦暗,她微微欠身,道:“多谢殿下抬爱。” 在灵隐殿见到柳青竹,是长公主未有预料之事。那一夜荒唐后,柳青竹称病卧房不出,薛秒语寻了她几次,皆吃了闭门羹。姬秋雨近日忙于查案,自然没有将此事留在心上。 柳青竹又消瘦了些许,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轻飘飘得仿佛一颗垂柳,唯有唇色嫣红。见长公主进殿,柳青竹举步走来,为她拂去身上的雨珠,指尖触碰到一身从殿外带回的风霜。 柳青竹故作逢迎地笑道:“我为殿下更衣。” 姬秋雨垂眸注视她,抬手抚住女人的脸颊,用指腹为她抹去唇上多余的胭脂,淡淡道:“颜色过于红了。”像一张白纸上落了滴血。 柳青竹的动作停了,她抬眸望着长公主,红唇微张,黛眉微蹙,娉婷化霜,胭脂失色。 姬秋雨将多余的胭脂抹在她的眼角,唇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含着霜雪,道:“凤凰无宝处不落,无事献殷勤,青竹美人可又是有事相求?” 柳青竹哽住,悻悻地垂下手。 “这个时间段,想必是春日宴的事情?”姬秋雨挑眉看着她。 柳青竹抿着唇,眼珠瞥向别处。姬秋雨总是能看破她的所有心思。 “不过......”姬秋雨忽然哼笑两声,倾身凑近她,暧昧地撩拨着她的发丝,轻声道,“若你能让我看到你的诚意,本宫未必不.....” 还未等她说完,柳青竹蓦地吻住她的唇,堵住了后面没来得及出口的话。 姬秋雨神色微动,捧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殿外有人带上了门,留下了室内昏暗的烛火,映照着两人融为一体的影子。一路吻至卧榻上,姬秋雨喘着气,将她压在身下,伸手解她的衣带。 衣物簌簌地抖落,柳青竹用双腿缠住女人的腰身,扬起身子迎合她,绵密的吻游走至耳后、脖颈,卷走了长公主身上最后一点冰霜。柳青竹悄然抬手,掌心隔着薄纱贴在姬秋雨的胸口上。有力、激烈的心跳从掌心传来,她摸索着那道陈年的十字疤,用指尖勾勒出它的形状。 姬秋雨似乎抛弃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更加贴紧了身下的女人。 柳青竹两眼迷离,另一只手向下伸,勾起更为浓烈的欲火,她笑道:“我总以为殿下的心是捂不热的,没曾想它本就是炽热的。” 姬秋雨舔舐着她的耳垂,哑声道:“没有人的心是冷的。” 两人彻底赤身裸体地交缠在一起,柳青竹将头伏在姬秋雨肩颈上还未愈合的咬伤上,骑在长公主的身上磨蹭着下体,姬秋雨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伸出舌尖逗弄着她胸前的那一点红梅,泛起一身的酥麻。 忽地,柳青竹的喘息变了调,她小腹阵阵痉挛,感觉如同飘忽云端。 磨镜之好、云雨之欢在公主府向来不是羞耻之事,不过是耽溺温柔乡,深陷不可自拔。 两人双腿相互缠绕,各自爽快,一阵激烈的喘息中,纷纷抛向云端。 姬秋雨往她体内塞入两指,缓慢地抽送着,柳青竹咬着唇,紧蹙双眉,又投身入下一轮的欢好。 待两人精疲力竭、相拥入眠,姬秋雨才觉得自己的心脏在这一刻真正跳动。 柳青竹已深入梦乡,而长公主仍未合眼,她温柔地为面前之人擦拭着额角热汗,鬼使神差地,她凑近,在女人眉间印下一吻,但还未完全溺死,她瞬间清醒过来,同柳青竹拉开距离。 不是说只在乎当下的欢愉么?她怎会有留恋、怎该有留恋呢? 柳青竹此人,如一条滑腻的蛇,惯用身子扼住你的脖颈,不许你呼吸,却又用蛇尾往你身体里钻、往你的心里钻,给你带来无尽的欢愉,可你明知晓这一切都是假象,却还是心甘情愿地臣服。 姬秋雨正想得出神,殿外传来叁声沉闷的叩响,姬秋雨霎时敛起面上温情,起身穿好衣服。 离开灵隐殿前,她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 寒月问道:“殿下,怎么了?” 姬秋雨回过身,将情愫藏在眼帘下,她摇了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第二十三回柳青竹坦白过往身世 “雨停......” 柳青竹身处一片迷雾中,恍惚间闻声有人喊她,身体下意识地转过去,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她正感到迷茫,忽地一双手从后攀住了她的肩,像藤蔓一般绕到她的身前,扎根、收紧,逼得她喘不过气。 “雨停......” 濒临窒息之时,她又听见了那道声音,而那些隐没她的黑雾瞬间消散,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心如擂鼓,空荡的竹林中都能听见她喘息的回声。 雾气散开,双眼渐渐清明,柳青竹冷汗淋漓,抬眼望去,只见声音所源处立着一株高耸的青竹,而青竹前,站着她朝思暮想,却始终不肯出现在梦里的人。 柳青竹的身体变得年幼,眼眶也渐渐红了,她忍住哽咽的声音,迈腿跑过去,风带着呜咽的声音呼呼地刮过她的耳边,前方越来越敞亮,母亲的身影也越来越近。 泪水划过眼角,混淆在身后的虚无里。就在指尖触碰母亲衣角之际,柳青竹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再抬眼时,青竹没有了,母亲也不在了。 脖子沉重得抬不起头,面前的地砖上突然出现一把匕首,刀身泛着凛冽的冷光,火盆炙烤着湿透的身体,她迷惘地,伸出手...... 指尖触及一片冰凉,柳青竹猛然惊醒,松散的中衣后布满了汗渍,她低头看着手中之物,竟是一只玉箫,是长公主形影不离的物件,再偏眸看去,长公主已经不在身侧. 她放下玉箫,想起梦中的那把匕首,讷讷地吐出一个名字:“柳花莺......” 柳青竹再也无法入眠,于是下了床,批好外衣,推开殿门,看见守殿的女使靠着柱子睡着了。她轻轻地关上门,朝花园走去。 月光无寒暑,洒在她的身上,却换了一体的寒。她想了许多事,当下的,以后的,唯独不敢回忆往昔。 这纷飞的的思绪在隐秘的谈话声响起后被打断了。 “娘娘要的药材都备好吗?” 是姬秋雨的声音,柳青竹动作一顿,她改变步履,悄悄躲在一颗丛林后,只见寒月和长公主面对面地站在亭廊下。 寒月答道:“都备好了。” 姬秋雨淡淡地“嗯”了一声,寒月思忖片刻,问道:“殿下,如今官家已久不入后宫,天不公还需掺进去吗?” 听见“天不公”,柳青竹猝然瞪大了双眼。“天不公”是一味药材的俗语,是致使男子肾阳衰竭之物,换作一般人是听不懂的,但柳青竹幼时被父亲逼着读了段日子的医书。 姬秋雨瞥了寒月一眼,冷冷道:“防患于未然,照旧办吧。” 哪个娘娘?怕也只有那一位皇后娘娘了,“天不公”作何用?莫不是给官家用!? 柳青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手心直冒汗。宫中男子除了阉人那就只有官家了,这姬秋雨真有这包天的胆子?柳青竹飞速思考着,咬紧了下唇。难怪自官家娶新后起,再无子嗣。 柳青竹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感觉自己再听下去,脑袋就要垂危了,于是她轻轻挪动着步子,准备开溜,奈何老天无眼,她好死不死地踩断了一颗枯枝,发出一声清脆的“咔擦”。 这声脆响在寂静地黑夜中显得格外清楚,寒月神色一凛,和姬秋雨对了眼神,而姬秋雨只是用余光扫了那处一眼,平静地摇了摇头,似乎早就发现了那人的存在。 柳青竹趁着这个空隙连忙逃走,在石阶上不停狂奔着,独自消化着方才两人的谈话。回殿的路不过百余步,柳青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一百种死法了,正准备踏入门槛回去装睡,而守殿的女使好巧不巧地醒了,见她回来,睡眼惺忪地问她方才去哪了。 柳青竹绝望地闭上了眼。 寒月退下后,姬秋雨独自回殿。还在离灵隐殿的不远处,长公主瞧见殿内已然亮起烛火,仿佛在等着她回来。姬秋雨冷笑一声,迈步走过去。 守殿的女使见她回来,也不敢多问,毕恭毕敬地打开门,弯着腰等她进去。屋内的烛火映入眼帘,柳青竹跪在殿中央,裙摆卧躺在地砖上,像一朵绽开的雏菊。 姬秋雨不咸不淡地扫了一旁的女使,女使后背直冒冷汗,识相地将门带上。 柳青竹缓缓抬起头,额角挂着细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见长公主逐步走近,她连忙磕了一个头,道:“殿下。” 姬秋雨面色不改,步履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匍匐着的女人,冷声道:“抬起头来。” 话落,柳青竹徐徐地抬起脸来,额上显然一道青紫。姬秋雨平静地看着她,问道:“怕死吗?” 柳青竹咬紧银牙,双手攥紧了裙边。姬秋雨的神色埋没在晦暗之中,两人对视半响,长公主抬脚绕过了她,坐在了殿西的太师椅上,不疾不徐地端起来案几上的茶盏。 半夜冗长,茗茶微凉,姬秋雨浅浅抿了一口,也不拿正眼瞧着跪在堂下的女人,冷然道:“给本宫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柳青竹深深吐了口气,用指节抹去滴落下的汗珠,拿出提前备好的说辞:“我原是扬州宫家的四姑娘,名叫宫雨停。” 姬秋雨吐出茶叶籽,淡淡道:“扬州宫家?不曾听闻。” 柳青竹思索一阵,补充道:“我父亲是医蛊圣手,宫回春。” 提起这个名字,姬秋雨停住了动作,双眸朝她扫了过去,柳青竹顶着压力和她相视。良久,姬秋雨寒声道:“我好像记得,医蛊圣手因私营盐场,得了个满门抄斩。” 柳青竹额角的青筋一股一股地跳,她勾起一个苍白的笑,道:“我侥幸逃了出来。整个宫家一百叁十九口人,只活了我一个。” “你将这个告与我,”姬秋雨放下茶杯,看着她道,“是要将你好不容易苟活的一条命,再次交出来吗?” “我的命,一直都是殿下的。”柳青竹注视着她,字字铿锵。 姬秋雨收回视线,弯出一笑,残忍道:“可这并不能保住你的性命。” 柳青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两眼闪烁着粼粼的眸光,她低声道:“若我猜得不错,殿下心口上的十字疤,是因为精绝心蛊吧?” 闻言,姬秋雨的脸色瞬间沉得可怕,她危险地眯起双眸,呵斥道:“闭嘴。” 指甲陷入掌心,刺破了血肉,细细的红血从指缝中渗出,柳青竹冒死道:“宫家有一本祖传古籍,上头记载了解百毒、医百病之法,自那年一案之后,宫家家产悉数流入了宫中,殿下允我入宫寻回,我为殿下找到解蛊之法,以此换青竹一命,换宫家一个清白。” 说毕,柳青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掌心的伤口沾染了灰尘,传来尖锐的疼痛。 良久,座上的人都没有动静,整个灵隐殿寂静得只剩如擂鼓的般的心跳在窗笼中不停地振动着。 柳青竹趴在地上,浑身的皮肉都在颤栗,她试探地瞥了一眼主座之人的女人。女人的双眸仍然藏在昏暗中,看不清情绪,柳青竹的心跳停了一瞬,这时耳边女人清冷的嗓音传来: “可你如何得知,我想活着呢?” 新年番外:朝花夕拾(涉及剧透) part1 家和月圆团圆夜,新年处处胜旧年。 扬州城的街上,灯笼高挂,灯火通明,虽然道上空荡荡,却无不穿透喜气洋洋的气氛,唯有寒月的周身环绕着一层冷清。 公主府的姑娘们大多是没有家的,故何谓团圆?寒月不知道,只觉透进袖口的风有些寒。 殿下命她来扬州取回一物,事已办成,但客栈都闭店了,马儿还未进食,今夜无法赶路。大街之上也只有那些勾栏瓦肆大敞着门,寒月将马拴在郊外,随便挑了家名唤“红颜坊”的竹楼进去,姑娘问她要喝些什么?寒月要了瓶酒,姑娘们又问她是否要奏乐伴舞,她一一回绝了,独自闷头喝着酒。 红颜坊的姑娘们也是没有家的,除夕之夜凑在一块煮着拨霞拱,香气灌满了整间屋子,倒也不失另一种热闹。姑娘们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点,寒月仍是无动于衷,耳畔听着姑娘们的窃窃私语,说今夜来了个怪人。 寒月又饮下一杯酒。 骤然,不知何处传来一阵凄凉的乐声,拨动了寒月的心弦。 姑娘们似是习以为常,揶揄着奏曲之人:“青竹美人,过年也要揽客吗?” 哄笑阵阵,柳青竹回道:“好姑娘,且吃你的罢,一锅的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姑娘们推搡着嬉笑几句,便不再恼她。 因为青竹美人,同是个怪人。 寒月有略微的失神,片刻才收回视线,只是入口的酒有些乏味。 好在有了朦胧的醉意,寒月正想入房睡觉,面前突然坐了个人,正是方才弹琴的那位姑娘。 姑娘将一瓶酒推了过来,笑道:“红颜坊的酒有奇效,能让人起困意,却无法入眠,你不妨试试我这一瓶。” 寒月看了她一会,起身道:“不必。” 入了厢房,熄了烛火,寒月躺在床上,浑身燥热,辗转反侧一整夜,才信了姑娘的那番话。 二日,寒月准备离开,红颜坊的嬷嬷喊住了她,寒月回头,嬷嬷告诉她,有一个姑娘为她留了瓶酒,说大人一夜未眠,赶路难免疲倦,这瓶酒可为大人提神。 寒月想起昨夜那人,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试完无毒之后,寒月饮了一口,呛得直咳嗽。 她忽地发觉瓶塞有些不同,将其揉开,竟然是一张字团,上头写着:此酒名唤烈如愁,大人愁绪越深,此酒愈烈,若大人觉得确有此功效,可否打赏四十文小费,留至嬷嬷那便好。 寒月对字条内容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但还是回头留下了打赏钱,就当这瓶酒,确实为她提了神。 回府之后,寒月将所取之物呈给长公主后,她心头一动,将这瓶酒呈上。 听闻这瓶酒的来历,姬秋雨甚感有趣,当即饮了一口,直叹好酒。 寒月问,殿下不觉着这酒甚烈? 姬秋雨答道,正因为酒烈如愁,才是好酒! part2 今年春节有些不同,宫家多一些生面孔。 因为夫人身世复杂,宫家主宅从不纳客。宫雨停不知这次为何破例,只知那人姓叶,为自己性命垂危的次子而来。 客人似乎在扬州有事要处理,举家在此借宿。 宫雨停一眼就瞧见了那姑娘,凝视着湖中月,眉间萦绕着一圈淡淡的悲悯。 晚膳后,大伙一块放河灯,灯芯燃烧着对来年的祈愿。 雨停眼看着那姑娘,放了一盏空心的河灯,她忍不住发问,你心中没有愿望吗? 姑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回应道,当然有,但愿望只能是愿望。 雨停问她为何,姑娘回道,水中月,镜中花,都是她,只需要随着岁月变迁,随着时间凋零。 雨停不解,极力思忖片刻,往池中投入石子,激起一迭迭的涟漪,湖中月破碎在其中。 她笑道,湖中月碎了,天上月却没碎。 姑娘看着她,有片刻的怔忡,旋即捧腹大笑,说方才自己只是说了几句玩笑话。 雨停也不恼,云淡风轻地回道,“水中月”确实碎了。 姑娘敛起笑脸,两人对视半响,同时笑出声。 最后,雨停靠着她的肩膀,道,顾影自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姑娘眸光潋滟,红唇轻启。 可我不能有任何的怨言,否则会被世人唾骂,说我杯弓蛇影。 雨停一愣,问她为何,姑娘未答,只是笑着看着她。 雨停便不再多问。 姑娘送了她一盆流苏,俗称四月雪。 雨停将它置于镜前,枝叶垂垂,如云如烟。 院外响起爆竹声,雨停拉起姑娘往竹林跑,竹叶从身侧簌簌地落下,姑娘愣了神。 雨停扔给她一把木剑,笑道,我来教你练剑。 姑娘轻笑出声,略略抬眉,握紧了手中木剑。 爆竹连天响,月下竹林,只闻竹木相击声。 part3 立于文昌阁上看扬州,是“天下叁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站在东关街上看扬州,是“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身在角门里看扬州,便是“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繁华”。 新年的扬州,热闹的周身环绕着一股阴湿的寒气,因为黄金底下堆砌着成山的尸骨。 角门里的人害怕着新年,痛恨雪花落下,年年岁岁最难熬,只能互相紧抱着衣衫褴褛的儿女,生生捱过这场春寒。 因为有个家,好在有个家。 小乞丐不同,她没有家。 因为脸上丑陋的胎记,小乞丐讨不到钱,挨了不少打,所有人都认为她活不过这场冬。 除夕这夜,小乞丐消失了。 众人都习以为常,角门里总会有人死去。 但小乞丐并没有死,她避开巡逻的士兵,悄悄去了城北。 她想见她的恩人。 恩人为她治好了腿,送了她不少衣食,是天底下最心善的姑娘。 她本对世间无任何挂念,但不知何时,心中多了一道模糊的身影。 宫家坪宅静悄悄的,狗洞也被堵上了。 小乞丐很着急,爬上布满荆棘的围墙,却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四姑娘走了吗? 心里空荡荡的,根刺扎入血肉,小乞丐未觉一丝疼痛。 你在这干嘛?身后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小乞丐回头,是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姑娘。 小乞丐记得她,是四姑娘的贴身侍女,名为婉玉。 是你?婉玉眼中闪过诧异。 小乞丐跳下来,鲜血透过了布衣,她焦急地问婉玉,四姑娘去哪了? 婉玉看了一眼她身上的破口,将手中包袱递给她,说道,宫家要播种草药,秋末出山,初春归山,这是姑娘要我给你的。 婉玉走了。小乞丐打开包袱,是厚重的衣物和吃食,中间夹了封信件,上头写着: 离去匆忙,未能与君相别,来年秋末,再次相见,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乞丐笑了,唇边两个深深的梨涡。 她会等着那天,她会活到那天。到那时,一定要为自己取一个体面的名字。 可谁知,这一别,竟是最后一面。 第二十四回春日宴之齐聚一堂 柳青竹提心吊胆地熬到春日宴那天,一切如常,姬秋雨没要她的命。 马车之内寂静得可怕,只能听听轱辘碾过落叶的声音。姬秋雨心中烦闷,靠在车厢上阖眼休息,柳青竹不敢触她的霉头,安静地守在一旁。 麒麟玉合并那一日,姬秋雨亲自去大理寺开箱验卷,刑部大理寺的人俱在,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两块麒麟玉嵌入卷箱的凹槽上,机关扭动,锁开了,几个仵作上前将箱盖抬开,尘封十年的卷宗重见天日,日光照出细碎的尘埃,而当众人看清箱中所物时,面色皆随之一变,连长公主的也愣住了。 箱子是空的。 卷箱是由是由麒麟卫亲自送押,也是由长公主亲手验查,在几百双眼睛的注目下,一箱大案卷宗不翼而飞,一顶天大的帽子实实地扣在了长公主的头上。 官家发了好大一通火,要追六扇门的责。那一夜没人知晓銮金殿发生了什么,殿前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姬秋雨为此立下了生死状,同官家不欢而散。 马车停了。姬秋雨睁开眼,并未急着下车,而是抬手掐住柳青竹的脸,在她耳边嘱咐道:“今日不在本宫身边,你安分些。” 柳青竹被掐得生疼,连连答应,姬秋雨这才松手,扯着她下了马车。 姬秋雨下车后去另一辆马车接小郡主下来,柳青竹便跟随看守的护城军领去另一个营帐。 宴举汴京南郊,官家主座,分为内场和外场,内场只入王公贵戚和文武百官,外场便是世家子弟和公爵小姐的地盘了,内场侍婢是宫中女使,外场便由小姐公子所携陪侍负责。 春日宴有三日,第一日围炉煮茶、酒令斗诗,夺魁者赏白银百两;二三日便是春蒐围猎,各家自行组队,彩头是一支九尾鎏金凤钗,是皇后娘娘从嫁妆里取的。 柳青竹揣着手,一路小心翼翼,不敢同旁人搭话,她的目的很明确——混入内场,找到萧老太尉。 当年扬州盐场案盖棺定罪,是由萧老太尉一手主持的,宫回春惨死狱中,随之宫家举家覆灭,不久,审查此案的官员一个接一个的暴毙而亡,唯一还活着的,只剩当年的刑部尚书,萧老太尉。 今日乌云密布,隐隐有要落雨的迹象。柳青竹仰头看了眼天,脉搏在皮肉下的泵动,她缓缓吸了口气。 “到了。”领头的士兵停下脚步。 柳青竹渐渐回过神,带路之人已经离去了,营帐里几个宫女站成一排,听着管事的训话。嬷嬷瞥见柳青竹进来,方才遣散众人,招呼她过来。 柳青竹听话地走过去,嬷嬷问道:“你是谁府上的?” 柳青竹毕恭毕敬地回道:“灵隐公主府。” 