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别哭了》 第1章 《老公别哭了》作者:自然数1004【完结】 黎昌一觉醒来穿越到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为新晋视帝,还嫁了一个帅气多金八块腹肌的金主。 只是他没想到,金主居然是个哭包疯批。 看见他拍戏不回家,就哭。 看见他和别人挽手走红毯,也哭。 看见他管理身材不认真吃饭瘦了,更哭。 黎昌从片场狼狈归家,狂塞两碗米饭:我都吃下去了,你还要怎样! 金主没说话,只用真丝手帕擦了擦眼角。 半夜,黎昌被那手帕塞住嘴。 金主吻吻他的泪珠,取下手帕,轻声细语到近乎变态: 宝宝,多吃点,好不好。 1v1 he 双洁 笨蛋怂包财迷受x忠犬疯批金主攻 先睡后爱。 年下,差两岁。 【他们的爱,是海平面之下不可丈量的深】 文案最后修改2024.03.07 ps.让受多吃点那段指白天吃饭,无不良暗示(认真) 排雷一下: 1.酸甜口略狗血,酸酸甜甜我的爱。 2.年下霸总攻,有点偏执,有时候会发疯,一般是在晚上。(因为白天很忙,经常晚上才到家,无不良暗示) 3.财迷受,特财迷,整个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穷气,特别爱吃鸡蛋,讨厌鸡蛋的朋友最好别看。 4.非完美人设,两个固执的傻子(疯子。 5.情节需要 57章受有女装,但本身无女装癖好 第1章 黎昌今天要见他素未谋面的丈夫。 一朝穿越十年后,穿来前他十八岁,没爹没妈月薪三千。 现在的他二十八,依旧没爹没妈,但是住进了大house,对,就是眼前这栋。 还多了个金主老公,把他捧成了视帝。 都说金主一般都是神出鬼没的,而被包养的就洗干净屁股躺床上等着就行。 黎昌深以为然。 穿过来的五十八天里,他每天都把屁股洗得特干净,勤勤恳恳,然后上床躺着。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五十八天,金主一根毛他都没见过。 黎昌问大house里的管家,你们老板有没有个照片啥的,我想瞅瞅。 管家侧眸看他一眼,说:“任先生不照相。” 黎昌愣了:“那结婚证总有吧,我不是跟他结婚了吗,结婚证上肯定有照片。” 管家依旧侧眸看他一眼,说:“您等等。” 然后踏着严密的小步子不知去了哪里,回来的时候背后跟着一个老阿姨。 阿姨和管家不一样,没有用侧眼看黎昌。 她直接用白眼。 “喏,结婚证。”阿姨把一张半红不粉的纸塞到黎昌手里。 黎昌迟疑着接过:“……这是结婚证?” 十年后的结婚证,怎么变成一张薄薄的纸了? 上面还全是读不懂的鸟语! 老阿姨指着鸟语一个字一个字念: “marriage certificate,结、婚、证。黎少爷你不识字的哦?” 黎昌揉着头发:“吴妈,我没念过大学,比不过你。” 吴妈,黎昌穿过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当时她一见到床上的黎昌睁眼就说了句鸟语: “jesus christ!小安你快去告诉任先生,黎少爷醒了!” 黎昌就像刚刚看结婚证一般揉着头虚弱地问她:“大娘,你说啥?” 吴妈听见他的话,瞬间沉下脸念叨:“额滴个娘,居然叫我大娘嘞……” 接着朝外扬声:“小安!再告诉任先生一句,黎少爷烧糊涂了!” 后来黎昌有问吴妈说的第一句鸟语是什么意思。 吴妈说:“……就是额滴个娘的意思。” 黎昌说:“那你怎么不直接说额滴个娘。” 吴妈说:“因为我是海外本科毕业的,我在国外说惯了!” 黎昌听呆了。 呆得他本来继续问吴妈的问题也没问了。 妈呀,这栋大house里的老保姆都是海外本科学历,可太牛逼了。 jesus christ! 好几天后他才想起来当时还想继续问吴妈什么。 “吴妈,你说的第一句话开头是jesus christ, 第二句话开头是额滴个娘。”他问:“国外生活也说额滴个娘吗?” “额滴个娘。”吴妈说:“你真是烧傻了。” 管家小安这时候领着医生上来了。 对,就是刚才那个侧眼看黎昌的管家。 “黎少爷,这是任先生的私人医生。”小安声音平淡地说:“您一场大病,高烧五天,留下了失忆的后遗症,他来为您进行日常检查。” 任先生的私人医生。 黎昌当时听到过好多次这个任先生的名字,但却不知道任先生是谁。 于是他直接问:“任先生是谁?” 医生一惊:“失忆得不轻啊!” 小安依旧平淡:“您的伴侣,这栋房子的所有者,任克明先生。” 黎昌:“我的伴侣?!” 任克明,这三个字听起来可不像女孩名。 小安点头:“准确的说,应该是您的丈夫。” 黎昌傻眼了。 自己十年后竟然和一个男的结了婚?! 还是根本没见过的男的! 黎昌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女的,但是觉得自己应该不喜欢男的。 第2章 就算自己之前再穷,就算这个男的再有钱。 就算私人医生、保姆管家这些排场再体面,就算住的房子再大,那也不能…… 好吧,黎昌妥协了。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可能喜欢男的的。 任、克、明。 黎昌看着这张a4纸大小的结婚证,他虽然不认识鸟语,但至少认识拼音。 更别提拼音下边有汉字。 自己今天就要和这个任克明见面了,在宴会上。 他提前洗干净了屁股,穿上小安准备的定制西装。 就算没和这个便宜老公见过面,他也不怕。 金主嘛,一般就是头最秃的那个,脸最大的那个,身材最饱满的那个。 那不然呢?毕竟长得帅的都早被人包了,谁还去包别人啊! 坐上加长林肯去宴会,车在一个富丽堂皇的酒店门口停下来了。 黎昌下车,踏上红毯。 霎时间闪光灯扑面而来,记者声音此起彼伏。 “黎先生,请问您最近有接新剧的打算吗?” “黎先生,听说您要进军电影圈?” “黎先生……” 话筒凑到黎昌嘴边了,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两句。 他张嘴,在场所有人都停下声音听他。 他微微吸气,在场人都微微吸气。 他粲然一笑:“jesus christ. ” 记者傻住,旋即收回话筒朝镜头叫道: “jesus christ!最新消息,黎先生要接外国片,黎先生要进军好莱坞!” 实际上黎昌走进门后自己摸着胸口小声说: “额滴个娘嘞,怎么这么多人!” 侍者带他去了宴会厅。 一开门走进去,入目全是夹着酒杯的男男女女。 女的一般都又瘦又漂亮,可惜黎昌的目标不是女。 他要找大肚子秃头男。 不巧的是,这里男的都大肚子,不大肚子的,又都秃头。 黎昌觉得最好找那种两个条件都满足的,命中率高一点。 找来找去,没找到,倒是在目光追随到第十八个大肚子男的时候,一转身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黎昌转头,对上一双特漂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比他还高点,手指间夹着杯鸡尾酒,朝他挑眉。 这应该是同行,黎昌想,估计是哪个明星。 “你好。”他端着笑跟人打了个招呼。 同行没说话,只定定盯着黎昌,然后抿了口酒。 这人有病,黎昌想,怎么光盯着自己看不说话。 他表面却讪笑着说:“不打扰了。” 同行还是没说话,又抿了口酒。 黎昌没再多留,转身继续去找大肚子秃头男。 这一次,终于给他找到了。 又大肚子又秃头!还怪矮的! 黎昌不动声色地凑近,听到大肚子秃头矮男旁边的人在对他说:“任先生,准备好了……” 任先生! 就是他,他就是自己的金主! 黎昌整理整理衣服,想着自己先前从吴妈嘴里套的话—— “吴妈,我平常,是怎么称呼任先生的?” 吴妈上下看他两眼:“还能怎么称呼,他是你丈夫,叫老公呗!” 黎昌穿过众人,走到大肚子秃头矮男身前。 对方显然也认识他,还很熟,很高兴,表情眉飞色舞。 黎昌贴近攀上对方的手臂,对方则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他。 黎昌觉得时机到了,想着大house硬着头皮说:“你怎么不来看人家,老公~” 对方同时说:“好久不见,儿媳妇!” 黎昌:? 对方:? 面面相觑,两脸混乱。 忽然,一只手从后揽上黎昌的肩。 黎昌回头,是刚才那个同行。 同行说:“你叫我?”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不远处的台上传来声音: “掌声欢迎任氏集团董事长,任临老先生,以及总裁——任克明先生!” 同行放下揽着黎昌的手,走到大肚秃头矮男身边。 在黎昌失神的目光中,同行拍了拍大肚秃头男说: “爸,走吧,该上台了。” 第2章 黎昌一脸懵逼地盯着同行和“金主”走上台。 主持人对“金主”喊:“任老先生。” 对同行喊:“任先生。” 黎昌:…… 卧槽,认错人了。 错把金主他爹认成金主怎么破! 黎昌躲到角落,不知道从哪搞了杯酒咕噜噜喝。 喝两口咬下嘴皮。 完了,待会还找金主吗。 不找了吧,都已经跟他说过话了。 虽然全程是自己一个人在说。 而且只说了两句话——“你好”,以及,“不打扰了”。 ……不是,关键也没人告诉过自己任克明能长这么帅啊! 自己有个一米八,任克明比自己高小半个头,少说一米八六往上了。 加上鞋底子,估计能有一米九。 而且还是大宽肩,小窄胯,一张脸小得,下巴尖得跟刀削似得。 黎昌又咕噜噜喝了口酒。 算了,还是别找了吧。 感觉对方不是很想和自己说话,不然刚才为什么不说? 第3章 黎昌觉得自己虽然是被包的那个,但是也不能没有尊严。 他只负责洗干净屁股等着,舔狗的事情,他是不做的! 说不找就不找了,黎昌转身就要离开宴会厅。 “黎昌。” 一个声音在身后传来,冷冷的。 黎昌顿步,扭头一看。 嚯,金主大人! “……” 黎昌沉思两秒,上前搂住金主的手臂,软声说:“老公,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那声音,肉麻极了。 金主大人捋下他的手:“别装。” “黎昌,两个月,你早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的一双眸沉静无波,给黎昌看得屁股一紧。 黎昌干笑道:“怎么会……” 忽然,他嗅了嗅。 这厮好大股酒味,是不是喝醉了! 于是他说:“老公你喝酒了?醉了吧?困了吧?咱们回家吧……” 金主大人沉静的眸不沉静了。 好像是被黎昌的一连串问给估计得糊涂了,又好像是在尝试认识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回家。”金主最终说:“好,回哪个?” 黎昌愣了下,笑呵呵:“当然是回我们的那个家啊。” 他心里其实在想:哪个家?这个家伙有很多家吗? 自己都和他扯证了,不应该是最优选择的那一个家了吗? 不对,那个证是国外的证。 ……任克明不会有很多张这种证吧?! 一个国家扯一张,一个国家一个家! 黎昌想着,差点想把任克明丢下了。那么多个家,这人万一染病怎么办? 好在任克明这时问:“东郊那个?” 黎昌抱着他的手立即紧了几分:“对,东郊那个。” 东郊那个大house,你名下的。 其实染病什么的都是黎昌自己一时在脑袋里想着玩的。用小脚趾认真想一下都能知道,像任克明这种有钱人,能轻易染上病吗? 他们是最注重自己健康的了! 就像现在,任克明醉得跟个二五八万一样了,进了东郊家里,竟然还吵吵着要请医生来。 黎昌说:“老公,医生睡了。” 任克明听见他的声音就不说话了,只一个劲盯着他看。 紧绷的唇角忽然松懈:“哦,那我也要睡了。” 黎昌就等这句话! “我扶你上去。”他架上任克明的肩。 我去,真够重的。 七歪八扭地上了楼进到卧房门口,黎昌回想了一下自己应该没有把内裤什么的乱扔,这才推开门。 还没来得及开灯,就被人从后面反手抵在了门板上。 “老,老公,你干嘛……”黎昌结巴问。 虽然屁股早洗干净了,但是还是有点突然啊! 任克明呼出的鼻息间带着酒气,他俯下身,在夜色中对上黎昌的眼睛。 黎昌抖了一下。 任克明一直盯着他,见状轻声笑了。 “你怕我。”他说。 黎昌梗着脖子说:“不,我不怕……” 任克明没再说话,把腿硬塞到黎昌的两腿之间,顶了顶膝盖。 黎昌抖得更厉害了。 任克明说:“你就是怕我。” 黎昌颤着声线说:“我真的不怕……” 任克明没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侧了下头,咬上他的耳朵。 咬得很轻很轻,而且仅仅一下。 一下后,他说:“黎昌,你把我认错了。” 黎昌:“……啊?” 任克明声音很低,很沉,深深吸了下气:“我说,只是两个月没见面,你就把我认错了。” 黎昌觉得不对劲。 他欲言又止,抬起靠外的手,试探地摸向任克明的脸颊。 ……湿的。 他当即侧头看去。 洁白月光下,任克明的脸上泛着泪光:“你怎么能认错我……” 黎昌傻了。 这人怎么哭了! “你别哭啊。”黎昌急忙抬手去抹任克明的泪水。 金主哭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可是自己也没惹他吧! 任克明却说:“我就要哭。”他咬上黎昌的唇,没轻重地啃了两下:“我要你也哭。” 黎昌被咬疼了:“嘶。” 他觉得血都给咬出来了,抿了下,果然有股铁腥味。 “我不哭。”黎昌有点儿气地说:“你自个儿哭去吧!” 然而任克明就跟没听到一样,又向上顶了顶膝盖,凑到黎昌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 “你不哭,那我就把你干哭。” 黎昌还没回过神来,就被任克明一把从门板上拉开,拽着手腕甩到床上。 “脱裤子。”任克明居高临下地说。 浓重夜色里,黎昌只能看见他锋利的面部线条。 他还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倒在床上脑袋一抽说:“你先脱。” 任克明高大的身形一顿。 旋即跟被气笑了一样说:“好。” 他语落就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黎昌慌了:“诶,你别脱。” 任克明竟然还真如他所言停下动作。 黎昌觉得自己要是再不有动作,任克明估计下一秒就能提着枪把自个儿硬对付了。 “我先脱,我先脱……”他于是说。 第4章 自个儿先脱裤子,慢慢脱,应该能拖延些时间吧? 感觉任克明醉得挺离谱的,说不定拖延着拖延着,他就想睡了。 事实证明黎昌的想法太单纯了。 在有些关系中,裤子脱快了,代表急切地想来一发。 而裤子脱慢了,则代表急切地想充满诱惑地来一发。 反正只要是在脱裤子,就都是来一发的意思。 他脱一半,任克明皱着眉问:“你不会解皮带吗?”说着就要上手。 黎昌忙说:“我会!” 说完他就一下解开了刚解了三分钟都没解开的皮带。 好的,这下就是拉开裤拉链了。 嗯,缓缓下拉,缓缓,再缓…… “黎昌,你真是磨叽。”任克明伸手一下拉下了黎昌的裤拉链。 不仅如此,还直接上手握住他。 “再磨叽点呢?我看你还能磨叽多久。”任克明说。 黎昌的脸颊逐渐涨得通红。 “你别……”话没说出口,就咬住下唇了。 任克明一直看着他的表情。 “还挺能磨叽。”他笑了下,声音浑浑的:“不错。” 黎昌呼了一大口气,伸手去够自己的裤子。 够上来后,他揉了两把自己的头发。 任克明站在他的面前,目光落在他的脖颈上。 “不继续了?”任克明问。 黎昌揉了把滚。烫的脸问:“继续什么?” 任克明没说话。 黎昌抬起头看他,只见他方才还充满情。波的眸此刻竟然冷得如同冰窖。 房间内寂静一片,任克明哑着嗓子问: “……黎昌,你是真想离婚?” 黎昌猛地又一抬头。 离婚?! 什么离婚? 这又是什么知识点?! 任克明忽然俯身,抓了一把黎昌的头发,大掌从后脑勺摸到他的背。 “别想离。”他说。 说完,转身一倒头就躺在了床上。 黎昌惊愕地半张着闪着水。光的唇。 他侧头看看两眼一闭躺床上开始均匀呼吸的金主,又看看自己的皮带处。 静止良久,起身绑好皮带,红着脸走出门去叫吴妈来。 吴妈来了。 “他就这么睡吗?”黎昌问。 吴妈被他问得哦哟一声:“你的老公,你问我?” 说完就要往外走。 然而黎昌真不知道怎么办,站在原地没办法地把任克明看着。 吴妈退回来:“你好歹给他擦擦身子吧!唉,我去煮解酒汤。” 擦,擦身子? 黎昌愣了两秒,视线重新落回床上。 躺着的那个身影一双忒长的腿半吊在床外,脚上还穿着一双从外面穿回来的漆皮黑鞋。 吴妈再进来时,床上的任先生已经安稳地躺在被子里了。 身上的衬衫换成了真丝睡衣,皮鞋也被整齐地摆放在靠墙的位置,床边是一双棉拖。 黎昌则坐在床边,背对着任先生,低着头似乎在抠手指。 “擦完了?”吴妈小声问。 黎昌眼神闪躲地点了下头。 吴妈见他这个样子,只当他是因为没认真擦而心虚,懒得多说,放下醒酒汤的托盘。 “擦个身子都不好意思,”她嘀咕,“发了场烧还真变成个黄花大闺女了。” 还真被他说对了,黎昌现在真是个黄花大闺女的心态。 他眼神闪躲,根本不是因为没认真擦,相反是因为擦得太认真了。 认真到把金主身上的角角落落都擦了个遍,然后忍不住在某一个地方停下视线。 好……好大一包。 他咽了下口水,菊花一紧——这怎么能进得去啊! 第3章 进不进得去的,感叹一下就好,先放做无所谓,毕竟就算要进也不是今天进。 黎昌看着装着解酒汤的托盘,纠结一下,去拍了拍任克明。 “你要喝解酒汤吗?”他用蚊子大的声音问。 对方没有反应。 好的不喝。 黎昌自己端起来啜了一口,贼苦! 这里面是放啥了,明天可得好好问问吴妈。 他放下碗脱鞋钻进床上,动作可迅速。 也不管身旁还躺着一个金主了,闭上眼就要睡。 自从穿过来,他每天闭眼都会感觉回到了穿来前的日子。 他穿来前住的是月租六百的出租屋,整个屋子就一盏特小的窗户,一张单人床,卫浴在楼道公用,不管什么天气季节,走出去都是一股味,躺在床上也能闻到。 总之和这里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房子两层高,和出租屋比大得无边。瓷地板每天都光得发亮,每个房间都有专属的厕所,一个厕所就有黎昌之前小屋的一半多大,还熏着香。 原来有钱人过得是这样的生活啊,黎昌想。 他甚至都不会觉得自己在做梦,因为在这之前,他连想都想不出来什么叫有钱。 他只知道,有钱就是顿顿都能吃肉吃鸡蛋。 就像现在一样。 黎昌想着肉和鸡蛋进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他半梦半醒睁眼睛,莫名觉得浑身特别舒服。 照例环顾四周一眼欣赏大卧室,却在侧头的一瞬对上了一双眼。 第5章 “醒了?”那双眼的主人问。 黎昌一抖,顺着他的视线朝床脚方向看,就看见自己被他握在手里,上下弄。 一下就惊清醒了:“你干嘛?!” “弄你,”任克明半眯着眼,“你不喜欢?” 看得出来他也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这番举动倒像是多年来的习惯似的。 黎昌咽了下口水。 喜欢是喜欢,毕竟之前也没人帮他这样弄过。可是这一大早的,窗帘都没拉,还在太阳公公照耀下啊! 于是黎昌扭着屁。股翻开身要站起来,却被任克明一把拉住。 任克明的手劲超乎他想象的大,直接把他圈回床上,力度没有分寸,黎昌的手臂一下就被锢红了。 一下倒回床上,黎昌只感觉脑浆都快摇匀,下一瞬就被任克明拽着手带向他那里。 黎昌触碰到一片火炭一样,陡然缩手。 他崩溃叫:“这他妈才刚醒!你是涩。情狂吗?!” 任克明动作顿住。 “……你真失忆了?” 黎昌不管他问什么,趁机从他身下躲开,睡衣被揉得皱在胸。口,他也顾不上,只顾着离任克明越远越好。 吴妈这时候来敲门了。 “任先生,黎少爷,早饭准备好了。” 床上的任克明没有回应,几秒后坐起来。 刚睡醒时眼底朦胧已经褪去,他坐在床边,狭长的眼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像度量猎物的鹰一样。 黎昌坐在床脚的沙发上喘着气,一点没有回避地对上任克明的眼神。 任克明就用这鹰一样的眼神看了他许久。忽然移开视线从床上站起。 “以后不要说脏话。”他冷冷说:“还有,” “没准备好,就不要叫我过来。” 说完就出了卧室门。 黎昌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平复了很久的心情。 直到把身下那抹火压。下去了,他才穿上鞋子起身下楼。 到餐桌旁,才发现任克明已经走了。 黎昌还是问了一句:“他走了吗?” 吴妈正在放菜,抬头用某种眼神看他一眼,说:“走了。” 她那眼神说不出来是哪种意味,反正不是看雇主的眼神,没含有什么敬意。 真要说呢,反倒是像旧年代的下人看外室的眼神。 下人跟着主家这么些年,什么都门清的,主家对外室一向是模棱两可的态度,那下人承着主家的态度,便也一起觉着外室模棱两可了。 吴妈对黎昌就是这样模棱两可的,从任克明那儿学来的。 但黎昌根本没在意,他还深陷在刚才起床的那一段里,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鸡蛋,连昨晚的一段也一并回忆了。 直到一张小嘴塞得鼓囊囊的,他才反应过来呛了一般,不住地咳,吴妈给他递上杯水。 “咳……谢谢。”黎昌说。 说完,他放下杯子,捏碎手中的蛋壳,眼睛也回过神来了。 “吴妈。”他问:“刚刚他走的时候,很生气吗?” “不知道。”吴妈说:“任先生向来都是那副表情咯。” 说实话,吴妈也没怎么和自己这个姓任的大雇主交流过。 只知道每次见他,他都是唇角绷直,就跟那宽阔的背一般,永远挺直。身姿很高大,话少,光是坐在那就不怒自威的。 眉眼唯有看见黎昌的一瞬间才会松懈下来。 吴妈其实对这对夫夫的感情生活也挺好奇的。 她是从任家主宅调到这儿来的,刚来不到半年,来的那天,这宅子从上到下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管家小安。 直到两个月过去,她才见到了雇主之一的黎昌。 以前在电视上见过这位的脸,在老宅时也听过任家人提起他,但是没什么好话。 有人说任家长子怎么娶个男媳妇,另一个人就会说,哪是娶的,分明是包养的!小狐狸媚子,一场车祸就黏上任家了! 吴妈再想细听,任家人却闭嘴看周围两眼,不再说了。 显然是在忌惮什么。 吴妈知道他们是在忌惮任克明。 任家的长子,虽然不是最受宠的那个,但却是最有能力的那个,也是手段最为狠辣的那个。 其实按理说,长子,又能力出众,凭什么不受宠? 吴妈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在东郊这个宅子见到任克明本人后,她就一下子明了了。 因为任克明不像任家人。 任家人的外表都不忍卒目,而任克明呢?好家伙,那可太引人注目了! 当时是个半下午,黎昌第二次到这个宅子来,吴妈和几个新来的用人收拾了好半天。 正大门一辆车缓缓停下,黎昌走出卧室站在二楼朝楼下望。 任克明就这样走进了门。 一袭黑色西装,吴妈远远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那腰线掐得,就跟长在肉里的一样,打扮得特正式。 而楼上的黎昌则相反,就只穿着一件白t加浅色牛仔裤。 俩人搁着半空的距离遥遥对视好半晌。 “上来吧。”黎昌忽然轻飘飘的说,说完就转身进了房间。 任克明则只在原地站了一秒,就真顺着他的话上去了。 这俩人在上。面干什么,不消吴妈再多回忆了。 反正就是干些夫夫之间在床。上该干的事,就是干,以及被。干。 第6章 动静还挺大的,吴妈当时甚至都不好意思在客厅呆。 还是管家小安这时候说:“吴妈,准备晚饭去吧。”她才如获大赦般走了。 二人再打开房间门时,夜色已经染满天空。 晚饭那时自然冷了,吴妈只得再去给他们热。 然而一把菜端上桌,回头看雇主,却见黎昌先扶着楼梯下楼,看起来像觉没睡醒一样,白t和浅色牛仔裤已经换成了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 而背后跟着的任克明,却还是西装,只不过换了一套。 任克明没吃饭,径直走出房子。 黎昌则只回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转回来坐到餐桌前,扫了眼桌上的菜样皱着眉说:“太油了,换点清淡的吧。” 吴妈应声上去端盘子,不经意间看了下黎昌,差点没手抖摔掉盘子。 黎昌那上楼前还白得跟透明一样的脖子,现在满是红印。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拿了红章往他脖子上啪。啪盖戳,跟刮痧似的! 黎昌察觉到了吴妈的视线,拿起手机照了照自己。 “啧。”他轻声说:“又这样,都说了我明天还有活动。” 话虽这样说,表情却仍云淡风轻的。 见怪不怪的样子。 这时候的吴妈还不是很清楚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后来又过了一个月,这样的事情循环往复多了,才摸清。 