嬷嬷微微点头,安排了她个上茶水的活,柳青竹领着木牌下去,一边问路一边走去相应的营帐。她观摩着场地的分布——内场置于护城河边,官家席位在颐天亭下,其余位列按爵位官职呈扇形分布,外场无主心,以世家呈方形分布,与内场隔了个箭亭。 到了相应营帐,柳青竹一眼望去,形形色色的茶具酒坛,置备酒酿的一方忙得不可开交,而置备茶水的这头倒是清闲。 监察的女官对了眼她的牌子,便放她进去了。柳青竹扫视了一圈,目光锁定在帐西处一个清点茶具的宫女身上。 内场侍婢同外场侍婢最显着的区别,便是这一身清素的宫服。 柳青竹眸光一暗,勾出一抹笑,朝宫女走了过去。 “姐姐,你是哪个娘娘宫中的?” 文武百官陆续入座,这是自开国以来最盛大的一场开春宴,众人皆满面红光、高谈阔论,气氛至官家入场达到了高潮。不过还是有人发现了端倪,往年春日宴,颐天亭右坐皇后、左坐国舅,而此次官家左位,坐的竟是灵隐公主。 百官面面相觑,坐在第一排的皇子帝姬皆是一副吃了瘪的神色。 安庆帝器重灵隐公主,是朝廷所共知之事。官家膝下四子一女,却无一可用。长子残而不废,病弱之躯,次子狂妄自大,是个庸才,三子吟诗颂赋,无心朝政,四子先天痴傻,心智不全。而官家最宠爱的安乐帝姬,也是骄纵蛮横、目中无人。 说来也是可笑,老皇帝儿女双全,唯一可用的竟然只剩个亡兄遗孤。老皇帝敢用她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姬秋雨嗜好女色,不会诞下子嗣。随着姬秋雨涉足朝政愈深,不少武官在背后暗戳戳地讽刺她,给她戴“红妆宰相”的高帽。 不过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前几日官家才和姬秋雨闹翻,而眼下,官家却将叶国舅之位换作了灵隐公主,背后定然另有深意,其他官员是琢磨不透,那几位老官已然面色铁青。 “上茶水,祭先祖。”安庆帝一声令下,打破各官各怀鬼胎的心思。 锣鼓齐鸣,森罗万象,巫祝登场,焚香礼拜。 此刻金乌穿云,红光普照,映照在祝官的面庞上,部分官员蹙起了眉,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安庆帝。 这长巾法衣下,竟是一个女人。 众官虽心中不满,但在祭祖大事前都未有表态,唯有一个老顽固忍不住嘀咕道:“女不祭灶,男不拜月,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身披法衣的令狐瑾动作顿了顿,继续备礼。大理寺卿令狐珏看见台上女人,脸色变得铁青,又听见旁人嘀咕,转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出声之人。 礼部侍郎有些莫名其妙,视线在令狐珏和祝官身上流转几轮,突然发现两人的眉眼之间极其相似,而后又恍然想起大理寺卿早年离家女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悻悻地闭了嘴。 礼部侍郎那一句说得极其小声,但姬秋雨仍是听见了,她冷笑出声,幽幽地盯着礼部侍郎,嘲弄道:“赵大人,怎的越活越古板了,商周尚有妇好‘祭祖祈天贵有勋,铜钺绿眉胭脂血”,怎到了如今,还女不祭灶起来?平日见了本宫,你的膝盖可是最软的,生于萱堂胯下,却瞧不起女流之辈,可不可笑?” 礼部侍郎被骂得脸红脖子粗,却一声也不敢吭,要不是官家重重拍了下桌子,姬秋雨势必要给他骂得个狗血淋头。 令狐瑾唇角微乎其微地扬了扬,傩师上台,队尾跟着个戴着青铜面罩的女孩,她行至祭坛的黄钟前,抱住了钟椎。 傩戏舞,黄钟鸣。 “一放鸿鹄,愿海晏河清。” 铁笼打开,桎梏其中的鸿雁振翅而飞,翱翔于天际。 远处,柳青竹穿着宫服,混在宫女当中,她仰头看着飞鸿冥冥,神色微动。 “二升‘麒麟’,愿国泰明安。” 麒麟纸鸢升起,飘忽于苍穹之中、日光之下,随风而动。 “三圆铜镜,愿天下大同。” 碎镜侵泡入金盆,焚火铸烧,融为一体,破镜重圆。 三声钟鸣落定,天地逆旅,万古同悲,警钟长鸣,春日宴开。 第二十五回叶明德惨死春日宴 祭祀收场,侍婢陆续入场摆宴,姬秋雨望见身着宫服、跪在萧老太尉身侧的柳青竹,手中的洒了半杯。宫中掌事弯腰问道:“殿下,怎么了?” 姬秋雨将溅到手上的酒水擦拭干净,道:“无妨,愣了神。” 柳青竹不敢看她,将头埋得很低,为萧老太尉上酒。萧老太尉睨着眼看她,突然道:“我瞧着你怎的有些眼熟?” 柳青竹心里咯噔一下,强装镇定地问道:“大人以为像谁?” 萧老太尉眯起眼,瞧了她半响,鼻腔中冷哼一声,道:“一个死人。” 柳青竹的脸瞬间变得唰白,她本以为萧老太尉说出口的会是长公主,而现在,她的后背有种湿透的寒冷。萧老太尉还欲承话,主座旁的皇后娘娘开口道:“你过来,让本宫瞧瞧。” 柳青竹僵硬地抬起头,才发现娘娘正笑着看她。皇后娘娘不愧是东京第一美人,眸中一湾清泉,眉间一抹朱红,温良娴舒,人间流苏,一颦一笑山河为之动容。 叶墨婷见她一脸错愕,重复道:“是你,过来吧。” 话落,众人的视线聚焦柳青竹的身上,姬秋雨只拧起眉,一时没有发作。柳青竹不敢让娘娘喊第三道,连忙垂着头过去,扑通一声跪在席前。 叶墨婷看着面前埋着脸的宫女,良久,她轻笑两声,柔声道:“你坐我身旁,为我布菜吧。” 柳青竹蓦然一怔,迟缓地抬起头,望进女人的细眉柔目中,这双凤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只一眼,柳青竹的呼吸凝滞,脑中闪过一盆枯败的流苏。皇后娘娘的笑,仍是温情脉脉,不会为任何人而动摇。 不知她有没有认出自己,柳青竹不敢细想,她原是一个死去的人。 待众人的注意力被另一处的喝彩引去,只有长公主时不时地往这投来一眼,柳青竹坐在娘娘的身旁,顿感针芒在背。 她着手布菜,叶墨婷用一句话安了她的心,只以她二人能听见的声音。 “萧老太尉垂暮之年,许多的事记不清了,疑心病重,对旁人多有刁难,就让他的近侍服侍他吧。” 柳青竹抬眸望了她一眼。她没有认出自己,柳青竹心中有些庆幸,同时也有些莫名的空落。她毕恭毕敬道:“多谢娘娘。” 布好菜后,柳青竹垂眸候在一旁,随时等待差遣,而叶墨婷却迟迟未动筷,柳青竹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才发现叶墨婷也在看着她,眼中多了一丝她不曾察觉的情绪。 不知为何,柳青竹的心跳很快,像要跳出她的胸腔。 叶墨婷忽然一笑,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柳青竹眼眸一眨,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只可惜......”叶墨婷眼中的那抹情绪愈发浓烈,她沉声道,“故人已去。” 柳青竹退下后,深深吐了一口气,心脏有一种被蚂蚁啃噬的疼痛。 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逼迫自己暂时忘却那段旧事,因为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 她余光观察着巡逻的士兵,趁他们替班之时,她步履一变,拐进另一条道,行至一个营帐前。若方才记得没错,萧老太尉身上令牌所对应的营帐就是这个。她脚步顿了顿,继而要走进去,而守在帐前两个士兵拦住她,寒声道:“你是谁?” 柳青竹抬起脸来,莞尔一笑,道:“萧大人醉酒了,称头疼,命我前来点燃安魂香。” 说着,她抬手端起中的香烛给两人看,其中一个士兵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凑上前闻了闻香烛,确是安神香的味道,思忖片刻,道:“你进去吧。” 另一名士兵多个心眼,拦住了他,抬手夺过柳青竹手中香烛,道:“给我吧,我去点。” 柳青竹颔首,笑着转过身去,下一瞬,面上神情骤变,像顶着一片阴云。 麝魂香重金难寻,实则只是比安神香少了两味香料,她将这两味香料洒在香烛表层,散发的自然变成了安神香的气味。待香烛点燃,表层烛油滴落,便成了麝魂香。 今夜子时,婉玉会护送琼瑶潜入营帐,活尸针现,针刺诡秘,迷雾散去,那些遥不可及的真相,她终要触及一角。 柳青竹回到宴席上时,颐天亭前的香已燃尽,众臣的赋诗结束,安庆帝笑眯眯地摸着胡须,道:“这一回,谁来做这个判官?” 话音刚落,文臣互相推诿,拍着马屁,闹闹哄哄的,却推不出一个确切的人来,安庆帝又道:“往年此事都是交付于文大人,而如今文大人伤病在床,这个担子,朕还真不知该给谁了。” 提及文大人,众臣目目相觑,脸色变得难看。文大人那日死谏撞柱的场景,所有人都历历在目。 安庆帝忖量片刻,将话头转给了另一人:“皇后,你来说说,谁能担任此事?” 皇后温婉一笑,微微颔首,道:“萧贵妃精通诗词歌赋,此事交给她,再合适不过。” 萧清妍身着张扬的酱紫钿钗礼衣,正同旁人把酒言欢,突然被点到名,呛了一口酒,咳嗽不止。 “哦?”安庆帝饶有兴趣将视线投向萧贵妃,问道,“朕竟然不知贵妃有如此贤才?” 萧清妍是个心直口快的人,直言道:“官家久不入后宫,自然无从得知。” 众臣听着这句贵妃的这句“嗔怪”,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却又不知怪在哪,而这句话落进安庆帝的耳里,便成了一根扎人的刺,他的目光在萧清妍身上停驻了片刻,道:“就按皇后说的办吧。” 萧清妍看着安庆帝一脸阴翳,心情愉悦不少,大大咧咧地起身,行至摆在一起的诗赋前,目光在宣纸上各色的龙飞凤舞上来回扫视,她慢慢踱步,看一首叹一次气。 忽然,她瞧中一首诗,眼睛都亮了起来,兴高采烈地将那张纸捡起,连连赞叹好诗。 众臣十分新奇,纷纷探头望去,萧清妍心情大好,随手将诗塞给身侧的祝官,命令道:“你来念。” 令狐瑾愣了愣,接过宣纸,举起一看,宣讼纸上内容: 本是东京座上宾,却为尘寰飘泊客。 血海仇雠终得雪,以身入局了残春。 铁腕心计权滔天,弦断音绝强求缘。 宿缘浅义换深情,残林葳蕤绕竹生。 忠肝义胆命涟漪,身赴风雨亦欣然。 孤身残影恨此生,只为一人悔红尘。 亦步亦趋迟梦醒,悬梁府前鸣不平。 爱恨嗔痴皆虚幻,怨非怨也情非情。 命途蹇舛天难问,酒玉情殇余钟声。 心拙口夯考妣女,执缨巾帼千秋名。 诗完,众臣窃窃私语,不知这首诗到底好在哪,唯有一人,手脚冰凉,脸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 萧清妍得意洋洋地高声问道:“这是哪位大人写的?” 宣纸一个接一个地掠过众人的眼前,纷纷摇头,无人认领。 柳青竹咬紧下唇,身子抖得可怕,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 当然不会有人认领,因为这首诗,是她写的。 年幼之时,她根本不懂什么爱恨情仇,却向往着浪迹天涯的生活,依靠着幻想,写下一本侠客复仇的话本,兴致高涨时,她在文前题了一首诗,正是祝官所念这首。 骤然,头顶之上,漫天樱花落下,众人抬头望去,诧异不已,却不知所源,议论声纷纷,不知谁说了句“樱冢阁”,所有人都乱了阵脚,护城军接连拔刀,将内场环绕起来。 某处传来一声惊叫,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有刺客!驸马爷、驸马爷被刺杀了!” 此话一出,宴会更加乱了,惶恐声此起彼伏,樱花缓缓而落,却被乱步碾进泥地里。 叶墨婷身侧立刻围住了四五个侍卫,她镇定自若推开他们,想去查探情况,却被逃命的宫女们拦在外面。姬秋雨将惊慌失措的小郡主揽进怀里,让寒月带去安全的地方。柳青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耳边阵阵耳鸣,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她才恍然意识到一件事,她动了动脚,匆匆张望片刻,挤开人群,往外跑去。 安庆帝拍案而起,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正要破口大骂,却见亭前被人群散开了一个圈,他猛地一怔,瞳孔猝然缩紧。 一地的花瓣中,叶明德倒在血泊上,双目圆睁,一剑封喉。 第二十六回白太医验尸忆往昔 叶明德身份特殊,营中的仵作没人敢验,皇后娘娘特下懿旨将白芷从宫中请了出来。白芷接到密旨后,快马加鞭赶到南郊。 熙攘的宴席上,只剩一地染尘的樱花,宾客全被扣押在各自马车上,侍婢们一并关入营帐内。 官家受了惊,正由萧贵妃照看着。叶明德的尸首被安于帐内,叶家人和长公主守在帐外,缄默无言,神色各异。 白芷前脚刚到,后脚叶太师疾步走过来,用力掰住她的臂膀,眼眶通红,喉中有些哽咽,道:“白大人,待会查出些什么,定要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不诛之凶手,我儿、我儿死不瞑目!” 白芷抿了下唇,郑重地看着叶太师,道:“叶老节哀,白芷定当尽其所能。” “好,好......”叶太师松开她,垂眸看着自己干枯的手心,道,“那我便放心了。” 白芷不语,多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叶老的丧子之痛似真似假,如同梨园的一出戏。 稍远处,姬秋雨浑身裹着阴郁,双眸浅浅地望过来,一直目送至她掀帘而入。 白芷敛起心思,迈入帐内,抬眼只见叶承德守在卧榻旁,身无光亮,双眸藏在暗锋下,连白芷入内也未动静。 白芷视线移向他的身侧——叶明德躺在卧榻上,面上无一点生机,身子却是干净的。兄长为他阖了眼,换了身整洁的衣袍。 白芷脚步顿了顿,略微欠身,恭敬道:“平章事。” 叶承德仍是未动,薄唇轻启:“方才我为阿康更衣,瞧见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话落,白芷眸光略动,垂在身侧的指尖蜷了蜷。 叶承德起身,抬脚离去。 “白大人,你可得瞧仔细了!” 白芷的眼睛忽地有些干涩,她闭了下眼,缓步行至卧榻前,迅速戴上尉套和面纱,将工具备齐。 她上手摸摸了摸叶明德的尸身,已经彻底凉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一验伤口,凶手反手握剑,杀人娴熟;二验皮肉,无青紫破口,为一招毙命;叁验内脏...... 她动作一顿,旋即将叶明德衣襟往下拉开,待尸身胸前皮肉全部展露之时,白芷倒吸了一口凉气,顿感头皮发麻。 叶明德的心口上,有一道十字疤。 这样式的十字疤,她再清楚不过,那年是她手把手教会寒妃用十字刀。她依稀记得,隔着纸窗,姬秋雨撕心裂肺的哭喊灌进耳朵里,殿外的风是那么阴冷。 “精绝心蛊......”白芷喃喃道,双眸有些涣散。 心口蓦然有些钝痛,白芷垂下眼睫。不该如此的,她心中反复念叨。 良久,白芷起身,将姬秋雨喊了进来。 叶承德目光沉沉地看着长公主,不知在思索些什么。姬秋雨无视他的视线,大步走过去,掀帘而入,一进门就瞧见了立在营帐中央的白芷。白芷正看着她,眉间似有一丝的不忍。 这道眼神太熟悉了,在她年幼时见过无数次。那时候,她心里承载了满满的恨意,而如今,她的心却平静得向一滩死水。 “殿下过来看看。”白芷道。 姬秋雨径直走过去,白芷往顺势旁边挪了一步,她往床上望去。 目光触及尸身那一刻,姬秋雨呼吸滞住,眼睫颤动了一下,似被那一道十字疤灼烧。 白芷沉吟片刻,看着她道:“确为精绝心蛊。” 姬秋雨没有动,背影有些落寞,裙尾落在地上,仿佛融入阴影中。她定定地看着那道十字疤,轻声道:“你叫我来,是为何意?” 姬秋雨别开视线,唇边勾起一丝讽刺的笑,仿佛都想象到下一刻白芷质问她的语气。她无亲无故,生来就是要被误解的。 而她没料到,白芷说的却是:“微臣知晓,不会是殿下做的。” 笑容僵在嘴角,姬秋雨怔住,缓缓抬眸,对上白芷怜悯的目光。 “叶康自小体弱多病,幼时微臣为他把的脉,他的身体微臣自然清楚,本来不该活过十二岁,那年叶太师带他扬州求医,为他搏了十年的寿命,可如今他二十叁,早就气数已尽,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精绝心蛊吊着他的命。精绝心蛊,蛊在人在。叶康的身子虽已衰竭,心蛊却能让他以尸载魂,‘活’到现在。” 虽似活人,实为傀儡。 自府上出现精绝细作以来,姬秋雨一直都知道驸马同精绝国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但这叶二背靠叶国公府,而她手上的权势,安庆帝随时都能收回,所以她一直不敢动他。她严禁府上谈论男女之事,不只是因为她不喜男子,更是因为安庆帝在府中安插了眼线,以确保她不会诞下子嗣。 只是没想到,叶二同精绝国的交易,竟然会是如此这般。人一旦想活着,便会变得不择手段,甚至抛弃道德与家国。 姬秋雨淡淡地扫了一眼榻上尸首。白芷所言,亦是她的如今。 但她却没那么想活着。 白芷望着她,眉间微蹙,无声喟叹。她向前走了一步,道:“微臣知晓不是殿下做的,殿下不会以己之痛,附加他人。” 闻言,姬秋雨微微一怔,旋即嘲弄道:“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似的。” 白芷无奈地摇摇头,继续道:“可叶家是不会认的,他们就算心中知晓叶康同精绝国的人有牵扯,也会将这个帽子扣在殿下的头上,因为他们只能这么做。” 姬秋雨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她冷笑一声,将字在心里咬碎了:樱冢阁,一箭叁雕,真是下的一盘好棋。 樱冢阁,善用剑法,号集天下之奇才,一度成为精绝国的座上宾。 眼下大周外用内患,华南知州悄生二心,精绝蛮族虎踞关塞,叶明德一死,逼的她必须和叶家决裂,让官家对精绝国起疑,最后还要叶家投鼠忌器,不敢彻查此事。 “殿下在大周无依无靠,微臣.....”白芷欲言又止,默默垂下眼帘。 先皇病故,寒妃假死,与虎谋皮,与狼夺食,无亲朋手足,无可信之人,不可心软仁慈,不可敞开心扉。汴京城内十余年,姬秋雨向来形单影只。 长公主睨了她一眼,冷哼一声,道:“本宫还不需要你来可怜。” 姬秋雨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白大人,我在这个尘世上,已然习惯孤身一人,而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就断在了十年前。” 安文帝登基十余年,未得一子,迎娶外邦之女寒妃后,不久诞下一女。长公主诞生那日,江南下起了秋寒的第一场雨,此雨绵长不休,淹死了不少庄稼,安文帝视其为不详,连名字也取得随意,便是“秋雨”二字。 不知何时,市井突然起了一件传闻,说这安文帝,是个天阉。安文帝闻之,勃然大怒,处置了不少人,随之而至,灵隐公主的身世也受到了猜忌。 安文帝虽对长公主漠不关心,但总归是长女,自小也是锦衣玉食地养着供着。 某次春日宴上,安文帝不慎落水,因此得了风寒,自这次起,他的身子江河日下,脾性越愈发暴戾恣睢。 后宫人心惶惶,生怕犯了什么忌讳,唯有寒妃嗤之以鼻,祭祖之日带着灵隐公主在院中捕蝶,被奸人告发后,安文帝怒不可遏,下旨将寒妃打入冷宫。 寒妃不堪忍受宫墙之困,翻墙而出,找到宫中女医白芷,向她借了一把十字刀。 白芷同寒妃,可谓一见如故。白芷欣赏寒妃的洒脱不羁,而寒妃却羡慕白芷的恬淡安逸。 无数个难眠之夜,两人坐在凉亭下,寒妃讲述着自己的故国、草原、落日,白芷坐在她的身旁,静静地听她说着。 每每说完,她的眼中会涌出一股浓浓的悲哀。 月下,风微微动,白芷的心也微微地在动。 她为寒妃亲手打造了一把致使创口最小的十字刀,并为她搭建好逃离宫墙的云梯。 寒妃假死离开前,回头看了她一眼,白芷招手,示意她别回头。 寒妃的身子融入落日下,白芷释然地笑了。 这些都是她的心甘情愿,那么剩下的一切,君王的猜忌、长公主的恨意,她一个人承受就好。 林中,柳青竹吹了个口哨,头顶传来振翅声,身侧簌簌落下几片绿叶,一只白鸽飞来,停在她的指骨上。柳青竹嫣然一笑,揉了揉它的脑袋,在白鸽腿上绑了张字条,又喂了些许的谷粮。 “去吧。”柳青竹用力将白鸽抛入空中,白鸽抖了抖翅膀,飞过树林,直上青云。 白鸽的身影化为一个星点映入柳青竹的眼帘,她微微叹了口气,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场蓄谋已久的春日宴竟然会变成一场鸿门宴。 “樱冢阁......”柳青竹转过身,轻声咀嚼着这叁个字。 上一次火烧南门大街的也是他们,自她入京以来,好像无论她做什么事,总会有这个沉寂已久的江湖流派的身影。而唯一可确定的是,樱冢阁已经知晓了她的身份。 骤然间,她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名字,还未细想,下一瞬,后肩被人用力一推,她整个人被压在树干上,紧接着来者冰凉的掌心覆住她的双眸。 谁? 摁住后背的力道很大,硌得她锁骨生疼。柳青竹不敢妄动,也不敢开口,心怦怦跳着,呼吸有些急促。 一个温热的吻的猝不及防地落在她的后颈上,柳青竹身子一僵,掌心覆住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这个吻触之即离,如蜻蜓点水一般,没留下多余的眷恋和温存。那人夹着张纸条塞进她的衣襟,宣纸粗粝的触感刮蹭得她有些痒。 那人指尖勾起她凌乱的发丝,为她别至耳后,轻柔得和摁着她的力道大相庭径。她的耳后一重,似被别上了什么东西。 随即那人松开了她,肩上力道离开后,柳青竹立刻回过身来,而眼前却只剩簌簌而下的绿叶,风吹起她的发丝,将那人留在她身上的触感也卷走了。 柳青竹怔怔地摘下耳后别住的物件——竟是一枝洁白如雪的樱花。 她眼睫一眨,双眸带上些许的氤氲,她颤抖着取下那人往她衣襟里塞的纸条,展开一看,上头写是一组对联: 未雨绸缪樱冢阁,落寞贫生丹青客。 第二十七回春日宴驸马刺杀案(其一) 护城军统领温如铁板着脸,大步走向军帐,铁靴拓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所行之处,披肩扬起一缕风,道旁的篝火随之晃动。 萧齐贤闻见声响,徐徐转过身来,双眸锐利,鬓发有些发白,脊梁却是笔挺的。 温如铁欠身,行了个军礼,道:“回禀大人,宴上二百三十九人,已经全部清查完毕。” 萧齐贤唇边握拳,咳嗽几声,问道:“都扣下了?” 温如铁迟疑片刻,回道:“缺了三人。” “什么?”萧齐贤拧起眉,责问道,“那你方才不禀报?” “这......”温如铁眼珠转向别处,眉宇微扬,似有疑虑。 萧齐贤斜睨着他,鼻腔冷哼一声,道:“怕什么?你且大胆说,本官定然秉公行事。” 温如铁思忖片刻,只好如实禀告:“缺的那三人,有两个是灵隐公主府上的,另一个,皇后娘娘宫中的。” “什么?”萧齐贤一惊,偏头看向他,沉声道,“你可查探清楚了?” 温如铁紧绷着脸,谨慎地回答道:“不会错了,属下对照册子上的名单一个一个清查的。” “好,好......”萧齐贤别过视线,抬手摸了摸鬓发,手心冒了些细汗。 “大人,接下来如何是好?”温如铁迟疑地问道。 萧齐贤轻咳一声,冷冷地瞥他一眼,淡淡道:“东京护城军,隶属天子门下,行事理应铁面无私。” 帐中烛火忽灭,温如铁抿了下唇。 “属下明白了。” 言罢,温如铁告退。萧齐贤盯着他的背影,眯起了眼,低声骂道:“这个蠢货。” 不出他所料,未燃一炷香的时间,温如铁便将此事告到了官家那里。官家气头上不分青红皂白,当场让护城军将姬秋雨押至堂下。 堂上众人缄口不言,神色各异,唯有姬秋雨面若寒霜,掀不起一丝涟漪。安庆帝直接摔了一件金漆碗碎在长公主的跟前,飞溅的碎瓷片将她的手背划出一道破口。 姬秋雨垂眸,看了一眼手上创伤。 安庆帝阴恻恻地问道:“你带的那两人,在哪?” 姬秋雨跪得挺直,平淡地回道:“此番我从公主府带出的有五人,不知皇叔说的,是哪两位?” 叶墨婷暗暗朝温如铁使了个了眼色,温如铁轻咳一声,硬着头皮上前接话:“春日宴登记在册,一个叫寒月,一个叫柳青竹。” 话落,姬秋雨垂下眼帘,看着凌乱的地面,不予作答。 叶承德看了眼安庆帝的脸色,趁机发话:“将以灵隐公主府名义入宴的侍婢全部传来。” 一声令下,温如铁立即动身。 姬秋雨眉眼微动,目光沉沉地看向叶承德,冷然道:“平章事,难不成怀疑到本宫头上来了?” “待事情查清,在下自会去府上负荆请罪。”叶承德冷声道。 姬秋雨反唇相讥:“本宫可担受不起。” 叶承德微微欠身,言语上却未有退让:“殿下,多有得罪。” 姬秋雨冷笑一声,厉声道:“平章事要查我的人,可有文书谕令?越级办案,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还是将天子律法视如草芥?!” 此话一出,众臣面色一变,安庆帝重重拍了下案几,呵斥道:“放肆!” 姬秋雨闭了嘴,视线徐徐落在安庆帝的身上,只见安庆帝喘着粗气,嗔怒道:“是朕给他的权力,你可还有异议!” 此话灌进耳中,姬秋雨有一瞬的怔忡。正因为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众人得以污蔑她,肆意欺辱她,故而她以名誉换权势,良知换尊严,半生算计,到头来却发现,不过是着一叶扁舟,沉浮于死海之上。 姬秋雨勾起一味讽刺的笑,低声自嘲道:“既然连皇叔也不信我,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 叶墨婷默默看着她,蓦然察觉长公主的影子被残阳拉得很长,而影子之侧却空无一物。 闹了这么一出,护城军已经将人送押到堂。叶承德“怎么只有两位?” 温如铁答道:“另一位是官家钦准的祝官,眼下被大理寺卿扣在车内。” 叶承德心中不满,道:“哪还有这样的道理?” 还未等他问责,安庆帝打断道:“无妨,不会是她。” 叶承德一愣,悄然看了眼安庆帝,生生忍下心中狐疑。 姬秋雨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两名侍婢。若她记得没错,这两位姑娘,皆出自春归庭,一个名为红玉,一个名为秋蝶。 秋蝶颈侧两把刀驾着,面上未有一分惧色,一副死生看淡的模样。姬秋雨默默收回视线,心中涌出一缕不详的预感。 温如铁正欲上手搜身,姬秋雨出言道:“这两位姑娘虽出自公主府,却为善言郡主所携,薛国公府满门忠烈,唯余孤女。敢问平章事,你也怀疑她吗?” 语毕,此言掷地有声,回荡在场所有人的耳畔,周身的空气凝结成水,陷入一种莫名诡异的对峙中。 叶承德磨了磨后槽牙,冷声道:“那殿下更不应该忘记,薛国公是因何葬送了满门。” 这句话裹着刺,狠狠刺中姬秋雨的痛点,她死死盯着叶承德,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叶承德心慌了一瞬,又立马摆出正色。 安庆帝寒声道:“爱卿,谨言慎行。” 叶承德后知后觉自己说的错话,连忙跪下谢罪。 还没等安庆帝发作,一道男声突兀地响起:“找到柳青竹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两名士兵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拖了进来,女人被无情地甩在地上,浑身脏兮兮的,肩上压着两柄长枪。护城军副统领紧随其后,抱拳道:“护城军搜林时发现的,寻到之时正处昏迷。” 说着,副统领举步上前,将手中证物递呈官家身前,道:“这枝雪樱,同这张字条,皆为她身上所携。” 姬秋雨神色晦暗不明,偏眸瞥了她一眼,腮边鼓了鼓。 安庆帝接过字条,展于眼前,轻声念道:“未雨绸缪樱冢阁,落寞贫生丹青客。” 安庆帝眼眸微眯,视线落在姬秋雨身上,沉声问道:“灵隐,她是你什么人?” 姬秋雨垂着眼睫,回道:“她只是公主府上,一名再平常不过的琴娘。” 安庆帝勃然大怒,将字条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寒声道:“如今命案在前,你仍不以为意,真正不朕放在眼里的,只怕是你姬秋雨!” “皇叔言重了。”姬秋雨抬眸,平静地望着他,淡淡道,“不问因果,不明是非,皇叔以一叶障目,我何辞为辩?” “牙尖嘴利,不知悔改!”安庆帝从席上站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 “官家勿要动怒,”叶墨婷近身,轻拍他的背,劝解道,“让那位姑娘自己说吧。” 众人的目光一致落在堂下蓬头垢面的女人身上,半晌,柳青竹才缓缓抬起头来,而最先所言只是三字:“不是我。” 叶承德面色阴沉,寒声道:“那方才清查时你为何缺席?还有你身上这两件,又是怎么回事?” 柳青竹沉静地看着他,未有惧色,一字一句道:“刺客将我挟持至林中,留给我这两样东西,还让我替他转让句话。” 叶承德追问道:“什么话?” 柳青竹注视着他,冷声道:“他说,天下之大,臣不是臣,君不是君;人间苦海,冤不能沉,气不能平。” 最后一字念完,柳青竹目光幽幽落在整场未发一言的叶太师身上,忽而一笑,而这一笑却被气冲冲的姬秋雨一巴掌打散了。 姬秋雨甩开身侧的官兵,怒骂道:“满嘴胡诌,出言不逊,你疯了不成!?” 柳青竹被打得偏过头去,墨发贴在脸侧,嘴角流下汩汩鲜血。 众人连忙将两人拉开,场面一度混乱,叶承德气得脸通红,喘着粗气,道:“快,快,拖出去打死!” 护城军想上前抬人,却被长公主挡住,姬秋雨阴鸷地环视周身一圈的官兵,咬牙道:“谁敢动我的人?” “胡闹什么,还不退下?”叶墨婷双眉颦蹙,喝退那群护城军。 白芷观摩了一整场的闹剧,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手覆于腹前,抬履行至堂中,道:“平章事不必再为难谁了,杀害驸马的凶手,已然明了。” 话落,众人皆是一惊,议论声此起彼伏。叶承德俯视着她,双眸微眯,沉声道:“哦?白大人已经知晓凶手是谁了?” 白芷行了个礼,道:“查探驸马伤口,可知凶器并非利刃,能做到一刀致命,凶手必然是惯用反手握剑的老手。” “众所周知,常年练剑者,掌心覆茧,但正手用剑和反手用剑所成之茧也会有区别,熟稔正手用剑者,成茧之处趋于虎口、掌纹交汇处,而反手用剑者,成茧之处更加趋于尾指、掌纹分散处。”说着,白芷在柳青竹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将掌心摊开。 众人纷纷凑上去瞧,只见柳青竹的掌心白嫩,唯有虎口处有一层极薄的茧,更像经年演练剑舞所致。 白芷放下她的手,举步来到红玉姑娘跟前,红玉自觉地展露自己的掌心,细皮嫩肉的,未有一丝用过剑的痕迹。 白芷微微颔首,继续往前走,来到秋蝶跟前。秋蝶垂着眼睫,遮住了眸中情绪,藏在袖中的手握紧成拳。 白芷上下打量她一眼,道:“秋蝶姑娘,到你了。” 秋蝶仍是未动,众人察觉不对,温如铁握住了刀柄,举步走来。这时,秋蝶下颌动了动,有人大喊道:“不好,她要服毒!” 话音未落,白芷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下颚,两指伸入口腔,卡住牙关。 护城军一窝蜂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将秋蝶摁在地上,白芷从她牙侧夹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将其握在手心,轻声道:“原来是死士。” 第二十八回春日宴驸马刺杀案(其二) 秋蝶被麻绳子捆了起来,叶承德居高临下地看着姬秋雨,冷然道:“殿下,这回你还如何狡辩?” “和殿下没有干系,只我一人的事!”秋蝶奋力挣扎着, 额角青筋突起,眸中似有熊熊烈火燃烧。 姬秋雨偏头看了她一眼,思忖片刻,轻声道:“既是公主府上的人,我甘愿承受全部责罚。” “只是祸不及他人,善言郡主年纪尚幼,用人不殊并非有意之事,此事我一人承担,你们放了其他人。”姬秋雨冷冷盯着叶承德,这是她最后的让步。 叶承德平静地同她相视,淡淡道:“叶家自然相信殿下,但还有一位寒月姑娘尚未寻到,今日之事犹且存疑,殿下同殿下的女使,一个都不能走。” 话落,秋蝶冷笑一声,高声道:“我都说了同殿下没有干系,柳青竹也是我挟持的,平章事步步紧逼,不过是贪图殿下手中,六扇门的掌权!” “放肆!”温如铁怒骂一声,上前给了她一耳光。 秋蝶脸颊瞬间浮上一片红肿,她咳嗽一声,吐出半颗碎牙。柳青竹愣愣地望着她,似是不明白秋蝶为何要助她圆谎。 “天地炼狱,苦海人间......你说的不错,青竹美人。” 秋蝶喃喃轻语,缓缓转过头来,目光阴鸷,狠狠瞪着叶承德,寒声道,“ 樱冢阁为天下大同、世间忠义而生,我们所行之事,不过是以尘世之大义,诛天下之不义!” 肺腑之言铿锵有力,字字泣血,如一道阴冷的穿堂风,刮过所有人的耳畔。 “你说的倒是好听,”叶承德冷哼一声,道,“你们这帮人,杀人就是替天行道,谋反就是为民除害,不过一群乱臣贼子罢了。” 秋蝶勾起一味讽刺的笑,眼底掠过浅浅的悲凉,她沉声道:“叶家权势滔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自然看不见饿殍遍野,民不聊生。” 闻言,叶承德微怔,似乎猜出她是谁了。沉吟片刻,叶承德语气也软了几分,道:“岁收不好,是天灾人祸,和我叁弟又有何干系?” 叶明德赘入皇家前,曾在荆湖任常平官。那年蝗灾肆虐,百姓颗粒无收,粮仓也无粮可放,民间饥馑一片,叶家为平息此事,请求官家革去叶明德所有官职,在叶墨婷的推波助澜下,叶明德赘入公主府,成为一个手握虚职的驸马爷。 “呵,天灾人祸,真是笑话,那年明明是驸马爷不肯放开粮仓,要求百姓以药换粮!”秋蝶嘶吼着,双眼通红,声音也带上了些许哽咽,“叶驸马体弱多病,可荆湖病弱的孩童还少吗?可明知如此,却还要......唔!” 秋蝶还未说完,温如铁出了一身的冷汗,慌忙中用一块粗布将她的嘴堵住。 “官家,这是个疯子!”温如铁擦去额角汗液,对着安庆帝说道。 安庆帝没有动,视线徐徐落在叶承德的身上,问道:“平章事,她说的可是真的?” 叶承德心头一紧,稳住气息后,他沉声道:“此人胡言乱语、精神恍惚,官家应当将其送入刑部,严刑拷问,揪出幕后之人。” “不必紧张。”安庆收回视线,无声叹了口气,道,“人已故去,生前恩怨一并消散,朕不会追究前尘罪孽,此事就这样吧。” 叶承德紧抿着唇,欲言又止,耳侧蓦地传来父亲的声音,眼眸微侧,只见叶太师在他身侧跪下,道:“我儿虽桀骜顽劣,却也只二十叁的年纪,请官家看在叶家为大周立下的汗马功劳,为我儿讨回一个公道。” 安庆帝看着堂下示弱之态的老臣,有些无可奈何,只好道:“国公放心,此事既已牵扯到精绝国,那么不会就此作罢。来人,把犯人押下去。” 护城军听令,将秋蝶押送入军营。周身的官兵退去,姬秋雨将柳青竹扶起,为她整理头发,用只能用两人可听见的声音问道:“疼吗?” 柳青竹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姬秋雨拭去她嘴角血液,道:“你这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安庆帝看着两人的举动,思索一阵,朗声道:“不过此事到底是灵隐用人不周,驸马才遭此横祸。” “即日起,姬秋雨禁足灵隐公主府中,并收回令对六扇门的掌权,今日之事便由大理寺卿、令狐珏代为断案。” 口谕已下,众臣跪下听旨。柳青竹跪在姬秋雨身旁,听见她低语道:“臣侄,谨遵圣谕。 寒风呼呼,姬秋雨闭上双眼。早知如此,她心中最后那一点不甘也消散了。 “官家,微臣还有一事相求。”叶承德突然道。 安庆帝打量他一眼,道:“你说吧。” 叶承德迟疑片刻,道:“俗话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微臣知道长公主向来不喜叁弟,微臣也不奢求叁弟葬入皇陵,只求官家准许叁弟葬入叶家祖坟,好让我们有个可悼念的地方。” 闻言,姬秋雨嗤笑一声,已然知晓他们要做什么,而安庆帝却道:“准了。” 姬秋雨动作一顿,错愕地看着安庆帝,安庆帝却将双眸闭上,道:“朕乏了,都下去吧。” “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士兵飞步而来,扑通往地上一跪,禀报道:“ 方才护城军巡视,在野外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 安庆帝不耐烦地掀起眼皮,只见两个士兵将一具女尸平放在地上,女尸面色惨白,唇色发紫,显然是中毒身亡。他眉头一紧,犹疑道:“这不是婉贤宫中的女使吗?” 呼吸声很重,盖过了周身所有的声音,柳青竹什么听也不见,只死死盯着那女尸的脸。这一幕像尖锐的针,狠狠刺进她心里。 叶墨婷婷看着女尸的脸,低声念出她的名字:“梅寒雪?” 柳青竹只觉浑身血液渐渐凝固,仿若被一层寒冰包裹。她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指节有些泛白,身形也微微晃动。 是谁,杀了她? 柳青竹将那名被她绑在树上的宫女了放了下来,宫女猛地夺下她递来的宫服,朝她啐了一口,骂道:“亏我好心给你领路,居然敢骗我,骗我还算了,居然还抢我的衣服!” 柳青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悻悻地笑了笑,弯身捡起被宫女扔在地上的衣物。宫女穿好宫服,狠狠剜了她一眼,转身朝宴上走去,边走边骂骂咧咧:“我要告到皇后娘娘那去,看娘娘怎么处置你!” 柳青竹眸光一沉,上前追上了几步,动作迅速地从背后捂住了宫女的嘴。 “唔!”挣扎中,梅寒雪喉咙一滑,囫囵吞下了一粒药丸。 柳青竹松开她,梅寒雪大口大口喘着气,回头怒目而视,问道:“你给我喂了什么?” 柳青竹不慌不忙地朝后退了一步,两眼弯弯,嘴角噙着笑,轻飘飘吐出两字:“毒药。” “什么!”梅寒雪双目圆睁,惊愕地望着她。 柳青竹莞尔一笑,问道:“你还要去告我的状吗?” “你!”梅寒雪气得说不出话,扑上前来捉她的肩膀,低吼道,“解药呢,解药在哪?” 柳青竹向后撤了一步,躲过她的双手,含笑道:“姑娘莫急,气急攻心,毒性散发更快。 ” 梅寒雪气鼓鼓地瞪着她,咬牙切齿道:“你到底要干嘛?” “方才春日宴闹了命案,你现在回去,只会被视作犯人抓住,反而耽误了解毒。”柳青竹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你听我的,去灵隐公主府,找一个叫琼瑶的女使,报我的名字,她自会给你解药。” 梅寒雪怔怔道:“春日宴,闹了命案?你干的?” 闻言,柳青竹轻笑出声,道:“我还没那么胆大包天,你若不信,可以去看看。” 梅寒雪顿感一恶寒,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可还是不甘地瞪了柳青竹一眼,放狠话道:“你给我等着,等我拿了解药,我一定要告发你!” 梅寒雪气鼓鼓地走了,走的却不是去宴上的方向。柳青竹目送她远去,直到宫女的背影在视线中化为一道细小的黑影,她才垂下眼帘,步履沉沉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树枝在头顶摇晃着,摇下几滴露珠,落在她的眼睫上,柳青竹用指节接住那滴寒珠,似在拭泪。她蓦然一笑,将露珠揉碎在指尖。 那宫女方才吞下的,不过是一颗再平常不过的蜜糖丸。 “青竹美人,别在往前走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谙的女声,柳青竹驻足,回头望去,只见寒月立在不远处,手中捧着一只被箭射落的白鸽,白鸽的羽毛上还沾染着丝丝血迹,在这黯淡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瞳孔猝然缩紧,柳青竹红唇微张,错愕地看着她。寒月迈着细碎的步子,神色凝重地朝她走近,每一步都踏在这略显荒芜的土地上,扬起些许尘土。 寒月沉声道:“禁军正绕着这圈演练,这只信鸽飞不出南郊。” 柳青竹愣愣地接住白鸽的尸体,垂眸只见白鸽腿上还好好地绑着字条,未有拆封的痕迹。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蹲下来,徒手刨坑,将白鸽就地埋葬。 “多谢。”柳青竹道,声音轻得如同风中的一缕薄烟。 寒月复杂地看了她一会,蹲下来陪她一起挖坑。两人的身影在这渐暗的天色下,被拉得长长的。 柳青竹问道:“大人为何会在这?” 寒月动作一顿,回道:“我不能回去。” 白日里,她是执法如山的麒麟卫指挥使,而到夜晚,她才是灵隐公主府上不苟言笑的寒月女官。因为她是女儿身,所以她不能回去,更不能让人察觉出了些许端倪。 柳青竹不动神色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下去,将白鸽埋进坑里,再将土掩好。 做好一切,柳青竹起身,拍掉手上灰尘,看着寒月的双眼,问道:“若大人要回府上,可否替我向琼瑶婉玉带一句话?” 