反正就是两个大忙人。 一个忙拍戏,一两周回一次这宅子,另一个呢,只要拍戏的一回来,那他必然后一脚就到。 然后就是一顿干。柴。烈。火,持续最少半天,接着各自散场。 基本上不在一起吃饭,就只有黎昌有时会留下来吃。 偶有几次,任先生留下来了。 两人也就对坐着,不说话。 黎昌平时吃得清淡,口味偏小炒菜,但好歹是中国胃。任先生则相反,吃饭必上刀叉,要不然吃血淋淋的牛排之类的,要不然就也跟黎昌一起吃素的,不过还是西式的,一份沙拉。 有一次任先生破天荒说话了:“你多吃点肉,瘦过头了。” 黎昌夹着小炒菜就米饭,愣生生应:“哦。” 吴妈站在旁边听完这两句简短的对话,心想这是夫夫间的语气吗? 怎么越回想,越像是一方在给另一方提要求下命令。 倒跟任家主宅里曾听见的闲言碎语符合。 金主嫌被包养的没肉了,提一嘴,让对方注意着点。 那天后,吴妈看黎昌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变成了任克明那种模棱两可的眼神。 不过当时的黎昌也没在意,毕竟他都不怎么回这宅子,估计连吴妈的脸都记不住。 还得是三个月前的一次,黎昌傍晚回到宅子,照例任克明的车半小时后就开到楼下。 两人上楼,这次却没有待上多久,不过十几分钟就下来了。 任克明身上的西装真是不重样,脸冷得掉冰碴,大步流星走在前头,而黎昌则慢悠悠跟在后面下楼。 任克明打吴妈身旁过的时候,吴妈瞧见他眼圈是红的,当时只当是眼花了。 走到黎昌旁边问他要吃什么,黎昌却半天没回复,呆呆地窝在沙发里。 好半晌才像刚知道吴妈站这一样,抬头:“嗯?哦,您看着准备吧。” 吴妈留意了一眼他的脖子,发现那干干净净的,没有红印。 而那天后,黎昌居然没走,就这样在宅子住了下来。 每日要不然是待在房间里读剧本,要不然就是在院子里晒太阳。 反正就这样住着,但是一贯该来的任先生却好半个月都没来。 后来再来,就是某一夜,黎昌突然晕倒了。 吴妈头一遭看见管家小安急得皱眉,给任先生打电话,然后叫医生。 医生一到,说:“怎么都烧成了这样才叫我来!” 吴妈想和小安面面相觑,小安却没看她。 吴妈只得自己说:“这,我们也不知道他发烧了啊。” 任克明到的时候是下半夜了,依旧步履如风,依旧一身笔挺西装。 他却停在房门口,只和医生做了简短的交流,然后微微打开门朝里看了一眼,仅一眼,就又关上了。 医生说没大碍,就是发烧,烧过头了,烧昏了,现在在输液,醒了就好了。 任克明说好,然后又打开门看了眼,依旧仅一眼,关上后就下楼离开宅子。 然而医生光说醒了就好,却没说什么时候醒。 黎昌足足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期间那小脸白得,跟用纸扎的一样!吴妈都忍不住拿手去探他的鼻息了。 好在第三天晚上醒了。 醒了后,就说胡话。 管吴妈叫大娘,问小安他是谁,还问这里是哪里,今年几几年。 吴妈想,这黎昌不是视帝吗,平常抱着高大上的文艺剧本在那读来读去的,结果私下还爱看穿越小说啊? 醒来就问几几年,真烧糊涂了当自己穿越了?这种老套的东西连吴妈现在都不屑于看了! 还得是医生来了,才确诊说他确实是烧糊涂了,烧失忆了。 吴妈听着小安把这话报给任先生,任先生却很平淡地应了声嗯,说,你们好好照顾他。然后挂了电话,人也没见来宅子。 第7章 整整两个月,吴妈就跟这个失忆的黎昌玩了。 她本以为,都失忆了,而且都不认识任先生了,这俩人本来就在吵架,估摸着没多久就会断了吧。 谁知道黎昌失忆归失忆,对自己这个便宜老公好像反而更上心了。 一场宴会,就能把三个月没来过的任克明给拐回来。 但你说他上心吧,他又好像闹着玩一样。 就那样大咧咧放任金主一个人在床上躺着,没有丝毫表示,眼睛纯得跟个雏一样,嘴巴又是刚被咬过的那种,亮闪闪的。 一晚上过去,吴妈就着在早饭桌上给黎昌倒着牛奶的空隙,看了眼他的脖子。 那处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他甚至还问吴妈,任先生走的时候是不是很生气。 天呐,又把刚媚回来的金主给闹走了,唉。 吴妈恨铁不成钢。 黎昌一个人傻傻坐在早饭桌上,塞完鸡蛋后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吴妈也是看不下去了,问:“你昨晚上就没跟任先生发生点什么?” 黎昌抬眸处理了一下她的话,脸颊瞬间红了。 吴妈见状想,这么害羞?那就是发生了啥呗,那怎么脖子上没痕迹,还把人给气走了呢。 在她的眼神追问下,黎昌很忸怩地说出了昨晚的事。 吴妈听呆了。 她说:“合着就他伺候了你一顿,然后你就穿上裤子走人了?” 黎昌点头。 “我算是明白任先生为什么生气了。”吴妈一针见血:“他伺候了你,你怎么不给他伺候回去呐!” 黎昌愣了:“啊……?” 还得伺候回去? 他抿了下唇上的伤,傻傻地:“那,他当时也没说啊……” 黎昌脑袋乱乱的,把吴妈这句话想了好久。 对啊,自己怎么没伺候回去呢?当个被包养的还这么没自觉! 但更乱的来了,他想起了昨天金主俯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黎昌,你是真想离婚?” …… 他沉思几秒,抬头问吴妈: “吴妈,我和他,是不是要离婚了?” 第4章 “吴妈,我和他,是不是要离婚了?” 吴妈:“啊?”她简直像听到了什么惊天的八卦:“你们要离婚了?” 黎昌说:“……我不知道。” 别说离婚了,他现在连自己是怎么和任克明结婚的都不知道。 不是金主与被包养的关系吗,这样的关系什么时候需要一张结婚证了? “我就知道你们这婚迟早得离,”吴妈说,“不过没想到居然坚持了七八年,唉,倒也挺长了。” 黎昌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您知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正经恋爱绝对不可能,黎昌知道自己绝对不会对男人起那样的心思,甚至对女人也不一定。 感情生活对于曾经的他来讲,根本不存在。 吴妈这时却面色露难了:“这,我哪能知道啊……” 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反正她这这那那了一会儿,摆手说:“我才跟了你们半年,你问小安去吧,他跟得长!” 黎昌于是去问小安了,小安却说:“抱歉,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您与任先生结婚前先签订了一份协议。协议内容只有您二人与律师知道。” 黎昌有点失望地说好,刚转身想回楼上,却又听小安说:“但我可以为您请律师来。” 黎昌欣喜转身:“真的吗?” 小安稳稳点头:“当然,如果您需要的话。” 一天后,小安带回了封好的协议副本,律师人却没来。 小安传达律师的话说:“几个月前,任先生曾咨询过协议作废的问题,但是黎先生您没有同意。” 其实律师这个意思就是,我不能来见你,因为我是受聘于任先生的,而你们夫夫二人如今意见相悖。 黎昌没懂这层意思,他只更好奇协议里写了什么了。 听说有钱人结婚前都会签份婚前协议,明确划分好财产。 自己和任克明这份,会不会就是这种? 他接过协议,小安主动离开房间,留他自己一人细看。 翻开塑料壳,黎昌读了几行后就直起了窝在沙发里的身子,两只眼越瞪越大。 我去。 这不是婚前协议,而是离婚协议吧! 否则这上面怎么会写明离婚时间?! 协议上说,婚后财产归各自所有,不进行划分,不仅如此,还有—— 婚期八年,到期离婚。 八年,黎昌再次确认了一遍协议上写的到期年月日。 ……那不就是六个月后吗?! 黎昌合上协议,窝回沙发里咬嘴皮。 离婚,离婚…… 他不想离。 离婚不离婚的,黎昌不在乎,他并不是那种懂爱情和婚姻的人。 他只知道,自己如今成为一位光鲜亮丽的明星的背后,必然全靠的这位便宜老公。 离婚了的话,金主不仅不会再支持自己的事业,还有可能打压。黎昌其实也不在乎事业,他只是不想再回到数着鸡蛋个数吃饭的日子。 离开任克明,自己一定又不能顿顿都吃肉和鸡蛋了。 黎昌忽然想起,刚刚那个律师说任克明想作废这份协议,而自己不同意。 第8章 任克明不意外,昨晚上就跟自己说过别想离婚。 可是为什么二十八岁的自己想离婚呢? ……是鸡蛋吃腻了吗? 还没来得及细想,一通电话响起,黎昌低头去沙发缝里掏手机。 来电显示是“经纪人”。 这是这手机两个月来第一次来电话,黎昌愣在手上有些不敢接。 电话响到自动挂断,黎昌刚松了口气,铃声又响起来了。 还是那位“经纪人”。 黎昌犹豫了两秒,一咬牙接通。 对面的声音传来,是个女声:“喂,小昌。” 黎昌试探着应:“……嗯。” 女声说:“休息得怎么样?” 黎昌说:“……还行。”如果没有这通电话的话。 “还行就好。”女声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切入主题:“明天电视台有个影视剧相关访谈,你接吗?” 黎昌傻了。 什么访谈什么影视剧,他哪知道接不接啊。 于是就握着手机没敢说话。 女声当他还在犹豫,劝说:“我知道你最近是要休息,但是你刚拿了视帝,还是要露露面吧?这访谈虽然报酬不高,也就几十万,但……” “等等。”黎昌坐起来打断她:“你说报酬多少?” 女声:“……几十万?” 黎昌:“几十万?!” 女声以为他嫌少:“少是少,但可以帮你树立正面形象……” 却不知黎昌眼前已经浮现出了漫天的红票子和白鸡蛋。 “我接!”他说。 几十万,吃一辈子鸡蛋都吃不完吧! 第二天一早,经纪人的车来接他。 黎昌也知道上镜得要保持身材,于是这顿早饭他没吃鸡蛋,就吃了几片菜叶。 上车后,车里坐着好几个女士,却没人和他说话。 他也分不出哪个是自己的经纪人,眼睛不敢乱看,只能投向窗外。 窗外萧瑟的秋景称上他的侧颜,颇有悲怀之感。 忽然一个熟悉的女声说:“还陷在剧本里呢?” 黎昌终于听到经纪人说话了,连忙转过去找她。 好家伙,原来就坐自己隔壁。 经纪人拍拍他肩膀说:“别想那么多了,化妆师准备好了,坐后面去吧。” 黎昌哦了一声,坐后面去了。 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涂抹抹,化妆品的香气熏得他头晕,前座的经纪人却还在说话: “上次和你说的法国取景的电影考虑得怎么样了,前两天看你跟记者说要去国外拍戏,是准备接了吗……” 黎昌晕得都有点想吐了,根本没细听她在说什么,胡乱嗯了几声。 黎昌从来没来过电视台,走进去的时候还有些恍惚。 到了三楼逮着一个亮灯的演播厅就想往里走,经纪人拉住他:“哎呀,那是财经类的节目,你抬头看路。” 他哦哦两声,跟着经纪人屁股后面走进了正确的房间。 说实在的,访谈的环境还挺简单的,就两把椅子对面放着,然后就是n个摄像机。 摄像机后面有提词器,经纪人说:“准备得匆忙,也来不及叫你背台本了,直接照提词器念吧。” 黎昌这才知道,哦,原来明星都是提前有台本的。 他全程念着提词器回答了主持人的问题,唯独最后一个是个开放性的,没有提词: “黎先生,您未来最想尝试什么样的角色呢?” 黎昌噎了一下,说:“呃……服务员之类的?” 主持人:“哦?是想要对焦小人物吗?” 黎昌表面嗯嗯。 其实他哪懂什么对焦小人物的,他说服务员,仅仅是因为他穿来前就干的是服务员工作。 本来也没啥演技,未来估计只能演服务员了。 在周围人一片赞誉之中,他结束了访谈。 经纪人领着他朝外走。 路过方才差点走错的那个财经节目演播厅时,发现里面已经关了灯了。 黎昌好奇地望了一眼。 一般都是什么人来拍财经节目啊?估计是教授或者企业领导吧。 那像任克明那种,是不是也会拍? 但是小安说他好像不爱拍照…… 正想着,身前忽然暗了下,黎昌还没来得及扭回视线,就直当当撞上了一个胸膛。 他揉了下额头抬头,顿然愣住。 这脸,这身板! ……任,任克明! 他怎么会在这儿! 然而任克明的表情却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冷着一张脸,刀锋般的下颌对着黎昌,颇有一种睥睨的感觉。 和黎昌对视两秒后,他淡淡说了句:“看路。” 然后就移开步子走开了,身后跟着一群人,也鱼贯般从黎昌身边经过。 基本上没人会看黎昌一眼,除了一个年龄略大点的啤酒肚男。 经纪人叫回神黎昌,她似乎知道黎昌和任克明之间的关系,但是并没多说什么,只说:“走吧。” 黎昌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眼任克明的背影,这才跟着经纪人走出走廊。 走廊的另一头,方才留意了眼黎昌的啤酒肚男夹着步子走到任克明后面。 他说:“小任总对刚才那个有兴趣?他还挺有名气,好像刚拿了个什么视帝……我可以为您联系啊。” 第9章 任克明侧眸看了他一眼:“不用。” 啤酒肚愣了下,以为他是在顾虑,笑说:“是是是,像这种明星,而且有点成就的这种,还是不要玩的好,一招上就难甩掉咯,一直贴着你。这种人啊,就是拿不准自己的地位,以为你离了他就没法活一样……” 啤酒肚显然是经验丰厚,想起来自己某段风流史了,说起话来没完。 任克明停下步子。 啤酒肚以为他跟自己产生共鸣,也高兴地停下。 却见他转头,冷冷吐出一句:“你话太多了。” 然后抬步就走,背影带风。 啤酒肚怔了一秒,拉住任克明还在原地没来得及走的秘书:“诶,等等!” “你看,我刚才还在和小任总聊合作的事,小任总的联系方式能不能……” 秘书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他两眼,递了张名片。 笑得很公式化:“任总日理万机,先生,有事您打我电话就好。” … 黎昌坐在回去的车上,脑袋还在想刚才走廊里的那个对视。 经纪人一直在旁边说个不停。 “……好,那就这样。”她说:“你回去收拾东西吧,下周咱们就出发。” “啊?”黎昌终于回神了:“去哪?” 经纪人:“去法国啊。之前任总不让你去,现在你不是说可以去了吗?” 黎昌:“?!” 他什么时候说可以了?! 第5章 他什么时候说可以了?! 先不说可以不可以,法国应该很远吧,去一趟那得多少钱啊! “我去干嘛?”他问。 经纪人说:“拍戏啊。” 拍戏? 黎昌问:“有片酬吗?不……包路费吗?” 经纪人:“……包。”她不知所以地说:“还包食宿,给你订海景别墅。” 黎昌眼睛都亮了。 海景别墅,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 “我去!”他说。 车子在东郊别墅前停下,黎昌进门就想叫小安出来。 据他所知出国需要护照什么的,他十八岁的时候反正是没办过这玩意,也没见过,但二十八岁的自己应该有的吧。 叫了两声小安却没人应。 他把门关上,又开始叫吴妈,还是没人应。 换完鞋嘴上念叨着“奇怪”往客厅走,却见拉着窗帘的客厅沙发上,闲闲靠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叠着长腿,双手懒散地放在膝头,一身笔挺西装和一小时前黎昌曾看见的那套完全不一样,此刻领口半解,露出锁骨处的线条。 “回来了。”他看着黎昌说。 黎昌心尖一颤,刹那间觉得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你还知道回来?” “嗯……”黎昌应了声,不敢上前,只能看沙发上的面孔在昏暗里透出若隐若现的冷意。 客厅又归为一片寂静。 黎昌察觉得出来对方有些生气,却不知他为何生气。……难道是自己那会在电视台撞了他一下?不至于吧。 估计还在生那天早上的气,黎昌想,这人真爱记仇。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于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脆生生叫:“老公……” 对方却没有反应,依旧那样坐在沙发上把他盯着。 黎昌没放弃:“老公你怎么突然——” “过来。”任克明打断他。 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跟唤狗一样。 黎昌咽了口口水,看了下他拍沙发的手,顿了两秒就真顺他的话去了。 自己现在可不是他任克明的一条狗吗。 战战兢兢在任克明身边坐下,几乎是腿贴着腿的程度。 任克明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这样和他并排坐着。 正当黎昌松了一口气时,这人竟然突然俯下身躺上沙发,把头枕在了黎昌的腿上! 黎昌顿时动也不敢动一下。 毕竟任克明的嘴就正对着他的那玩意在。 “今天怎么没用香水?”任克明问。 他闭着眼睛,就跟躺上了张多舒服的床一样。 黎昌老实巴交地回答:“不爱用。” 大男人的,谁用香水啊!卧房梳妆台上的香水只有一瓶,他闻过了,就跟任克明身上那香味儿一模一样。 没见过任克明的时候还好,他高兴了还会拿出来在屋子里喷两下,见过任克明后再闻那香味儿,他只会第一时间回忆起对方握着自己时的场景。 正经人谁天天想那啊!所以他就不敢再开那瓶香水了。 任克明听到回答,睁眼微微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闭上了。 “不爱用那就不用吧。”他说:“不用也香。” 黎昌被他这句肉麻得起了阵鸡皮疙瘩。 他多想说也许你闻到的香味是洗衣液留下的味道来着,但理性驱使他没说出口。 两人就这么一个躺一个坐,不知维持了多久,反正久到黎昌觉得腿麻得都痒了,腿上这人却还跟睡着了一样把眼睛闭着。 黎昌颇有提醒意味地忽然扣扣腿,任克明果然睁眼了,一双眸冰凉冰凉的:“腿痒?” 黎昌当然不敢说不是腿痒,只是想把你吵醒而已,他只敢嗯一声,说:“痒。” 好在任克明还算是个体恤人的,黎昌这么一说,他就起来了。 第10章 但这没完,他人是醒了,嘴就开始活动了,掰着黎昌的头往自己这里,就着那唇就啃。 没啃几下,反正给黎昌刚好的伤又给啃疼了。 黎昌感受着嘴里的血腥味,真觉得这人是狗变的吧,每次都特么啃来啃去。 但又不敢躲,只能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放。肆。 任克明啃了两下他的嘴,又埋了点头俯上他的脖颈。 “嘶……”黎昌这下真疼出声了。 任克明听见声音停下动作,但却没抬眼看他,就那样看着他雪白的脖子。 拇指抚上来,在自己刚留下的那片痕。迹上摩。擦。 忽然,他问:“你接了新戏?” 黎昌被摸着脖子,又酥又痒,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你接了那部法国的片子。”任克明说。 他忽然手上用劲钳上黎昌的下巴,抬眸对上他的眼:“不是说好不接么?” 黎昌被他突如其来的这股力给吓了一跳,因为瘦,脸颊上本来就没什么肉,任克明的手钳得他生疼。 “不,不是法国的片子……”他说。 任克明的手稍稍松了点。 黎昌眼里都疼得冒出泪光了,说:“只是在法国有取景。” 任克明看见他眼角闪着的水,松开手,黎昌的头一下就坠了下来,撑在一旁咳了两声。 “都一样,”任克明在他身后说,“都要出国。” 黎昌还在咳,根本没心思理他,再回过头来时,已经不对味了。 任克明说:“你为什么想去国外?”声音带上嘶哑,“你是不是就想离开我?” 那种嘶哑跟那晚他俯在黎昌耳边说话时一样,黎昌立马转头看他。 果不其然,又哭了。 那双剑一般锋利的眉眼此刻闪着光,眼圈泛红。 黎昌真没见过这样的男的,这么容易哭的! 他见不得谁哭,于是抬手就去擦他脸上掉下来的泪水。 任克明这时却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声线变低:“你想出国是吧,好,收拾行李,我带你去。” 说完就甩开黎昌的手腕,起身。 面容也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理了理西装。 黎昌被甩得一懵,没搞清楚这人怎么变脸变这么快,傻傻问:“……去法国?” 任克明回头看他一眼。 “不,去英国。” “……那电影呢?” “不拍了。”任克明说:“也拍不了了。” 说完朝大门走去。 黎昌问:“为什么?” 任克明脚步顿住。他这次没回头,只淡淡说: “因为,我撤资。” ……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啊! 黎昌后来想着这句话感叹。 一句“我撤资”,任你谈得再好的工作都吹了,有钱真好。 所以,管他是去法国还是英国的,听任克明的话就好咯。 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钱,黎昌想。 然而黎昌在家收拾好行李,等了半个月,也没等到任克明的消息。 不会不去了吧? 去也好不去也罢,反正那个法国取景的电影肯定是拍不了了。 黎昌在家闲着也是闲着,经纪人这时候给他递来橄榄枝,他也就答应了。 经纪人说:“一部新剧,不是主角,你去了算特邀。” 黎昌当时第一句没问“片酬多少”,而是问:“在哪拍?” 经纪人:“就在首都。” 黎昌这才答应。他真是被任克明给哭怕了,别说出国了,出首都城他都不敢! 其实在接这部戏前,他也不是纯粹闲在家里的,偶尔也会坐上车库里唯一的那辆车头立着个带翅膀小人的车,让司机师傅载他往城外跑。 去哪呢?当然是去他十年前住的出租屋。 高大上的豪车停在小破旧楼前,真跟皇帝出巡体察民情有得一拼。 好在这片楼如今已经荒废没有人住,否则黎昌觉得铁定会有人来自己车面前啐口水。 眼看着几个月前还躺着的那栋楼如今窗框上都结蜘蛛网了,黎昌要是说没有物是人非之感那是不可能的。 虽然老了十岁,但莫名其妙就变有钱了,怎么个事儿啊! 后面回到东郊宅子后,谁也不知道他出门一趟去哪了。 就连吴妈问司机,司机也特敬业地闭紧嘴巴,大家就只能看见车盘下边溅得有泥点子,那种冲击感,就跟踩着几大千的小羊皮鞋去蹚泥水池一样。 司机的嘴确实很严,但再严的嘴,也总有漏风的一天。 用人们不能见到司机嘴漏风,那是因为他们又不能给司机饭吃。 这不,给司机饭吃的人这天就来了。 黎昌准备去剧组的前一天晚上,听见楼下一辆汽车停下的声音,然后就是用人们窸窸窣窣开始走动。 他打开卧室门,站在二楼栏杆前朝下望,只见一只麂皮皮鞋先踏进地毯,接着就是长长的腿,窄窄的腰胯,宽阔的肩。 任克明又穿的是西装,今天这套是墨蓝色的。 用人关上门,他站定在门前,抬头和楼上的黎昌对上视线。 黎昌不禁抖了一下。 明明是自己站在高的地方往下看,任克明看他的眼神却更像俯视。 锋芒眼角,一种猎物入笼之感。 第11章 第6章 黎昌数着表,任克明和他足足对视了五秒,五秒后,任克明收回了视线。 收回的瞬间,黎昌攥着栏杆的手都松了一下。 “任先生,要准备洗澡水吗?”吴妈问。 任克明说:“不用。” 说完他就朝楼梯走去。 黎昌见状忙往卧房里跑,跑进去关上门环顾一圈,最终选择坐在沙发上随便掏了本剧本,假装品读。 妈呀怎么突然回来了,没准备啊! 甚至还没到今天洗屁股的点呢都! 内心忐忑着等待,耳朵竖得跟只兔子一样,光听着门外脚步声了。 皮鞋踩在地上,橐橐响声透过墙面,一下又一下,缓缓的。 就跟在黎昌心尖上走一样。 终于,脚步停下,房门打开。 黎昌在剧本后面不动声色地偏了点头去看,只见门前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脱下外套了,深蓝色的西装就那样搭在手臂间,回手关门。 回手的时候,白色衬衫被绷起,露出隐隐约约的胸肌。 黎昌吞了下口水,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 这哪天要是打起来了,怎么打得过啊! 任克明忽然动作顿住,黎昌下意识抬眸去看他的脸,却跟他直直撞上视线。 那双眸依旧凛冽,剑眉微挑。 黎昌又吞了下口水,颤颤说:“……晚上好。” 任克明视线朝他手中的剧本移了一秒,又移回来,轻微颔首:“在看剧本?” 黎昌小声应:“嗯。” 任克明把外套挂在衣架上,很轻飘飘说:“能看懂吗?” 黎昌:“……啊?” 对方转回身,指了下他的剧本,说:“你拿反了。” 黎昌:……?! 他立马看回手中的剧本,果然一个个字全都是倒立的。 任克明就那样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把剧本转回来,没说话,但绷直的嘴角破天荒露了点笑意。 黎昌看他笑,为自己找补:“我这是……在欣赏里面的图片!倒着看更好看!” 任克明也没否他,只嗯了声:“挺认真的。” 黎昌听他这句话,感觉有些沙沙的,觉出有点不对劲。 放下剧本去仔细看任克明,这才发现对方的眉眼间透着一股明显的疲倦,本来就深邃的眼窝这下都快贴着眉弓了。 好像很累很累。 任克明也感受到了他的视线。 “你在家每天就看剧本,”他问:“不出门?” 黎昌看着一面打开衣柜一面云淡风轻说这话的对方,不禁汗颜。 自己倒是想出啊,敢吗? 