寒月已然知晓柳青竹的目的,她一时没有回答,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张泛黄的宣纸递给他,道:“这是殿下要我给你的。” 柳青竹的目光在宣纸和寒月的脸上来回流转,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片刻后,她迟疑地伸出手,接过宣纸,缓缓展开,而下一瞬,柳青竹猛然怔在原地——这竟然是当年扬州盐场案的卷宗! 九年前,宫家因私营盐场,而遭满门抄斩,只有叁姐姐、婉玉、琼瑶、还有她活了下来,不久后,叁姐姐殉情而死,她也为此落下旧疾,从此体弱多病,武功全废。母亲曾对红颜坊的秦嬷嬷有恩,秦嬷嬷收留了她们,她便从此化姓为柳,隐姓埋名,成为闻名扬州的青竹美人。 宫家以天下苍生而行医为祖训,扬州哪处未留下宫家的美名? 以仁义仁术渡众生之苦,而非以悬壶美名敛众生之财,这条道,宫家行了百余年,她怎会相信父亲会做出这般事情?所以她违背了宫家祖训,只为洗清宫家一百叁十八口人的冤孽。 而当柳青竹看到卷宗上的证词后,所有的恨一点一点流动,郁结成团,堵塞在心口。 场主拓跋涉水藏身宫家,宫家包藏祸心,以微渺之利,助其掩护。吾携儿女曾在宫家留宿一阵,在书房、祠堂等地发现了盐场账户,以此为证。 落款:叶行道 一张白纸,一句证词,便定了宫家的罪。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柳青竹喘不过气来。她握着卷宗,微微颤抖着,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眼前愈发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哈......”她如鲠在喉,红着眼看向寒月,道,“这便是,我机关算尽,求来的真相吗?” 寒月双拳紧握,指甲嵌进皮肉里,微末的刺痛克制住了她的情绪,她微微抬手,握住柳青竹的手腕,劝道:“你跟我走吧,不能再查下去了,殿下说,待她的事做完,她接你回来。” 柳青竹垂眸看着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深深吐出一口气,嘴唇轻碰:“多谢殿下美意了,但我的路,得我自己走。” 说完,柳青竹甩开她的手,一意孤行地往那条狭隘的小道走去,寒月向上前追她,柳青竹突然回身,朝她散了一把白色的粉末。 粉末猝不及防灌进鼻腔,寒月动作一顿,眼前阵阵发黑,蓦地跌倒在地。 柳青竹俯视着她,轻声道:“若我回去,还有周旋的余地,若此番跟你离开,那我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夜,多谢你的腰带。”柳青竹声音决绝,未有一丝留念。 寒月闭上眼前,只能看到柳青竹逐步远去的背影,可她此时想说的却是: 那一夜,你我并非初见。 第二十九回春日宴驸马刺杀案(其三) 宴会另一头,萧清妍拖着一袭酱紫礼服,双手置于腹前,穿梭在几支整军肃武的队列之中,步履沉缓,耳垂挂着繁重的冰蝶耳饰,映照这身侧微弱的光芒,随着她行的每一步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步伐在一个营帐前停住了,营帐前守着两个萧家亲兵,见她而至,纷纷卸武行礼,齐声道:“ 贵妃娘娘。” 萧清妍一个余光也未曾给予,只是淡淡道:“下去。” “是。”萧家亲兵领命,携兵退下。 待两个士兵彻底远去,耳边听不见沉闷的脚步时,萧清妍才抬手掀帘,缓步入账。刚入身一半,卧榻上传出不雅之声,萧清妍动作一顿,抬眸看去,只见萧老太尉躺在卧榻上,双眸紧闭,一动也不动,只有喉间传出难耐的呻吟。 萧清妍“啧”了一声,嫌弃之色表露无疑,她在屋内浅浅扫视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藏身于此后,她才迈步朝萧老太尉走近。刚前行一步,萧清妍闻到了一股奇异之香,而越朝祖父走近,这股香味愈发浓烈。 萧清妍遽然察觉,帐东处摆着一鼎金漆卧香炉,正冒着一缕缕的轻烟,而这奇香之源,正是这鼎卧香炉。于是她略过榻上不省人事 的萧老太尉,径直朝那鼎卧香炉走去。 她试探着揭开炉顶,卧香炉里立着叁支香烛,萧清妍颦蹙双眉,甚感怪异,怎么会有人这么放置香烛?像是要给谁上香似的。 她微微欠身,将鼻尖置于顶上,小心翼翼的闻了闻,一股刺鼻的香味迫不及待地灌入鼻腔,直冲天灵盖。 萧清妍被呛了满口,眼前阵阵发黑,她连忙捂住口鼻,像后踉跄几步,骇怪地盯着这鼎香炉,心中暗忖:竟然是麝魂香。 她回头看向躺在榻上的祖父,眸光沉了沉。萧家果然被人盯上了。 摄魂香同麝魂香虽有一字之差,功效却是天差地别。摄魂香类同合欢散,能勾起人的欲望,增强在床事上的快感;而麝魂香却是一味让人醒不过来的“春药”,除非得以释放,不然会一直沉陷于欲望的梦魇中。 祖父不得解脱,浑身冒着热汗,一声比一声难堪的呻吟落尽她的耳朵里,萧清妍蓦然勾起一味冰冷的笑,轻声道:“祖父,我早说了,您活得太久了,都老糊涂了。” 说着,萧清妍从怀中取出一件药瓶,撬开瓶塞,倒出一粒药丸,塞入萧老太尉的口中。 “您知道的事太多了,太多人想握住萧家的把柄了,只好委屈您先睡着了。” 随着药丸的喂下,萧老太尉喉中发出的声音逐渐消失,萧清妍收好药瓶,回身离去。 “为了萧家的平安,我想,您也是愿意的。” 春日宴出了两档大事,一是驸马遇刺身亡,二是太尉重病昏迷,随后护城军在护城河中打捞出的被遗弃的祝官礼服和青铜面罩,可知此事并非一人策划, 官家顶不住压力,提前散宴,后两日的春蒐围猎不得不取消,薛秒语原本想大展身手的计策终是功亏一篑。 而那中毒身亡、死于林中的宫女,最后石沉大海,未掀起一丝波澜。 此后,灵隐公主上缴麒麟玉,禁足府中,清点内事。期间,她见了一人。 堂上死谏的文大人重伤初愈,叁请辞官,临别前特来拜谒长公主,姬秋雨为她准备了洗尘礼和一套赶路的衣物。 文天君盯着这件衣物,有些愣神,不禁想到多年前初到盛京、风尘仆仆的自己。她利落地换下官服,可摘下头顶官帽的时候,她心中竟萌生了些许不舍,却很快被她沉沉地压入心底。 长公主于她,有偿还不尽的恩情。 她出身乡野人家,爹娘说,女子及笄之后,就该嫁人生子。奈何他们家生了个痴女。 村子很穷,方圆十里只有一家私塾,先生不收女孩,她便趴在房檐上听学,学生们多多少少有些不满,后也就默许了。毕竟宝玉秀珠的才气是掩不住的。 走出村寨的念想陪着她熬过了一个又一个的寒冬酷暑,爹总骂她,说女儿念书是徒劳无功,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那日,夫子讲《易》,解的离火卦。火攀物而生,就像村寨里姐姐们一样,攀附着自己的丈夫。她感到郁闷,在村西的女神算那算了一卦,同是离火卦,可女神算却笑着告诉她,你要遇见贵人了。 次日,一个叫寒月的女官途经此处,瞧见了她写的关于兴建水利的策论,问她想不想同她入京,于是她想也没想,背上小小的包袱,跟着女官远走他乡。 可出了村寨才发现,外面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美好。一路上,她见了太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而到了汴京,她才知道什么叫富贵迷人眼。 记忆犹新,那时她们路过一座荒村,道旁瞧见一对瘦骨嶙峋的夫妇用铁锅煮肉,飘散出的水汽恶臭扑鼻,她问寒月:“他们在煮什么肉,为何这般呛鼻?” 寒月只是举手掀帘,朝那对夫妇扔了一个钱袋,淡淡道:“那是他们的孩子。” 闻言,她整个人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马车外的夫妇还在重重的磕头,不停称谢。此刻她才发现,过往十几年,苦难离她太远了。 哪怕做了准备,可真正见到灵隐公主的时候她还是愣住了——长眉美目,琼鼻朱唇,凤钗琼玉,华冠丽服,举手投足间萦绕着雍容典雅的气质,唯有“绝代风华”四字可堪相配。 她不禁有些局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布衣,染了一身的风尘。 长公主问她,可愿入仕为官,而代价却是抛弃女儿之身。 她愣怔片刻,脑中浮现出入京途中见过的流民。她胆怯地点了点头,姬秋雨莞尔一笑,为她赐名“文天君”。 不久,她以林家义子的身份,承恩官家荫补,入朝为官。这些年,她稳扎稳打,步步高升,官居中书门下检正官,成为灵隐公主手中最为出色的一枚棋子。 可她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她的......性别。 “这身衣服可保你一路平安。”姬秋雨清声道,扯回了她飞远的思绪。 文天君释然一笑,放下官帽,再无一丝挂念。褪下胸甲、墨发披散后,文天君换上朴素的布衣,眉眼间的阴柔,窈窕的身段,一眼望穿是个十足清秀的姑娘。 所幸,她终于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文天君双手交握,朝长公主行揖拜之礼,道:“这些年,承蒙殿下厚爱。” 姬秋雨微微点头,嘱咐道:“务必在天黑之前离京。” 文天君抬头,眸中秋水流转,含着怜怜衷愫,她问道:“殿下,前路未明,我还能以女儿之身,再次披上这件官袍,回到朝廷之上吗?”不必绾发束胸,不必处心积虑。 姬秋雨神色微动,默默看着文天君的身影渐渐埋没入余晖中,最终也没有回答。 文天君没有得到答案,垂下眼睫,勾起一道落寞的笑容,转身离去。 姬秋雨出言道:“道阻且长,行则降至,山高路远,文大人,保重。 文天君身形一顿,但也未停留过久,她的背影顶着残阳茫茫,映入姬秋雨的眼帘,文大人昔日挺拔硬朗的背影,在此刻变得柔软、却坚韧。 姬秋雨收回视线,轻声低语:“会有那一日的......一定会的......” 叶国公府上,引魂幡高悬,人人披麻戴孝,丧葬齐全,敲锣打鼓,如丧考妣,越发显得灵隐公主府的冷清。 民间谣传四起,说驸马爷的死同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今日,是叶明德的头七,官家特许婉贤皇后回府探亲。 叶墨婷身处出嫁前的闺阁中,窗门紧闭,阁内只亮起一盏祝灯,似有贵客临府。 对岸之人落下一子,淡淡道:“没想到你入宫之后,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下一局棋。” 叶墨婷温婉一笑,随之同她邻处落下黑子,道:“机会分明多的是,我几番叫你入宫,是你不肯来。” 烛火微晃,照亮了对岸之人的面庞——姬秋雨身裹黑袍,眉目隽秀,面色有些苍白。 寒妃假死,是宫中众所周知的“秘密”,薛将军为她夺回的蛊身,同夫人战死沙场,追封武忠国公,留下年幼的孤女。安文帝因此愈发厌恶她,所以她不是在宫中长大的,而是在叶家长大的。 春宵佳节,叶家其乐融融,合家团圆,而她寄人篱下,无家可归。同往日春节一样,她吹响了玉箫,这是母亲唯一教给她的东西。 忽然,她身边多了一人,乐声停下,她偏头看去,只见叶墨婷嫣然一笑,道:“我同你合奏。” 宿缘浅浅,至今亦敌亦友。 姬秋雨敛起思绪,淡淡道:“今日不同往日,我与娘娘,已是陌路人。” 叶墨婷垂眸盯着棋盘,道:“身居危楼,太多身不由己,孰是孰非,无足轻重。” 姬秋雨冷哼一声,又落下一子,道:“春日宴,真是唱了出好戏。” 叶墨婷步步紧逼,在黑子紧邻处落子,笑问道:“此话怎讲?” 姬秋雨抬眸看向她,道:“正如这盘棋,娘娘唱了黑脸,那我只能唱白脸。” 叶墨婷微怔,轻笑出声:“此言差矣。” 又到了姬秋雨的回合,她正忖量着落子之处,陡然屋外一阵轰响,姬秋雨心下一惊,手一抖,黑子落偏了一分。 耳边传来烈火焚烧木头的声音,屋外突然有人高喊道:“灵堂走水了!快救火!” “落子无悔,”叶墨婷莞尔道,旋即落子成眼,吃下叁枚黑子。 屋外火光冲天,叶墨婷缓缓抬起头,笑道:“此局,我赢了。” 姬秋雨错愕地看着她,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心狠手辣,毁尸灭迹,哪怕对方是她的亲近之人。 “别这样看着我。”叶墨婷将她的帽檐拉低,遮住她的双眸,道,“不会再有人看见那道十字疤了。” 也不会再有人知晓,叶明德同精绝国背后的交易。 这下她死无对证,无法向官家揭发叶明德的罪行,还会被反咬一口,说那道疤痕是因她的虐待而致。 姬秋雨别开视线,今日好似重新认识了身前之人,良久,她才出言道:“接下来的日子,我要清理门户,我想请你,帮我护一个人。” 叶墨婷动作一顿,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戏谑道:“我自然可以帮你,但你也要以等价的东西来换。” 姬秋雨看着她半晌,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靠近。 叶墨婷半信半疑地凑近,只听姬秋雨在她耳边道:“江南悬案的卷宗,全部不翼而飞。” 第三十回赶尽杀绝烽烟四起 第叁十回 精绝皇宫遍地黄金,石城墙外漫天黄沙。 又是一晚无月夜,精绝国王身坐沙陀石椅上,阖眼小憩,头顶蛇头灯油尽灯枯,唯手中盘旋的猫头骨亮着冷光。 脚下石砖陡然发出一声轰响,精绝国王猛地睁开双眼,从石椅上弹起,等不及细想,他疾步行至殿西,石壁上以金漆绘有荒漠神女像,神女手持千影灯,精绝国王从腰间取下燧石,往石壁上使劲一划,“刺啦”一声,壁火化为明火,神女像熠熠生辉,石壁訇然中开,伴随着落地的碎石尘埃。 一条蜿蜒狭窄的阶梯映入眼帘,精绝国王燃起火把,快步而下,穿梭在阴冷的黑暗中。摸索许久,眸中灌入微弱的光亮,精绝国王向前几步,身至一间暗室,石壁上刻满了晦涩难懂的碑文,那皆是精绝秘术。 而他身前,是一壁的蛊罐,耳边隐隐约约传来地狱恶鬼的哭喊。 蓦然,一个碎裂的蛊罐在他脚边停下,罐内储放的蛊虫已然爆裂成浆,罐口溢出暗绿色的脓状液体。 精绝心蛊,蛊在人在,蛊毁人亡。 而他脚边的,正是叶明德的蛊罐。精绝国王缓缓抬眼,抬起靴面,碾碎脚边的蛊罐。 螭纹壁,果然在灵隐公主府。 驸马爷从小体弱多病,公主府内为他建了一间药房,储放了不少灵药珍宝,故取名为钟灵轩。 前几日,府上一个名唤春桃的丫头趁着驸马丧葬,潜入钟灵轩中偷取了一株西域千金焕,长公主赏了她二十大板,遣返回乡,不过那株千金焕,没问出下落,姬秋雨也没再追究。 叶国公府遣派元五回府清点驸马遗物,看到角落里那把落灰的剑时,元五愣了一瞬。他是识货的,这是一把绝世好剑,不该藏锋敛锷。 他正要拿起那把剑,身后一道冷声中止了他的行动。 “二弟。” 元五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男人站在门口,直直地盯着他,眼眸是黯然的青灰色,五官同他有七八分的相似。 那人举步走来,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元五瞳孔一缩,右手悄然握住了剑柄。 来者面色不改,在他的跟前停下,无声地扫了一眼他手中的剑,眸中似乎闪过一丝不屑。 “恩怨已分,你我之间人不必针锋相对。”男人抬起两指,将微微出鞘的剑摁了回去,轻声道,“先主已死,娘娘要我问你,你是愿意守一世的陵,还是做她手里的一把剑。” 话落,元五一怔,狐疑地看着他,眉间似有松动。 男人将他的神态尽收眼底,从怀中取出一串酡红的菩提念珠,递到他的眼前,蛊惑道:“明日午时,南门大街,会有人接应你。” “宝剑有的是敛不尽的锋芒,怎么选,你很清楚。” 元五看着他青灰色的眼睛,昔日意气风发的兄长早已泯灭,只剩下满面的沧桑,和满目的疮痍。他思忖片刻,别过视线,伸手去接,男人却拿着念珠躲过他的事手。 元五嗔怒地看去,只见男人冷漠地看着他,低语道:“娘娘还说,驸马爷之前处事不当,留下了些杂草,你得根除了。” 男人走了,元五握着那串普通念珠,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 指尖抚过碑文,游走在凹凸不平的艰涩,柳青竹眸光流转,轻吐那个名字。 梅韩雪。 我会记得你,我会给你复仇。 柳青竹收回手,紧握成拳。又一个人因她而死。 我会记得你,我会给你复仇。柳青竹重复轻语,眼眶有些酸涩。她身上背负了太多,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 “姑娘。”婉玉进屋,在她身后道。 柳青竹闻声,缓缓回过头,朦胧的光晕一点一点流过她的脸侧,摩挲着每一寸冰肌玉骨。 婉玉心动了一瞬,又很快回过神,她垂下眼睫,上前将手中物件递给她——那是一封信。 柳青竹默默接过,展开一看,是一句话。 驸马既死,契约自毁,今夜子时,银杏树下,赴此还剑。 柳青竹看完,神色自若,将信投入火中,很快化为灰烬。 夜间,柳青竹如约而至,推开门的一瞬间,迎面而来的是一把锋利的剑,柳青竹却一动不动,那把剑被婉玉用两指夹住了。 月光倾泻而下,照在元五有些错愕的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柳青竹身后又钻出一个少女,眼疾手快地往他面上撒了把白粉。 眼前黑蒙蒙的,元五向后踉跄几步,他晃晃脑袋,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等屋内没了声响,柳青竹方接过婉玉递来的香炉,抬脚入内。 麝魂香飘,活尸针起,有所问,必有所答,无一不答,无一不真。 问:“九年前,叶家随先帝南巡,可有发生什么?” 答:“我未同行,只知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追问:“说真切些。” 答:“此行之后,先帝驾崩,新皇登基。” 柳青竹微怔。那年南巡后,安文帝不久病逝,膝下只有一女,这个皇位便名正言顺地落在了荣王的头上。 问:“皇位更迭,叶家可有助力?” 元五却咬紧牙关,不肯回答,柳青竹同琼瑶相视一眼,琼瑶心神领会,又在元五身上扎了一针。 那一针下去,元五松了口:“有。” 问:“你可知扬州盐场案?” 答:“知。” 问:“此事可是叶家构陷污蔑?” 此声落地,元五没了声响,琼瑶又要扎下一针,元五突然张开嘴,似乎在喃喃什么。柳青竹听不清,将耳贴过去听。 而下一瞬,元五猛地睁开眼,抬手掐住她的脖子,掼在地上。 柳青竹墨发扑散,惊愕地对上元五猩红的双眼,明显失了神志。 很快她的呼吸被掠夺,眼前阵阵发黑,婉玉取了把剑来,将元五掐着她的手连同手臂一并砍了下来。 大片滚热的血液喷溅到柳青竹的脸上,她连忙从元五身下钻了出来。 琼瑶扶着她移步屋内一脚,而元五却没有追过来,他趴在地上,死死盯着婉玉手中的剑,呕血不止。 鲜红的腥液染红了一地,屋壁上净是斑驳的血渍。柳青竹胃中翻江倒海,目光蓦地落在元五那只分离的手臂上,惨白的手臂上,挂着一串菩提念珠,正散发着赤红的暗光。 柳青竹咽了口唾沫,问道:“琼瑶,那是什么?” 琼瑶的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位看去,与红珠触之,她呼吸一滞,嘴唇颤动,道:“天竺的罗刹苦菩提珠,能让人神志全失,暴毙而亡。” 第三十一回旧梦沉殇宫墙待渡(h) 罗刹苦菩提念珠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元五牙齿全部咬碎了,眼球凸起,瞳孔的光亮黯然,皮肉下蔓延出黑色的青筋。婉玉喘着粗气,念珠闪烁的光芒在眸中晃动,钻入体内啃噬着她的神智,哐当一声,染血的剑落了地,她的手在抖。 柳青竹头脑昏沉,双腿有些发软,向后踉跄几步,被滚落地上的瓷瓶绊倒在地,一袭长裙浸没在血泊中,月下如一朵盛开的血色海棠。琼瑶晃晃脑袋,控制自己不去盯着那抹红光,吃力地揽住柳青竹,用力摇晃她的身体,唤她的名字。 罗刹苦菩提念珠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元五牙齿全部咬碎了,眼球凸起,瞳孔的光亮黯然,皮肉下蔓延出黑色的青筋。婉玉喘着粗气,念珠闪烁的光芒在眸中晃动,钻入体内啃噬着她的神智,哐当一声,染血的剑落了地,她的手在抖。 柳青竹头脑昏沉,双腿有些发软,向后踉跄几步,被滚落地上的瓷瓶绊倒在地,一袭长裙浸没在血泊中,月下如一朵盛开的血色海棠。琼瑶晃晃脑袋,控制自己不去盯着那抹红光,吃力地揽住柳青竹,用力摇晃她的身体,唤她的名字。 钟灵轩的中央,一地的鲜血已凉,不知何时,长公主悄然而至,随之赶来的,还有一群闻见动静的女使。