想是这样想,面上却说:“不想出。” 说完还嘿嘿笑了两下,极表忠心。 任克明动作又停下了,侧眸看他一眼。 “哦。”他慢悠悠说:“那前两天往西郊跑的那个不是你?” 黎昌登时愣住。 “你去那里做什么?” 任克明转回身子,一双眸定定看着他问。 那双眸冷冷淡淡的,给黎昌看得后背发凉。 他怎么知道自己去哪了。 黎昌愣在原地,血液发僵,还没来得及回话,任克明却又转回去了,说:“你接了新剧?” 明明是问句,但却是不带问号的语气。 黎昌这下是真浑身都僵住了。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合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黎昌后怕了,想解释剧的事情,想说这就在首都拍,离你不远,任克明却先他一步说话。 “也好。”他说:“多出出门,晒晒太阳。” 黎昌闻言,张一半的嘴滞在原处。 任克明这是,准他去拍了? 他这边还没反应过来,任克明那边又干了件让他合不上嘴的事—— 他转过身对着黎昌,一颗一颗地解衬衫纽扣。 黎昌:!! “你干什么!”他问。 任克明说:“准备洗澡。” “洗澡你进浴室再脱啊!” 黎昌举起剧本挡在脸前面,耳朵红得要滴血。 虽然宴会那晚他已经见识完了任克明,但是那是在他睡着的时候啊!现在俩人都清清醒醒的,脱什么衣服啊! 任克明却说:“你在装什么?” 他走到黎昌面前,按下他手中的剧本。 “草都被草过了,看还不敢看?” 低沉的嗓音滚进黎昌的耳朵,黎昌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他能感觉到任克明就站在自己面前,按高度来算,假如自己这个时候睁眼,很有可能就会直面对方遛弯的大鸟。 妈的,厌鸟症犯了都!不看! 然而看与不看的,都不取决于他。 “睁眼。”任克明用命令的语气,冷冷说:“看我。” 他的声音从上往下落,就像打在黎昌额头上一样。 黎昌眼睛闭得更紧了。 “黎昌,我再说一遍,睁眼。”任克明说。 黎昌还是不动。 身前的任克明这下没说话了,静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打量他。 半晌后忽然说:“好。”他缓缓的,听不出情绪:“不睁,那新戏也别拍了 。” 黎昌一下就睁眼了:“不行——” 尾音迸在半空,他看清眼前人的瞬间神色止住。 第12章 并没有撞见预料中的大鸟,任克明的睡衣穿得整整齐齐,除了最上方的两颗扣子懒散解开外,再没有哪处裸着的了。 他就那样垂眸把黎昌看着,狭长的眼里似乎蕴着笑,很浅很浅。 那种笑,倒有些像上学时爱逗前座女孩的小子的笑。 “看见想看的了吗?”他说。 黎昌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点点头,又摇摇头。 任克明笑得更浓了,抬手揉了把他的头发说:“洗澡去了。” 黎昌就坐在原地看他的背影走进浴室。 这是他第一次见任克明笑得这么大咧。 虽然黎昌一共也没怎么见过几次任克明,但是至少这么寥寥几次的印象里,任克明好像不是那种容易笑的人。 对他来说,哭都比笑容易多吧。 听着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黎昌回过神,把腿上的剧本放到一旁,然后又呆滞地望了眼亮着灯的浴室。 望着望着,就自己抬手揉了把自己的头。 ……怎么,没刚刚他揉的舒服。 任克明出浴室后,卧房的大灯已经关了,只留下床头的位置有一盏小的台灯。 拉开的这盏灯在他常睡的这一侧,而另一侧,已经躺上了一个身影,被子裹得紧紧的,头也塞在里面,跟个蚕蛹似的。 黎昌在里面边咬嘴皮边骨碌碌转眼睛。 任克明出来了,任克明走到床边了,任克明脱鞋了,任克明坐下了。 任克明要上床了! 任克明要来玩自己屁股了! 黎昌想着就不由自主开始发抖。 他刚穿来时,只知道俩男的要干这方面的事,那都是通过屁股,所以他每天都把屁股洗得干干净净。 但他对这事的了解也就仅限于此了。 直到上次他给任克明擦身子,那么大个东西摆在那,他真的屁股一紧。 真要进去,得多疼啊! 任克明今晚既然来都来了,一没醉酒,二没生气,那肯定是要把他的屁股好好玩玩的。 果然这边任克明掀开被子,躺下。 ……马上就要疼了! 黎昌抖得更厉害了。 任克明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你抖什么?” 黎昌紧闭着眼睛说:“我没……” 话说一半停了,因为他声线也是抖的。 任克明顿了下,说:“把头伸出来。” 黎昌说:“我不!” 任克明却不跟他废话,直接把手伸进被子里捞他。 黎昌见着那手,简直跟见了阎罗一样,开始鬼叫:“啊啊啊我不!别碰我屁股——” 直到被掏出被子外接触到新鲜空气,他才倏地止声。 睁开眼,对上任克明的眼。 对方好像很是无语:“……谁说我要碰你屁股了?” 黎昌不敢说话。 任克明盯着他看了几秒,发现他居然还在抖,被气笑了。 “装吧你就。”他说:“不知道上个月拿屁股往我身上怼的人是谁。” 黎昌:?! 二十八岁的自己拿屁股往任克明那啥上怼?? ……不疼吗?! 任克明理了理被子,一张矜贵的脸转过来对着黎昌说了今晚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觉得装失忆就能离婚的话,继续装。” 说完就圈住黎昌躺下了。 头放在黎昌颈窝,乌黑的头发还有些刺黎昌的眼。 也没其他动作,就那样圈着,圈得很紧。 黎昌被圈得喘气都累,于是瞪着个眼睛瞪了半晚上,一整夜都没怎么睡。 也不敢把任克明闹醒。 毕竟万一他醒来之后兽性大发,真的要自己拿屁股怼他怎么办。 第二天日光洒下的时候,黎昌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昨晚原来是睡着了的。 他摸了摸被锢了一晚上的手臂,跟被树条子抽过一样,生疼。 旁边锢他那人也不知道哪去了。 应该走了吧。 黎昌揉着头坐起来,骂了句:“草……” 一转头,就和正从浴室里出来的任克明一个对视。 于是那个“草”字硬生生收了回去,换成了:“早……” 任克明显然也是知道他本身要骂什么。 “第二次了。”他说:“事不过三。” “……” 黎昌真服了。 不能说脏话,那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怎么表达情绪,难道像他任克明一样动不动就哭吗! 但他面上还是嗯嗯笑应:“没有第三次。” 任克明已经换下了睡衣,这次换了一件泛着暗纹的黑衬衫,纹路在日光下鎏着色彩,整个人和昨晚的疲惫相比,有一种刚疗伤完的神清气爽。 他不知从哪取出一件灰色西装,和昨晚那套又不一样。 “好骚包……”黎昌暗暗吐槽。 任克明转头看他:“你说什么?” 黎昌假笑摇头:“没,我都没说话。” 任克明狐疑地看了他两眼,回过头对着镜子整理袖口。系领带前,他又往黎昌这里投了一次视线,黎昌就坐在床上偏着脑袋看他,一点没有要动的意思。 任克明:“……” 他自己系上领带。 出卧室前,他握着门把说:“下周四,陪我回趟任家。” 第13章 黎昌:? “家宴。”任克明留下两个字,就走出了门。 第7章 家宴? 黎昌想说,你们任家家宴,和我一个姓黎的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任家不仅有钱,思想还很开明,开明到足以接受家中子孙光明正大带个男媳妇回去赴宴了? 想到这儿黎昌脑袋里就浮现了第一次见任克明那晚,遇见的那个大肚秃头男。 任克明管那个男的叫爸,主持人管那男的叫任老先生。 ……那男的管自己叫儿媳妇。 好吧,任家赢了,确实开明。 下周四的家宴还早,今天的黎昌还有一件头等大事,那就是进组。 作为一个演员,不进组那不是丢饭碗吗? 想想片酬,黎昌欢天喜地拿着行李下楼,在沙发上坐着等经纪人。 绝对不能迟到了,那不然多对不起这天价片酬啊! 想他之前还在干服务生的时候,迟到一分钟扣三十块钱呢! 然而事实证明,工资越少的人越不能迟到,而工资多的人呢,就没有迟到这个说法了。 他们什么时候到,等的人就什么时候开工。 二十八岁的黎昌就是后者。 说好五点到剧组,结果五点半经纪人的车才缓缓驶来。 坐上车又在首都的大马路上堵上一个点,明明离东郊别墅就六公里的路,到的时候硬生生是晚上八点半了。 下车前,经纪人对他指窗外说:“看那,陈导,别认错人了。” 黎昌有那种见领导就老咽口水的毛病,这陈导应该算是剧组的领导吧,他想,自己迟到这么久,他肯定是专门站在这儿等着扣自己工资的。 咽着口水下车,对上陈导苍老的眼睛,他刚想说声对不起,谁知陈导一把抓住他的手:“黎老师,路上辛苦了!” 黎昌:……??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手,干笑说:“不辛苦……” 陈导说:“好,黎老师真是一名有毅力的演员啊!” 语落,周围一群工作人员鼓掌。 黎昌也是不知道这个毅力二字是由何来的,他只觉得自己刚才坐了几小时车,屁股确实是有点疼了。 陈导真是有眼力见,他说:“黎老师累了吧,来,助理,帮我们黎老师把行李搬到酒店去!” 说完,他凑到黎昌耳边:“应您经纪人的要求,给您订的总统套房。” 黎昌:! 嚯,总统套房,又是只听说过的玩意! 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酒店房间,还得是经纪人屏退众人,最后世界终于安静下来。 黎昌倒在床上看天花板,上面坠着一盏巨大的水晶灯,很是刺眼。 ……床顶上安这么大个灯,还要人睡觉吗。 这舒适度,感觉还不如自己以前那小破出租屋呢。 经纪人这时候在旁边对他说:“没事就先在这儿住吧,剧本给你放床头了,你采访不是说想演服务员吗,角色正好给你安的服务员……” 好好好,黎昌想,那自己都不用读剧本了,直接本色出演。 第二天,黎昌下午去演了第一场戏。 片场的镜头比上次访谈的多,访谈都有n个了,这里估计……得有n乘十个。 反正黎昌在访谈的时候还好,到这来面对十倍的镜头,真的一下就有些说不出话。 导演说:“……这样,黎老师您就按照您的想法演,剧本我们后期调一调就行。” 黎昌:?还能这样玩。 没有剧本束缚,黎昌确实是放得开些了。 其实他也还是按照剧本的走向来的,从后厨端出菜盘,端到前面来给男主女主上菜。 不过也许是放得太开了吧,以至于他真有点梦回当服务员的日子,上菜时他看了看托盘,干了以前最想干却不能干的事情—— 从托盘里拿了颗鸡蛋塞自己兜里。 动作干净迅速,真就跟怕被谁逮着一样。 这条拍完,导演一声“卡”,然后就跑到黎昌面前。 黎昌以为导演要像以前领班一样,对自己给予严肃批评,谁知导演再一次握住自己的手: “黎老师,您真是把服务员给演活了!” 黎昌另一只手摸了摸兜里的鸡蛋,扯嘴高深莫测地笑了一笑,不敢开腔。 钱原来这么轻轻松松就能挣了,黎昌想。 真是…… 太爽了! 这一天,他没戏,给经纪人打了声招呼说要出去遛弯。 经纪人说:“行,你戴好口罩。” 黎昌嘴上应了,行动上才不管戴不戴口罩的呢。 他大而化之地走进剧组旁边的小店,买了一筐鸡蛋,然后又走回酒店,把一筐鸡蛋煮熟,装进黑色塑料袋里。 最后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就出门打了个车。 门口保安奇怪地看着他出去。 几小时后,他回来了,在剧组门口下车,手里的黑塑料袋空了,他折起来塞兜里。 门口保安又奇怪地看着他进去。 反正没人知道他干嘛去了。 剧组的生活就是这样平淡无奇,比在家待着还闲,这么待了几天,黎昌看了下日历,惊喜地发现星期三了。 明天就是星期四,陪任克明回任家的日子。 虽然不一定能比在剧组待着有趣,但好歹解锁新地图了吧! 第14章 为此,黎昌特地回东郊宅子住了一晚,第二天和吴妈一起挑了一早上的衣服,然后就等着任克明来接自己。 因此当任克明踏着夕阳走进宅子时,就看见穿着白色西装的黎昌把自己紧紧盯着,两眼放光,旁边站着吴妈,眼神懊悔。 “我就说他今天穿灰色西装吧,你不信我。”黎昌说。 “好了,你赢了,输你五个鸡蛋。”吴妈说:“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黎昌哼哼一声:“都说了,他一三五穿黑色,二四穿灰色,周末穿暗蓝!” 任克明:…… 任克明也懒得知道黎昌是怎么推理出来自己这穿衣规律的,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怎么在意。 不过坐上车后,黎昌自己说了。 “其实我是瞎猜的。”他挠挠头说:“因为我只见过你穿这三种颜色,三种里面我最喜欢灰色。” 任克明浅浅嗯了声,看起来好像毫不在意的样子。 实际上在夕阳照不到的阴影处里,他的唇角轻轻勾起。 车在任家主宅面前停下,任克明先下车,黎昌后下。 他下车一抬头,就愣住了。 巨大的宅子,不,这都不能说宅子,这是园林! 门口这门没有锁,似有若无,两边围栏比膝盖低,依旧似有若无。 就像是等着你进他们家一样,给人一种走到这条大马路上的人都能进去喝喝茶的感觉。 黎昌说:“……这不怕小偷啊?” 任克明侧眸看看他,说:“没小偷。” 黎昌说:“怎么就没了,当派出所开你家门口啊?” 任克明指了指脚下的泊油路,很漠然地说: “这条路,看见了吗。” “往外走半公里,走到保安开门的地方,那儿才是任家的正门。” 黎昌:…… 万恶的资本家。 第8章 黎昌跟着任克明身后进了任家。 一路上遇到用人,都会对他们喊:“任少爷好,黎先生好。” 这阵仗,黎昌真感觉自己像穿进了什么民国剧里。 不过照用人们都认识自己的架势,之前的自己应该早已来过任家了。 那待会遇见那些什么亲戚啥的,是不是得一个一个打招呼啊? 黎昌自己是个孤儿,反正没经历过这种场景。 也不知道任家有多少亲戚。 其实用小脚趾想也能想到,这么大的家业,家里人当然很多啦,走进正厅,三面长条沙发上坐满了人,全都一下子回头把任克明和黎昌看着。 黎昌当时看着那些数都数不过来有多少双的眼睛,只有一个想法—— 要是这时候来一卡车把这些人给创翻了,首都下季度的gdp是不是都得震一震啊。 好在没有黎昌所想的打招呼的环节,任克明就揽上他的肩,然后对着三面沙发的人都点了点头,就算是结束了。 任老爷子这时候走出来,笑着迎上他们: “哎哟,克明,小昌,可算回来了,就等你们了!” 黎昌僵着笑跟任老爷子握握手,脑袋里不禁回想自己上次逮着人叫老公的场景。 他扭头看看任克明,发现他似乎没有多大的表情变化,只挂着一抹淡笑把任老爷子看着。 奇怪,这爷俩,怎么感觉跟不熟一样呢。 任老爷子回头朝大家说:“好,到齐了,那就开饭吧!” 任家吃饭就跟任克明一个德行,能西的绝对不中,沙发上的人散开,乌泱泱坐了两条西式长桌。 上的菜也全是西式的,刀刀叉叉,好像不这样就体现不出来他们家有多有钱一样。 但面子上多西式吧,里子还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 这不,饭桌上八卦的程序不能少,任老爷子旁边的一位容貌不算雅观的大娘开口了: “大哥,二崽子怎么没回来呢?” 说话的时候还往任克明这边看看,不知道在看什么。 黎昌知道任克明是任家长子,不是什么二崽子。 也不知道二崽子是谁,估计是他弟弟? 再看任克明,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切好后把自己的盘子和黎昌做了个交换,然后继续慢条斯理切着。 反正一点没搭理那大娘。 任老爷子说话了:“二崽子想玩,就等他玩去吧。” 大娘若有所思点头:“哦,他这个年纪想玩正常。”她又看看任克明:“毕竟什么事情都有他大哥在这儿兜着底,到时候时间一到,回来继承家业就是了。” 任克明切牛排的动作顿了一下,仅一下,又继续切开了,依旧没抬头看那大娘一眼。 倒是黎昌伸着个脖子望大娘,生怕错过什么八卦一样。 那大娘的话啥意思啊? 合着这家业以后都会给那个二崽子,长子的任克明就捞不着半点好? 再看任老爷子,竟然不置可否。 “这是他们到时候的事情,我管不着。”任老爷子说。 现在哪怕是没耳朵的人也能看出来任克明在这个家里的处境了。 就是,很有地位,人人都怕,但是并不得人心。 换句话来说,就是不受宠。 为啥啊,黎昌想不通,这么有能力,又是长子,搞得好像任克明不是任家人一样…… 诶,等等。 第15章 这么说,好像任克明还真不像任家人。 任家人,一个任老爷子,一个他旁边的大娘,还有在场的其他男性以及少部分女眷,真的都长得……没鼻子没眼的。 不忍卒目。 而任克明坐在这些人之中,简直就像一尊古希腊神像,五官一流,身材一流,礼仪体态都是一流。 ……他不会真不是任家人吧! 黎昌想到这儿,不免看看任老爷子,嘴边邪恶的偷笑就忍不住了。 这一笑可不得了,给任老爷子身边的大娘的战火吸引了过来。 她瞪了瞪黎昌,对任克明说:“克明啊。” 任克明放下刀叉,抬头看那大娘。 “二姑。”他说。 其实声音里没多少敬意,甚至黎昌还听出来了点“要说说不说滚蛋”的意味,但那大娘好像真觉得自己被尊重了一样,蹬鼻子上脸了: “克明,不是二姑我说,你也该跟二崽子学学,你看你……”她看了眼黎昌,“这么多年也没有个子嗣。” 被看的黎昌:?? 不是,讲子嗣的话题看自己干什么? 据他所知,二零二四年的男性人类还没法怀孕的吧!想让任克明有子嗣,那就让他找个女的结婚去啊! 这想法简直和大娘不谋而合。 大娘说:“你看,这么些年,玩也该玩够了吧,时候到了就回来找个女孩结婚,二姑可以给你介绍嘛。” 黎昌在任克明旁边听着这话,不住地点头。 对对对,确实,假如想让任克明有孩子,就这么一个法了! 动静有点儿大,任克明扭头朝他看来。 大娘那边见他点头,还以为他在讽刺自己,也狠狠瞪他一眼: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是个戏子。” 黎昌被骂得一懵,眼神一下就变了。 这时在骂自己? ……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谁骂过不还嘴的仗! “戏子怎么了,没子嗣怎么了,香山警。察代管八大处啊你,管那么宽!” 黎昌硬着脖子:“想生你自个儿生去,要不然你就试试让我给他生,没别的法了!” 大娘愣在原地,嘴巴张得能塞鹅蛋。 “你,你……”她站起来指黎昌:“克明,你管管!” 谁料任家长子一把揽上黎昌的肩膀,沉缓说:“不好意思二姑,他说的没错。” “不会有子嗣了,因为……我只对男人硬得起来。”他侧过头探进黎昌的眼睛,说:“补充一句,还得是漂亮男人。” 这话黄得。 二姑大叫一声,摸着心口坐下座位,一看就是在装心脏病发作。 周围的人都一股脑拥上去慰她,只有任克明稳稳和黎昌坐在一旁。 任克明象征性朝那边看了眼,说:“二姑,有事就进医院吧,出什么问题我负责。” 黎昌缩在他臂里看他的侧脸。 额头到鼻梁再到下巴,堪称完美的曲线。 黎昌咬咬唇……怎么今天这人格外的帅呢! 后来一片混乱之中,任克明牵着黎昌去跟任老爷子说了声抱歉。 任老爷子摆摆手:“你们先走吧。” 黎昌看看远处围着大娘的几个面孔,皆朝自己这边掷来怒火的视线,心想,确实该走,再不走得走不掉了。 第9章 回去还是坐的来时那辆车,但是入夜了,车里的灯也就开了。 黎昌和任克明并肩坐着。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任克明一眼,发现对方靠窗捏着眉心。于是问:“……你不生气吗?” 任克明说:“生什么气?” 生我把你二姑心脏病气出来了的气啊! 虽然你也有份。 反正黎昌见他是不生气的意思,也就没说话了。 不生气就好。 任克明这时却睁开眼,说:“你这部戏,什么时候杀青?” 黎昌被突如其来一问,懵了下:“……两周后?” 应该是两周后,他也没注意。 任克明点头:“好,两周后,我们去英国。” 黎昌眼睛登时一亮:“真的吗?” 他还以为任克明只是说着玩的!真的要去啊! 任克明笑着:“嗯。” 黎昌一见他笑,就知道他现在心情还挺好的了。 高兴着高兴着,就得意忘形了:“好啊,英国好,不过我还是想去法国……” 其实去哪都对他一样,他不过是图个口嗨。 但是任克明的脸一下就冷了,显然是想到了上次那部法国取景的电影,说:“去法国干什么,你会法语吗?” 黎昌噎了下,他想说法语我虽然不会,那英语我也一样不会啊。 但他看到任克明眼底的冰碴子,还是颇有眼力见地闭嘴了。 他换了个话:“我这不是知道那个法国国歌,就想听听嘛……”盯着任克明的视线,咽了咽口水说:“叫什么来着,对,赛马曲!” 任克明:“……马赛曲。” 黎昌怵怵地说:“哦,都一样……” 很快他就为自己说想听马赛曲的行为后悔了。 回到东郊别墅的卧室,任克明坐在沙发上抬眼看他,冷冷说:“进浴室去,脱衣服洗澡。” 黎昌乖乖照做。 然而刚走进去,衣服还没脱,就响起一阵慷慨激昂的乐音,吓得他抖了三抖。 第16章 任克明的声音这时从外面传来:“马赛曲,不是想听吗?听不完二十遍不准出来。” 黎昌真是傻了。 他拉开门,没出去,站在门框边眼巴巴看着任克明。 激昂的乐声中,任克明也挑眉把他看着。 黎昌受不了了,服软:“老公,别放了……” 任克明的呼吸似乎动了下,修长的手指按了下手中的开关,乐音停止。 浴室终于宁静。 “洗吧。”任克明声音艰涩地开口:“洗快点。” “……” 黎昌关上门。 任克明都这样说了,那他只好能洗多慢洗多慢了。 不情不愿地脱下上衣和裤子,不情不愿地打。湿身子,不情不愿地抹抹沐浴露…… 刚把泡泡冲完准备洗第四遍,门“啪嗒”一声从外面被打开了。 “你真的很慢。” ——这是黎昌被任克明拦腰抱起来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就被抱出浴室,扔到沙发上。 黎昌光。着。身子在沙发上滚了两转,不知从哪扯来一块毛毯慌慌张张把重要部位遮住,这时只听任克明的声音响起: “既然要去英国了,给你复习下英文。” “怎……怎么复习。”黎昌问。 任克明没说话,只是撩。开他的毯子,开始自己的动作。 直到黎昌从头到脚心红得像只煮熟的大虾,他终于停下动作,抬头说: “blowjob.” “吹。箫。” 黎昌氤。氲着雾。气的双眼望向他,只听他继续说: “现在,轮到你实践了。” …… 第二天下楼吃饭,黎昌早早的,比任克明都早。 不过任克明和他下楼也不过是前后脚,一身黑色西装,没留下来吃早饭,但是在出门前抓着黎昌亲了亲他的嘴。 黎昌红着脸任他亲,然后走到餐桌边吃饭。 吴妈看着刚关上的大门若有所思: “今天周五,任先生居然还真穿的黑色……” - 黎昌吃过早饭后就去剧组了。 又演了半天的服务员。 这次要演服务员怒把盘子砸在顾客脸上的戏,黎昌以前是老实本分的服务员,从来没干过这等逾矩的事情,因此又是怎么砸都找不到状态。 他砸一次,就跟演顾客的演员说一次对不起。 那演员都流鼻血了,还说:“没事,能跟黎老师搭戏是我的荣幸!” 黎昌真是内疚得都快给他跪下了。 还得是这时候陈导说:“黎老师,您最近一次生气是什么时候,把顾客想象成惹你生气的人就行。” 黎昌想了想说,好。 于是又开始了,这一次黎昌发挥得特完美,只是力气实在大得有点过分,又给人顾客鼻血砸出来了。 顾客擦着鼻血朝黎昌竖大拇指:“不愧是黎老师!” 黎昌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他不过是把眼前的人想象成了任克明的二姑,然后一二三砸了而已。 反正这剧组他每天就搁这儿演服务员,也不知道是哪个破编剧写的,一部剧里一个小小服务员居然能有这么多戏份。 经纪人没告诉他,这其实是陈导看了他上次电视台的访谈后专门让编剧加的角色和戏份,服务员,小人物,算定制! 黎昌闲着也是闲着,没多久,又开始干他那买鸡蛋煮鸡蛋的营生了。 经纪人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这人怎么最近遛弯这么频繁。 其实黎昌哪里是去遛弯了啊。 门口保安大爷最清楚,毕竟没见哪个正常人遛弯能打出租去的! 但反正依旧是没人知道他究竟是出门去干什么了。 直到有一天,他出门得实在太久了,这时都夕阳西下了,他却还没意识到。 直到要回去的时候,整个人腰酸背痛累得跟什么样,于是打车到了酒店门口就飞奔着回房间。 回房间就睡觉,灯也没拉开,手机也没看。 不知睡了多久,黑漆漆的感受到突然一阵灯光刺眼,他睁开眼睛,只见经纪人站在卧房门口特惊恐地把他盯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找你多久了,也不告诉一声!” 黎昌揉揉眼睛:“太累了,睡了。” 经纪人面色如灰说:“别睡了先,任总在找你。” 黎昌登时心铃大作,颤抖着起身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屏幕一打开,好家伙,这才不得了! 九十九+的未接电话,不知道的以为他被通缉了都! 黎昌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放下手机坐起身缓缓穿衣服。 