姬秋雨看着地上的断臂,半晌才收回目光,心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寒月入内,在断臂上撒了一把糯米,遮掩了眩目的红光,淹没了罗刹苦普提珠散发的煞气。 残月藏入云中,汴京城落入一片黑茫茫。长公主逆光而行,脚步在叁人跟前停下,琼瑶面色苍白,相比屋内另外两人还略有些神智,她扶着失神的婉玉跪下行礼。 黑暗掩藏了姬秋雨阴晦的神情,她缓缓移步,袍尾掠过两人,停在了柳青竹的面前,而柳青竹只是缓缓抬起脸,懵懂地看着她。 姬秋雨看着她失色的双眸,心下一沉,毫无芥蒂地牵过柳青竹满是鲜血的双手,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力道却很是柔和。 柳青竹的手脚冰凉,长公主取下自己的红缎披肩,为她拢了拢。 寒月回头,看着钟灵轩外围着一圈的女使,试探的问道:“殿下?” 姬秋雨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有给,寒声道:“喜欢凑热闹的话,便全部灭口。” 话音未落,女使们后背一凉,各自散去,纷纷逃回自己的住所。 柳青竹中了幻术,好半晌才寻回那么一点神智,她恍然发觉自己已从腥气冲天的钟灵轩出来,正乖顺地被长公主牵着,衣裳上污浊的血也染坏了姬秋雨华贵的衣袍。 这是去往清寒轩的小道,风抚在脸上,微凉。她不禁想起前段时日同长公主在那泉池水中所行的荒淫之事,却又涵盖了些许情意濛濛。今日长公主牵着她的手,难得的温暖。 姬秋雨带着她在池边蹲下,牵住她的双手放入池中,清池晕染了一圈圈的淡红,长公主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摸索着,为她洗净手上的污血,九龙石柱吐着温泉水,很快冲散了池面的那圈淡红。 水面升腾的热雾侵袭在她的脸上,融化了她脑中那微乎其微的一点清明,最后只知长公主剥去了她的衣物。 染血的衣裳被随手一扔,姬秋雨将人轻轻放入池中,柳青竹瞳孔涣散,身上的血污一点一点被池水溶解吞没,白皙的肌肤被蒸腾出一抹淡粉,双乳在池边沉沉浮浮、隐隐约约。 姬秋雨下了水,激起一层层的涟漪,水花打在柳青竹的脸上,纤长的眼睫上挂着水珠,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姬秋雨心头一动,一手扣住她的后颈,贴上她的唇,一手抚摸着细嫩的肌肤,指尖滑过皮肉下的颤栗,最后掌心覆盖在柔软的胸前。 水雾弥漫,双唇相贴,轻微摩挲,柳青竹在她怀里很乖,鼻息吐在她的脸上,缓慢又温热。姬秋雨双眼朦胧,愈发动了情,伸出舌头,撬开她的齿关,没用多大力,柳青竹顺从地让她伸了进来。 两条滑腻的舌头在温暖的口腔中交缠,汲取着对方的柔软,在静谧的庭院中发出黏腻的水声,姬秋雨把玩手中柔软的力道逐渐加大,一时掐疼了她。 柳青竹鼻腔中闷哼一声,吃痛地要躲,姬秋雨唇上不再纠缠,手上却仍不放过她,捏弄得更加起劲,指甲抠弄着红的滴血的艳乳,颇有恶意地戏谑道:“近日我公事繁忙,几日不见,你这妙处还多了些分两。” 柳青竹的神智还在罗刹苦菩提珠的幻觉余韵中沉浮,自然听不懂她的荒唐话,只觉被揉捏地很不自在,连连后退,在水中扑腾。 姬秋雨磨了磨后槽牙,嘴角勾起一味揶揄的笑,将她摁在池壁上,双臂托起她的腰臀,张嘴含住了面前的那一点玫红。 柳青竹哼唧一声,扯住了她的头发。 姬秋雨将红润的乳首含在嘴里,用舌尖逗弄,柳青竹敏感得直发抖,在她耳边娇喘。这一幕深深印入姬秋雨的脑中,她心道:如今傻了,倒比清醒的时候要可爱,平日里装傻充愣,总爱扯着笑,对谁都是一样,连在床上、同她赤诚相待之时,也要使出十二分的劲来演。 但现在,每一声娇嗔,每一分情欲都是真的。 姬秋雨忍不住吻了吻她湿润的唇,柳青竹双眼空洞,呆滞地看着她,姬秋雨又吻了她一下。 水中,姬秋雨吻过她的小腹、腿根、脚踝,最后,她拉开女人修长的双腿,含住那了红嫩的蒂珠,放在舌尖反复嘬弄,柳青竹扬起修长的脖颈,脸上浮起淡粉,舒爽地喘息出声。 临界之时,柳青竹颦蹙双眉,不自主地挣扎起来,姬秋雨握住她的腿根,娴熟地将她推入云端。 柳青竹靠在池壁上,小声地啜泣,眼泪含在眼眶里,一直不肯落下,姬秋雨吻她的眼角,另一只手伸入水中,摸向某个隐秘处。 柳青竹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下一瞬,体内被两指捅入,她惊叫一声,姬秋雨埋下脸,咬她的肩颈,却也只是虚虚地叼着皮肉,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 随后长公主似乎说了什么,但柳青竹不会听到了。 体内的两根玉指抽动地很快,整具肉体似被一层层的浪花拍打,柳青竹咬紧下唇,在池壁扭动,仿佛有隐约地哭腔,姬秋雨死劲摁着她,强迫她一次又一次地高潮。 叁四次后,长公主总算停下动作,托着她上岸,往另一处走去,柳青竹歪倒在池边,双腿直打颤,双腿合都合不拢,身下嫩蕊已然红肿,一股一股往外吐着银丝。 片刻,姬秋雨再次返回,手上多了一个物件,此时柳青竹已寻回了些理智,看清她手上物件后,双目圆睁,挣扎着往后退。 姬秋雨轻而易举地将精疲力尽的柳青竹绑住,以一个双腿大开的姿势。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吧,以后……算了。”姬秋雨怜惜地哄道,最后却欲言又止,手上不容置喙地将玉箫推送至她体内深处。 柳青竹发出一声呜咽,姬秋雨俯身,含住她的唇。堵住了她最后的声音。 那年秋寒,整个江南下了暴雨,稻田洪涝成灾,百姓无粮可食,苦不堪言。夫人妊子那日,雨停了。宫雨停,故得此名。 她有叁个姐姐,大姐国色天香,二姐冰雪聪明,叁姐温文尔雅,唯她一个,不服管教,娇蛮任性,也偏偏她最得喜。 她不愿学医,只愿像母亲年轻那般,仗剑走天涯。父亲开明,未有强求。 母亲怜惜她的身子,安排了一名医术高明的女使陪在她身边,于是以后的日子,琼瑶替她学医,婉玉陪她练剑。 可某日起,平稳的日子有了些许的动摇,叁姐姐长跪门前,只为一个病怏怏的男人。 拓跋涉水立在不远处,肩上落了层雪,一身破烂的衣袍随风而扬,似乎下一刻,就要晕厥于这寒霜冰冻天。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叁姐姐的倔脾气,冰天雪地,冻僵的膝骨,怎么扶也扶不起。 柳青竹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叁姐姐自戕那一天。叁姐姐盘膝而坐,腿上枕着拓跋涉水,心口上插着把匕首,渗出源源不断的黑血,淌了满身。 她站在原地,身子微微地抖,似有一口难咽的气,堵在胸口。叁姐姐抬眸,看着她,笑道:“雨停,过来。” 柳青竹闻声,如行尸走肉般缓步而行,可还未向前几步,叁姐姐幽怨地盯着她,口中发出“咯咯咯”的怪笑。 柳青竹驻足,呼吸凝滞,叁姐姐突然低下头,白骨成爪,将拓跋涉水开膛破肚,将手伸入血淋淋的破口,从里取出一颗跳动的心脏。 下一瞬,叁姐姐将还在滴血心脏吞入口中,癫狂地大喊道:“檀郎,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柳青竹望着她满口的血腥,错愕地站在原地,叁姐姐笑完,恶狠狠地瞪着她,四肢并驱地爬过来,地板上划过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叁姐姐扑倒了她,张着血盆大口,怪叫道:“四妹妹,好妹妹,听我说,情爱都是虚妄......男欢女爱、柔情蜜意......通通都是狗屁!耽溺于此,深陷其中,此后长夜永驻,不见天日,永不见天日!” 忽地,柳青竹脸颊落下一片湿濡,她蓦然发觉,走火入魔的叁姐姐,还有着一双清明的眸子,还会落下一滴清澈的泪水。 砰!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柳青竹蹙起眉,徐徐睁开双眼,才发现方才车马颠簸,自己一头磕在车壁上。 柳青竹微怔,这是哪? 她张望四周,察觉身侧还坐了几位姑娘,正一齐担忧地看着她。一个姑娘递来一张手帕,道:“做噩梦了吗?你流了一身的汗。” 柳青竹垂眸看着那张绣着鸳鸯的香帕,迟迟没有接下,回溯片刻,始终想不起之前的事,她问道:“我怎么会在这?” 那姑娘见她迟迟未接,便将帕子收回,答道:“你忘了么?这是入宫的马车,我们是送往宫中的女使。” 柳青竹愣住,遍体生寒,不等细想,她猛地掀开车帘,探头看向车外。 只见车马之前,城墙高耸,金碧辉煌,拱门之上镶嵌四个金字——周长明宫。 三十二回柳青竹身入宫闱中 柳青竹讷讷地望着车外的天地广阔,骤然忆起昨夜情意绵绵时,姬秋雨弯身在她耳侧说的话。 “梅寒雪,你还记得她是谁吗?” 冰凉的玉箫仍在体内抽送,柳青竹两眼涣散,闻言,她愣忡了好半响。 姬秋雨不合时宜地喘了口气,手上狠狠一顶,疼得她拧起了眉。姬秋雨冷声道:“她是我安插在叶墨婷身旁的眼线,那日,你当真以为没人看出,你换了谁的宫服。” 长公主下手重了些,顶得她眼冒金星,柳青竹可怜兮兮地揽住她的脖颈,讨饶道:“殿下,我疼。” 温热的气息倾洒在姬秋雨的耳畔,她动作一顿,舌尖舔了下唇,力道渐渐软了下来,她咬住身下之人的脖颈,沉声道:“她既因你而死,那你便替她,陪在皇后的身边。” 柳青竹垂下眼睫,冉冉放下珠帘,有略微的失神,她轻声问道:“我昏了多久?” 身侧的姑娘眨了眨眼,答道:“不知,你在我上车前便睡着了。” “嗯。”柳青竹平静地应下,带着丝丝凉意的清风白珠帘下过,抚平了眉间皱褶,她劝解自己,不必思虑过甚,长公主送她进宫,或许是件好事。 若能为宫家平反,她心甘情愿为人棋子。昨夜也许是罗刹苦普提珠的作用,姬秋雨吻她之时,看着那双温情脉脉的美眸,她一时惶然,心如擂鼓。 长公主纵容她如此,总该不会是对淫声在外的她心生爱慕,也得换些酬劳。 柳青竹闭上眼,无力地靠在车壁上。只愿殿下不要苛待婉玉与琼瑶。 车轴缓缓而停,柳青竹睁开双眸,车帘外传来铁甲行走的声响,不一会,车帘被“唰”地一声拉开,车前立着个神情冷峻的官兵,呵斥她们下来。 昨夜荒淫过甚,起身时,她的腰臀隐隐作痛,动作慢了些,被那官兵骂了个狗血淋头,柳青竹心中翻了个白眼,不想同他计较。 马车不许行与宫道上,进宫门的那段路,几人是步行的。鞋底碾过几粒细小的碎石,身后宫门缓缓闭合,传来一道沉闷厚重的声响,柳青竹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宫墙外的最后一眼。 一名瞧上去品阶较高的宫女朝她们行来,带着不苟言笑的面孔,每一步都行得端正、平稳,不似她们几人,松松垮垮的模样。 “请随我来。”宫女在她们身前驻足,将几人引去另一个方向。 微风徐徐,银杏摇曳。一片宫墙红映入眼帘,鳞次栉比的瓦砖在初阳红下熠熠生辉,雕梁画栋,琼楼玉宇,处处透露着华贵豪奢。柳青竹碎步走在壸闱之间,好奇地多张望了片刻。 不知为何,她觉得压抑,觉着那红墙金砖刺眼。 “行守正,目致远,不可东张西望。”领路的宫女言道。 柳青竹知晓她在说自己,便安分地垂下了脑袋,盯着脚下的青石砖。 片刻后,几人被领入一间宫殿。柳青竹环顾了一下殿内,这间宫殿的的摆设异常朴素,叁面水墨屏风,一座檀木茶几,几件青花釉里红瓷器,再无其他可谈的物件,倒是与这浮雕都都镀金的宫殿截然不同。 叁面屏风后皆站了人,宫女道:“每人入宫前须要验身,你们的包袱由我看管,各位请便。” 言罢,宫女微微颔首,回身退去,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沉默半晌,一个姑娘径直走向屏风,大大咧咧道:“都是女的,有啥怕的。” 紧接着便传来轻衣悉悉索索落地的身影,水墨屏风上映出朦胧的曲线,仿若人在画中行,除了柳青竹,几位姑娘面颊浮起一团红,扭捏少顷,徐徐步入屏风后,卸衣验身。 柳青竹微微一哂,择选那无人的一面。验身的女官面覆薄纱,只露了双如画的眉目,眼尾稍稍下垂,掠夺了官袍在身的威严肃杀,眼仁又很大,如黑曜石般,能承载她的倒影。 这女官的年岁不大,连直勾勾的注视异常清透,让她不禁想起曾在宫家坪宅养的小黄狗,有着一双忠诚、湿漉漉的眼睛。 这份直白的视线倒让她不自在了,她轻咳一声,尴尬地别开目光,双手利落地解开衣带。 衣裳一层一层地剥落,内里的肌肤逐渐显露出来,女官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她的身体,呼吸凝滞了一瞬。柳青竹动作顿了顿,低头一看,刹那花容失色——昨夜长公主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还未消除,玫红的吻痕,仿佛春末落梅,层层迭迭,深深浅浅。 气氛一时陷入诡异的沉默,也许是长公主先前打点了,女官未有多问,无视了那些痕迹。 宫中森严,女官查验得异常仔细,指尖带着粗粝的触感,游走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上,尤其在那遍布吻痕的地方,被摩挲得通红。 两人靠得很近,轻柔的布料贴在她的身上,带来些许的痒意。 女官要她转过身去,柳青竹照做了,将伤痕遍布的后背展露给她看。这上面的每一道疤,有些是教坊嬷嬷鞭笞的,有些是入府后新添的。 密密麻麻、大小各异的瘢痕犹如一张密闭的天网,映入女官的眼帘,她神色微动,指尖颤抖,轻缓地抚摸她后背的瘢痕,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 柳青竹甚感怪异,浅浅回眸,而下一瞬,女官抱住了她,胸背紧密贴合,柳青竹愣怔,感受到她身前柔软,和微薄的心跳。 女官的双手抓握着她胸前两团,柳青竹偏头看着她,抿着一味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人,不必如此吧?” 女官神色自若,捏了两把便放下了,声音听不出情绪:“前几日,有人假扮女子混入宫闱,所以每一寸,都得检查仔细了。” 闻言,柳青竹回过来,神色淡淡,道:“原来如此。” 女官温热的掌心在她腰侧滑动,渐移臀部、胯下,指尖似乎触碰到她的腿心。那处还红肿着,分外敏感。 柳青竹没把住喉关,声调有些上扬,殿内霎那寂静,她埋下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里也是能藏东西的。”女官在她耳边低声道,随后浅浅低入一根手指,指腹在甬道中打着圈。 柳青竹觉着羞耻,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女官将手指取了出来,指尖粘着一根银丝,断在空中,她后退一步,同柳青竹拉开距离,淡淡道:“可以了。” 柳青竹缓缓抬眸,轻声哼笑两声,捡起地上的衣服套上,只回头看了那女官一眼。她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见过吧?” 此问未有答语,女官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从水墨屏风后缓步而出,其余姑娘已然穿戴齐整,神色古怪地看着她,柳青竹沉吟片刻,嫣然一笑,道:“怎么了,各位?” 姑娘们纷纷别过目光,齐步迈出殿门,柳青竹被留在原地,耳边不慎落进几句闲言碎语,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嬷嬷在门外候着她们,柳青竹迟来一步,又遭了顿骂,但她没放在心上,仍是笑呵呵的。 果不其然,嬷嬷遣派差事的时候,她被分到了最坏的那一件,令牌还未拿到手,先前领路的宫女走了过来,倾身同嬷嬷耳语几句,嬷嬷瞬间喜笑颜开,让宫女将她领走。 柳青竹不疾不徐地跟在宫女身后,身侧路过一些侍女和公公,皆是目不斜视,躬身而行。还未走上几步,她便觉着心累了。 宫女出言提醒:“这里可不似灵隐公主府,察言观色,谨言慎行。” 柳青竹笑道:“多谢姐姐提醒。” 宫女没答理她,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两道宫墙红中。过了一道拱门,似乎到了一间梨花苑,柳青竹抬眸,目光浅浅,穿过绰约梨花影,定在金殿匾额上,是龙飞凤舞的叁字—— 慈元殿。 第三十三回慈元殿塌前惹惊惶 步上青阶,脚下投影逐步跨入殿门,槛框将殿堂布景框为一副画,身于殿外,首要印入眼帘的一座佛龛,龛内一尊金身弥勒佛,处于画框中央,引人注目。 神龛之下,朱雀交椅上坐了位美人,眉间朱砂红,含情丹凤眼,未抹胭脂色,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她身侧茶案上摆了件裂冰玉壶春,插了几朵艳绝牡丹花。 殿内客椅上同坐了几位妃嫔,闻见殿外声响,一齐瞧了过来。 宫女领柳青竹跨入殿门,从叶墨婷起挨个给娘娘们道了万福,柳青竹便跟在她后头重复了一道,惹得堂上哄笑。 萧清妍饶有趣味得将她浑身上下一打量,戏谑道:“这不是春日宴那位娘子吗?上次未仔细瞧,如今一看,这灵隐殿下是送了个‘自己’过来。” 话音一落,又引得众妃暗自窃笑。萧贵妃是个爱说刻薄话的人,皇后娘娘同她要好,不好斥责,便道:“清妍,这话也只在这说得。” 萧清妍不屑地轻笑一声。柳青竹站在原地,啼笑皆非,也不敢言语,落得个畏手畏脚。 众人打量她个差不多,叶墨婷便叫她上前来,柳青竹领令照做,皇后温和地看着她,沉吟片刻,眉间微扬,似无奈之状,道:“听下人说,你曾是灵隐公主府上的琴娘,但宫中不缺伶官,我也不知能打发你做个什么了。” 柳青竹还没回话,萧贵妃抢先接话:“不如放我殿上,我能用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叶墨婷不动神色地瞥了她一眼。萧清妍嘴角噙着玩味的笑,目光灼灼地盯着堂中美人。柳青竹被盯得极不自在,有些云里雾里。 殿堂上除了柳青竹,众人心里都明白萧清妍的“用人”之处。 汴京两女闻名遐迩,一是毒妇,二是贤后。贤后孰谁不必自说,此乃毋庸置疑之事,而“毒妇”冠名还有待商榷。因之相较姬秋雨,这大周明宫里还有个更心狠手辣的一位。 萧贵妃性子顽劣,对下人常有打骂折辱,并以此取乐,宫中女使皆知如此,对毓秀宫的差事常常敬而远之。 柳青竹缓缓转动眼珠,余光瞄了眼萧贵妃所在之位。众人打眼觑着皇后的脸色,只待她发话,几道视线在空中交汇,各怀鬼胎。 顷刻,叶墨婷莞尔一笑,道:“这姑娘是灵隐殿下捧在心尖上的,琼浆玉液养着的,可不得怠慢。” 此话暧昧缱绻,众人品出其中深意,忙陪笑着,唯有萧清妍冷笑一声,将头别过。 柳青竹讪讪地笑着,攥紧了腿侧衣裙。 叶墨婷笑靥不改,暗暗观摩着她的神色,问道:“前段时日,梅姑娘不幸离世,本宫身边也没个信得过的,你接她的担子可好?” 柳青竹掀起眼帘,看向叶墨婷,半晌她跪下谢恩,答一个“好”字。 叶墨婷让她起来,去后院更衣。柳青竹领命,颔首离去。 慈元殿内,几人说了几句闲话,叶墨婷便称头痛,遣散了众人。 柳青竹换好了宫服,鸢鸢姑娘为她盘发,不禁赞叹道:“虽说后宫美女如云,我还头回见到像你这般气质的美人。” 柳青竹笑道:“谬赞,谬赞。” 发髻盘好后,鸢鸢姑娘取来一支木簪,为她别好,道:“挑了那么多,还是觉着木簪最衬你。” 柳青竹看向她,揶揄道:“看来我在鸢鸢姑娘心中,原是个木讷之人。” “呸呸呸,”鸢鸢一下子红了脸,辩驳道,“才不是呢,我的意思是说美人你,有着‘柳叶清风’般的气质。” 柳青竹愣了一瞬,心中重念这四个字。 柳叶清风吗? 下一刻,鸢鸢姑娘陡然凑近,顶着一张红苹果脸,在她耳边悄咪咪地问道:“美人,我听旁人说,你和长公主之间是......” 鸢鸢接下来的话没有出口,因为一根食指抵住了她的双唇,柳青竹含笑道:“别问,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鸢鸢瞪大了双眼,脸直接烧到了耳根,她略吃惊道:“那、那是真的了?” 柳青竹没有接话,这是歪头看着她,问道:“什么真的?” 鸢鸢姑娘张望了一下四周,又凑到柳青竹耳边,支支吾吾地问道:“同女子合欢,是什么滋味?” 柳青竹嗤笑一声,眯起双眸,上下扫视她一眼,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那自然是,如鱼得水,柔情蜜意......软绵的唇会吻过你的脚踝、小腿、膝弯,你的......” 柳青竹的手隐约触碰她的膝盖,一路上滑,拂过颤栗的皮肉,鸢鸢姑娘屏住呼吸,难耐地咽了口唾沫。 柳青竹收回手,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板着脸道:“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 “啊!”鸢鸢吃痛,捂住脑袋,向后踉跄了几步。 鸢鸢双眼泛着泪光,嗔怪地看着看着她,嘟嚷道:“疼。” 柳青竹戏谑地看着她,转身离去,边走便摇头,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孩子成天都想些什么......” “当然是想少年时遐想之事。” 柳青竹驻足,微微一怔,抬眸看去,叶墨婷立在红枫亭下,眉目淡淡地过来,嘴角抿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柳青竹欠身道:“皇后娘娘。” 叶墨婷轻笑两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道:“随我来。” 柳青竹迈腿跟上去,两人一并到主卧室中,叶墨婷顺势往朱雀木雕步摇床上一坐,柳青竹侯在她跟前,等她说话。 叶墨婷先没瞧她,而是拿了两颗樱桃放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地问道:“我记得,上次我是在内场见到你的吧?” 柳青竹心头一紧,慌忙中就要跪下,叶墨婷却伸手扶住了她,笑道:“别紧张,我不是要问你的罪。” 柳青竹小心翼翼地望着床上的女人,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在慈元殿,你不必如此拘束。”叶墨婷温柔地将她的手捧在手心,轻声道,“上次春日宴上人多眼杂,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奴婢名唤柳青竹。”柳青竹回答道。 叶墨婷的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手茧,意味不明地低声反问:“是吗?” 这一句问得柳青竹心惊胆战,一时不敢作答。片刻,叶墨婷又抬眼看她,方才的冰霜已然化却,她道:“不过这个名字倒很合你一身的气质。” 柳青竹一愣,问道:“什么气质?” 叶墨婷轻轻捏着她的指骨,回答道:“那自然是……柳叶清风的气质。” 柳青竹怔了怔,方才与鸢鸢姑娘的对话,看来被听去不少。” “对了,你可知道梅姑娘之前负责什么的么?”叶墨婷又道。 柳青竹摇了摇头,叶墨婷便道:“梅姑娘生前负责盥洗沐浴之事,不知你可能’担负‘重任’?” 叶墨婷挑眉看向她。 柳青竹眼珠渐移,默默点了点头。 叶墨婷笑了,却将话锋一转:“那好,我要问你一件事。” ”梅姑娘,是你杀的吗?” 语毕,柳青竹呼吸凝滞,看着叶墨婷仍没什么波动的双眼,有些不寒而栗。 “你只需要回答,是与不是。” 两人对视良久,柳青竹咬出两字:“不是。” 叶墨婷别开目光,似早有预料地轻声自语:“果然如此。” 柳青竹手脚发冷,她心知叶墨婷不会拿她如何,却还是害怕,想到那些污浊的、不堪的画面,而叶墨婷的声音又响起了。 “那你,杀过人吗?” 话音刚落,汴京的天暗了,殿外响起雷鸣,一道闪电照亮了周大明宫,隔着窗棂倒映在床头的古铜镜中,最后,又映射在柳青竹惨白的脸上。 第三十四回柳青竹初尝刀尖血 长乐街呀长又长, 烟柳巷里柳丝扬。 八十一号船商会, 商会对面小楼房, 楼房院西茅草屋, 住着一位痨病鬼, 痨病鬼,梨花醉。 却活不过十八岁。 每至午时,烟柳巷几个“皮猴”都要跑来王阿婆家前唱这衰歌,伴随着尖锐的嬉笑声,这时琼瑶就要抄起扫把追出去赶人,而那几个孩子已然没了影。 琼瑶气喘吁吁的,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插着腰,望着那几道跑远的身影,破口大骂道:“你们几个别被我逮住了,看不我把你们屁股打开花!” 宫雨停方能下床走路,听见窗外声响,她吃力地探出头,问道:“怎么了?” 秦嬷嬷进来送吃食,就见她撑着双手在窗前,赶忙放下碟子,过来扶她,道:“哎哟你可别摔着了。” 宫雨停又被扶着坐回床上,眼巴巴地望着屋外,问道:“外头发生了何事?” 秦嬷嬷回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答道:“几个皮孩子,不要紧的,童言无忌。” 宫雨停默默垂下眼睫,接过嬷嬷递来的甜糕,轻咬了一口,熟谙的甜味充斥口腔,她骤然一怔,手中的甜糕掉在地上,碎成了渣。她掐着自己的脖子干呕,嬷嬷连忙拍她的背。 “嬷嬷,我不爱吃甜糕,分给那些孩子们吧。”宫雨停闭上眼,气若游丝。 “好,好......”秦嬷嬷将地面收拾好,正要离去时,回头提醒道,“院西的桃花开了,你可以去看看,但那有一间茅屋,你不要进去。” 宫雨停问为什么,秦嬷嬷说,那儿病气很重,别染了风寒。 她思忖片刻,点头答应。 小憩片刻,她扶着床头下了地,双膝落了病根,腿脚打着颤,挪出屋子花费了不少时间。琼瑶正在扫堂前的落叶,见她出来,把扫把一扔,就要过来扶她。 “别过来。”宫雨停制止道,“让我自己走会吧。” “姑娘......” 宫雨停无奈一笑,道:“你们同形影不离,倒让我觉着自己是个废人。” 琼瑶的眼眶红了。 桃花年年都开得这般好。宫雨停望着枝头浅红,黯然销魂,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那片飘落的花瓣。可是,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她扶着树干缓缓坐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骨,她无声地叹了口气,扯出一道落寞的笑。 一阵寒风掠过脸颊,肩上又落了几片桃瓣,好似有些分量。 愣神那一刻,头顶落了滴雨。宫雨停仰头望向苍穹,红日渐没,黑云密布。 她很短促地蹙了下眉头,等她撑着树干慢慢直起身子,滂沱的雨已将她淋透,墨发黏在颈上,膝间如有针刺。 真是来不逢时,宫雨停心想,她废了好大的劲才支撑着自己走到屋檐下避雨。 将黏在额上的发丝撇开,她抹了把脸。 身后,茅屋内传出几不可闻的咳嗽声。宫雨停动作顿住,她款款回眸,却见微敞的门缝透出一缕微光,愈近,女人的咳嗽声愈清楚。 她想起秦嬷嬷说的话,抬手推开了残破的木门。 屋内的咳嗽声戛然而止,冷风倾泻而注,床前火光跳动着,墙壁上映出夸张的黑影。 遍布青苔的石砖滚落一个酒壶,溢出些残酒,她鼻尖嗅着淡淡的梨花香。 又是一声咳嗽,宫雨停缓缓抬眸,缠絮破布下盖着一个人。那说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具骷髅,眼球凸起,眼下乌青,两颊凹陷,唇色煞白,像一捆风化的枯草朽木。 宫雨停捡起滚至脚边的酒壶,是一瓶梨花醉。 “我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可给你的。”卧榻上的女人道。 宫雨停上前,将梨花醉摆回床头,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此?” 那双瘆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她良久,女人忽然笑了,虚弱道:“红颜坊的头牌,柳花莺。” 宫雨停看着她灯枯油尽之态,一时未接话。 “不信?”柳花莺撑起身子,拿起酒壶小酌一口,自嘲道,“想当年,身披红缎,脚踩云靴,无限风光......如今只剩下,一个痨病鬼。” “我信。” 柳花莺诧异地抬头,宫雨停睫羽颤了一下,抿了抿唇。 “哈哈哈哈哈......”女人突兀地笑起来。那笑声着实难听,好似风烛残年的老黑鸦。 柳花莺的笑声停了,她望着宫雨停,似乎有话要说,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胃中反流,方才喝下的梨花醉呛了满口。宫雨停拍了拍她的瘦骨嶙峋的后背,助她顺气。 柳花莺缓过劲来,无力地闭上眼眸,倒回棉絮中,呐呐自语:“你闻到了吗?梨花腐烂时的酒香,一如被岁月腌渍的......如今我连酒都咽不下去了......” 时间过了许久,柳花莺都不再言语,久到脚边的火盆,将她湿透的裤腿都烤干了,门外隐约传来婉玉和琼瑶寻她的声音。 柳花莺徐徐睁开眼,却发现她还一动不动的站在床边。柳花莺幽幽长叹,哑声道:“你还没走吗?屋外似乎有人在找你。” 宫雨停扯出一丝苍白的笑,回道:“膝骨受了凉,走不动路。” 柳花莺蓦地笑出声,看了她一会,起身从枕下拿了个物件,道:“既然如此,不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宫雨停问道:“什么忙?” 柳花莺将那物件扔至她的脚边,她低头一看,竟是一把亮锃锃的匕首。 “请你杀了我。” 宫雨停猛然怔住,她看着刀身印出的火焰,好似正将她吞噬。 她忽觉双腿发软,倒了下来,掌心正撑在刀柄之上。刀身泛着凛冽的冷光,火盆炙烤着她湿漉漉的身体,又冷又热。 此刻午间听见的童谣又在耳边响起—— 长乐街呀长又长, 烟柳巷里柳丝扬。 八十一号船商会, 商会对面小楼房, 楼房院西茅草屋, 住着一位痨病鬼, 痨病鬼,梨花醉。 却活不过十八岁。 ...... “红绡断时梨花瘦,朱颜辞镜水辞舟——” 檐角的铜铃又响,血沫溅在陈年红帐上,斑驳如褪色的合欢纹。 照过红颜坊顶上的月,是要蚀人心魄的。 到底是爱这梨花醉? 还是,恨这罪梨花? 。 一双温热的手从下捧住了她的脸,指尖暖意渗入肌理,恰似梅枝融开新雪。脑中好似闪过一道剑鸣,青竹眼睫轻颤间,眼中所印的朦胧散去,呈出叶墨婷倒着的脸。 “你走神了。”清泉漱玉般的嗓音荡开涟漪。 柳青竹一怔,从这个视角看下去,水雾里倒映的凤目如砚中宿墨,一粒朱砂痣缀在眼尾,恍若雪地里惊破的胭脂,再往前些,就能看到皇后半露的酥胸。 她匆匆别开眼,攥紧银瓢的指节发白,她沉声道:“我去给娘娘换水。” 叶墨婷放开她的脸,笑道:“不必了。” 紧接着,美人出浴,带起珠帘般的水幕,溅了一地寒香水。柳青竹顺势后退一步,脸上还残余着水渍,还有娘娘指尖清雅的梨花香。 水浴氤氲,雾气濛濛,雕铸着女人完美的曲线,墨画屏风中,叶墨婷赤脚而行,踩出一地水渍,所行之处皆有遗香。柳青竹垂头跟在身后,拿了架上青衣,为她披上。 这时,有人躬身而入,是最先令她来慈元殿的那名女使,她正欲开口,却见殿内还有另一人,出口的话堪堪止住。 柳青竹正为女人系着衣带,见有人进来禀事,琢磨着要不要先退下。 叶墨婷在她头顶道:“不妨事,就在这说。” 女使得令,便道:“今日的汤药,官家喝下了。” 话到此处,柳青竹心中沉了沉,想起在灵隐公主府听到的那端对话。 看似岁月静好的东京圣人,并非与世无争。 叶墨婷淡淡应声,女使又道:“贵妃娘娘说,您府中缺几个调香婢子。” 话落,叶墨婷轻声叹了口气,道:“那便让她送几个来。” “是。”女使领命退下。 叶墨婷穿好衣裳,倚着青玉案,取下狼毫笔,在一卷舆图中翻出一张书简。柳青竹跪在她身侧,为她低眉研磨。 叶墨婷倾身敛袖,提笔蘸墨,落笔书写,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字型奔放,有大家之范。柳青竹无意间多看了一眼,只见墨迹蜿蜒成句。 今长公主又送人入宫,萧清妍生性多疑,两家恐生罅隙,请君尽快追查卷宗下落。 笔尖在落款处欲落未落,叶墨婷突然抬头看向她。“我这字,写得如何?” 柳青竹的心脏似被重槌敲了一下,她慌忙垂下眼睫,俯身磕头,哆嗦道:“娘、娘.....” 叶墨婷看着她卑微的后背,蓦然轻笑出声,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起来。 叶墨婷温柔地将她揽入香怀,含笑道:“这么怕我?” 柳青竹抿着唇,垂眸不敢看她。叶墨婷淡淡道:“看来长公主对待下人还挺严苛。” 柳青竹心如擂鼓,眼珠子瞥向别处,暗暗腹诽,你们两人不都一样,一个明着狠,一个暗着狠。 叶墨婷将她抱的更紧,握住她冰凉的手,温和地安抚道:“我不要你跪我,只需要......你我之间,像以前一样。” 言罢,柳青竹猛然愣住,身体逐僵,她怔怔地抬起沉重的脖颈,对上皇后柔情似水的凤目。 叶墨婷莞尔一笑,道:“春日宴上,见你的第一眼,我便知晓你是谁了。” 柳青竹双眉颦蹙,面上的血色也被一点一点地抽离。 皇后款款吐出三字:“宫雨停。” 窗外忽有夜莺啼破寂静,惊落紫藤架上露水三千。 第三十五回命中有时须终有 后面的事柳青竹记的不太清了,只知道叶墨婷将那张书简塞进她手心,让她带着这东西去和长公主交差,她不知做何应,默默将书简揣进怀中。 次日,江南的织布局新产的布料进贡入宫,众妃嫔围聚慈元殿挑选,叶墨婷指名道姓要柳青竹陪在身边。 上好的布料铺列而展,颜色由深至浅,品相不一,大多纹花绣鸟,看厌的牡丹杜鹃,柳青竹兴致缺缺,用她的话而言,俗不可耐。 但几位妃嫔倒是很雀跃的样子,毕竟入宫之后,很难见到宫外的稀奇物件。 婉贤皇后瞧见柳青竹心不在焉的模样,拿起一件黛绿蓝金布匹,放置她身前比对,笑道:“这颜色倒是很衬你。” 此话一出,全场沉默,柳青竹浑身一僵,愣愣地看着眉眼含笑的皇后娘娘。叶墨婷似对周身投来的诡异目光浑然不觉,又拿起一件朱红绸缎同她比对一番,最后放下,摇头道:“还是墨绿衬你。” 萧清妍本兴致勃勃地摸着一件酱紫鎏金布匹,听她这么说,面色沉了下来,反手将那件布匹用力甩在地上,嘲弄道:“原来在皇后娘娘心里,我们只配同丫头穿一样的。” 辛妃见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道:“我看这上好的布料,给一个丫头......还是不要浪费的好,您说是吧,皇后娘娘?”辛妃试探地看向叶墨婷。 叶墨婷连一个多余的眼神也没施舍,只是笑道:“宫墙之内,大多夙愿难求、身不由己,哪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呢?” “好......好,”萧清妍气笑了,森寒地盯着躲在角落的柳青竹,道,“不知怎么的,自从这位美人进宫,皇后娘娘就跟转了性似的。” 柳青竹低垂着脑袋,睫羽轻颤,叶墨婷向前走了一步,将她拦在身后,对上贵妃阴鸷的目光,坦然道:“贵妃,你的脾气不大好。” 萧清妍眸光一暗,嗤笑一声,道:“本宫向来如此。” 说毕,萧清妍抬脚离去,金履碾过地上的绸缎,落下一个灰蒙蒙的印记。 这场聚会终得不欢而散,叶墨婷嘱咐一个女使将布匹给各宫分配下去,唯独留了黛绿蓝金的那件。 慈元殿内,柳青竹赤身裸体地站在皇后娘娘的跟前,模样有些局促。叶墨婷从后环抱着她,拿卷尺给她量三围。 柳青竹低垂着眼睫,腹诽道:这莫非是皇后的某种癖好? 除了必要的肌肤之亲,叶墨婷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好似是真有心要为她裁一件衣裳。待她穿好原本的宫服后,叶墨婷突然凑近她的耳畔,轻声道:“梅魂凝雪三分骨,清竹含香九转肌......” “青竹美人,确为一枚宝玉。” 闻言,柳青竹微微一怔,很快耳尖泛起一层薄红。 叶墨婷将身子拉开,正欲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三声叩响,生生止住了话头。门外女使启禀道:“娘娘,贵妃娘娘送来了几位调香婢子。” 旖旎的氛围被打断,叶墨婷神色自若,朝门外道:“送进来。” “这......”女使似有些迟疑。 叶墨婷眸光微动,察觉些不对来。待到殿外,她终于知道今日萧贵妃的怪异之处。 毓秀宫送的几名调香婢子,皆是哑女。而这几名哑女十指都嵌满了丁香花刺,这正是萧国公府上文人清客最爱的把戏。 这几位哑女可谓是精挑严选的,哑却不聋,疼也练就了不吭声的本事,眼力更是了得。这些人大多都是死士,父母亲朋都被拿捏在萧家的手里。 萧清妍手段狠辣,今日不过是试探,若她过不了这一关,相信很快,萧家就会想办法来制衡她。 毕竟当初,父亲曾和萧家约法三章:一则盐铁同利,互不揭发;二则不诓骗欺诈,插手内部之事;三则不投敌叛国,让官家寿终正寝。 以字为据,及此,萧家当尽全力助叶国公府,完成“大业”。 长公主又送人入宫,萧家怕她同姬秋雨结盟,自然无可非议,如今江南悬案的卷宗失窃,还不知是不是落在萧家手中,叶墨婷定然得事事小心。 思忖片刻,叶墨婷徐徐抬眸,弯出一笑,将这几名哑女一并收下,皆安排在重要之处。 柳青竹瞥了一眼她们的手指,指缝还朝外渗着血水,她不觉拧起了眉,而下一瞬,身侧之人牵过了她的手。 柳青竹抬眼看去,只见叶墨婷将她冰凉的手握住,掌心相贴,共享这一分温热。 “不要怕。” 柳青竹想抽回手,却没抽动。 叶墨婷在宫家之时,总是眉眼恹恹,不大爱笑。 某日,暮春夜雨落在青瓦上,宫雨停照旧要去往竹林练剑,蓦然听见厢房传来玉簪坠地的脆响。 推开雕花木门的刹那,月光正巧穿透云层。叶墨婷半倚在湘妃竹榻上,素白中衣滑落肩头,墨色长发铺满绣枕,眼尾泛着薄红,眉间似蹙非蹙地望着她。 宫雨停指尖微颤,手中的竹剑落了地,正要出去喊琼瑶,叶墨婷忽然出声制止:“不要喊人!” 宫雨停驻足,回眸望着她。铜炉里沉水香燃得正旺,叶墨婷却觉得喉间发紧,呼吸愈发粗重,她哑声道:“香炉里,放了什么?” 闻言,宫雨停愣住,迟钝的嗅觉随后才察觉出房中的怪异,不知何时,铜炉里飘出了陌生的奇香,好似茉莉花香中掺杂了些许鱼腥味。她从未点过这种香。 奇香沁入胸腔,宫雨停脑中有一刻的昏沉,无意间朝竹榻上挪了几步。纱窗外竹影婆娑,忽然有夜风穿堂而过,一叶流苏吹落在她手背,贴着跳动的血脉。 叶墨婷望着她渐近的身躯,忽然轻咳,月白色衣襟下隐约透出淡青血管。眼中少女的倒影变得朦胧,待宫雨停行至榻前,叶墨婷骤然伸出手,拉住她的衣襟,连带着整个人往下一扯。 这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吻。 宫雨停猝然清醒,双目圆睁,想要推开对方,却使不出什么劲,反倒被拉着双双滚到床上。 “不......”宫雨停的呼喊戛然而止,她恍然发觉胸前落了一滴红血,视线上攀,叶墨婷的掌心被床头碎掉的浮雕划破了,此刻正顺着雪白的肌肤蜿蜒而下,宛如月老祠里被春雨淋湿的红线。 竹帘外传来更鼓声,她惊觉子时已过,又要张口呼喊琼瑶,却又被叶墨婷含住了双唇。 叶墨婷握住她的手,染着鲜血的指尖划过她的掌心,在那些错综复杂的纹路里写下一个潮湿的停字,随后她又给那“亻”上加了两笔,变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婷”字。 瓦当上的积雨倾泻如注。宫雨停望着漫过窗棂的春雾,听见自己裹着沉香的心跳声,正一声声叩打着宫家古籍里从未记载的病症。 竹门突然“轰”地一声被撞开,门外站着婉玉和心急如焚的琼瑶,瞧见屋内滚在一起的两人,琼瑶崩溃地大叫一声,赶忙上前拉开,喊婉玉去将沉香灭了。 几乎被拉开的那一瞬间,叶墨婷就晕厥了过去,额头上冒着一层薄汗。 琼瑶给她喂下一颗解毒丸,自责地说:“都是我不好,早上试验的麝魂香忘记熄了。” 宫雨停颤抖着摸了下方才被吻过的唇,忽地觉着脸颊冒热,起身夺门而出。 “姑娘,你去哪?” 柳青竹被人猛地撞了一下,肩膀硌得生疼,她倒吸一口凉气,恼怒地回头看去,只见撞她那人飞速离去,在拐角处留下一道飘扬的袍角。 一本破旧书的被落在她的脚边,柳青竹怔了怔,捡起那本书,粗略翻阅了几页后,她猛地将书合上,后背冒出一层冷汗——这竟然是她幼时写的那本话本。 不作它想,柳青竹急忙上前追赶。 暮色漫过青砖,柳青竹攥紧了手中话本。距离那木屐叩击青石板的脆响愈发近了,一缕幽香但顺着墙脚飘散开来。 转角飞檐割裂最后一缕天光时,柳青竹蓦然驻足,青苔在鞋底发出细碎呻吟。 面前是一条死路,而那姑娘也已不见,她仓惶中回头,却见那姑娘面覆金箔,背着一个画筐,站在来路的道口,拦住了她的去路。 周身氛围变得剑拔弩张,柳青竹屏住呼吸,颤声问道:“你是谁?” 第三十六回宫墙残阳映恩情 苍穹残阳泣血,坤灵寂静如夜,静到柳青竹都能听见自己沉闷的心跳声,一沉一沉,击打着窗笼。她瞧着那人,踏着云履朝她行来,鞋底碾碎湿漉漉的青苔,如意纹上印上蜿蜒的浅绿。 柳青竹下意识退了一步,身后的高耸的宫墙红笼罩着她清瘦的背影。 那人在她五步外停下,柳青竹警惕地看着她,额角泛着细碎的汗液。 “四姑娘。”少女清声道,宛若一汩流入田间的清澈溪流,就此一路泯没她的心田。 柳青竹当即怔在原地,呼吸微薄且不匀,藏于身后的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太久没听见这句称谓,柳青竹都快要瞒过自己,当初天真无邪的少女已殁,活下来的,只有红颜坊逢迎俗尘的青竹美人。 