经纪人问:“……你不回电话?” 黎昌很冷静地说:“不回。” 说完就起身往门外走。 经纪人问:“你干什么去?” 黎昌头也没回,走得决绝而果断: “回家,赴死。” 第10章 黎昌打了个车匆匆赶回家。 进家门前,他先给自己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才拉开的大门。 试探地叫了吴妈和小安的名字,都没人应。 好嘛,他径直往客厅走去。 果然又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今天穿的是墨蓝色西装,领带上一根灰色的领带夹在没拉开窗帘的昏暗里淡淡泛着光。 第17章 黎昌离得很远,只能看到对方手上拿了一根真丝手帕在擦眼角。 娘嘞,又哭了! 黎昌迈了个小步子上前,赔小心开口:“老公……” 任克明放下手帕,抬眸看他,黎昌这时候才发现泛着晶莹泪光的眼是那般冷漠,冰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上去,洗澡。”任克明用不带温度的沙哑声音说:“屁。股洗干净。” 黎昌闻言,抖着腿转身上去了。 这次他不敢再慢悠悠洗了,因为他知道,即便慢悠悠洗也改变不了什么。 该被玩的屁。股,迟早是会被玩的。 黎昌走出来,任克明都没把他往床上扔。 就是让他靠墙站着,跟罚站似的,然后特别直接地开始了。 黎昌一开始真的很怕,差点没怕哭,后来怕的那股劲儿过去了,才觉得有点渐入佳境的意思。 被按在墙上,胸。口一下一下地撞着冰凉的墙壁,黎昌脑袋里一团云朵,云朵中是任克明和墙壁一样冰凉的眼神。 冰得他都起鸡皮疙瘩了。 可是身后落下的吻又是那般炙。热,炙热得和他身。体里的东西一样。 很烫,很烫。 这种冰火两重天下,黎昌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躺到床。上去的。 天黑了,又亮了。 黎昌第二天清醒过来时,真的觉得身上疼得不行,连睁眼睛都仿佛有什么肌肉被牵扯到了,张嘴想说话,嗓子居然一时间发不出声。 好在身上是干净的,没什么黏。腻的感觉。 他转头,看了眼身旁人的睡颜,是又怕又羞怯,一时间耳尖红得跟昨晚夕阳时窗外的那片火烧云一般。 他觉得自己是睡不下去了,总觉得身边躺着一个定时炸弹,一不小心又得在他身子里爆炸的那种。 于是掀开被角想下床去,却又被身后的人忽然一把揽住。 疼。痛的肌肉被锢得一酸,黎昌忍不住嘶了一声。 身后的人动作顿住,这时候倒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在:“还疼吗?” 黎昌被这样一问,眼泪登时就掉下来:“疼。” 任克明握着他的后脑勺,吻了下他眼角的泪珠。 “我让用人给你做点清淡的。”他说:“穿好衣服就下去吧。” 黎昌穿睡衣时在镜子面前照了照,整副身姿,全是或青或乌或红的痕迹,有些地方碰一下都受不了。 特别是脖子,上面全是印子。 这人是吸血鬼吗,黎昌抽着气,眼泪还挂在脸颊上想。 下楼前他把眼泪擦干净了,他可不像任克明一样,不想被人觉得自己动不动就哭。 走楼梯的时候只觉得后。面特别不正常,是一种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能说疼吧,反正就……不正常。 任克明在下面接他,牵过他的手往餐桌走,搞得他跟是古代哪个宫里的娘娘似的,旁边还找个太监搀着。 ……今天这太监鸟太大了,没割干净! 黎昌带着点气的坐到餐桌椅上,硬邦邦的板凳把他屁股冰一下,他整个人的表情都不对劲了一阵。 任克明看他这样,忽然就下桌上楼去了,不知道去干啥。 吴妈这时候来上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对黎昌说:“疼吧?哎哟,也不知道你怎么能受得了的,当初那架势……” 黎昌捕捉到了不对劲,问:“……当初什么架势?” 吴妈看看他,犹豫了一下,说:“先说好,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啊。” 她压低声音:“任先生才跟你结婚那阵啊,干这事就跟有瘾似的。你们才结婚的时候,嚯,那是三天三夜都没出房间呐,头一天差点把医生叫来了,后面两天就收敛了……” 黎昌问:“……怎么收敛的?” 吴妈见怪不怪地看他一眼:“能怎么收敛!就是不走后门嘛,用嘴,用大腿,用手,再不济,用脚也一样!” 黎昌傻傻地听他说完这话,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动静,机械地扭头往楼梯那看。 就见任先生掌着扶梯站在楼梯中央,手上不知道拿着什么,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黎昌。 黎昌对上他的眼,只觉得菊花一紧。 喉咙一紧,大腿一紧,拖鞋里的脚趾母也一紧。 ……这么看,这人前几周还挺能憋。 任克明从楼梯上下来了,把手里取来的东西放在黎昌手心。 “药膏。”他说:“抱歉,是我太过分了。” 黎昌碰见他手指的那刻还有些抖呢。 这手昨晚上在他身子里进进出出多少次,他都不敢回忆了。 现在这人知道抱歉了,怎么到床上就跟洪水猛兽一样。 ……不会真特么对自己有瘾吧。 任克明这天早上破天荒留下来吃早饭了。 吴妈给他单独准备的那种拿盘子装的早餐,特有西洋味儿。 怎么说呢,就是比如里面有一颗鸡蛋吧,任克明居然拿一种带弹簧的装置把鸡蛋一拉一弹,上面开个小壳,然后用勺子舀着吃。 哪个正经人这么吃鸡蛋啊,更何况那鸡蛋里面都是稀的,都不能说是溏心蛋了,明显是没熟! 吃了也不怕坏肚子! 黎昌看着那黄白色的液。体鸡蛋就一阵恶寒,埋下头吃自己的小米粥配咸菜,当然也有鸡蛋,不过是煮熟了的,特美味。 第18章 任克明吃一半就放下餐具了,抬眸把黎昌盯着。 黎昌正在剥鸡蛋,葱白的指尖一下一下地取着蛋壳,任克明的视线就停在他的手指上。 黎昌剥着剥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刚想把鸡蛋往嘴里塞,看到任克明的眼神也就停了。 “干,干什么……”他问。 不要在这里又兽。性。大发啊! 任克明没说话,忽然微微起身,抬起一只手朝黎昌来。 黎昌当时就想躲,没躲掉,结果任克明那只手也只不过是在他的唇角旁揉了一下,替他擦嘴边的汤渍。 然后说:“下次不要玩消失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会很着急。” 在说昨天那事。 黎昌听他声音这么温柔,还有些不适应:“哦……” 任克明却还是盯着他,没有移开视线。 半晌后,他又说:“那你有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黎昌:“……啊?” 任克明眼神特笃定地看着他,又有些不容置喙的强势: “比如,你昨天消失那几个小时里,去干什么了?” 第11章 “比如,你昨天消失的时候,去干什么了?” 黎昌捏着鸡蛋的手一紧,指尖顿然就插。进软软的蛋白里了。 任克明丝毫没有要放弃追问的意思,视线一移不移地把他看着。 有一种要是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那他立马就能又掏出枪让黎昌走不动路的架势。 黎昌真的害怕。 他把手里的鸡蛋小心翼翼放回碗里,沉默了几秒,说: “你真想知道吗?” 任克明被他问得一怔,眉心跳了跳:“嗯。” 黎昌说:“那好吧……”他起身,望着任克明那张矜贵的脸说: “那你,先陪我去煮五十个鸡蛋。” …… 厨房,吴妈眼睛瞪得像两只铃铛,站在门口把里面的两个身影盯着。 她是老眼昏花了还是出现幻觉了,黎昌居然把任先生带到厨房里来了! 还是在……煮鸡蛋?! 虽然煮鸡蛋没什么技术含量,任克明就负责帮黎昌在旁边把蛋从包装里掏出来,五十个一会儿就掏完了。 但是任先生那双手哪里是用来做这个的啊! 掏蛋的功夫,那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手都能签多少份价值千万的合同了! 黎昌这时候转过来说:“吴妈……吴妈?” 吴妈回过神来看他,眼神中带上一种钦佩。 没有高端的狐媚技巧,是不可能把男人媚到这个份上的……真是厉害! 黎昌对上吴妈的眼神,有些懵,但没懵到忘记自己的诉求:“您帮我找两个塑料袋来吧,装鸡蛋。” 吴妈愣怔地点点头:“好,好。” 任克明就站在黎昌身边,看着他因转头而凸起的脖颈线条,白皙的皮。肉上环绕着粉红色的痕迹,那是他昨夜为他留下的。 就像无数颗依轨道而行的行星,任克明的爱欲之中,黎昌是永恒不变的中心。 黎昌把头转回来了,感知到他的视线,下意识后退一步。 然后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特别大的漏勺,塞到任克明手里指着锅说: “喏,捞吧。” 任克明居然还真毫无怨言地接过,探进锅里捞了起来。 于是吴妈拿着两个塑料袋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任克明兢兢业业地在深口锅里捞着鸡蛋,而黎昌则抱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完全处于一种主导角色。 ……太厉害了! - 其实黎昌也不知道任克明为啥就这么任劳任怨地干了,他还以为这种大总裁大少爷的一辈子都进不了几次厨房呢,没想到人家捞鸡蛋的时候还挺利索的。 不错不错。 鸡蛋放凉后装袋子里,黎昌走在前面,任克明跟在后面。 黎昌刚让人捞完鸡蛋,现在也不敢那么得寸进尺叫人家再拎袋子了,于是自己就那么提溜着。 刚提溜到门口就累了,他停了下步子,还没说什么,任克明就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把袋子接了过来,然后往车上放。 黎昌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呆到任克明转头用疑惑的视线看他,他才三两步把自己钻进车里。 “老公,”他扯着任克明的袖子说,“你真man!” 任克明没说话,偏过头去看窗外,只是唇角不知为何就弯起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欣赏外面美妙的秋景呢! 其实黎昌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不知道man是啥意思。 应该就是真有力气的意思吧?他想。 之前在餐馆干服务员的时候,后厨大哥卸材料时就老有小姑娘在旁边摸着他肌肉说“你真man!” 后厨大哥每次听完都特高兴,干活都有力气了。 黎昌以为给任克明说这话也能让他高兴呢,谁知对方好像没什么反应。 ……管他呐,高不高兴的,反正我自己挺高兴的! 黎昌于是就笑眼弯弯地靠在床边往外看。 其实十年前和现在好像没多大的区别,街景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有些地方在原本的高楼上又建了更高的楼,而有些地方呢,原本有人住的楼里现在变得空无一人了。 说的就是黎昌的那个小破旧出租屋。 第19章 车在西郊前停下,任克明显然是知道他要来这片区域,但是当下车看到荒无人烟的一片破楼时,锋利的面孔还是滞了一瞬。 黎昌在前面朝他挥手说:“来啊。” 如果说任克明之前还觉得黎昌来这里是在寻求什么离开他的法子,比如租一间房间,躲进最穷的地方,让任克明想破脑袋也不知道他去了那里。 那现在的任克明就是完全没有没有这种担心了。 这种地方,窗框上都结二两蜘蛛网了,真要住人,估计也是什么好几年没搬走的干尸。 所以黎昌是为什么来这里? 黎昌在前面一步三回头地看任克明,生怕这金贵大总裁走丢了。 说起来像任克明这种穿着骚包红底皮鞋的人踏进“贫民窟”,这才叫蓬荜生辉呢! 要是以前的老居民看了,准会想,是不是有开发商要来收购了,我要成拆迁户啦! 这天太阳是挺大的,有点秋老虎的意思在。 黎昌走了一小段路就有些走不住了,他故作体贴地问任克明:“累了吧?”想借机休息一下。 平时走哪都坐小轿车的大总裁却说:“还好。你累了?脚疼?” 黎昌:…… “不累,继续!”他心里含着泪说。 又走了差不多和刚才同样距离的一小段路吧,黎昌真扛不住了,他摆手:“就这儿吧就这儿吧,不往里走了。” 任克明闻言停步,环顾四周。 依旧是结满蜘蛛网的破楼房,风一吹就掀起漫天的灰,在炽烈日光下飘舞着,跟天上下飞絮一样。 这里能做什么? 黎昌最好别告诉自己,他是来这里见谁的。 任克明真想象不出来哪栋楼里跑出来一具干尸和黎昌称兄道弟的场景。 黎昌这时候气喘吁吁从任克明手里接过塑料袋,打开,说:“那个……老公,你先站远点。” 任克明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眼神一柔,从西装兜里取出真丝手绢,给黎昌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珠。 然后点点头,按照他的话站远了些。 说起来真是无厘头啊,黎昌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能让亿万身家的帅逼大老板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这天。 他回头看看任克明,确保他站远了,然后就转回来站好,清了清嗓—— “嗷——”他发出一声嚎叫。 “嗷嗷——”又发出一声嚎叫。 “嗷嗷嗷——”发出第三声嚎叫。 “……” 任克明双眸失神地看着在日光下嚎叫的爱人。 ……这不会真是什么召唤干尸的仪式吧,他想。 第12章 黎昌嗷完,空荡的废弃楼里回荡了一阵他的嚎叫,但是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至少没有任克明所想的事情发生,楼里没跑出来干尸。 就在任克明忍不住想出声询问时,忽然,远处的一片枯草丛里传来动静。 任克明警觉地朝那看,黎昌却已提溜着塑料袋往前走。 任克明忙唤住他:“黎昌!” 黎昌却已经跑进草丛:“哎哟,小a,你来啦!” 任克明:……小a? 黎昌往后退了两步,剥开一个鸡蛋,似乎在引诱什么。 任克明凝眸看去,竟然看见一只黑色的大狗,仰着鼻子嗅黎昌手里的鸡蛋,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出草丛。 那狗得有黎昌一根手臂那么长,凶神恶煞的,但却瘦骨嶙峋,尾巴朝下夹着,耷拉着甩。 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睛紧紧看着黎昌的鸡蛋,哈喇子走一路流一路。 黎昌伸手摸它的头,它也不反抗,反而两耳朝后做出飞机耳,嘴里哼唧唧两声。 “来。”黎昌放下鸡蛋。 它瞬间就一口吃下。 黎昌拍拍它头:“好狗,去把他们也叫来吧!” 小a就跟听懂他的话一样转身要走,但是脚步退了一下,又停下了,眼睛直勾勾往不远处的任克明那里看。 任克明还陷在突如其来的震惊之中,对上一双狗眼睛,也没有分毫弱势地看回去。 小a跟他互看了两秒,竟然忽然哼了一声,趴在地上。 黎昌奇怪地回头看任克明,又转过来拍小a的头:“没事的,他不是坏人,快去吧。”他还指指自己的塑料袋:“你看,我带了这么多鸡蛋,你不把他们找来怎么能吃完呢!” 小a闻言看了看鸡蛋,又看了看任克明,终于起身往更深处去了。 黎昌这时才转头对任克明勾勾手说:“过来吧。” “鸡蛋也有你的气味,我刚刚也跟小a说了,你站近点应该没事。” 任克明走近,一张俊美脸孔上的表情就跟出现裂痕一样,问:“你来这里,就是干这事吗?” 黎昌说:“什么事?” 任克明说:“喂狗。” 黎昌摇头说:“才不是喂狗,我是在和我的朋友分享鸡蛋。” 这时,远处再次出现小a的身影,身后跟着四五只或大或小的狗,都朝黎昌和任克明这边来。 黎昌回过头看着,唇角浮现笑意,他说: “十年前我就经常和我的朋友分享鸡蛋,但是那个时候我的鸡蛋老是不够吃,现在鸡蛋够吃了,朋友却都已经换了一批了。” 他说到后面,声音里覆上几分失落,但是旋即又恢复神采,蹲下身开始剥鸡蛋,还朝任克明勾勾手说:“你也来剥呀。” 第20章 任克明顿了一秒,顺着他的话半蹲下,也开始剥鸡蛋。 五六条大狗就围坐在他们身边,每一只都留着长长的透明的哈喇子,但是没有一只径直冲上来抢的。 黎昌边剥边说:“我来给你介绍哈,从左到右,这是小a,你们已经认识了,然后就是小b,小c,小……诶小e你怎么抢小d的位置,换回去!” 他话音刚落,第四条狗就耷拉着头和最后一只换了个位置。 “好,这下对了,这是小d,最后的是小e。” 所有狗都看着任克明摇尾巴,虽然主要看的是他手里的蛋。 但是任克明还是在黎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的注视下,对五条大狗说了一句:“……你们好。” 黎昌满意地说:“好,现在你们是朋友了!” 三十个鸡蛋很快剥完,分开放在两个塑料袋里,任五条大狗吃。 黎昌和任克明站在一旁。 黎昌指了指小a说:“你不知道,我和小a可有缘分了。” 任克明看了看吃得满脸蛋黄的小a,实在不懂黎昌这个和一条大黑狗有缘分的结论是从哪里得来的。 黎昌说:“我刚到这里来的时候,只有小a会出来见我,我那时候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我以前的朋友的孩子。” 他转过头把任克明盯着,说:“我那个朋友虽然是黄色,但是也这么大,小a和她的脸简直一模一样。” 黎昌说着,不禁回想起自己穿来前的时光。 穿过来的前一天,他才和小a的妈妈分享过鸡蛋。 那时候家里就只有三个鸡蛋了,黎昌三个煮完,跑到出租屋后面,自己吃一个,小a妈妈吃两个。 小a妈妈吃完还会舔舔黎昌的手,用脑袋蹭蹭他的臂。 平时凶神恶煞的大猛犬,只会在他面前变得那般温顺。 毕竟流浪小狗哪能那么容易吃上鸡蛋,他们会很珍惜能吃鸡蛋的日子,会很珍惜给他们投喂鸡蛋的人。 忽然,围着鸡蛋袋子的五条大狗陆续停下了动作,就连吃得最猛的小e也后退,端端正正坐到一旁。 黎昌很不解他们的行为:“又不吃了?” 大狗们也不会说话,只能眼巴巴把他和任克明盯着。 黎昌转过来对任克明说:“他们就是这样,好像很容易吃饱,每次都剩一大半就不吃了。” 任克明看着黎昌水灵灵的大眼睛,黑玻璃一样的眼珠感觉和小a的没两样。 清澈的善良之中透露着一种愚蠢。 任克明没说话,只是拿出手机给等在外面的司机打了个电话。 “张叔,从车上拿几瓶矿泉水进来。” 说完,他对上黎昌的眼睛说: “黎昌,你吃鸡蛋不喝水,不会噎吗?” 于是,待司机张叔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五条特庞大的流浪狗十眼放光地把自己手上盯着。 应该说,是把他手上的矿泉水瓶盯着。 应任先生要求,他还把车上的烟灰缸取了下来。 黎昌从他手中接过水和烟灰缸,他立马就躲到一边去了。 原来黎少爷每次都是来跟狗玩!这么多的狗,咬到还要打疫苗,算不算工伤啊! 黎昌也没管张叔缩得有多快,蹲下来就给朋友们倒水喝。 果然,五条大狗一拥上前,个个跟在沙漠里被渴了八百年一样。 黎昌差点没被摇得跟螺旋桨一样的尾巴给送走,他摔了个屁股墩倒在地上,任克明见状刚想上前去扶,却见不知是小b还是小d这时舔了把黎昌的脸颊。 黎昌表情滞了一瞬后,放声笑开。 “哈哈哈你舔我干嘛,快喝水吧!”他从地上起身:“哦,喝完了呀?马上,我来倒……” 任克明搀扶的手就停在半空,然后收回。 灿烂的日光下,黎昌蹲在空地中央,周围围绕着毛茸茸的大狗,他添了水,然后揉揉这个狗头,揉揉那个狗头。 任克明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只是目光柔软,停留在他的恒星之上。 第13章 这天喂完狗从西郊回去,任克明没和黎昌一起。 他在车前揉揉黎昌的头说:“对不起,是我太敏。感了。” 黎昌不知道他在对不起什么,傻傻说:“我累了,你走吧。” 任克明动作一顿。 昨夜是太放。肆了,确实应该给黎昌一点一个人待着的时间。 他垂眸说:“好,回家早点睡。” 其实黎昌根本就没想这么多,他是真累了。 和这么多条狗玩一天,换谁谁不累啊! 坐上车回家,他简单冲了个澡后就又像上次在剧组酒店一样倒头就睡,加之前一夜的疲惫这时候又凸显出来,浑身就跟被人拿棍子抽了一样。 说来真的奇怪,在西郊蹲了那么久也没见屁。股疼,怎么一回来倒疼开了! 他躺在床上边睡边哼哼,连吴妈叫起来吃饭也没吃。 迷迷糊糊的,感觉四下又突然亮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探了探他的额头,然后又有什么东西探进他胸。口,特冰。 恍惚间,他听见人说:“发烧了,年轻人,还是要懂得节制啊……” 黎昌闭着眼睛想,这话应该说给任克明听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四下已经没有光亮了,应该是入了夜。 第21章 黎昌半梦半醒之中,觉得自己被人翻了个身,然后架在了哪里。 他扑腾了一下,却被人按住屁。股,他猛然睁眼。 这一睁眼,发现自己原来是被人架在腿上,裤子褪了一半,两瓣屁。股上发着凉! 他惊恐地回头看,和拿着药膏的任克明对上视线 ……哦,是任克明啊。 那没事了。 他于是又把头耷拉下去。 任克明的声音在后面说:“别乱动,给你上药。” 黎昌轻轻应了声:“哦。” 感觉后面塞进根棉签,很轻柔很轻柔地转动着,留下一些膏。体。 那膏体冰冰凉凉,舒服极了,黎昌觉得竟然还有几分享受。 享受着享受着,就又睡着了,然后就在一片昏迷中被任克明给抱回了床上。 他甚至还记得任克明还给自己掖了掖被角呢! 除了小时候在福利院被院长妈妈这样掖过被角外,黎昌再没体会过这种经历了。 他翻过身,果然身旁躺进一个泛着熟悉香气的身体。 黎昌这时候也不觉得那香气难闻了,反倒是觉得闻起来一片舒心。 因为前两天在剧组的时候他见男主角用过这个牌子,他抱着好奇心上去问价钱,人家说:“不贵不贵,五千八。” 黎昌一下就觉得家里梳妆台上供了一瓶金水。 五千八的味道,臭的都得说是香的! 何况这也不臭,本来就挺香的。 他眯着眼往熟悉的香气里钻了钻,一只温暖的大手揽上他的肩。 “醒了?”那大手的主人说。 黎昌哼哼唧唧:“没醒……” 大手的主人笑了,很轻,鼻息扑洒在黎昌头顶上,温温的。 “我在西郊那边承包了家狗舍,”他抚着黎昌光。滑的肩说,“你的朋友们已经接进去了,下次要见他们,去那里就好。” 黎昌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些,他抬眸看了眼任克明。 月色中,任克明的眼神沉静如水。 “你真好。”黎昌依旧哼哼唧唧说。 说完把手从被子里拔出来,抓住任克明的脸啵了一口,很响很响。 啵完也没看任克明愣住的神色,只重新闭上眼睛在他怀里拱了拱说:“和你在一起真好。” 其实他真正想的是,有钱真好。 不仅能给自己饭吃,还能给自己的朋友吃饭。 可是任克明哪知道呢?他一下一下地用拇指划着黎昌细。腻的肩头,回味着他甜蜜的梦话。 …… 第二天黎昌清醒过来时,任克明已经不在身边了。 吴妈说:“嗨哟黎少爷你可算醒了,这回烧失忆没?” 黎昌摸摸头说:“吴妈,我睡了多久?” 吴妈说:“不久,也就两天两夜吧。” 黎昌:?! 他立马掏出手机给经纪人打电话,经纪人却说:“任总那边已经吩咐过了,你病好了再来剧组就行。” 黎昌想这怎么行啊,自己都三四天没去上班了,要是这样的话,那好几个零的片酬他拿着也不心安理得啊! 于是他当天下午就去剧组了。 经纪人也没多说什么,陈导立马给黎昌安排了戏来拍。 黎昌就这样又演了几天服务员后,接到了来自任克明的电话。 任克明说:“下周就飞英国,挑个时间回家收拾一下行李。” 黎昌:“哦,下周……下周?!” 他挂掉电话后从经纪人手里翻自己的行程单,好家伙,单这部剧的小服务员他就还得再演上个半个月才能杀青,下周肯定是没法结束的。 但是上次从任家回来的路上,自己给任克明说的好像就是下周杀青…… 于是黎昌把行程表递回给经纪人,整个人别别扭扭地说:“那个……姐,我……” 经纪人知道他刚跟任先生通过电话,见他这副样子立马警觉起来:“怎么了?你不会又跟任总吵架了?” 陈导从旁边路过,闻声也冲过来:“啊?任总要撤资了?!” 黎昌:……? “这部剧他也投资了?”他问经纪人。 经纪人说:“你的哪部剧任总没投资?” 黎昌悻悻地哦了一声,又看着经纪人和导演扭捏了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吧,刚刚任总说下周要带我去旅游……” 经纪人大变的脸色一下就变回来了:“嗨,我当是什么呢。” 陈导也舒了一大口气:“原来是要去旅游啊,下周?黎老师你直接去就行!到时候回来咱们再继续拍。” 