对上女人错愕的双眸,百里葳蕤目光逐渐柔和,同血红的残阳一并倾泻在柳青竹的身上。她撕下脸上厚重的金箔,露出一张稚嫩隽秀的面颜。 柳青竹认出来了,这是昨日为她验身的女官,心中的石头落了一半,却还有另一半仍然高悬着。 女官望着她,眸光潋滟,抿出一道弧度很浅的笑,道:“我来回答你昨天问我的话,我们见过的,不只一面。” 这道笑容太多朦胧,引致柳青竹辨不出她的本心,只能在脑中那片沉寂的死海中,找一点零碎的回忆,却一无所获。 柳青竹迷惘地颦蹙双眉,微弱的呼吸声有些颤抖,只见女官咬破自己的指尖,落于眉间,一路绵延,直至面中,成了一笔触目惊心的红痕。 柳青竹呼吸一滞,这道红痕化为一只雄壮的白鹭,于心田振翅高飞,将视线拉远,穿过黑沉沉的海面,最终落在一颗孤单的浮木之上,变成一块丑陋至极的胎记。 她几乎颤抖地吐出那叁个字:“小乞丐?” 见到柳青竹终于认出自己,百里葳蕤叹了口气,嘴角的浅笑多了几分真情实意,“承蒙四姑娘还记得我。宿缘浅义换深情,何况并非一点恩情,四姑娘做不了的,我来做” 喉间泛起梅子涩味,柳青竹恍惚见当年蜷缩在坪宅檐下的小乞丐抬起头来——胎记化作白鹭掠过她施粥的瓷碗,振翅时抖落星点米汤,竟成了此刻对方睫羽上凝结的晨露。 “不......”柳青竹紧蹙着眉,脑袋有些发懵,问道,“你怎么会在这?” 百里葳蕤未有答语,而是用绢布抹去脸上的红痕,道:“姑娘别问了,从扬州起,再到汴京,我一直跟在姑娘的身后,其实只要姑娘回头,就能看见。” 柳青竹的心脏有些沉痛,梅雨天那道瘦弱的身影,她不觉倾斜的那把油纸伞,变成宫雨停还活着的证明。而这些对于小乞丐而言,这些足以铭记一生。 百里葳蕤移步上前,这次柳青竹没有再躲,发抖的双手被少女握紧,她徐徐抬眸,听见百里葳蕤柔声道:“婉贤皇后心思深沉,她待姑娘的好,最终会变成刺痛姑娘的剑。她惯用这招除去身边的细作。” 柳青竹心头一紧,睫羽轻颤着。好似自己的所有历程都如数家珍地面前的少女收入眼底,难怪她总觉着有一双暗处的眼睛盯着自己。 少女指尖抚过的她掌心,温热如当初被塞进掌心的桂花糖。她生忍下心底升起的猜忌,看着少女清澈的眼睛,回答道:“我知道,但我不能走。” 那道隐秘的卷宗,矛头直指叶萧两家,如今唯有待在叶墨婷身边,才能离真相更近一步。 百里葳蕤注视着她,将掌心纤柔的双手握得更紧,道:“我说过了,姑娘做不了的,我来做,我不想看见姑娘深陷漩涡。” 有一下很重的心跳,如同钟椎敲在古老的黄钟上,柳青竹收回视线,将双手用力抽了回来,冷声道:“你走吧,我走到这里,是命定如此,不该深陷漩涡的,是你。” 她抽手时扯断一缕游丝般的夕照,却扯不断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百里葳蕤抿了下唇,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只好缓缓放下,“无论如何,我始终会跟在你的身后。” 百里葳蕤不敢多留,转身离去。 “慢着。”柳青竹突然叫住了她。 百里葳蕤脚步停下,微微偏眸。 柳青竹道:“至今,你都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百里葳蕤身形一顿,却没有回头,少女将话语散在穿廊风中。 “下次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告诉你我的姓名。” 女孩的话不错,皇后娘娘确实待她很好,同吃同住,同穿同行,甚至比自小一起长大的女使更胜一筹。 柳青竹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动着破旧的话本,透过字里行间和泛黄的纸页,想起在宫家的零碎往事。 比如大姐姐和二姐姐为了争谁更讨她的欢心,连夜写了好几首诗讽刺对方,又比如某日她拉着婉玉下山,因贪玩误了时辰,挨了罚跪,琼瑶一边给她喂甜糕一边劈头盖脸地骂着婉玉,婉玉不说话,闷头受着。 这一本不该存在的话本,承载着宫雨停年幼稚嫩的心事,可柳青竹却舍不得烧掉。 “想些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脸颊忽地被人轻触,柳青竹一下子回过神来,仓惶抬头,只见叶墨婷站在她的床边,正笑着看着她。 她连忙将话本收好,理好衣襟起身,问道:“娘娘怎么来了?” 叶墨婷不动神色地看了眼她藏话本之处,自然地牵过柳青竹的手,道:“无事,就想来看看你。” 柳青竹有些不自在,垂眸道:“这是下人住的地方,娘娘金尊玉体,岂不委屈?” “嘘,”叶墨婷食指抵住她的双唇,嗔怪道,“我最不喜你说这话,我不称本宫,你也不必称奴仆,我只要你待我像以前一样。“ 柳青竹不语,眸光短促地闪烁了一下。 骤然,天际裂开半阙青瓷,云纹金边尚在瓦檐流连,雨点便砸碎了那点浮光。叶墨婷望着窗外雨帘漫过朱红廊柱,莞尔一笑,道:“你瞧,天要留客,这么大的雨,今夜恐怕我要歇在你这了。” 远处传来宫女们仓促收晾衣的铜铃响,叮叮当当混着雨声。外头的空气已被雨水浇成透骨的寒,雨脚斜进槛窗,打湿了案头流苏。柳青竹关上门窗,燃起烛火,道:“待雨停了,我送娘娘回去。” 听这般拂面子的话,叶墨婷也不恼怒,而是从容地往她床上一坐,笑道:“还是不信我吗?我要如何做,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 柳青竹上前服侍,道:“没有什么信不信的,娘娘之前说的那个人,我并不认识。” 闻言,叶墨婷神情有些受伤,叹了口气,道:“想对你好,原来这么难。” 柳青竹回道:“天下相似之人那么多,未必不是巧合。” 叶墨婷微微一笑,这场无疾而终的对话没了下文。 天幕渐暗,雨也停了,柳青竹打开窗棂,屋檐的残雨落下,串成几缕珠帘,为框景披上一道帘幕,屋外的风掀起发尾,她回头道:“娘娘,雨停了,该回去了。” 闻言,叶墨婷掀起眼皮,看向倚窗之人,良久,她微微叹息,起身道:“天要留客人不留,雨停,雨停,我倒是希望这场雨莫停。” 柳青竹垂下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上前为叶墨婷打开门,道:“娘娘请。” 叶墨婷莲步轻移,双手相持,拖着长长的凤袍跨过门槛,地上的雨水沉攒门前,柳青竹蹲下来,托起华丽的袍尾,低眉道:“我为娘娘托举。” 叶墨婷驻足,偏头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你为我托举。” 柳青竹道:“雨水肮脏,不能湿了凤尾。” 听见这话,叶墨婷脸色一变,舒展的眉头微蹙,她抬手,直接将外袍卸下,抬脚跨过门槛。 月光忽然破云而出,照见那件缀满南海珍珠的凤袍从她肩头滑落——金线绣成的百鸟朝凤图先触到潮湿的青砖,霎时褪成灰扑扑的残霞。 十二重绉纱云肩,像朵开到荼蘼的牡丹,缓缓铺展在泥泞的雨路上。 柳青竹没有动,夜风卷着残雨掠过她手中的半幅绉纱,指尖用力到发白,再抬眼时,只见叶墨婷踱步在一大片的水洼上,素白中衣被夜风掀起一角,她没有回头,身影孤寂,融入夜中,泥水溅在衣尾上,斑斑点点。 第三十七回深夜撞破风流事 安文十一年,成王妃薨,死因成谜;二十叁年,安文帝驾崩,成王继位,改年号安庆。 “确定留下了吗?”姬秋雨问道,目光望向对岸戴着斗笠的女子,为她斟了盏酒。 令狐瑾双手接过,笑道:“自然。” “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前方波涛汹涌,你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当真要回来吗?” 令狐瑾看着杯酒自己的倒影,有略微的失神,旋即一饮而尽,浓醇的酒水滚过咽喉,泛起辛辣的苦涩,再开口时,她的嗓音有些哑。 “正是因为一念之差,造就我一身难赎的罪孽、难偿的恩情,委身江湖二十余年,不该再逃避了。” 令狐瑾闭上双眸,重重地放下酒杯。 殿外白云耸动,日光落下,日晷上的斜影不知不觉倒转了五圈。 令狐瑾被强行扣押在大理寺卿的马车上,腕间锁链随她的一举一动轻响。车外脚步声纷纭杂乱,车上父女两人相顾无言。自从阿姊离世,令狐瑾再没回过令狐府。 最终是令狐珏打破这吊诡的氛围,“我想我们是该好好谈谈,当年之事,我本想等你再大一些再告诉你,哪能想你一走了之,就是二十一年。” 令狐瑾未有应答,徐徐垂下睫羽。父亲老了,头发也变得花白。 令狐珏长叹一声,终是开了口,叙述曾闭口不谈的长远往事:“你可知你母亲的原姓是什么?” 令狐瑾一怔,眉头微蹙,抬眼看向他。令狐珏接道:“你母亲原姓是宁。” 这一语可谓石破天惊,重重地敲在令狐瑾的脑门上,她立即坐直了身子,错愕地看着父亲,声音有些发颤:“可是那因谋反而被株连九族的永乐侯府?” 令狐珏注视着她,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你母亲是宁家唯一的后人,而你阿姊,本该姓姬。” 话落,令狐瑾起了一身的冷汗,面上的血色尽然褪去,胸口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逼得她喘不过气。 禁军操练的鼓声在远方响起,每一击都敲在她的心惊肉跳上。 大周开国十年,永乐侯私用护城军,围困京中。安乐帝亲临城下,有了一出杯酒释兵权。 危机化解,永乐侯府举家下了诏狱,不久永乐侯病死狱中,麒麟卫盖棺定罪,宁家被株连九族,连宁妃也未能幸免,令狐珏叁跪金銮殿,才换来夫人幸免于难,却也只能断契改姓,彻底割断和永乐侯府的干系。 彼时宁妃已怀胎九月,先帝准许她以功抵过,奈何苍天无眼,宁妃因侯府之事气急攻心,动了胎气,早产而亡,诞下一位公主。 宁妃同宁夫人是胞妹,先帝将此女送入令狐府,由宁夫人代为抚养,名为令狐瑄,而她的身世,便成了先帝和令狐府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久,宁夫人病故。 安文十六年,安文帝下旨,将令狐瑾许配成王,令狐瑾誓死不领,擅自离京,安文帝听闻,未有责罚,便让令狐瑄代嫁,令狐瑾得知消息,仓惶回府,奈何大礼已成。 令狐珏没给女儿送嫁,而是在祠堂跪了一夜。 婚后,成王同王妃相濡以沫、如胶似漆。成王妃先后诞下叁子一女,却各个貌丑痴傻,便是如今的叁位皇子和安乐帝姬。 不知因何,成王妃变得郁郁寡欢,死于成王登基前夕。 令狐瑾恨父亲对阿姊之死的不作为,再次离府,至今已有二十一年有余。 往事至此,令狐瑾冷汗直流,心狂跳不止。经年前,宫中便传出安文帝有天阉之嫌...... 那个雨夜,自己能顺利离京,安文帝当真不知晓吗? 车帘忽被劲风掀起,宫墙深处传来丧钟轰鸣,令狐瑾突然读懂阿姊临终前用血画在窗棂的图案,那根本不是花纹,而是倒写的“宁”字。 为何是令狐府?为何是阿姊?令狐瑾不敢细想,指甲嵌入皮肉,渗出丝丝红血。 离府第叁年,令狐瑾在扬州救下一名被遗弃的女童,途中遭遇歹徒追杀,正巧碰上下山的宫夫人,遂得救。 临走前,令狐瑾将女婴托付给夫人,夫人瞧女婴乖巧懂事,心生欢喜,要她为女婴取一个名字。 令狐瑾看着女婴清澈透亮的眼睛,宛若一块天然焕亮的美玉,便道:“美眸如玉,便叫婉玉吧。” 面前又多了一盏酒,令狐瑾回过神来,对上姬秋雨幽幽的视线,她莞尔一笑,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二十一年前,她没能救下阿姊,九年前,她没能救下宫家。 因为一念之差,悔恨二十一年,如今还要因为这一念之差,让宫家冤名永存吗? 那夜过后,叶墨婷待她如常,仿佛那一刻的剑拔弩张不过是黄粱一梦,若非那件染满泥土的凤袍还挂在她的床前。 柳青竹知道这一切都是笑里藏刀,所以做到事事小心,可惜报应还是来了。 宫里不知是哪个嘴碎的,造谣皇后娘娘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连最得意的女使都冷落了,又说她如何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皇后娘娘,说的可谓头头是道,连她在扬州的陈年破事都扒出来了,还有那句惊天动地的名言。 “青竹的闺房,唯二者可进,一是高官厚禄,二是天潢贵胄。” 柳青竹尴尬得捶胸顿足,差点吐了半碗老血。于是她洋洋洒洒写下一句诗,贴在了宫墙上: “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此举掀起轩然大波,谣言却愈演愈烈。某日柳青竹陪皇后娘娘抄经书,去库房取墨,就听见一个宫女绘声绘色地描述她是如何同长公主春宵一度。 柳青竹:...... 短短几日,青竹美人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了。 不知不觉间,她手中狼毫换了个笔势,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已然在宣纸上落下句话: 毒妇不毒,贤后无贤,淫女非淫。 柳青竹一惊,匆忙将宣纸揉成一团,作势就要扔掉,却被一只玉手拦了。她身子逐僵,眼看着叶墨婷从她手中拿过纸团,缓缓展开。 看完,叶墨婷轻笑出声,饶有趣味地看向身前目光躲闪的青竹美人。 “如今世道,身居高位,仁慈则无以立足,女子更甚,贤后一名,实为高看。我非圣贤,人有人欲,而我亦然。至于淫女,是淫非淫,今晚便知分晓。” 语落,柳青竹心下一颤,低声问道:“娘娘何意?” 叶墨婷一笑了之,不予作答。 夜间,柳青竹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方才叶墨婷另有深意的笑。她惴惴不安地下了床,披上外衣,在叶墨婷到来之前出了屋子。 屋外冷风吹过,檐角铜铃在夜风里轻响,值夜的宫灯在穿堂风里摇晃,像是宫墙沁出的血泪。柳青竹贴着朱漆抱柱,面前月光将青石阶劈成阴阳两界。 鞋底碾过细碎的石粒,耳边蓦地传来别样的呜咽,她脚步一顿,身侧的耳房里传出的动静更加激烈了。 柳青竹在墙根缓缓蹲下,指尖划过冰凉的墙砖,墙缝里还凝着去岁腊月的梅花冷香。她挑开了些门缝,动作轻盈。 屋内只燃了一支烛火,微弱黯淡,一张梧桐书案上,鸢鸢赤身赤裸地躺在案头,她身上伏着一个女人,香肩含着酥胸,衣裳也褪去了大半,女人低头吻她脖颈,两人身体交合出有轻微的起伏,书案随着动作发出吱呀作响。 柳青竹咽了口唾沫,不觉屏住呼吸。 “好姐姐......我不行了......”鸢鸢的身子开始发颤,声音也卷上了哭腔。 而回应她的,却是女人愈发激烈的动作,女人舔去她眼角的泪珠,哑声道:“别哭,别哭嘛......你知不知道你越哭,我越想欺负你。” “不......” 柳青竹瞥见鸢鸢蜷起了脚趾,最后的哭喊也湮没在这场风流韵事中。 一场结束,两人的身下都是湿漉漉的一片,鸢鸢还在哭,女人扯开衣襟,把她的脑袋摁进怀里,教她含住,堵住了她微乎其微的哭泣。 女人仰起脖颈,微微喘出声,露出优美的弧线,一手揉着少女的头发,另一只手还在少女体内抽送着。 “好看吗?” 耳畔忽然传来叶墨婷清冷的嗓音,柳青竹吓了一大跳,差点喊出声,毁掉一室的旖旎。 她缓缓回过头,对上叶墨婷戏谑的神情。柳青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讪讪道:“这么晚了,娘娘还不睡吗?” “本宫问你,好看吗?”叶墨婷重复道,凤目如一团洇湿宣纸的墨迹,冰凉得掀不起一丝涟漪。 柳青竹看了她一会,刻意避开这个问题,道:“夜已深,我先回去了。” 她正准备开溜,叶墨婷蓦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钳制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叶墨婷一手提着灯,一手拉着她,两人身影映射窗纸之上,宛如皮影戏的剪影,脚下飘动的裙尾如同女鬼无足的飘动。至深之夜,只剩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鬼魅”。 叶墨婷一边走一边道:“宫中女使,情欲常年不得抒发,而欲望不得宣泄,身心悄然畸变异化,故而宫中女使常常‘互相帮衬’,以助泄欲,此乃‘对食’。” “女子情事,常为相互厮磨,仿若中央置镜,故而便有了‘磨镜’。” 叶墨婷的话语全无遗漏地灌进柳青竹的耳中,攥住手腕的力道很大,她被扯得一路踉跄,直到叶墨婷停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 叶墨婷松开她的手,抬手推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云飘过去了,月光洒进屋内,显照出屋内光景——竟是一室的淫具。 柳青竹怔在原地,只觉全身发寒、如坠冰窟。她腿脚有些发软,朝后撤了几步,叶墨婷却不如她的愿,扯住她的臂膀,勾出一道森寒的笑,问道:“不喜欢吗?” 月色倾倒在叶墨婷的笑容上,仿若地狱诞生的无常,有几分的阴冷,透入柳青竹的骨髓。 叶墨婷敛起笑容,冰凉的手伸入她的下摆。 “那你为什么,湿了呢?” 第三十八回含垢忍辱冷香夜(h) 叶府家风严苛,在叶墨婷的方寸天地中,她是一只折了翅膀的金丝雀,厚重的绣鞋阻断了大门前的青石路。幼时,长辈无时不刻地告诉她,如何成为一名大家闺秀。 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要她知书达理,又要她千娇百媚。她也是极力去做。 起初的十二年,她常坐书肆,自学成才,落笔惊人,十二岁便成了闻名汴京的才女,世人皆道,她的诗学堪比谢道韫的风流,奈何被长兄听了去,特跑来羞辱她,当场撕了她的诗,将几块绢布扔在桌前,嘲弄道:“还学什么诗?你只需在家织布赏花罢!” 话音未了,叶墨婷不愠不怒,神色自若地去取了针线来。银针穿刺发出裂帛声,恰似诗稿掷地时,在青砖上绽开的伤口。 叶墨婷似乎有些麻木,也从不说“不”,任人摆布,做到事事如意,只是为了长辈的教诲。正如她自己说的那样,她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个死物,一个死气沉沉的叶三姑娘。 见过她的无一不说好,唯姬秋雨一人,看了她的诗后,道了一句:“可惜如此才学,竟是呆板腐朽之辈。” 砚台倾倒,松烟墨在丝帛上晕出墨梅。 于是叶三姑娘开始学笑,像一尊被丝线悬吊的瓷偶。几天后,侍女终于忍不住,悄悄地跟她说:“姑娘,你还是别笑了,有些瘆人。” 叶墨婷放下翘了几天的嘴角,揉了揉发僵的面颊。她好像一直学不会,怎么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梅雨季的潮气洇透了藏书阁,叶墨婷跪坐在霉斑蔓延的楠木架后,听见父兄的密语混着雨声滴落: “王爷同我说,此次南巡至关重要,能否改天换地,在此一朝。” “父亲,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此事泄露,江南一带趁着内乱起兵谋反,该如何是好?” “只要稳住十二驿道那群老贼便无大碍,大周铜铁被萧太尉那个老不死的拿了命脉,关塞之地无以铸币,盐便是钱,盐便是军饷,把控了盐场,还怕制不住那群豺狼虎豹?” “......那事后该如何脱身?” “不急,我已有对策,更何况叶家已和成王定了姻亲,此事之后,你便是国舅了,谁也倒不了叶家......” 剩下的话,叶墨婷没再听下去了。不意外,她早就知道自己是父亲的棋子、叶家的傀儡。 可是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人,握了第一次剑。那人握着她的手划破春水,说剑光该似流云追月。 那个朦胧湿热的吻,她至今记得。 离开扬州后,原来习以为常的日子蓦地变得枯燥起来,她脑中总时不时地闪过一道墨绿的倩影。用姬秋雨的话来说,便是她越来越活得像个人了。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总算懂了这个道理,枕边一直放着那个女孩送给她的竹木剑。十八重绡纱帐后,她将滚烫的脸颊贴上剑身霜纹,恍惚看见二十四桥的红药丛中,那人衔着芍药花蕊轻笑。 向来循规蹈矩的叶三姑娘,将自己裹进被褥,试探着将手伸入自己的腿心。钻出被窝时,她的鬓发都湿透了。 叶墨婷颤栗着,弯出一抹迷惘的笑。 从此以后,日日如此。 “你喜欢哪个?”叶墨婷揽过身侧人单薄的肩膀,强硬地拖着她往屋内走去。 柳青竹面色煞白,被用力一拽,直接摔倒在阴冷的地砖上。叶墨婷提着灯,审视着她的躯体——肤如凝脂,面若冷玉,墨发垂肩,素衣渐宽,拖在地上如绽开的海棠。 