这就是问题啊,黎昌想。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说。 陈导表情一愣,三两秒后:“也没事!” 他大手一挥:“改剧本,咱们下周之前绝对给您杀青!” 黎昌下巴没被惊掉了,他问:“那片酬呢?” 陈导笑嘻嘻:“当然照旧,怎么能亏待我们黎老师呢!” 黎昌听了差点没感动哭,好剧组啊,带薪休假还! 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想到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一茬,那剧组哪有钱给他发什么片酬啊,黎昌领到手的那一串零,不都是相当于从自己便宜老公手里划拉过来的吗。 还不如直接找任克明要呢! 黎昌反正目前是参不懂这逻辑的,他没事就只知道在手机的银行账户上数数银行卡余额后边儿有多少个零。 第22章 直到要坐上任克明的私人飞机飞英国的时候,他都还在数零。 “这架飞机多少钱?”他问任克明。 任克明说:“不贵,你一部戏的片酬吧。” 黎昌傻了。 我去,这得六个零啊! 第14章 “你们任家到底有多少钱啊?”黎昌问。 这么个私人飞机都能说不贵,那还有什么对你任克明来说是贵的? 任克明从手里的外文书里面抬眸,看了黎昌一眼:“无法估计,自行想象。” 黎昌噤了一下,脑袋里顿时浮现出任家那个大得无边的主宅。 “……那这里面有多少是你的?”他说:“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上次你二姑说的那个,二崽子,你以后是不是要跟他争家产啊?” 黎昌那天从任家回去后,也上网搜了搜任氏家族的构成,惊奇地发现任老爷子这么大的身家,居然就只有两个儿子。 一个是任克明,一个就是那个二崽子了。 但是他又看了一下,发现任老爷子至今没有婚配的记录,也就是说,这俩儿子都是私生子。 既然都是私生子了,也就没有谁嫡谁庶的分别,大家遇到家产就公平竞争呗。 搞不懂为什么任家人那么偏袒到现在连面都没露过的二崽子,反而冷落有能力的任克明。 任克明听到黎昌的问题,眼睫微垂,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他合上书,抬头对上黎昌的眼睛说:“我能拿到的资产,再投资你上千部剧都绰绰有余。” 黎昌听见这句话,傻在原地了。 我去,认真的吗。 ……这才是男人能说出来的最man的话吧! “老公,你对我真好。”他说着就要去勾任克明的手:“不过我不用你给我投资那么多的剧……” 你只要能给我大house住,餐餐有鸡蛋顿顿都有肉,就足够啦! 任克明却抹下他的手说:“坐好。” 黎昌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的安全,收回手嘟嘟囔囔说:“坐好不坐好的,这么高,要死咋样都得死……” 任克明抬头用鹰一样的眼睛看他,显然是听见了他的话。 黎昌被盯得吞了下口水,以为对方要责备自己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谁料任克明却用冰冷的声音说: “黎昌,你就算死,也只能和我一起死。” 黎昌:…… 天呐,好变态。 看来这人真的不能离开自己半步。 “老公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的,”他举手发誓,“死也要和你一起死。” 然而任克明还是用那鹰一样的黑眼珠把他看着,就像不再相信他的话一样。 黎昌抖了一下,想,他不会能看透自己的内心想法吧。 要能看透那就完了,因为黎昌刚刚说那话的时候想的是: 这破飞机上,我就算真死了,你任克明也只能和我一起死好不好。 用不着你要求。 …… 飞机停在一个风特大的地方,黎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下了之后就昏昏欲睡地跟在任克明屁股后面。 后面上了辆车。 上了车他就像回家了一样,睡得不知昏天黑地,头一会儿搭在任克明头上,一会儿搭在窗户板上,晃来晃去的。 还得是任克明抬起翻书的右手,一把将他锢到怀里来,让他的头枕着自己的肩,黎昌这才像躺在床上了一样,特规矩地睡了。 这车开得真久,黎昌都五迷三道把眼睛睁开了,车还在小路上行驶着。 黎昌一醒来就觉得浑身都是任克明的香水味,他猛地回头,嘴唇一下就蹭上任克明的侧脸了,整个人顿然挣了一下。 任克明也在这时候松开锢着他的手,眼睛都没抬地说:“把你的口水擦了。” 黎昌一惊,我流口水了?! 他往自己脸上摸去,却根本没摸到什么水渍。 再回头看任克明,只见对方唇角噙着淡淡笑意,明显是捉弄成功的意味。 “你才流口水!”黎昌说:“你全家睡觉都流口水!” 任克明抬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下他的话,然后很认同地点了下头:“嗯,我爸确实睡觉流口水。” 黎昌:……神经病! 车终于停下了,黎昌放下打开前置摄像头的手机,确认了很多次自己脸上没有口水渍后特激动地打开车门。 他下车,任克明跟在他后面下。 黎昌一下车后就愣在原地了,嚯,这真是到了国外。 就是楼房都是低低矮矮的,反正不像首都城里,也不知道这是英国的哪座城,还呼啦呼啦地吹着风,风很湿润,拍在脸上跟夹着雨一样。 任克明忽然给他脖子上绕了根围巾,说:“海风大,会冷。” 黎昌看了下围巾,棕色的,上面印着黎昌眼熟但叫不出来名字的logo,反正肯定死贵。 虽然不知道围巾是从哪变出来的,但这人还怪绅士的,黎昌想,不会是到了英国就自动转性了吧? 其实黎昌也就是这么槽一下而已,任克明这人,不管在没在英国,都是这么绅士。 啧,有钱人的家教可能就是这样吧,老爱跟国外学。 黎昌边想边四处转悠着脑袋,这看看,那看看,好半天才瞅见一个外国人的身影,从正前方的门里出来。 第23章 那人浓眉大眼的,高鼻梁深眼窝,就典型的欧洲人长相。 黎昌仔细看了两眼,觉得也就那样,还没任克明帅呢。 外国人应该是专门来等他们的,走到了他和任克明身前,然后薄唇一张,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黎昌听不懂的鸟语。 接着任克明也薄唇一张,回了一堆叽里咕噜的鸟语。 黎昌在旁边挠脑袋,这俩人在说啥啊。 其实他根本不需要听懂,都不关他的事,那外国男人是侍者,来帮他们搬行李而已。 只不过外国男人这时候把头转过来了,对着黎昌笑了下,有点打招呼的意味在。 黎昌一对上他的视线就懵了,完了,他跟我打招呼,我是不是得说点啥。 说点啥啊! 黎昌急得脸都涨红了,半天冒出一句:“哈……哈喽。” 外国男人也回了他一句哈喽,然后就转身把行李搬上去。 黎昌还站在原地出神地盯他背影,这时候身后一只大手揽上了他的肩。 “好看吗?”任克明的声音传来。 黎昌一激灵,回头仰着脑袋看他。 任克明黑玻璃似的眼珠冷冷把他睨着,说出来的话简直比海风还要冷上七八成:“你就喜欢这样的,是吗?” 第15章 黎昌也是搞不懂任克明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他只能特讨好地笑了下:“哪有,我喜欢老公你这样的。” 这笑落在任克明眼里,却跟心虚没多少区别了。 “在英国来了,你就别想跑了。” 他放下勾在黎昌肩膀上的手,上了两步台阶,回头淡淡说: “你不是失忆了么,我现在信了。英语都不会说,还想勾搭英国男人,黎昌,你真当自己很有魅力?” 说完就转身走上台阶。 黎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吞口水。 ……不是,我哪勾搭英国男人了? 况且我也没觉得自己多有魅力啊! 话说回来,我这样一个没魅力的男人你任克明都愿意玩我的屁。股,什么审美! 黎昌想着就想对任克明的背影啐口水,当然没真啐,但是动作摆出来了。 恰在这时,任克明又回头了,于是就和嘟着嘴的黎昌一个对视。 任克明看了他两秒,说:“你想对我吐口水?” 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了解黎昌! 黎昌这才回神收回嘟出去的嘴,呆了半晌,讪讪说: “没,老公……我这是在给你飞吻呢。么,么么。” “……”任克明转身上楼,甩下一句话:“你最好是。” 黎昌在原地扣扣脸,也不敢再有多的其他动作了,跟上任克明的步子走上了台阶。 走进去,才发现这是个小别墅那种的,倒有点像英国版的民宿,内里装饰得很轻松别致,奶白色调。 侍者把他们的行李放在客厅就离开了。 黎昌跟进大观园似的,左看看,右看看,还发现客厅这面有扇特大的落地窗,连着阳台,走出去一看,发现外边竟然是一望无际的蓝色大海。 怪不得这么大的海风。 ……等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海景房吗?经纪人说法国片子会给自己订的那个海景房。 居然到英国来住上了! 黎昌趴在栏杆上望着大海,肉眼可见地满意。 任克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后面来了,靠在窗框上抱着臂问他:“怎么样,喜欢么?” 黎昌当然喜欢了。 但他嘴上却特违心地说:“还行吧,我还是喜欢那种国内两室一厅的感觉,别墅什么的……住腻了。” 多装啊!还住腻了,黎昌自己都快被自己装笑了。 任克明竟然也没觉得他装,只说:“两室一厅太小了,买个跃层还能考虑一下。” 就像真把别墅住腻了一样。 这可把黎昌这个穷了十八年的人给听难受了。 他说:“你懂什么,你就只知道挣钱和花钱,你就只配住别墅,根本不懂我们普通人挤在小房子里阖家团圆的美好。” 任克明被他这样一说,定定看了他两眼,竟然笑了。 不过是冷笑。 “阖家团圆。”他说:“黎昌,你一个孤家寡人的,除了我以外,你还有家吗?” 黎昌一听他的话,这下是真火了。 他是没家,没父没母,从小在福利院长大,但是他听不得谁这样说! “我是没家,那又怎样?”他转过来,背对着大海看向任克明。 海风在他耳边呼啸着,天空阴暗。 他说:“早晚有一天,我和你离婚之后我就去买个两室一厅,再养一条大狗,我那就算阖家团圆了!用不着你!”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出声的。 他嘶吼完,人还在发着气,胸口上下起伏,嘴皮都在发抖。 两只漂亮的眼睛就那样把窗框前的任克明恨着,仿佛一点不惧怕他了一样。 任克明也把人看着,黑瞳孔倒映着天空,愈来愈冷。 就像裹挟进了海上风雨。 不知过了多久。 “黎昌,”他薄唇轻动,说,“我看你真是被宠坏了。” “你想和我离婚?可以,现在就可以走。” “走出这个门一分钟之内,你的全部银行卡会被冻结。三分钟之内,回国航空会拉黑你的个人信息。” 第24章 “一辈子就在这儿待着吧。”任克明轻飘飘地说:“在英国,当一个漂亮的homeless。” “到时候你哭着回来求我玩你屁。股,我都嫌脏。” 他一字一顿说出最后四个字,黎昌的手紧紧攥住护栏,指节上凸起发白的青筋。 没有动,也没有要朝外走。 任克明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他,唇角平静得像根线。 许久后。 “不走,就去洗屁。股。”他说:“洗干净,浴室等我。” 黎昌最后是麻木着走进浴室的。 他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这栋房子的浴室在哪的,反正就像一种肌。肉记忆一样转着转着就走进去了。 机械地脱。下衣服,身子里的血液接触到温水的一瞬间好像都在发抖。 他觉得自己全身都是冷的,从血液冷到骨头,再冷到肌。肤。 也许是海风吹的吧,他想,这里的风真的太冷了。 只在浴缸里蹲了一会儿,任克明就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穿戴整齐,一身黑色风衣,和浑身雪。白的黎昌对比很是明显。 好像黎昌就只是他手中可以随意亵。玩的玩偶,穿衣服还是不穿,都由他来决定。 他的动作很是粗。鲁,和上一次一样。 不,应该说还要更粗。鲁。 黎昌双眼无神地架在浴缸边上,浑身被撞得发。软,他不由自主地叫着,很大声,没有丝毫控制。 就像想让全世界的人知道自己在叫一样,就像想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任克明在对他做什么事情一样。 任克明似乎很受用,抓着黎昌的头发。 忽然,他从后面捏起黎昌的下巴,手腕用劲,将他转向后面。 于是黎昌就看见任克明的那张脸,俊美的五官上露着特悲壮的神色,眼泪从眼珠子里溢出来,就跟热化了的琉璃似的。 黎昌觉得那琉璃都掉自己身上了,好烫好烫。 “你要离婚,你要离婚是吧……”任克明一直低声重复。 黎昌没有说话,他觉得自己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只是双眼失神而迷。离地看着任克明。 他想,这人又哭了。 这人怎么又哭了。 他有这么爱我吗?他爱我,为什么又要让我这么疼。 任克明又滑落了一滴眼泪。 黎昌看着那滴泪掉落的痕迹,在心底对自己说: 让他哭吧,让他哭吧。 这一次,我不想给他擦眼泪了。 第16章 就像挣钱要付出劳动,想取得好成绩要靠学习一样,被金主包养,相应的也要承担金主的情绪价值。 有些金主说,你没了这张脸,我才不会包你。 就像任克明说,到时候你回来哭着求我玩你屁股,我都嫌脏一样。 都不是字面意思。 黎昌觉得,被包养的同胞们,大家都不要自轻,一个人愿意在你身上花钱,那就证明你是值得的。 谁离不开谁还不一定呢。 对,现在黎昌是明白了,任克明反正是离不开自己的,甚至你都不能在他面前说一个“走”字,说了,他就得发疯。 这人发起疯来,不仅自己要哭,还老是想把你戳哭。 你不哭,他就一直戳,一直戳。 搞得好像在对人做什么鞭刑一样,那激烈得。 黎昌被这么折腾了一次,又在床上躺了一天才能下来。 他在床上躺着的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任克明老是不信自己? 都说了不会离开他,他非觉得自己真要离婚。 那要闹离婚的是二十八岁的自己,又不是十八岁的自己啊! 关键你跟他还说不通,你跟他说自己真失忆了吧,他就总拿那种黑玻璃珠一样的眼睛把你看着,好看是好看,但是被看久了又后背发凉。 反正就是不信,总以为你在骗他一样。 黎昌都恨不得马上飞回首都,把律师找出来然后当着任克明的面把那份离婚协议给特么撕了! 撕成碎片,作废! 但是转念一想,上次叫律师的时候律师都不愿意来,任克明估计是不会给他那个机会再接近律师和那份合同了。 可现在距离离婚的时间没多久了,还有五个月,半年都不到。 任克明真就打算天天把自己栓在身边吗?……照目前这个阵仗来看,好像是的。 黎昌抬头看了眼端着餐盘进来的任克明,心里拔凉拔凉的。 一天三顿躺在床上吃,搞得跟残废了一样。 他不情不愿地坐起来,任由任克明给他架好床上桌,然后放下餐盘。 还好每顿饭都有鸡蛋,不然黎昌真的是想搞绝食。 他从餐盘里拿起鸡蛋,这鸡蛋是煮熟了的,不是任克明吃的那种稀水,纤长的手指敲碎蛋壳,然后就开始剥。 任克明这时候说了那晚之后的第一句话。 他说:“你就鸡蛋吃不腻。” 黎昌看他一眼,没好气:“嗯,吃不够。” “以前也没见你这么爱吃。”任克明说。 黎昌又看了他一眼,说:“那你以前没怎么跟我吃饭吧。” 好像还真叫他给说准了,任克明竟然不说话了。 蛋剥完了,黎昌两个大拇指轻轻一掰,把蛋掰成两半。 第25章 任克明以为另一半要给他一样,抬手要接,黎昌却把手往回缩了缩,避开他。 任克明大手蜷了下,也不怎么恼。 他说:“你一直这么喜欢吃鸡蛋?” 没话找话。 黎昌也就没话找话地回:“反正十八岁的时候爱吃,后面爱不爱吃我管不着。” 任克明问:“为什么爱吃?” 黎昌说:“……因为好吃,因为吃不着。” 物以稀为贵,没听说过啊! 任克明看了眼他手里的蛋黄渣,问:“你十八岁的时候月薪多少?” 黎昌真被这问题戳到痛点了。 “……不到一万。”他说。 任克明说:“具体。” “……” 黎昌:“三千!付完房租水电剩一千出头!干嘛?” 他秀眉皱起一道浅浅的沟壑,生气起来还怪可爱的。 任克明似乎是被三千这个数字给弄得怔愣了一下,就像黎昌之前听见私人飞机六个零一样,都有点冲击对方的认知。 也没怔愣多久,就抬手,轻轻抚了下黎昌的眉。 “那不至于吃不着。”他说:“鸡蛋没那么贵。” 黎昌不想理他了,这种不知人间疾苦的神仙,和自己根本不活在一个世界。 他拨开任克明的手,一言不发地吃着碗里叫不出名字的糊状物,刚吃了一口,就被腻得想吐。 任克明这时候伸手过来,似乎想接住他要吐出来的东西。 黎昌觉得这人太恶心了,这都愿意接! 他自己往后蛄蛹了一下,拿过床头的纸,吐到纸里。 这一吐吧,好像气也跟着一起被吐出来了些。 他坐了一会儿,说:“我不能一直在床上躺着吧?” 除非你任克明告诉我说,你就专门带我出国来玩我屁股的。 否则再怎么都得让人下地出去走走! 任克明也察觉出来他消气了,说:“嗯,明天我们去海边。” 黎昌听到海边二字,哼哼唧唧又不知道说了堆啥,反正最后把餐盘一推,说:“我不吃这个了,再来俩鸡蛋。” 任克明很是言听计从地说:“好。” 然后就转身出去,应该是去煮了。 看来偶尔被玩玩屁股也不错嘛,黎昌想。 在床上是他拿捏自己,下床后自己就能拿捏他了。 还挺划算,除了真的很疼以外。 反正那晚之后,两个人都很心有灵犀地闭口不谈离婚一事,那纸离婚协议对他们来说就有点像永远望不到头的学生时代。 今天过了,明天过了,什么时候毕业?不知道,反正应该还早。 越要准备,反而越是心慌。 慢慢候着吧! 黎昌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没经历过啥学生时代,不知道其实毕业这种事啊,真的是转眼就会来临。 不像任克明,这人的学生时代长得像条隧道,所以对光明来临的那刻甚是敏感。 毕业就像明天,离婚也像明天。 睡一觉,再睁眼,黎昌可能就离开他的身边了。 可不得栓牢吗。 后面几天,也许是良心发现吧,任克明没再碰黎昌屁股了,睡前还会就着小夜灯给他上药,明明正襟危坐的,手却老不安分地在黎昌的臀。肉上捏来揉去。 老给黎昌捏得面红耳赤的,最后起立,觉都睡不安稳。 而任克明呢,看到这副场景只会饶有兴趣地挑挑眉说:“我可没做什么。” 黎昌真服了,那刚刚是鬼在摸自己啊?! 完了任克明还不允许黎昌自己解决,黎昌最后实在憋得不行,就只能软声软气给任克明说:“老公……你帮帮我……” 任克明这才跟黎昌求他一样,略施恩惠,给他来个handjob,或者blowjob。 说到blowjob,黎昌正经学会的第一个英文单词,还真就是这个。 从任家回来的那天晚上任克明教他的吗不是,但他那天晚上其实没记住。 真正记住,还是得出国这么几天的有一次。 那一次,任克明又生气了,从海边回来就逼着他实践。 他也没提blowjob或者别的什么说法,只是站在厨房的那个岛台前解着皮带,用不带情绪的声音对黎昌说: “跪下,张嘴。” 第17章 那天是个大晴天。 黎昌平时一向是早上起不来的,而任克明每天早上都起特早。 也许像他们这种精英一般都是这样吧,多赖一秒床就不是精英了。 反正黎昌也不知道任克明每天早上起床是去干嘛了,他能听到任克明开门出去的声音,睁眼一看,天还没亮。 等再听到任克明回来关门的声音时,再睁眼一看,外边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没过多久,任克明就会进来叫他起床吃饭。 特挺拔厮称的身材上围个围裙,虽然黎昌不知道为啥英国也会有这种玩意,但是和任克明那张脸放一起看,还挺有趣的。 冷面大总裁每天给自个儿煮饭,哎哟,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黎昌慢腾腾起床,揉揉脑袋坐到餐桌前。 他在这之前也是不知道任克明还会做饭,以为以前煮的那些个鸡蛋就是他的全部实力了,没想到人还挺有水平的,做出来的中餐色香味俱全。 第26章 这点说来也惭愧,黎昌虽然出了福利院之后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活,但他还真不会做饭。 那时候也没外卖,每天就随便下点面对付对付得了,大餐也就是偶尔到楼下去吃顿小烧烤。 哪比得上任克明这每天做的满汉全席啊,比吴妈都来得厉害! 被这样伺候了几顿,黎昌不知好歹的癖性又上来了。 下午和任克明去海边遛弯的时候,他蹲下去玩石子,一颗颗石子被海水磨得老光滑了,跟鹅蛋一样。 他找了会儿,说:“嗐,都不圆,我想要个圆的。” 任克明听见他这话,竟然也就蹲下来帮他找了。 素日里高高在上的任大少爷蹲在海岸上倒腾小石子,这也是头一遭吧。 然而黎昌这个不长脑袋的,他找着找着就找到海滩另一边的外国情侣那去了。 当然,他一开始没发现那俩人是对情侣,因为那俩都是男的,就像他跟任克明一样。 他的全身心都在对方手里那颗圆得跟球一样的石子上,眼巴巴把别人望着。 本来生得就漂亮,又穿了条短裤,白皙细腻的大腿肉在外边儿哗啦啦感受着海风,美丽极了。 于是那俩外国人其中一个就说:“you want it?” 黎昌听不懂,但是他看得懂那俩人的肢体动作,于是捣蒜一样点头:“噎死噎死噎死。” 他说完这话,另一个外国人笑了,问:“are you single?” 黎昌听不懂,还以为对方在问自己是不是想要呢,于是继续捣蒜般点头:“噎死噎死噎死。” 其实人意思是,你单身吗? 就这样一问一答,当任克明意识到不对劲找过来的时候,黎昌已经被夹在那俩人肩膀中间走了一段路了。 “黎昌,过来。”他说。 黎昌愣了下,跑回任克明身边问:“咋啦?他们带我去他们家看石子呢,他们有好多圆石子……” 任克明打断他:“你是傻子吗?” 听不懂英语,还跟着别人后面跑,真不知道是怎么得出别人叫他去看石子这结论的。 俩外国人见黎昌跑了,也转过身来,然后就对上了任克明的视线。 任克明那个子高啊,比俩外国人还高,这天穿了件和黎昌情侣款的白t,一身精壮的肌肉露出来,脸又臭。 俩外国人愣了,说:“do you want to join us?” 你想和我们一起来吗? 任克明的脸立马跟听见黎昌说要离婚的那天下午一样冷,黎昌站在他旁边,听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鸟语。 那俩外国人的表情立马变得特夸张,跟便秘一样,转身就走了。 黎昌也不敢问任克明说了什么,反正肯定是说了他是自己丈夫之类的话吧。 总之当时就特冷地让黎昌滚回家去了。 然后回了家也不说话,就站在岛台边,招手让黎昌过来。 黎昌不敢违抗,特听话地过去。 任克明这时就开始解皮带,边解边说:“跪下,张嘴。” 那双黑瞳仁跟冰块一样,黎昌光看两眼就害怕,只能顺着他的话跪在地上。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人是不能轻易给下跪的。 但是黎昌又没父母,他是孤儿啊。 谁给饭谁就是爹娘,任克明给自己饭,给他跪跪也没事吧。 黎昌边吃边想。 …… 这天吃完了,黎昌瘫在沙发上,觉得腮帮子特酸。 这人会不会跟钓鱼似的,以为那玩意是钩,只要自己吃下去了,就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黎昌呼了口气,不敢再揣测圣意。 万一待会再叫他吃一次就麻烦了,毕竟已经吃不动了。 谁知任克明还真就喜欢这些让黎昌特麻烦的麻烦事,黎昌听见他从卧房里出来,抬头看他,就只见他手里拿了一盒东西。 黎昌看见那东西,差点没腿软再跪下。 不是,哥,还真要再来啊!真吃不动了。 任克明这次却不是要他吃了,先让他趴下,看了看伤,确保没问题后,破了这几天都压着没破的戒。 黎昌在这之前其实一共就跟任克明破过两次戒,两次都特凶残,特不美好。 都让黎昌最后瘫着起不来。 但这一次,却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任克明就跟转性了一样,特温柔,特缓慢,时时刻刻照顾着他的感受,深情时候亲亲黎昌的脚踝。 还会说:“疼就说。” 以前哪有这待遇啊。 黎昌头一次觉得这事还挺美好的。 这样一想,就算任克明真是专门把自己带到国外来干这事,那也不差嘛。 这样放肆了几天,待到黎昌快要精疲力尽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一切似乎有点控制不住了。 ……怎么跟吴妈之前说的一样了!后面走不了就开始走其他的路了! 这人不会累的吗? 有一天黎昌趴在床上虚弱地说:“老公,能不能消停了,你看,床单都洗发白了……” 任克明说:“洗发白了就扔,再换。” 黎昌说:“不能吧,这是别人的房子,我们直接扔不好吧……” 任克明却边撕包装边看他一眼说:“谁说这是别人的房子?这是我名下的。” 黎昌闻言愣了。 第27章 可是他在外面玄关处有看到那种像旅馆一样的摆饰啊,这怎么看都不像私人的啊! 任克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一面缓缓进去,一面说:“平常回来有注意四周吗?这附近十栋外观一模一样的房子,都是我的,嘶……嗯,平常会外租。” 黎昌抓着床头,很惊讶地回头看他。 潮。红的面上露出惊奇的神色,怎么看怎么秀色可餐,任克明差点没收回来,黎昌的脑袋就砰一下撞在了床头上。 “哎哟……”他立马去揉自己的头。 任克明也把他拉回到自己怀里,亲了亲他的额头:“撞疼了?对不起……” 把黎昌锢在怀里揉。搓,边揉。搓他边说回刚才的话题:“但这一栋一般不外租,你忘了么?我们第一次来英国的时候,还是你先找的这里。” 黎昌就窝在他怀里揉额头,嘴上囫囵应着,其实心底在想,我先找的?我哪里能啊。 我连英语都不会,这种房子,我前十八年连见都没见过好不好。 第18章 这天这事黎昌转眼就忘了,他那脑袋向来想不了这么多,最多想想当下这几分钟。 其实日子如果能够永远像当下这样没羞没臊地过下去吧,黎昌也能接受,毕竟除了偶尔有点疼外,这样的日子没什么不好了。 有人照顾有人排忧解难,皮肤都比以前好了一大截,他能不喜欢这样的日子吗。 可是事实证明,他跟任克明只要待久了,就总会起点摩擦起来,就像不起摩擦就不是过日子了一样。 这一天,任克明依旧照例在太阳刚刚照屁股的时候就跟他做起了没羞没臊的事情,因为他半上午的时候统一会出去一趟,所以出去之前,就得来把黎昌折磨一下。 黎昌真是那个困啊! 他想知道任克明上午究竟特么要出去干什么,就不能不出去吗,非要这么一大早就来开。枪。 但是任克明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啊,这种大老板的事,一般都是顶级保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的。 有些时候黎昌都在猜,他是不是还在隔壁房子养了一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雀,但转瞬自个儿就把自个儿这想法给否决了。 毕竟要真是这样,那任克明不得枯竭而死! 黎昌这次被按到了地板上,不知道任克明哪来的这种恶趣味,到处都想试一试的感觉。 黎昌要受不了的时候,忽然听见任克明在后面问自己说:“谁在干你。” 黎昌本来不想回答,太羞耻了,但知道假如不回答那这人就不会停下来。 于是只能抓着地毯说:“老……老公。” 任克明又问:“老公是谁,叫名字。” 黎昌咬着泛粉的唇:“任……任克明。” 最后一个问题了,任克明加速问:“你最爱谁。” 黎昌这时候脑袋发昏,脱口而出另一个名字:“小黄……啊——” 任克明忽然放下他的屁。股,问:“……谁是小黄?” 声音很僵硬,很冷。 黎昌这才回神,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他转过身去看任克明,只见任克明的俊脸上露出了一种世界崩塌的表情。 “不是,老公……”黎昌想给自己解释。 任克明却打断他说:“你说你最爱小黄。” 他起身,盯着黎昌开始套裤子,边盯边问:“谁是小黄。” 目不转睛,就跟要把黎昌钉死在地板上一样。 黎昌本来还涂在地上呢,看着他开始套裤子就爬过去扯,说:“这不重要……” 任克明却避开他的手,像是非要得到一个让他死心的答案,重复着问题:“谁是小黄。” 黎昌真的无语了,他收回手,好半天才说:“……我就不可以有点隐私吗?” 任克明蹙着眉看他,忽然一瞬间像被气笑了。 “隐私,”他冷笑着说,“黎昌,你光着身子跟我谈隐私,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好了!”黎昌这下受不了了,唰一下站起来: “小黄是小a的妈!小黄是一条狗,行了吧!” 这下换任克明愣在原地了。 “……狗?” 黎昌坐到床上,把被子扯到自己身上来,头偏到一边说:“对,狗!十年前的老狗了,现在早死了!” “你不是说我孤家寡人吗,是,十年前我就特么只有那么一条狗是家人,我能不爱他吗?” 他说到最后,都呜咽了,眼泪跟线一样从脸颊上往下掉,他还咬着唇去用手背擦自己的泪水,死也不往任克明那边转头。 任克明还像没弄明白刚刚黎昌说了堆啥一样,柱在原地盯着他颤抖的后脑勺。 终于反应过来后,他上前一步要去摸黎昌的背:“对不起……” 黎昌却特使劲挪了下屁。股,躲开了。 不仅这一次躲开了,后面整整两天,他都把任克明躲开。 但还是和任克明睡在一张床上,不过只是因为他没那个胆子去其他屋一个人睡觉而已。 期间,任克明叫他吃饭,他还是要吃,但是倘若任克明想和他说个什么话吧,他就垂着脑袋扒饭,一点儿都不带抬头的。 这样的僵局持续到第三天中午,任克明这一次没做中餐了,又做回了第一次那种盘子装的糊状物。 黎昌硬着头皮吃了两口,顿时就想吐,任克明这时又故技重施,把手伸到他面前来。 第28章 黎昌盯了那手好几秒,然后转头就把餐桌下面的垃圾桶拎起来,吐垃圾桶里了。 “我才不吐你手里。”他嘀嘀咕咕:“你自己也不嫌恶心。” 任克明用特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说:“不恶心,你吐的,不脏。” 黎昌埋头咬了咬嘴巴里的脸颊肉,终于绷不住笑了:“恶心,你更恶心!” 任克明点头说:“嗯,我更恶心。” “你去煮鸡蛋。”黎昌颐指气使。 任克明言听计从:“好。” 吃完几个鸡蛋,黎昌明显气消完了。任克明这时忽然说:“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黎昌抬头:“哦。去哪?” 任克明说:“不用问,去了就知道了。” 黎昌于是也就没问,吃完饭换了身衣服就跟着他走了。 这一点上,黎昌挺听话的。其实不能说是听话吧,主要是因为他懒得问,问一遍任克明不说的事情,难道问第二遍就能有回答了吗? 他又不像任克明,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肯善罢甘休。 这次出门,是任克明自己开的车。 还是国内那种前面一个戴翅膀的小人的车,黎昌不知道是啥牌子,懒得了解。 反正有人开他就坐,这种一看就死贵死贵的车,他也不可能去买。 车穿过一片平坦的道路,不知开了多久,终于有了一点起伏。 四面的树也逐渐绿得多了,草地也旺盛了。 任克明开到了一个挺简约的铁门前,然后给高鼻子保安看了个不知道什么的证明。 车就这样开进那个铁门里。 进了铁门,依旧又开了得有二里地,就跟任家主宅离任家大门那个距离差不多,然后才在一栋特大的房子前停了下来。 那房子,和任家主宅的房子不一样。 先不说装修风格,就说这种氛围吧,反正不像谁的家,就连外国人也不可能住这种氛围的家。 倒是有些像医院。 那种开在郊外的,特豪华的私人医院,或者说,私人疗养所。 第19章 车停好,黎昌跟在任克明屁股后面下车,然后一起上了台阶。 黎昌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肯定是来见谁的,但他又不知道究竟是来见谁。 能是谁啊?远渡重洋,远离市区,这样一个寂静幽深的养老院里,能住着任克明的谁呢? 黎昌觉得着应该是一个挺重要的人,否则不会专门把自己带过来见。 ……难道是任克明的妈妈? 他不是私生子吗,生母不详,妈妈住在英国的高档疗养院里也不是没可能。 但是黎昌一路走进这个疗养院,发现路过的坐在轮椅里的人没有一位是老态横生的,倒都是些比较年轻的面孔。 只不过精神状态看起来都有些不大对劲。 就像,有什么障碍一样。 比如智力障碍。 当然,黎昌不是以嘲笑的态度做出这种揣测的,他不是那么没素质没良心的人。 而是,窗户边上一个看面相就三十好几的成年人,坐在轮椅里眼神呆滞地摆弄洋娃娃,任谁看都会做出这种猜想吧。 任克明走在前面,步子很快,就像急着要去见什么。 黎昌在后面跟着他,也不知道任克明是故意的还是咋的,好几次黎昌都快跟不上。 得亏他腿长,才没跟丢。 终于,任克明在一个转弯停了下来。 他这天没穿西装,穿的是黑色带帽绳的卫衣,在身后的阳光下晃眼一看,一瞬间跟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帅气男大没有区别。 黎昌看傻了眼,直到任克明勾了勾手掌,要他过去。 他这才缓缓迈着步子,走向他。 这一走过去,任克明就抬起手朝前方的一个地方指了一下。 黎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然滞住—— 不远的前方,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落地窗前,坐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是侧着的,半边脸朝落地窗,半边脸朝向黎昌他们,五官照在阳光下,线条起伏之中,和任克明竟然有着五六分相似。 黎昌定神看了两秒,然后转回头看身边的任克明,迟疑地说:“这是……?” 任克明垂眸对上黎昌的眼,点点头:“这是我弟弟。” 黎昌的猜想被证实,但是还是惊了一下:“弟弟?” 那人确实和任克明长得很像,但是又不像任家人。 而且据黎昌所知,任克明只有一个弟弟,那就是任家的二崽子,可是任家二崽子在传言中很正常啊,并没有像眼前这位一样…… 黎昌转头再次看向那个人。 那人双眼无神地垂坐在窗边,整个人的状态,和方才黎昌在外边见到的那些人别无二致。 智力方面有些缺陷的状态,十分明显。 任克明这时牵上黎昌的手,朝那人叫了一声:“文。” 那人循声猛一下抬头,然后看向任克明,几秒后,目光逐渐激动:“哥哥,哥……” 任克明抬步朝文走去,黎昌也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停在文的面前,文抬头把任克明紧紧看着,表情虽然不似正常人,但能看得出他很开心:“你来了,哥哥!” 任克明紧了紧黎昌的手,说:“嗯,我来了。”他侧头看向黎昌,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一个新朋友。” 第29章 他话音落,文也就随着他的话朝黎昌看去。 黎昌和他对视,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他的唇薄薄的,笑起来很漂亮,眼睛还会弯成月亮。他说:“你好,我叫黎昌。” 文钝钝的眉眼看着黎昌,先是皱起,皱了几秒。 就在黎昌的笑快滞住的时候,他的眉眼又突然舒展了。 “你,好,我是文!” 说完就那样一直笑得特高兴地把黎昌望着,半点不曾转移视线。 黎昌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地对他笑着,他仿佛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任克明,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的鼻子,任克明的嘴巴。 任克明这时揽住他,对文说:“我以前和你提过黎昌,你记得么?” 黎昌诧然地看了下任克明,然后就听文说:“嗯!是,天使!黎昌!” 任克明没有转头看黎昌,只是回答了文的话:“嗯,是天使。” “好看!”文又看向黎昌:“天使!” 黎昌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谁把自己和天使联系在一起,耳朵瞬时就红了:“谢谢……” 这时,不远处走来一名女护士,是东方面孔。 她朝任克明点头示意了一下后,蹲下身和文说话,说的是中文:“文,到了做游戏的时间了。” 文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做游戏,不,喜欢。” 护士笑着说:“我们一起去做游戏,我和你一起,可以么?” 文这下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点头:“好。” 护士起身又朝任克明点了下头,然后推着文朝一旁的走廊走。 文这时却叫停:“等。” 护士停下:“怎么了?” 文转头,看向黎昌:“天使,我和天使,说再见!” 黎昌怔了一下,笑着朝他挥手:“文,再见。” 文也笑得很开心,说:“再见!” 然后才乖乖转身,任由护士把自己推走。 他们的背影一消失,黎昌就转过来问任克明:“做游戏是什么?” 语气还挺认真的,而且能听出来质疑,好像生怕做游戏是个什么不好的词。 任克明没想到他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顿了下说:“打针,他每天都要打针,但是一提到针他就会害怕,所以就说做游戏。” 黎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那……” 他说一半又忽然停了,没继续问。 任克明说:“那什么?” “没什么,我这样问可能不好。”黎昌摇摇头说。 任克明垂眸看了下他的眼睛,说:“没关系,你可以问。” 黎昌被他这样一看,看清他眼底的坦诚,这才很严肃地问:“那,文他是得了什么病?” 任克明似乎又没想到他第二个问题竟然会是这个。 但只停了两秒,他就回答了黎昌。 一串黎昌记不住的复杂字眼,某个病的学名。 黎昌只能听懂他的最后一句: “是基因病,智力低下,后来引起自闭症。” 黎昌听见这个回答,怔愣了好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任克明这时候看着他,突然说:“没有别的想问了么?” 黎昌回神:“问什么,比如?” 任克明说:“比如,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弟弟。” 黎昌却被他这个话给弄呆了,好像很不解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什么怎么会有,他就是你弟弟啊。” 任克明听见他的回答,黑漆的眸看了他许久,眸底映着柔软的日光。 半晌后,他吻了下黎昌的额头,说:“嗯,你说的没错,他就是我的弟弟。” 第20章 文去打针了,打完针后,还会做一些每日都会做的例行检查。 黎昌和任克明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等待着。 疗养院的院子园艺做的很好,长椅在一颗参天大树之下,正巧遮蔽日光。温煦的阳光从茂密叶片中穿过,在黎昌和任克明的肩上、抑或是地上留下点点光斑。 黎昌垂眸看着地上的光斑,抬脚去踩。 任克明也垂眸看着他踩光斑的脚。 忽然说:“文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黎昌轻轻应了一声:“嗯。” 任克明继续说: “你知道,我是十年前回的国,那年我十六岁,在此之前,我都生活在英国。” 黎昌又轻轻应了一声:“嗯……等等。” 不对! “你说你十年前多少岁?” 任克明顿了下,缓缓说:“十六岁。” 黎昌:??? “……那你多少岁和我结的婚?” 任克明很自然:“十八岁,怎么?” 黎昌:!!! “十八岁!你十八岁和我结婚了?”黎昌觉得这个世界疯了:“你十八岁的时候和我结婚,我二十岁,然后我们在一起了八年……你今年二十六,我今年二十八?!” 黎昌太过激动,八都发成了第三声。 任克明依旧缓缓点头,很自然:“是。” 黎昌觉得世界都崩塌了。 不是,这正常吗,这合理吗? 二十岁的自己和一个十八岁刚成年的小屁孩厮混在一起,还特么去领证了。 怎么个事儿啊! 黎昌再次转过头来看着任克明,确认道:“你今年二六。” 第30章 任克明不厌其烦地回应:“嗯。” 黎昌扶额头:“不行,我要缓缓。” 其实差个两岁三岁的,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黎昌这个人就是想象力太充足了。 他一想到自己十八岁的时候,任克明才十六岁,说不定毛都还没长齐呢,他心里就难受的慌。 以至于这天晚上他们在疗养院和文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回到家后,黎昌第一件事情就是扒下任克明的裤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 好,现在是二十六岁,毛是长齐了的。 还发育得很好。 任克明哪能经得住他这么看,抓着他的头就往前送。 于是乎黎昌又自食其果地实践了一次blowjob。 实践完后,任克明坐在沙发上,把他紧紧从后面抱着,继续着白天没继续完的话题。 “我的母亲,是在生文时大出血去世的。”他说:“文今年十八,比我小八岁。” 黎昌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这样的事。 他一向不懂怎么安慰人,又觉得任克明确实需要安慰,于是只能转过头,试探地亲亲他的脸颊。 任克明很受用,继续说:“那之后我和文一起生活,好在他的父亲很负责,会每个月定时给我们打来抚养费,再加上我零工的收入,勉强也能活下去。” 他静静讲,好像心底埋藏了许久许久的事情,在今天才第一次讲与人听。 其实确实是这样的。 这些事他确实是第一次说出口,以前想要告诉黎昌,每一次话到嘴边时,却又会被黎昌的吻给堵回来。 那种吻十分突然,但又很适时,就像知道他要说什么难过的事情,于是在这之前给予他安慰。 而每当任克明品尝过了黎昌,他就不想再回想以前的事情了。 和眼前的美好相比,何必沉溺于过去。 这一次,任克明终于下定决心,要告诉黎昌自己的过往。 有些难以启齿,有些和身份不符,但那是他的过去,那是构成他全部的过去。 “我做零工的时候,一般也是去餐馆做服务员,”他说,“和你一样。” 黎昌这时忽然问:“那你月薪多少?” 任克明笑了:“比你高。” 黎昌说:“……那你别告诉我了。” 任克明揉揉他的头发。 看,这人就是如此的不一样,他总是会问你一些你意料不及的问题,像是傻,又像是在故意扮傻。 不知道他是真只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还是想避开你的伤痛。 在告诉黎昌之前,任克明想过很多次他会问自己什么问题。 会不会问,那你是怎么回到任家的啊?又或者问,那任老爷子知道文的存在吗?抑或是问,你是私生子啊,任家会接纳你吗? 但最终,这些黎昌都没问。 任克明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他全然避开,就那样缩在任克明怀里,时不时转过来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流没流眼泪一样。 看见任克明没流眼泪,他就会很温柔地亲亲他的脸颊,或者握一握他的手。 这就是最好的安慰了,任克明想。 事实上,任克明成长到这个年纪,已经不需要任何形式的安慰。 从回到任家的第一刻起,他就已经为自己穿上了最百折不挠的盔甲,只是十年过去,这盔甲在被一位名叫黎昌的外来客一点一点地撬开。 在任克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低头,黎昌就已经和自己一起钻进盔甲里了。 这天深夜,他们抱在一起睡觉。 只是睡觉,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 第二天,没有出门,他们窝在沙发上用荧幕看着电影。 电影是任克明选的,黎昌没看过,叫《雨人》。 电影刚开始时,黎昌指着汤姆克鲁斯笑着说:“我认识他,碟中谍!” 电影进行到片尾,黎昌转过头对任克明感动地哭着说:“这片子,跟碟中谍一点都不一样……” 晚上,他们睡在一起,黎昌转过头和任克明接吻,忽然吻到那张脸上一片潮湿。 他拿手背擦了擦,又吻了吻,接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 “老公,别哭了。” 第二天醒来,任克明望着窗外的阳光忽然说,我们买个拍立得,拍照。 黎昌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小安之前说你不爱照相的。 任克明说:“文小时候不爱拍照,所以我也不怎么喜欢闪光灯,但是,有些东西我想记录下来。” 比如和你一起的时光。 黎昌想了想说:“那不如买相机。” 主要是因为,黎昌不知道拍立得是个什么玩意,反正应该不是传统的相机。 任克明说:“没事,都一样。” 于是这天下午,他们就收到了崭新的拍立得,以及很多张相纸。 黎昌对拍立得特感兴趣,居然还能有一拍就能出相纸的相机! 这一整天,他都抱着拍立得按来按去。 在外面海边的时候,有许多张都曝光过度了,不过没关系,任克明那里的相纸多得是。 站在海边,黎昌拜托了一个路人给自己和任克明拍了张沙滩前的背影。 黎昌挥舞着一只手,任克明则是一只手插兜。 他们面对着大海,相邻的那只手紧紧相牵,就像时间永恒停留在这一瞬间的海平面之上一样。 第31章 而他们的感情,则是海平面之下不可丈量的深。 回去后,任克明拿着那张相纸端详了很久,然后用手机拍了张照。 接着不知道从哪找来了缩印,最终得到了一张很小很小的照片。 黎昌本来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直到收到了一条项链—— 一颗椭圆形的链坠,可以打开,里面能够塞进相片。 黎昌收到的这一根,里面的相片就是他们在大海前的那张合影。 任克明指了下椭圆形状,很轻飘飘地说:“你最爱吃的,鸡蛋。” 黎昌哭笑不得,踮起脚在他脸上啵了一口。 晚上入睡时,黎昌对任克明说:“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我有和你……说过什么吗?” 任克明说:“没关系,不需要。” 黎昌说:“不行。”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谁用百分之一百的真心对他,他就会回报以百分之二百的真心。 “我是孤儿,你知道的。”黎昌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反正从小到大,我只对一个人叫过妈妈,那就是我们福利院的院长。” “但是,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搬出来了,后来那个福利院也倒闭了。”他垂眸:“我不知道院长去了哪里,我们没能再联系上。” 说着说着,他就掉眼泪了。 其实他一直是福利院里最少流泪的孩子,以前院长总是会把哭鼻子说成流猫尿,黎昌几年都不怎么会流一次猫尿。 任克明在他身后擦擦他的泪水,吻吻他耳廓说:“我帮你找。” 黎昌顿了下,抽着说:“你还是别找了,我之前去找小黄,小黄就不见了,我怕……” 任克明摸了下他的头发说:“如果院长不见了,我不通知你,直到我找到她,再来告诉你。” 这样,至少能够永远抱一点希望。 人没有希望的话,活着得多难受。 黎昌说:“好。” 这天后,他们再一起去看了一次文,然后就启程回国了。 坐在飞机上,窗外的风景尽数被云层遮挡。 黎昌这时想起了他们来时的对话,他斟酌了一下,转头对任克明说:“离婚的事……” 任克明却回避了他的目光,垂眸翻书:“刚回去,你就想急着和我离婚么?” 黎昌说:“不是,我不想和你离,我是……” 任克明打断他,声音覆上许久未有的冰冷。 “黎昌,你不用骗我,我不会同意离婚。”他说:“回东郊后,一切照旧,我们是合法婚姻关系,我会继续投资你的作品,你也别想再跑了。” 黎昌本来想问,那合同呢? 现在一个月又过去了,我们的离婚协议上的时间只剩下四个月不到,怎么办? 可任克明这样一说,他顿然就不想问了。 会继续投资自己的作品?他为什么要这样强调。 他难道觉得自己和他在一起,图的只是他的那份数不清有多少个零的投资吗? 是,黎昌承认自己是爱钱,但是没到分毫感情都不认的程度。 “我不需要你投资我的作品。”黎昌说:“我们之间不需要这个。” 任克明闻言,却抬头看了看他。 眼神里的光好像有一股凛冽的不解。 “不需要?黎昌,这不就是你和我在一起的初衷么?” 他说:“现在是不需要我的投资了,还是不需要我了?” 黎昌觉得自己真是有嘴都说不清:“我不是这个意思……” “够了。”任克明说:“我以为这一个月你……算了,回东郊后你好自为之,不要想逃,也最好不要再找律师。” 黎昌听到他这话,半张着的嘴原路闭上。 他以为这一个月自己什么? 自己转性了,爱上他了,被他对着大海草服了是吗? 黎昌发现自己刚才好像还真有点这种意思,只是被任克明给堵回去了。 明明都已经是这样坦诚相待过的两个人了,为什么不能相信彼此? 好吧,黎昌想,那就且看你最后怎么处理那份合约。 