柳青竹顺着微弱的灯光朝四周看去,只见挂满淫具的墙壁上血迹斑斑,不知此处折了多少条性命。她后知后觉地发起抖来,挣扎着朝后退了两步,叶墨婷步步紧逼,冷然道:“你选一件,在我跟前弄出来,今日我就放了你。” 柳青竹缓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道:“娘娘竟然如此折辱我。” 叶墨婷蹲下来,冰凉的手伸入裙摆,攀住她的小腿,道:“青竹美人不在乎自己的名节,日日同人缠绵,见了这些玩意儿,难道不该欢喜吗?” 话落,柳青竹眸色一沉,勾起一抹讽刺的小,举止反而胆大起来,起身迎合她的动作,双臂揽住女人的肩膀,在她耳畔撩拨道:“相比这些死物,倒是娘娘更让我欢喜。” 闻言,叶墨婷冷笑一声,抬手推开她,道:“这些好听的,对我没用,还不选的话,今夜我便陪你一一试了。” 柳青竹错愕地看着她,眉头很短促地蹙了一下。 叶墨婷起身朝墙壁走去,扫视一圈,取了件“角先生”,转头问道:“这个如何?” 柳青竹疯狂摇头,于是叶墨婷将东西挂了回去,又取了个戴红绳的缅铃,问道:“这个呢?” 柳青竹看着她,一时没应答,叶墨婷便拿着物件过来,递给她,笑道:“就将你是如何同长公主圆房的,一一演给我看。” 柳青竹神情漠然,迟迟没有接下,叶墨婷的脸色冷了一分,用脚尖勾开她的双腿,云纹鞋底在她腿心碾了碾。 柳青竹闷哼一声,额角落下一滴冷汗,她仰头看向叶墨婷,沉声道:“青竹的脸面,早就荡然无存,但我仍是想知道,今夜娘娘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叶墨婷收回脚,将缅铃扔在她的身上,朝屋里的木椅走去,轻声呢喃,“问的好。” 她挥袍而坐,凤目透着夜间的一缕寒,幽幽落在柳青竹的身上,她回答道:“自然是为了自己。” 柳青竹不明所以地颦蹙双眉,只听叶墨婷清声道:“如你所见,情欲不得纾解的,不止那群宫女,还有我。” 柳青竹怔怔地看着她,半响才出声道:“所以......” 后面的话柳青竹难以启齿,却见叶墨婷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柳青竹默默垂下眼睫,抬手解开衣带。 这算得了什么?她在心中宽慰自己。 衣物簌簌地剥落,白皙的肌肤半遮半露,像一颗蒙尘的珍珠。她攥着缅铃,抵在了身下。 叶墨婷冷声道:“张开腿。” 柳青竹动作顿了顿,无奈地闭上眼,缓缓挪动身子,朝着叶墨婷的方向将腿大开。 “放进去。”叶墨婷又道。 柳青竹看不见自己下身,只觉下身触及一片冰凉,她试探着往里抵了抵,却没成功,显然那处还需开拓开拓。于是她拿开缅铃,往里伸进一根手指。 里头有些酸胀,柳青竹咬紧下唇。叶墨婷看着她吃力地抽动手指,呼吸重了一瞬。花蕊渐渐溢出清液,濡湿了掌心,柳青竹又伸入第二根手指。 叶墨婷眸光闪烁,欲盖弥彰地换了个坐姿。 粘腻的水声和不平缓的喘息在暗室荡开,一声一声叩击在四壁的淫具上。柳青竹将那处开拓的差不多,将缅铃缓缓抵入,柳青竹呜咽一声,不觉扬起了脖颈,清脆的铃声很快被淹没。 她颤抖着用指尖勾住红绳,在甬道碾过,滚铃珠在缅铃中晃动,在体内传来阵阵酥麻。 柳青竹扼制不住地喘出声来,将自己缩成一团,身子抖得不像话,花蕊不断吐出汩汩清液,却迟迟到达不了峰顶。 她痛苦地拧起眉,身前骤然投下一片阴影,一只光洁如冷玉的手朝她伸来,柳青竹神志不清,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半握紧那人的手,身子不耐地挪动着,整个人跌进女人的怀里,她双眼氤氲,急迫地将唇贴上去,叶墨婷来不及躲,那一吻终是落在唇角。 叶墨婷掐着她的后颈将她扯开,面色不善地问道:“这般胡乱亲人,是谁教你的?” 柳青竹眼底泛着泪光,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颤声道:“帮帮我。” 叶墨婷问道:“怎么帮?” “帮我......唔!” 叶墨婷冷着脸,指尖勾住红绳,将缅铃拖拽出来,身下划出一道粼粼水渍。柳青竹倒在她的怀里抽搐,两人身下湿了一片。 还不等她缓口气,叶墨婷又用两指将缅铃抵入,柳青竹开始挣扎,叶墨婷钳制住她的双手,抵着那物件到最深处,滚铃珠猛地一颤,震感从身下直达天灵盖,柳青竹的身子彻底软了下来。 叶墨婷紧紧抱着她,看着她失神的双眼,柔声道:“你也帮帮我,好不好?” 这一问,没有得到答案,柳青竹已然昏死过去,冷汗湿透了衣裳,在两人贴合处留下印记。 月光从门缝溜进来,叶墨婷的凤眸总算透出半分柔情,她将怀中人抱的的更紧,亵裤早已濡湿一片,她低下头,终于吻上了朝思暮想的唇。 第三十九回樱冢倾落慈元殿 婉贤皇后还是叶叁姑娘的时候,身怀两绝技,一是骑射,二是书道。 早年间,叶叁姑娘临的是颜鲁公,规矩工整的楷书,但在出嫁前夕,她当着叶国公府满门清客的面,焚尽了叁箱颜体手稿。火舌舔舐楷书时发出的毕剥声,像极了她骨血里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入宫之后,婉贤皇后改临卫夫人和王逸少,后中庸其法,自成一派。 几月前,叶墨婷誊写惠能《菩提偈》时,羊毫悬在最后一捺上欲落未落,婢女送来一封从扬州快马加鞭赶来的信件,不知怎的,她指尖微颤,那一捺竟偏了一分。 信封上盖着叶明德的印,拆封时她迟疑了一刻。信里是一幅画,皱痕很多,似被反复翻阅过。展开卷轴的刹那,画像上的眉眼似乎透过泛黄的生宣同她遥遥相望。叶墨婷蓦然怔住。 她的手有些抖,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竹墨香。 叶墨婷放下画像,原封不动地塞回去,只回了叁个苍劲有力的字—— 带回京。 案头未干的《菩提偈》在穿堂风里簌簌作响,她竟有一刻的恍惚。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她轻念,不禁觉得有些讽刺,将诗笺揉作一团,掷入青瓷冰纹缸,墨迹在清水里晕开,一如黑腾腾的云雾。 春日宴前夕,慈元殿有人到访。 月色如霜,那人乘着檀木轮椅缓缓而行,滚轮碾过苔痕,惊动了琉璃宫灯投下的光影。青铜面具映着摇曳烛火,墨发披散,广袖当风,垂过青苔又随风起,莫名吊诡的凄婉感。 叶墨婷指尖的菩提子忽地崩断,滚珠坠地的脆响与檀木轮声迭在一处,叶墨婷徐徐睁开眸子,口中念的大般若经也停了。她回头望去,只见大殿门渐阖,只留了一线的光亮,那人停在了她跟前。 佛香氤氲中,鸦青长发间缠着根褪色的红绳,在玄色衣袍上洇开一抹血色残阳。叶墨婷看了祂半响,才道:“阁主,久仰大名。” 厚重的青铜面罩后传出男女莫辩的低沉声音:“娘娘安好,我腿脚不便,就不跪了。” 叶墨婷笑了笑,往太师椅上一坐,端起身侧的瓷杯浅抿了一口,道:“无妨,我向来不注重这些规矩。” 从门缝中透出的那缕光亮渐动,面罩边缘沁出冷光,轮椅上的人道:“此番造访,是想提醒娘娘一件事。” “什么事?” “明日春日宴上,会死一个人。” 叶墨婷面色不改,微微抬眸,问道:“谁?” “令弟,叶明德。” 闻言,叶墨婷动作一顿,鬓间九鸾点翠步摇掠过冷光,视线在祂身上来回打量着,半晌道:“你疯了。” 那人从胸口摸出一沓纸,放在叶墨婷身侧的木案上,道:“娘娘不妨瞧瞧这是什么。” 看着信封上映照的烛光,叶墨婷思忖片刻,拿过那沓信纸,翻阅一阵,愈看,她的神色愈冷。这些竟是叶明德通敌的信件。 叶墨婷重重将信纸拍在桌上,面色阴沉地看向祂,寒声道:“这些是从哪来的?” 那人不疾不徐地回道:“樱冢阁的侠士遍布天下,掌握的自然比旁人多得多。” 叶墨婷不语,眸色又冷了一分,似是起了杀意。 那人又道:“娘娘可别急着杀我,这些信件,我有能拿给你看的,也有不能拿给你看的,以一人之性命保全整个叶家,这个买卖不亏。” 叶墨婷冷笑一声,道:“有卖才有买,你这不叫买卖,叫算计。” 阁主微微摇头,道:“樱冢阁只是行大义之事,令弟向天借的十年阳寿,早该还了。” 叶墨婷冷声打断祂:“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那人沉吟片刻,道:“还需娘娘再借我一条命。” 叶墨婷懂了祂的意思,眉头微微拧起,问道:“那你何时归还呢?” 话落,身前之人拂袖,袖中滑落几片干枯樱花,殷红如凝血,飘落在信笺间精绝国的火漆印上。 “那自是,天下大同之时。” ...... 阁主走后,婉贤皇后召见梅寒雪。 “你姊妹鸢鸢我已向贵妃要了过来,明日午时,将这粒药丸服下,无色无味,走的时候不会痛苦,我留了你这么久,也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月光漫过梅寒雪颤抖的指尖,泛起珍珠般凄艳的冷光。她接过那粒药丸,目中含泪,叩谢娘娘恩典。 叶墨婷沉默地看着她,终是叹了口气。 笔尖朱砂忽地一颤,在洒金宣上洇出一残墨,染坏了那个极好的“停”字。 步摇床上传来簌簌的声音,叶墨婷偏眸看去,将毫笔搁在紫玉螭纹笔山上,柔声道:“醒了?” 柳青竹动作一顿,瞬间清醒过来,腿间一片凉丝丝的,看上去是抹了药。 叶墨婷缓步走了过来,金钗相碰,惊起一缕游丝般的沉香。她掀开了床帘,同一脸错愕的女人相视,问道:“昨夜睡得如何?” 柳青竹眨眼,缓缓吐出两字:“......很好。” 叶墨婷莞尔一笑,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道:“昨夜,你辛苦了。” 闻言,柳青竹眼睫轻颤,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叶墨婷拿出一串钥匙,伸到她的跟前,道:“我这,还有件事要吩咐给你。” 柳青竹瞥了一眼钥匙,一时没敢接下,而是问道:“什么差事?” 叶墨婷道:“之前那个叫秋蝶的姑娘,你还记得吗?” 听见这个名字,柳青竹有一刻的怔忡,良久,她才听见自己轻声道:“记得。” “这姑娘是个硬骨头,大理寺怎么审都问不出,而我如今的身份也不好相会,官家准备息事宁人,明日就要将她送上刑场。我知道你同她有着旧情,身上又有慈元殿的令牌,她见了你,就是见了我,看她会说些什么,若什么也不说,你就为她换衣洗漱,也算见她最后一面。”叶墨婷拿着钥匙晃了晃,叮铃的声响如琉璃坠地。 柳青竹望着相撞的铜匙,恍然想起秋蝶被捕时,发髻上震颤的蝶钗,她思索一阵,抬起手,迟疑地接下。 随后,叶墨婷倾身,红唇擦过她的耳垂,若无若无的温热喷洒在后颈上。 “待你回来,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柳青竹眸光闪烁了一下,默默握紧了手中钥匙。虿狱第七层的水牢里,柳青竹提着鎏金掐丝琉璃灯,望着铁链上悬挂的人形。 月光从叁寸见方的气窗漏进来,正巧照在那具布满鞭痕的躯体上。凝成紫痂的血珠沿着足尖往下滴,在青苔遍布的砖面砸出暗红花纹。铁牢之外的瓷碗中,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枯槁的人形何首乌。 青铜钥匙转动时带起浓烈的铁锈味,十二枚错铜铃悬在锁头,恰似十二轮冷月坠在掌心。拉下铁笼的开关后,秋蝶如一条无骨的鱼,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缠着一圈圈的铁链的腕臂上,是纵横交错的青紫。 看清她身上的伤势,柳青竹心中生出一丝不忍,将伤痕累累的身躯扶起,要为她脱衣。 就在指尖触及衣带之时,秋蝶忽然睁开眼,攥住了她的手腕。 柳青竹心下一惊,却故作镇定道:“我要为你净身。” 秋蝶没说话,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两人对峙了片刻,秋蝶终是放了手,同时也移开了视线。 柳青竹舀起半瓢温水。当第一滴水珠落在肩头时,秋蝶闷哼一声,不觉蜷起了脚趾。 泼水声掩盖了铁链轻微的晃动,腐坏的衣衫黏在伤口上,柳青竹用皂角泡出滑腻的汁液,清理着她身上还算干净的皮肉。 “你忍着些。”柳青竹拧干布巾,擦拭她的后背。 正擦拭至最后一根脚趾,秋蝶忽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在裙裾上落梅点点。柳青竹吓了一大跳,手肘不慎碰翻了瓢水,血腥味泼了满身。 秋蝶猝然握住她的臂膀,目眦欲裂,似要泣血。 柳青竹怔怔,肩上忽然落了一片梅,耳畔落进秋蝶最后的话语。 一个字。 逃。 第四十回柳青竹误入地牢 铁笼上的铜铃震颤着,荡出刺耳的长鸣,“嗡嗡”的声响游荡在耳畔,柳青竹全身血液倒流,如同一只毒蜂蛰破了耳膜。染红衣袄的血洇湿大片的皮肉,渐渐沁出一丝丝的冷意,怀里的人七窍流血、死不瞑目,一双浑黄的眼珠子落进她的眉眼。 柳青竹动弹不得,心也是冷的。并非是她不想动,而是滚烫的鲜血扼住了她的脖颈,扯着她头皮拉回三姐姐自戕的那天,也是失色的瞳色、成河的血流。 “叮——”铜铃被人用石子击碎了,铜片零零落落地碎在柳青竹的周身,她打了个颤,紧接着,耳边传来纷乱的脚步声,训练有素的官兵将铁笼围成一个圈,傍身的刀剑泛着胆寒的凌光。 掀起的风凉飕飕的,柳青竹缓缓抬起头来,张望着四周,为首那人正是护城军统领温如铁,只听高高在上的审判道:“你是哪个宫的?私闯虿牢,谋害钦犯,罪不容诛。” 怀里那具逐渐变冷的女尸,有些压得她喘不过气,柳青竹面色苍白地望着温如铁,强撑着回答道:“我奉婉贤皇后之命,前来为她换衣沐浴。” “皇后娘娘?”温如铁犹疑地皱起眉,眼珠微转,心中忖量片刻,似是明白了什么,于是沉声道,“护城军从未接到懿旨。” 闻言,柳青竹一愣,后背发寒,这下才是冰天冻地的雨水泼了满身,彻心透骨的冷。她后知后觉自己已然落进了叶墨婷设下的圈套中,宛若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真是好算计,步步引诱,放下她的戒备,只为给她致命一击吗? “立即拿下!”温如铁命令道。 怀里的女尸被接走,鼻腔中令人头晕目眩的铁锈味凝滞住她的呼吸,柳青竹被扣押在阴冷的石砖上,两只铁臂将她拖出地牢,裙缘浸润的鲜血一半干涸,一半随着护城军的拖动落下,成了一行血滴。恶臭味钻进脑髓,柳青竹恍然回过神,开始猛烈挣扎。 她就算死,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她还有婉玉琼瑶,身后还有宫家一百三十八口冤魂,就算是一粒投入江河的石子,也该掀起些波澜。 柳青竹高喊道:“我要见皇后娘娘,让我见叶墨婷!” “放肆!”温如铁面色一凛,抬腿踹了她一脚,止住女人的呼喊,冷然道,“皇后娘娘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柳青竹捂着肩膀咳嗽几声,恶狠狠地瞪着他,一字一句道:“让我见她。” 温如铁看着她狠戾的眉眼,心尖一颤,似乎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匆匆别开视线,朝身侧一个士兵吩咐道:“去禀报皇后娘娘。” “是。”士兵领命,提着大理寺的令牌出了地牢。 温如铁蹲下来,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钥匙,观察了一阵,心中暗道:确实是虿牢的主钥匙,原先由长公主掌管的,现在本该是在官家那里。 更鼓响了三下,士兵复返,温如铁问道:“娘娘怎么说?” 士兵回道:“娘娘说,此人偷窃了钥匙,立刻拿下,关押至虿牢第三层,等候发落。” 温如铁眯起了眼,视线扫过去,柳青竹双眸中有一闪而过的错愕,紧接着她垂下眼睫,自嘲地轻笑两声。好算计,当真好算计,权高位重者权衡利弊,怎会将她这样一个大祸患留在身边。 温如铁不再给她周旋的余地,吩咐士兵将她押送到第三层去。牢门被重重地关上,只有气窗垂进一缕幽幽月光。她有些害怕,膝骨疼得直打颤。 那群士兵走了,派了个女官前来看守。虿牢第三层空荡荡的,只关押了她一个囚犯。柳青竹终是忍不住唾骂,骂叶墨婷,也骂自己。看守的女官本有些昏昏欲睡,生生被她吵醒了,不耐烦地拿剑鞘敲她的铁笼,训斥道:“你消停些。” 柳青竹住了嘴,索性往那团干枯的稻草上一躺,腹诽道:我倒要看看叶墨婷敢不敢杀我。 她从灵隐公主府关到周大明宫,也算有些经验了,要是叶墨婷真的想杀她,方才就该取她性命,而不是给她随便丢进牢里。她又想起前几日小乞丐提醒她的话,“婉贤皇后心思深沉,她待姑娘的好,最终会变成刺痛姑娘的剑。她惯用这招除去身边的细作。”她才明白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她之所以笃定叶墨婷不会杀她,因之者二,一是叶墨婷忌惮她身后的长公主,二则是叶墨婷舍......柳青竹摇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举足轻重的皇后娘娘,不会是多情之辈,更何况她们只是萍水相逢。 柳青竹望向漫入气窗的寒霜,无声轻问:“还要多久天亮呢?” “咚咚咚......”殿门传来微弱的叩响,姬秋雨猛然惊醒,转头看去,只见窗外闪过一道朦胧的黑影,她疾步下床,正要推开窗棂,一件利刃刺破窗纸,擦着她的脸颊钉在身后的木桩上,冷风扬起了一缕发丝。 姬秋雨动作一顿,回眸一看,那件暗器钉着一张字条,她赤着脚走过去,素白中衣簌簌地动。姬秋雨拔出暗器,将字条取下,阅览片刻,她神色瞬变,朝窗外高声喊道:“寒月!” 寒月正蹲在树上守夜,听见姬秋雨唤她,从树上飞身而下,翻进窗棂,拔刀出鞘,却没见着人,偏身才看见长公主披着斗篷往外走,清冷的嗓音在夜间回荡。 “备马。” 令狐瑾闻见声响,从屋内走出来,就见到姬秋雨大步流星地往府外走,斗篷一角还凝结着深夜的霜雾。她正想跟上去看看情况,一个姑娘从她身侧窜过去,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令狐瑾觉得这个身影有些眼熟,一把拉住了她。 “你......” 姑娘回过头来,一脸焦灼,她微微一怔,道:“是你?” 婉玉看见是她,直接跪下来给她磕头,乞求道:“请大人帮帮我们。” 令狐瑾额角直跳,连忙扶起她,问道:“怎么回事?” 婉玉抬起脸来,额上一片青紫,道:“其实......我不是宫雨停。” “嗯?” 婉玉接着说道:“我是四姑娘的女使,我叫婉玉。” 令狐瑾的心“咯噔”一下,问道:“那你家四姑娘呢?” 婉玉双手蜷紧,道:“姑娘被公主殿下遣送入宫了,我想请大人帮帮我和琼瑶,让我们见见姑娘。” 车轮扬起尘土,一丝丝的冷雾从车帘下透进来,姬秋雨面色凛然,斗篷渐渐褪下,那缕雾气也演化为茶面上的蒸汽腾腾。 叶墨婷笑道:“难为你夜间跑来。” 姬秋雨推开那杯滚烫的茶水,问道:“她犯了什么事?” 叶墨婷不动神色地看了眼被推至一旁的好茶,面色不该,回答道:“偷窃钥匙,私闯地牢。” 姬秋雨道:“呵。” “我记得殿下还在禁足吧,”叶墨婷抬眸看向她,道,“看来这位娘子对殿下来说很重要。” 姬秋雨动作一顿,悄然捏紧了手边的茶杯,烫得指尖通红,她冷笑一声,道:“不过是我有情有义罢了,就是养的一条狗,也不该随意割舍,不像娘娘,连至情性命也是铺路的石子。” 话落,叶墨婷笑容不变,眸色却冷了一分,道:“殿下慎言。” 姬秋雨不再同她废话,道:“放人。” 叶墨婷的笑容消散,声音也沉了沉,“你分明放不下,又为何将她送到我身边?” 姬秋雨冷声道:“我是想叫娘娘护着她,竟是这么个护法,她膝骨有旧疾,虿牢阴寒,她受不住。” 闻言,叶墨婷指尖微滞,半晌才道:“殿下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深夜出府,擅闯皇宫,到时官家责罚,我也保不住你。” 姬秋雨还是道:“放人,我带她回府。” 叶墨婷敲了敲云纹炉鼎里渐弱的香烟,莞尔一笑,道:“殿下怕是回不去了,我想现在,护城军已经在赶往公主府的路上了。” 殿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叩击在瓦当上,偏斜的雨钻进窗棂,吹得烛火一晃。 “呵......我真是看不透你了。”姬秋雨垂下眼睫,露出一抹讽刺的笑。 “不谋万事者,不足谋一时,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隅。”叶墨婷将微凉的茶水朝她推了推,道,“只有将兔子牢牢握在手心,她才不会乱蹬人,我比你更明白这个道理。 骤然,茶壶蒸雾喷涌,顶开壶盖,沸沸作响,打断了这头的剑拔弩张,叶墨婷笑道:“你瞧,水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