回到东郊的这一天,吴妈和小安在外面来迎黎昌和任克明的行李。 任克明又恢复成了那副大忙人的作态,一下飞机就往公司赶了。 黎昌不知道他这样的大老板公司少他一天又能出什么事,但是也懒得再管,只觉得一阵头疼,回到东郊后就睡了。 第二天醒来,经纪人找他说往他邮箱里发了一批新剧本,让他选选,消失了这么久,是时候该复工了。 黎昌这才跟刚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份正经工作一样,忙打开电脑点进邮箱。 其实他对自己邮箱里有什么剧本根本不在意,他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 毕竟任克明一回国就能开始忙东忙西的,自己就不能啊? 说起来这些剧本,还怪有意思的。 黎昌打开的第一个就很钟意,是个武打片,给黎昌的这个角色是个绝世英雄,黎昌虽然不会演英雄,也没当过英雄,但是光想想就觉得特帅。 给经纪人说了后,经纪人却不同意。 经纪人说:“你那脚不能演武打片,做不了动作。” 黎昌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啊。 “我脚,咋了?”他试探地问。 第32章 经纪人说:“你左脚脚踝受过伤啊,这都忘了?粉碎性骨折!” 黎昌:“啊?” 这么一说,自打穿过来后,这脚踝好像确实容易疼哦! 他起先两次还没在意,还以为是没适应自己二十八岁的身体。 他又问经纪人:“我这是什么时候受伤的?” 经纪人说:“八年前啊!不是,你这都不记得?” “八年前一场车祸,当时我就是你经纪人了,那次还是任总把你送到医院的。” 第21章 “任克明把我送到医院的?”黎昌重复着她的话:“八年前?” 其实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黎昌一直特怕车,觉得自己走路上被车撞一次简直是迟早的事。 但是八年前,这个时间点也太敏感了。 任克明,这个人也太敏感了。 自己和任克明,就是在八年前结婚的。 黎昌直觉有什么不对劲,可是再问经纪人,经纪人也不知道更多。 只说一赶到医院,任克明那时就守在黎昌的病房里了。 黎昌说,好吧。 然后就没再聊这件事情,而是在经纪人的威逼利诱下从一堆剧本里选了另一本剧本。 这是部悬疑破案的电影剧本,黎昌主角,导演十分出名,基本上是年年拿奖。 经纪人说:“这片子你只要拍了,那绝对是冲奖之作,咱们努把力,争取再拿个影帝。” 黎昌想说,我也想努力啊,可是我哪会啊! 之前那个视帝都不知道怎么拿到的,任克明在这里面起到的水分作用有多大还不清楚,这下又要拿影帝了,这不逗人笑话吗。 黎昌说:“我应该不行吧……” 经纪人说:“片酬八位数,你行还是不行!” “……”黎昌:“行!” 于是就这样,黎昌又一次进组了。 但是这个剧本有个问题。 那就是,前期黎昌的戏份是在首都城内拍,后期就得去一座西北小城了,不过这前后期可能离得有点远,还得等导演那边把其他的事安排好。 差不多,在首都拍完前期,半年后才会去拍后期。 不管怎么样,都是得有离开首都城的这一部分的。 黎昌不知道任克明会不会同意自己离开。 但当黎昌对经纪人那边说了“行”字五六天后,他试探地问经纪人自己还能演这部戏吗,经纪人只奇怪地回答:“怎么不行?” 黎昌问:“……任克明没说什么?” 经纪人说:“没有,任总还注资了,你放宽心,这是部好片子,好好演一定有进步……” 经纪人后面再说了什么黎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任克明允许自己离开首都城了。 自己居然能够离开首都城。 太好了! 虽然自打英国回来后黎昌就再没有和任克明见过面,手机上也没有收到任克明的任何消息,俩人分明是处于一种半冷战的状态。 但是黎昌哪管那么多,冷战冷他的去吧! 小爷我先进组咯! 这次又进了一个影视城,新的,和上次服务员那部完全相反。 黎昌略微了解了一下这个剧本,他要饰演的是一名警察,在首都城要拍的这段大致是他在学院学习,而后初步踏入事业的剧情。 黎昌也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演警察了,这和之前的服务员可完全不一样。 这是一个庄严的职业,要用庄严的态度去演,黎昌想。 果然,进了剧组,周遭的氛围也和上部剧完全不一样。 他第一个见到的是导演王导。王导和他简单握手,说:“期待我们的合作,明天开始剧本围读,小黎,你做好准备。” 黎昌一听到他的话,眼眶当场就湿润了。 天娘呐,自打穿到二十八岁,他就没再听人叫过自己小黎了,这样一叫,真的让他怀念起了十八岁的时光。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黎少爷,更不是黎老师,他只是黎昌,是小黎而已。 于是乎这天晚上回到酒店,黎昌就打起百分之二百的精神开始研读剧本。 经纪人从旁边路过看到他这么认真,忍不住驻足:“病了两个月,可算是恢复点正常了……” 第二天剧本围读,黎昌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手里拿着一个刚写了没几页的笔记本,毕恭毕敬地记录着导演的话。 态度是好的,学习能力其实也尚可,可就是念台词的时候嘛,他就不免露怯了。 一段五十字左右的个人独白,他念得磕磕绊绊的,王导一次又一次纠正他,纠正到后面,王导都不耐烦了,胡子一吹说:“你自己再好好看看!” 黎昌就跟见中学班主任生气一样,连忙夹着尾巴答应。 这时候旁边上来了一个人,拍了怕黎昌的肩膀。 “黎老师,今天是不是有点不在状态?” 黎昌回头,见到一个年轻男人。这男人之前是坐在黎昌右手边隔了俩人的那个位置上的,似乎也是一个戏份不轻的角色。 手里拿着一罐功能性饮料,递给黎昌,黎昌一时没接。 男人就直接把饮料放在黎昌面前的桌上,说:“没关系,您的实力大家都知道,慢慢来。”然后就离开了。 黎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点不舒服。 第33章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叫的他黎老师,而不是小黎。 哪怕是叫我黎先生呢,黎昌想,你叫我黎先生我应该也不至于不舒服了。 他转回身,看回桌面上的那罐饮料。 嗯……但是这应该也是个好人,他想,毕竟这人还送了自己瓶饮料。 后来又围读了几天,那男人又时不时找黎昌来搭话,每一次来的时候都带了瓶饮料,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果汁。 直到王导有一次路过提醒了一句说:“小黎啊,你这个角色要控制身材,少碰含糖饮品。” 黎昌才对男人说:“你别给我送饮料了。” 男人问:“为什么。” 黎昌说:“导演说我要减肥。” 男人笑了,说:“好吧,那我以后给你送零糖的。” 黎昌想了想,没继续拒绝。 导演说不能喝含糖的,那意思就是零糖的可以喝。 “好吧,那谢谢你了。”黎昌顿了下,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愣了秒:“你不知道我叫什么?” 黎昌皱了下眉说:“我应该知道吗?” 男人见他皱眉,以为他生气了,说:“不,没事,你可能忘了,我叫张平,叫我小张就好。” 黎昌说:“好,那你也可以叫我小黎。”不要再叫黎老师了。 小张说:“好。” 剧本围读结束,黎昌休息了两天,回了趟东郊宅子。 吴妈说:“任先生昨晚回来过一次。” 黎昌:“哦……” 自己都不在家,他回来做什么?他不应该也知道自己不在家吗? 吴妈继续说:“任先生没问少爷你去哪了,他回家后就上楼,睡了一觉就走,看起来很累。” 很累? 黎昌的眼前顿然浮现出任克明在东郊宅子的某一晚,只抱着自己睡觉的那一次。 而那一天的他,似乎就很累。 黎昌想了想,说:“我给他打个电话吧。” 第22章 黎昌回到卧室,打开通讯录。 通讯录里翻到标星的那个联系人,备注是“老公”。 黎昌点进去,却发现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号码。 ……完了,打哪个。 不管了,点兵点将随便按一个吧! 电话拨通,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嘟声。 等待的时候,黎昌走到梳妆台边,拿起任克明身上的那款香水端详了一阵。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给任克明打电话。 忽然,电话接通,但并不是任克明的声音。 “你好。”这声音听起来机械迅速,公事公办。 应该是秘书,黎昌想。 他说:“你好,我找任克明。” 秘书说:“好的,请问您的姓名是?” 黎昌回答,秘书却说:“稍等。” 等了约摸有十多秒,秘书的声音再次出现,说:“不好意思黎先生,我这边没有查询到您的预约。” 黎昌傻了,给任克明打个电话还要预约? “你跟他说一声是我,他会接的。”黎昌说。 秘书却笑了一下:“黎先生,每一个打电话到这里来的人都是这样说的,我不可能让任总一一接通吧?” 这句话让黎昌哑口无言。 是啊,那,那怎么办呢。 他愣了几秒,说:“那我能现在预约吗?” 秘书说:“可以,您告诉我您与任先生要商议的大致事项,以及您的姓名,联系方式,预约成功后我会将通话时间发送给您。” 黎昌说:“大概是什么时候?” 秘书说:“下个月三号,不过您别着急,还需要看您的具体事项再做安排。” “……好。”黎昌顿了下,说:“我找任克明没什么事,就是,他是我丈夫,我们很久没说过话了。” 秘书闻言似乎失语了一刻:“……丈夫?” 黎昌说:“嗯,你能把我往前安排一点么?” 秘书这次却没有回答,这时候,黎昌听到听筒那边似乎传来一阵窸窣动静,换了一个人接通电话。 声音依旧公事公办,但是带上点急切:“喂,您好,是黎先生么?” 黎昌说:“是。” “实在抱歉,刚刚接通您电话的那位是新入职的,让您久等,我马上为您转接任总的线路,请稍等。” 黎昌怔了下:“好。” 几分钟后,任氏集团大厦里,总裁办公室前,一个秘书在训斥另一个秘书。 “下次有黎先生的电话直接接进去,不要拦。” “知道了,姐。”被训斥的秘书小心翼翼抬头说:“不过……任总真的是黎昌的丈夫吗?就是那个视帝黎昌?” “……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事。”训斥的秘书说:“也不是我应该操心的事。” 电话被接进总裁办公室。 皮质办公椅上,一个年轻却凌厉的面孔正微眯着眼,一只手按在眉心,紧绷的唇角尽显疲态。 他取下右手手腕的银色腕表,拿起电话。 “喂。”他说。 似乎在等待对面即将席卷而来的报表,抑或是商业上不可走错一步的洽谈。 对面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老公?” 任克明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黎昌?” 第34章 他看了眼和秘书连线的那台座机,显示了一个未接电话。 站起身,走到窗前说:“怎么不打私人电话?” 声音低沉而富磁性。 黎昌似乎滞了一秒,说:“我不知道哪个是私人电话。” 任克明眼眸一动,说:“这个先挂,我给你打回来。” 黎昌说:“好。” 东郊宅内,黎昌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紧了紧手指。 任克明听起来,好像真的很累。 不容他多想几秒,显示着“老公”的电话再次打来,他立即接通。 任克明的声音传来,说:“打电话来,有什么事么?” 黎昌动了下唇。 他想说,没事就不能打给你吗,又想说,想关心下你,听说你很累,但千言万语都吞下了。 最终化为一句话:“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今晚回家吃饭吗?”他顿了下,说:“今晚我在家。” 任克明那边没有说话,片刻后,似乎传来一声接近气音的轻笑:“今晚不行,最近很忙。” 不知道是在笑什么。 黎昌脑袋里一下就跟绷断了根弦似的:“你笑什么?” 任克明却像没事人:“我没笑。” 黎昌说:“你就是笑了。” 任克明这下是真笑了,很轻一声,隔着听筒传到黎昌耳廓里,酥酥麻麻的。 “谢谢你,”任克明说,“有心了。” 黎昌说:“……你想多了。” 任克明说:“我还没说我谢什么。” 黎昌脸上按不住了,翘着唇角,面颊却红成一片,没再跟任克明说话。 任克明这时说:“好好吃饭。” 黎昌说:“哦。” “多吃点,”任克明继续说,“不准只吃鸡蛋,吃多了也不好。” 黎昌想说,导演让我减肥呢,你让我多吃点,还不准吃鸡蛋,你猜我听谁的? 但是嘴里却还是乖乖说:“知道了。” 这一瞬间,倒像是任克明是个老妈子,黎昌是他照顾的小少爷。 后来两人随便又聊了点什么,任克明说狗舍那边已经建好了,黎昌可以去看看,黎昌特高兴地说你怎么不早说,我马上又要回剧组了。 反正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结束后回过神来看通话时间,居然已经聊了半个小时。 这人话真多,黎昌想,早知道不给他打电话了。 下楼后,吴妈照旧给他上了小炒菜和最爱吃的鸡蛋,估计有个四五个吧。 黎昌却退回两个给吴妈说:“我就吃几个就行,您留着吧。” 吴妈说:“哟,吃腻啦?” “没,”黎昌剥着蛋壳头也没抬说,“这不是……吃多了也不好吗。” 这天完了,黎昌就又回到剧组去了。 这下回去,就是真正的开拍。 好在黎昌前期的戏份其实并不是很重,他自己每天悟悟吧,竟然也能让王导在监视器前怪满意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自己真是有天赋啊! 早知道早两年跑横店门口做群演去算了,说不定现在大小还能算个童星呢! 说起来也是巧吧,前期在场有这么一堆演员,黎昌回过头来才惊奇地发现,没几个和自己有对手戏的。 对,作为主角,他有老多的独角戏了。 唯独和一个演员演对手比较多,这演员就是之前给他送饮料的那个,张平。 第23章 黎昌还记得自己之前在餐馆做服务员的时候,有个小孩每天下班后和他一起留下来刷盘子。 那人在刷盘子的时候不能没点其他事儿分散注意力吧?他俩于是就每天唠两句嗑,扯点家长里短的。 友谊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后来这小伙和黎昌关系还怪铁。 对手戏就跟唠嗑性质差不多,对手戏多了,黎昌也就和张平变熟了。 再加上张平这人吧,好像本来就有点自来熟,总喜欢找黎昌聊天。 黎昌这人说有趣,其实也无趣。 他自己想找你说话的时候,那话多得用篓子都装不住,而你主动找他说话的话,他可能就闭着嘴巴,只顾得上点头摇头了。 因此他和张平俩人在一起唠嗑,一般都是张平说,他听。 有一次,张平说:“小黎,你平常最喜欢吃什么菜啊?” 黎昌当时想说,没啥喜欢的菜,就只喜欢吃鸡蛋。 但转念一想,不行啊。 人都说不能这样轻易把自己软肋暴露在外,喜欢吃鸡蛋不正是自己的软肋吗,不能就这么告诉张平。 于是他高深莫测地转悠了下头,说:“嗯……小烧烤吧。” 他除鸡蛋外第二爱吃的,吃不吃都行,不算软肋。 张平一听说:“那敢情好啊,我正好知道一家烧烤做特好的店,人那是用炭火的,老正宗了!” 黎昌看了他两眼,想说,这烧烤还能有不用炭火的?你也是没吃过什么好的吧。 但是没说。 因为他最近在减肥,每天就只能吃几片菜叶,吃饭的时候经纪人严格守在旁边,连鸡蛋都控制着不怎么让他吃。 现在张平一提小烧烤,嚯,黎昌心底那哈喇子流得! “……那家店在哪啊?”他试探地问。 张平一见他问自己,立马摆摆手说:“嗐,不远,你想吃么?咱们今晚可以一起去吃,我组个局。” 第35章 黎昌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在对着镜子挤痘的经纪人,转头说:“行。” 经纪人可好糊弄,黎昌就说自己出去遛弯了,经纪人只会说,早去早回,别像上次一样。 但是做这事吧,黎昌心里也怪内疚的。 他从小到大其实不怎么能骗人,尤其是骗真正关心自己的人。 背着每天陪自己一起吃菜叶减肥的经纪人去吃小烧烤,这也忒不是人了! 他上张平车前都有些退缩,张平一问缘由,笑了说: “哎哟,你真以为你家经纪人每天跟你一起吃菜叶呐?我前两天才看见她趁你拍戏啃大猪蹄了,油光满面的!” 黎昌傻了,他不敢相信经纪人会背着自己做出这种事。 ……怪不得她长痘! 既然如此,那也别怪自己背着她去吃小烧烤了! 张平的车开挺稳,窗外暮色逐渐四合,黎昌坐着坐着,感觉不对劲。 “你不是说不远吗?”他问。 这首都城的路线他还是门清,十年来也没多大变化,张平这得是开到城的另一边去了呀。 张平转着方向盘说:“哦,上次我给你说的那家这几天关门了,我带你去另一家,他俩连锁的,味道一样。” 黎昌说:“行吧。” 反正俩大男人的,跑远了吃顿饭也没什么,又不怕啥。 总不能带自己去什么不正经的场所吧?黎昌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张平不像那种人。 事实上,谁又敢说谁看人准呢? 黎昌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他明明才经历了被经纪人背叛的猪肘事件,这又在吃饭这件事上相信起别人来了。 张平带黎昌下车,走进烧烤店。 烧烤店看起来特高端,一点看不见油烟子的那种,里面还全是包间,没有敞座。 黎昌心想,天呐,没油烟的烧烤能好吃吗,我真不该和张平来。 但是另一面又安慰自己,来都来了,吃吧,吃吧。 张平在一间包间门前停下,对黎昌说:“小黎,我这里有几个朋友,大家都是认识的,你别拘束。” 黎昌说:“朋友?我还以为就我们两个吃。” 张平笑了,笑得很神秘:“我们两个有什么好吃的?实话跟你说吧,这里面还有挺多大佬的,平常我们都不怎么能接触到的那种,走,进去吧,我带你认识认识。” 黎昌不是很明白他这话是啥意思,听见他说大佬两个字,脑袋里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任克明。 大佬,再大的佬能有任克明大吗。 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张平推搡着进了包间。 “王总,赵总,哎呀,你们好啊!”张平说:“大家快看,今天我把谁给带来了?” 黎昌站在张平身后,被他挡着前面的视线,根本不知道包间里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只是觉得有点不舒服,很不对劲,于是转身想走,却又被张平给紧紧捏着手腕攥回来了。 “视帝!新晋视帝!”张平侧开身子,把黎昌让了出来:“出淤泥而不染的,黎昌老师!” 黎昌特使劲地挣了一下张平的手,这时候也差不多明白这是个什么局了。 他想给包间里的人说声抱歉,走错了,然后就离开,然而一抬头,却和坐在最中央的一个人对上了视线。 那人锋利的眉紧紧皱起,一双眼睛钉在黎昌的脸上。 黎昌当时就傻了。 张平这时也像才刚注意到最中央的那个人一样,说:“任总?任总!”他的声音带着欣喜与讨好:“真没想到,今天您居然也来了!来……” 他把黎昌往前推搡了把:“您看看,这满意吗?” 黎昌失神,被张平这样一推,重心立刻不稳,朝前跌了两步。 任克明的身形立即动了动,似乎想起身去搀他,但仅仅一瞬,又回归到平静。 他一双黑漆瞳孔冷得像覆上了霜,侧过头对坐在一旁的某位中年男人说:“王总。” 那王总本来饶有兴趣地把黎昌看着,一听任克明叫自己,立马转过去:“诶,任总。” 黎昌扶在一旁,顺着这声音一看,才发现,这位王总,他是见过的。 对,见过,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电视台里,当时跟在任克明身后的那个啤酒肚男。 任克明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视线像剑一般刺到啤酒肚男额上。 “这就是你给我说的,重要事情?”他说。 王总的手立刻抖了抖。 “对,对……”他肥胖的下颌都在打着抖:“我这不是怕您,不赏脸么,错过了这位,那多可惜啊……” 那天电视台后,他就看出来任克明喜欢黎昌这种的了。 可私下去一打听,黎昌这小戏子竟然是在圈内出了名的不乱玩,背景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黑料地登上了视帝宝座。 整个就一草根奋斗史。 王总想,好啊,这也好,干净! 可他没想到的是,像黎昌这种背景太过干净的,往往并不是真的干净。 而是说,身后有人决定着这一切。 那个人就是他最想巴结却又怎么也巴结不到的任家长子,任家未来的掌门人,任克明。 此刻,这位素日坐在云端之上的任家大少撤回放在他头顶的目光,看回黎昌。 黎昌的额前已经冒了细细的冷汗,他想向任克明解释,却又不知从哪里解释起。 第36章 “我……” 任克明冷笑一声,打断他。 “是挺可惜的。”他冷冷说:“这么漂亮的男人,非要出来玩脏自己。” 黎昌脚下顿然不稳。 “不是,你误会了……” 任克明却不再任他解释,朝一旁的秘书掀了一个眼神,起身便要离席。 “任总……任总不喜欢?”王总在后面也忙起身:“……不要吗?” 任克明这时已经走到黎昌正前方,冰冷利落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朝着他,嘴唇绷直,犹如一位生杀予夺的君主。 唯有黎昌能够看出来,他颤抖的眼皮逐渐泛红。 他又要哭了。 但任克明怎么会是那种在外人面前落泪的人呢? 他没有转身,背对着身后的所有人,只看着黎昌的眼睛,说:“喜欢与否,都是我的人。” “要与不要,和你有什么关系。” 语落攥上黎昌的手腕,头也不回地将他拉离了包间,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步子快得如风。 如果不是黎昌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在和任克明私奔。 这样紧紧攥着一个人的手腕,锢紧,锢红,锢到皮肉疼痛。 如果不是要背着全世界私奔,你又为何不愿放开他的手? 任克明打开副驾驶的门,将黎昌狠狠甩了进去。 松手的那一瞬间,黎昌错觉自己的手腕和任克明的掌心长在了一起,犹如经历了割断组织的外科手术,一种剧烈的灼烧之感从手腕漫到心间。 任克明早已叫离司机,自己坐进驾驶位。 黎昌知道,他今天没喝酒,否则,方才在包间里的时候他一定就已经落泪了。 不知道开到多少码,黎昌也不清楚限速多少码,他十八岁的时候没钱学车,根本不在乎这些。 如今车窗外猎猎风响,黎昌出神地盯着玻璃窗的前方,没有丝毫要上手去按窗户升降的意思。 而任克明也没有按。 深夜的风在两个身影之间流动,仿佛试图能够平息沸腾的空气。 打在脸上,肩上,却是另一种刺骨的疼痛。 忽然,风停了,那是任克明将车猛地拐进一条暗巷。 车灯没开,黎昌却能借着冰凉而惨白的月色看见他紧紧握住方向盘的手。 那手很大,纤长,指节不粗。 指尖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就像是害怕刺疼谁的皮肤。 但今天,他是注定要刺疼黎昌了。 黎昌回过神来时,已经被困在后座,双手被按在车玻璃上。 窗外这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黎昌忽然想起了在英国的那一个月,那座城很爱下雨。 每当下雨,他就拉着任克明跑到绿茵地旁,不打伞,他踩着地上的水坑,任克明就站在一旁,提醒他过去的车辆。 那时总有路过的车会一瞬间激起水坑里的水,让黎昌避之不及。 带着泥点的水洒在他洁白的衣服上,任克明这时会走过来,拿出纸巾,一言不发地为他擦手,擦腿。 那时候任克明的手触碰到他的时候,还不会疼。 不像今夜。 黎昌的呼吸打在车窗,起了一片雾,然后又凝成水珠,顺着玻璃往下滑落。 他感受着疼痛,忽然觉得自己很像这些水珠,只能滑落,滑落。 而在任克明面前,他却又像案板上早已被定好价格的肉,刀俎落下,用金钱来交换。 是不是这段感情里只有金钱。 如果只有金钱,那为什么,他还总是要问我爱不爱他? 任克明把他翻了个身,这时黎昌就着月色,看见他的脸上泛着水光。 那是泪痕。 而任克明看清他的脸庞,逐渐哭出了声,明明动作没停,但是却呜咽着叫黎昌的名字。 “黎昌……黎昌……” 他就那样隔得远远地看黎昌的脸,看黎昌的眼睛。 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刻也没吻过黎昌的唇,但却捏着他的脚踝,吻个不停。 黎昌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爱吻自己的脚踝,而不吻唇。 是嫌自己的唇脏吗? 可他为什么不好好想想,倘若自己的唇是脏的,那其他的地方又能有多干净呢? 黎昌这时抬起一只手,任克明以为他是要去擦自己的眼泪,也抬手格开。 可黎昌不是要擦他的泪,黎昌反而握住了他来格开他的那只大手。 他把那只手扯到自己唇边,绯红的唇齿微张,咬住任克明的食指。 咬,对,是咬的。 牙齿发力,狠狠发力,但不到要咬下一块肉的程度。 他只是觉得自己太疼了。 凭什么只让自己疼,凭什么不疼的人却在哭。 他要让任克明也疼。 毕竟出现在那个包间里的难道只有自己么? 你任克明不也是和我黎昌一起走出来的么。 谁嫌谁脏。 谁嫌谁脏啊。 第24章 车最后停在了东郊宅子前,黎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车上下来,然后回到卧室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为自己清理干净,最后躺到那张双人床上的。 总之这全程都没有任克明的参与,他只把黎昌放下来,就走了。 黎昌在床上睁着眼睛,睁了一晚上。 第37章 第二天起床,他坐到梳妆台前,一照镜子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乌了一片。 可能是昨晚任克明抓着他的头发不管不顾地往前撞的缘故。 那时光顾着其他地方疼了,倒没意识到额头疼,黎昌想。 可是这样还怎么上镜啊。他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说得请个假。 和以前不一样,经纪人这次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了?”她问。 黎昌说:“没事,昨晚摔了一跤,额头给磕青了。” 经纪人说,好吧,但是王导很难请假,这一次请了假后,以后最好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黎昌连声应好。 不过虽说请假了,黎昌却还是去了剧组。 因为他要找一个人。 然而在剧组里环顾一周,却没找到目标的那个身影。 这时跟在他身后的经纪人很了然于胸地说:“你找张平吧?他走了。” 黎昌问:“走了?什么意思?” “被剧组炒了。”经纪人说:“投资方那边的意思。” 说完她很高深莫测地朝黎昌撇了下嘴。 黎昌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张平被炒了,任克明的意思。 黎昌本来想找张平问一些事的,比如,他以前见过任克明吗? 见过的话,是在什么场合见的? 也是……像昨天的那种场合么? 但是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张平从一开始接近自己时,目的就不单纯。 找他也没用。 黎昌这时忽然想起,张平在见到任克明的第一瞬间,似乎很是惊讶。 如果经常见到任克明的话,应该不会这么惊讶吧…… 那,任克明应该不会经常出入那样的场合吧…… 黎昌不知道。 黎昌觉得自己现在想什么都是在给任克明找补。 自己是被张平骗到那个地方去的,那任克明呢?他那么大一个总裁,也能被骗? 谁有那个胆啊! 还嫌自己脏,凭什么嫌。 黎昌越想越生气,他知道任克明现在也同样在生气,而且可能比自己还更生气,但是他一点不想理他。 反正气吧,任克明就是乐意生气,难道自己还能让他不生气吗? 黎昌最后长吁短叹地摸着额头回家,在剧组的一天可谓是一无所获。 进家门时,却看见平常慢慢悠悠做事情的吴妈这时候手脚突然麻利起来,心中顿时有一种预感。 “吴妈,你这是在准备什么?”他问。 吴妈停下搬运银质餐具的手,奇怪地看向黎昌说:“准备晚餐啊,任先生要回来吃饭,没告诉你吗?” 黎昌的预感被证实了,却有些不可置信。 任克明要回来吃饭?他气消这么快? 一切不是昨天晚上才刚刚发生吗? 然而吴妈的情报怎么可能有误,全东郊宅子上上下下都知道任克明要来了,时隔一个多月,宅子主人终于要回家了。 除了黎昌不知道。 黎昌这时候站在忙碌的用人之中,看着他们来来去去的背影,恍然间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外人。 一个不应该住在这里,不小心闯入这里的,外人。 任克明的车是在晚八点准时停在东郊宅子大门前的。 全府上下的用人都站到大门旁,就像在举办什么恭迎仪式一样,只有黎昌,一个人窝在客厅沙发里,恹恹地把门口的方向望着。 好像很不乐意看到任克明回来,光是看见任克明一根头发就烦一样。 大门打开了,又关上了。用人鱼贯而出。 庞大的别墅里,一时间只剩下两抹能够起伏的呼吸。 任克明踏着漆皮皮鞋,一步一步地走到客厅,目光触碰到黎昌的一瞬间,就被惨白小脸上那抹青紫的印迹给抓住了神。 黎昌没说话,没有像以前一样甜丝丝地叫任克明老公,只是用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睨着他。 注意到任克明似乎把视线放在了自己额上的痕迹上,他还扬了扬脸,就跟刻意要给任克明看一般。 你看,这是你在我额头上留下的印迹。 我反正是疼的,你不是爱我吗,那你看到这片痕迹会疼吗? 任克明菲薄的嘴唇动了动,艰涩出声:“黎昌……” 黎昌从沙发里放出雪白的大腿,只穿了条居家短裤。 他说:“干嘛。” 老是这样叫我,又不说想要做什么。 想玩屁股就来玩,我待在这里本来就是用来给你玩屁股的。 任克明走近了些,又叫了一次黎昌的名字:“黎昌。” 这一次,他说其他的话了:“你……过来。” 黎昌从沙发里站起来,远远和任克明对视。 “不去。”他说:“你过来。” 毕竟待会要做的话,他更想就直接在这沙发上做了。 地毯难洗,而楼上的床单昨天刚换。 任克明却不遂他愿,只用那双反着一丁点光的眼睛把他看着,也没动,许久后又说了一次:“你过来。” 黎昌听见他第二次的招呼,腿竟然还真动了动,有点要往前走的架势。 但是转瞬他就止住了。 自己还真是贱啊,对方一招就想上赶子贴过去是么。 第38章 可是对方嫌弃你啊,你还是不要去了,黎昌对自己说。 心里这样想,嘴上也头一遭和心里说了一样的话。 “我脏。”他说:“你太干净了,我不敢去。” 这话其实也不是字面意思,而是带着浓浓的讽刺意味。 嫌弃我脏是吧,好,任克明,你有本事就别再玩我。 任克明的表情却瞬间动了动。 “什么意思。”任克明说。 黎昌说了违心话:“字面意思。” 任克明这下似乎是稳不住了,唇角勾起讥讽的笑:“字面意思?黎昌,我好像都还没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 黎昌立刻就回答他:“那也不用再问了,我是自愿去的。” 他看着任克明那抹讥讽的笑,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不仅要被任克明花钱买,还要被任克明看不起。 “你昨天说的没错,”黎昌心底有一股火焰从胸口直奔出喉间,“我就是想把自己玩脏。毕竟你说的,等我脏了,我就算求你玩我屁股,你都不会玩了。” 到时候你离开我,我也就离开你了。 任克明真是听不得他说这种话,锋利的眉眼一瞬间就颤抖了起来。 他阔步走到黎昌面前,紧紧看着黎昌的那双眼睛,就像想从中看清黎昌最真实的想法一样。 但是黑色的瞳孔怎么会映照出人心底最纯白的话语。 他无论再怎么看黎昌,耳边都只会回荡着黎昌方才那一番极其自轻的言论。 他平直的唇角颤抖着,颤抖着,忽然某一刻,就松下了。 就像投降了一般。 他捧上黎昌的脸,用很乞求的语气问: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以为这样就能离开我吗?黎昌,你……你是傻了么。” 黎昌想,你凭什么说我傻。 嘴巴上也说:“装的,任克明你知道的,我不傻。” “不。”任克明立即打断他:“你傻,你傻得可怜。” 他捧着黎昌的双手逐渐加重力道,加重,再重,直到黎昌觉得自己下颌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 这时,任克明才猛然摔下他的脸,将他扔在沙发上。 黎昌骤然没了重心,整个人从沙发旁跌了下去,跌到地毯上,跌到任克明昂贵的漆皮皮鞋前。 任克明就那样看着他,嘴唇不再颤抖,没有丝毫要搀扶的意思。 他的声音由凌空掉落,击打在黎昌乌青的额前: “是不是哪一天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会立马抛弃我去找别人。” 很平静的问题,就像在陈述一件既定的事实。 黎昌乌青的额头变得更青了,他倏地抬头,直直望向任克明的眼睛。 “对,你说的很对。”他咬着牙齿,一点一点地挤出话:“那你呢?难道你不是这样的吗?我对你来说,不就仅仅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戏子吗?” 我不过只是你包养的玩物而已,不是吗? 你拿钱买我的身体,买我的自由,买我微不可言的自尊,你还要我对你说什么?难道要我感谢你的践踏吗? 你总是说不要我离开你,可你不也可以随时抛弃我,再回到那个地方,再去物色新的鱼肉,不是吗? “不是吗?!”黎昌嘶吼着发问。 任克明的皮鞋后退了一步,他摇着头,对黎昌张了张嘴。 “不是。”他说:“不是,我带你去见过文了……” 黎昌听见文就立马从地毯上爬起来,说: “你带我去见文了,所以呢,你要我怎样?”他咄咄逼问:“难道你要我带你去见我已经死了的院长妈吗?!” “任克明,我妈死了,你妈也死了——” 黎昌的话突然停在空中,戛然而止。 他的耳畔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一种猛烈的灼烧。 愣愣地转回头来,抖着手摸上自己的脸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得到了什么。 他得到了一个巴掌。 充满怜悯的巴掌。 任克明给的。 抬着陷入忽然呆滞的眼眸去看身前之人,黎昌毫不意外地撞进那双通红的眼。 任克明哭了,眼泪从眼尾落下脸颊。 这滴眼泪里,他说了今夜的最后一句话: “黎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第25章 “黎昌,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任克明说完这句话后后退了两步,接着就离开了客厅,离开了宅子。 步子回荡在空旷的大宅内,仿佛周遭只有这一抹脚步具有生命。 黎昌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双眼中没有任何神采。 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说了什么。 黎昌好像真的不知道了。 他忽然感觉有几滴液体从上唇滑落,垂下眸往地毯上看,只见米黄色的地毯上出现了几抹鲜红色的痕迹,顺着人字纹理晕开,如同俯视下的蔓延河流。 黎昌立即抬手,直愣愣往自己鼻子上擦去。 血,血。 他流鼻血了。 ……怎么会呢,明明脸没有疼啊。 左手手背抹了两下,那液体还在下坠,整个手背都是滑溜溜的鲜红色,他于是换右手手背使劲去堵。 堵不住啊。 血一直在流,一直在流。 黎昌堵着堵着就蹲下了,看着地毯上凌乱的痕迹,他蹲着蹲着又仰头坐下了。 第39章 脸颊上一时许多种温热的液体在纵横交错,黎昌终于放下手背,纵容着鼻血流淌。 好疼啊,流鼻血不会这么疼吧。 是哪里在疼,他都疼得掉眼泪了。 是鼻子,是脸颊,还是额头? 哪里疼,究竟是哪里疼。 黎昌最后是被吴妈扶上楼的,吴妈在任克明离开后不到十分钟就进入宅子了。 本来以为两个人是好好在餐厅吃了顿饭,结果吴妈往餐桌那边一看,血糊糊的牛排和淡黄色的鸡蛋都分毫未动地摆在桌上。 这时候,听见不远处传来呜咽声,呜咽得特响,就跟逐渐失去控制一样,待到吴妈小跑过去,就只见到在地毯上哭得撕心裂肺的黎昌了。 说起来,当时真的把吴妈吓了一跳。 黎昌的脸上,手上,衣服上全是鲜红的血色,和他那苍白的皮肤放在一起,对比得瘆人! 脸颊上那泪就跟剪不断的线一样往下坠,坠一滴就带走一滴血,晃眼一看还以为他在流着血泪,可把吴妈着急得。 吴妈走上前去要搀他,他却猛然一下止住声了,接着两眼一翻,小身板跟张纸一样朝后倾倒。 哎呀,晕了! 造孽啊!吴妈立马就把黎昌放平,然后跑着去叫小安给医生打电话。 宅子内一晚上都鸡飞狗跳。 医生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不知道给黎昌做了什么检查,最后说应该没事,估计是太着急了,一下血又流多了。 “黎少爷最近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他问吴妈。 吴妈说:“是吧,好像是,在剧组减肥呐。” 医生就说,把营养跟上,不要再让他情绪波动了。 吴妈连声应上。 最后黎昌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上午。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就只有一个特小特小的灯,打开的时候会泛出暖黄的颜色。 他这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就去想这个灯了。 这样一个欧式装修的大宅子,主卧只用这么小一盏灯,可真有意思。 不过卧室就得这样装修。 要是像之前住的那个总统套房一样,床上边坠着一个特大的水晶吊灯,那才没意义。 于是他扶着床头坐起来,吴妈见他醒了,立马迎上来。 可是黎昌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问自己这是怎么了,也没问任先生相关的事情,而是问: “吴妈,这灯……是谁让这么安的?” 吴妈被问得一懵,顺着他的手抬头望去,说:“这,我哪知道,我来的时候就已经装修好了。” 问小安吧,吴妈说,我去帮你叫小安来。 没两分钟,小安就来了,来的时候还为黎昌拿上来了水和药,盯着他吃完,这才问他:“黎少爷,您有什么事情找我么?” 黎昌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小题大做,为了一盏灯把别人叫上来。 但来都来了,他于是问:“你知道这栋房子的装修是谁负责的吗?” 小安说:“任先生和您买下来的时候就是这个装修了。” 黎昌听见任先生这三个字,握着水杯的手指扣了扣漆。 他又问:“那我头顶这盏灯呢?” 这不符合整体的装修风格吧。 小安说:“哦,这盏灯是后来换的,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黎昌指着自己问。 小安说是的。 黎昌诧异地转回头,手重新握回水杯,抬眼再次看了看头顶的灯。 这么看,这灯罩确实挺符合自己审美的。 好吧,也许还真是。 小安这时说:“黎少爷还有事情吩咐吗?” 黎昌摇头。 小安转身要走,黎昌忽然又出声:“等一下。” 小安转回来,平静地看着他:“您请说。” 黎昌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最后说:“小安,我想问问,你跟了任克明几年?” 小安合了下眼皮说:“十年。” 黎昌一听十年,面上立马浮现出震惊。 十年,那岂不是任克明十六岁的时候小安就跟着他了? 没记错的话,那时候任克明才刚回国吧! 那……那他肯定知道很多事情。 于是黎昌咬了下嘴唇,在小安的等待中问出了他这些天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任克明他,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 “没有。”小安根本没等他问完就回答了:“任先生只有您一位伴侣。” 黎昌被他果断的回答给噎了下。 “真的没有?” 小安说:“真的没有。” 黎昌垂了下眸,看回手中的水杯,说:“好吧,谢谢你。” 也不知道信了没有。 这时小安朝他点了下头,预备要走,但是还没转身,步子又顿住了。 黎昌抬头奇怪地看他。 只见小安也看着自己,依旧用那平淡无波的语气说:“黎少爷,任先生只有您一位伴侣,并且,” “他也只与您一人发生过性关系。” 黎昌双眸猛地一睁。 ……啊? 小安说:“我只是想告诉您,任先生在与您的婚姻中,一直保持着绝对忠诚。” 黎昌这下是真的有些傻眼了。 不是……任克明只跟自己有过…… 第40章 有点不合理吧! 说自己只跟任克明有过性关系还差不多,因为自己真的不是很能理解两个人之间的那点事,但任克明他……他看起来很能理解啊! 除非说,任克明在这方面不行。 但这也不可能,这点黎昌最为清楚。 ……小安不会是骗自己的吧? 黎昌狐疑地重新看向小安,眸中满是不相信的意味。 小安平静地对上他的眼,说:“我不会欺骗您。” “八年前,任先生与您相遇的时候,他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我开的车。” “他去医院是为医治身体一项异样。” 黎昌说:“……什么异样?” 小安合了一下眼,缓缓说: “心理因素引起的性功能障碍。” “俗称,性冷淡。” 小安说完这句话后就朝黎昌欠了下身,然后转身走出房门。 留下黎昌一个人在没有风的卧房里独自凌乱。 ……小安刚刚说了句啥? 性什么?什么冷淡? 性冷淡? 任克明性冷淡? 他真的不是在说笑吗?! 那个把自己按在床上,按在沙发上,按在地毯上,按在浴缸上,按在岛台前的男人,性冷淡?! 黎昌觉得自己的世界都要崩裂了。 这时,他忽然想起许久前的那一天,任克明第一次教他什么叫做blowjob的那一天。 那天,他们从任家主宅回来。 对,任家主宅。任家主宅里,任克明的二姑让他赶紧造个子嗣回来,任克明当时是怎么回答他二姑的来着? …… “不好意思二姑,我只对男人硬得起来。” “补充一句,还得是漂亮男人。” 黎昌:“……” 所以他当时是认真的? 我草,他真对其他人硬不起来? 什么叫漂亮男人啊!他眼里的漂亮男人不会就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吧?! 黎昌真的呆滞了,他拿起水杯,掀开被子,颤抖着腿下楼。 在摆满酒具的大木柜前,他找到小安的身影,说:“……你的意思是,我让任克明不再性冷淡了?” 小安点点头,又摇摇头: “准确的说,是任先生只有面对您,才不再出现勃。起障碍。” 黎昌听见这话,手里水杯砰一声掉到地上。 所以,自己这是穿成了个什么? ……人形春。药? 黎昌最后是不知道怎么走上楼去的。 小安的话就像是一枚水下炸弹,而他就在水下无法躲避,五脏六腑都跟着水波一块给震碎了。 所以,任克明只能对自己硬。 所以,任克明真的很干净。 所以,在谁嫌谁脏这个问题中,任克明是有资格排在前者的。 ……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黎昌坐在床畔,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头发。 床头柜上,不知何时取下放在那里的一个吊坠这时忽然掉落在地。 黎昌的视线投去,发现那正是任克明之前送自己的蛋形吊坠。 椭圆形的小门被打开,露出里面缩印的照片。 模糊的像素下,两个背影站在大海前,十指相牵,仿佛从未有过裂痕。 黎昌捡起项链,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好久好久,然后合上。 蛋,蛋。 他看着这颗蛋形的坠子,脑袋里混乱得如同一锅烧糊的粥。 黎昌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朋友们了。 他站起身,把蛋坠放进衣服兜里,转身下楼煮了两盒鸡蛋,然后拎着装有蛋的塑料袋走出门。 “张叔,去西郊。”他对司机说。 张叔却转过头来问:“黎少爷,您是要去找上次那群狗吧?” 黎昌系安全带的手顿了一下,点头说是。 张叔说:“那他们不在西郊了,任先生把他们安置到了狗舍,地址我有,您直接去那么?” 黎昌的表情滞了一秒,说好,那就去那吧。 他真是忘了,任克明早就跟他说过这件事的。 这也能忘。 黎昌靠着车窗按脑袋,自打他那晚和任克明吵了一架后,脑袋就特疼,就跟有人拿着一颗针往里使劲扎一样,扎得都要裂开了。 坐起车来,也是浑身难受。 分明张叔车技很稳,但是他就是想吐,怎么都想吐。 好在狗舍不算太远,张叔一停稳车,黎昌就立马打开车门冲出去,扶在路边作呕。 但因为这两天没吃什么东西,胃里也没什么可吐的了,只有不停的酸往上反,冲得黎昌眼睛发昏。 张叔忙给他递了瓶水叫他涮涮口,又递上纸巾擦嘴,最后黎昌抚着胸口缓了好久才说:“没事,张叔,我没事。” 张叔说:“黎少爷您可能是有点感冒了,不然不会这么难受。” 黎昌说,可能吧。 他这下终于回过神来打量四周了。 张叔把车开到了一条乡间小路上,附近只有连绵不绝的树,不远处,一间院子伫立在一堆树间,倒有点像隐藏在树木深处的世外桃源。 黎昌抬步往那边走,张叔想要上手来搀他,被他格开拒绝了:“不用,张叔,我真没事。” 张叔只能收回手。 他也是第一次来这家狗舍,差不多一个多月前任先生就把地址发到他手机上了,要不是黎少爷今天提起,他都快忘了这事。 第41章 走到狗舍前,门口有一个看门的保安。 保安说:“你好,你们是?” 张叔说:“我们是来看看狗的。” 保安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叔,迟疑说:“我们这儿可不卖狗肉。” 张叔啧了声说:“嘿,我不是来买狗肉的啊,我不吃狗肉!” 保安说:“那你来干什么,我们这是私人狗舍,不对外参观。” 张叔说:“我知道你们是私人的,老板姓任是不?” 保安说:“你咋知道的。” “因为我是他司机啊。”张叔指了指身后的黎昌说:“这狗舍就是任先生为他开的。” 保安这下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他身后脸色泛白的黎昌。 乡间的阳光下,黎昌微微眯着眼,姣好的面颊露出虚弱的神色,身板轻薄但比例漂亮,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寻常人。 更别说保安还在电视上见过他的脸。 “啊,黎先生是吧!”保安忽然说:“那我知道了,任老板之前说过,他来进就行!” 说完就去开门。 张叔后退两步接着黎昌往里走,黎昌走过保安亭的时候还给保安礼貌地点点头。 保安被他这么一打招呼,都愣在原地了,直直看着他的背影。 真好看呐,就是感觉生病了,否则脸怎么会白成那样。 都没有血色。 第26章 黎昌进去,刚走两步就听见了熟悉的叫声。 是小a!他听得出来。 于是步子加快了些,跑到前方的一片狗笼旁,却没见到狗的身影。 再一回头,才看见不远处的大院子里,五条熟悉的大狗正在特欢快地奔腾。 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拿着盆,笑着看他们。 忽然,大狗好像闻见了黎昌的气味,耳朵一立,齐齐回头。 五双眼睛一时投向黎昌,院内寂静两秒,接着,二十条腿飞奔而来。 嚯,那地上都被他们的腿扫出了黄沙! 黎昌终于笑了,眼睛弯弯,蹲下身子去摸他们的脑袋。毛茸茸的狗头一颗接着一颗往他面前送,都跟争宠似的。 张叔这时候就像上次一样躲得远远的,生怕被咬一口。 站在院子里的中年男人看到这副场景,放下盆子走过来,在腰间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朝黎昌伸手说:“黎先生吧?终于见到你了。” 黎昌抬头,眼底映着阳光和他对视,伸手握上说:“你好。” 这应该就是平时照顾五条大狗的人。 男人说:“我姓陈,你叫我老陈就好。” 黎昌就说:“那你也叫我小黎就行。” 刚说完,一旁一直在争宠的小e就像急了一样,伸出舌头舔了黎昌的脸颊一口。 黎昌:“啊!小e!” 远处的张叔这时候小心翼翼地跑上来,递湿巾纸。 黎昌起身接过,擦了下脸。 老陈这时说:“看来和任先生说的没错,你真的很爱狗。” 黎昌的笑一瞬间僵在脸上了一秒,旋即恢复正常:“嗯……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老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一辈子都在开狗舍,可不得照顾好吗。” 他顿了下,说:“不过,还得是要谢谢你和任先生,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做什么了。” 说着,他坚毅的眼神忽然暗淡下来,黎昌忍不住问怎么了。 老陈说:“我们全家都爱狗,这个狗舍,从我爸开始就在了。” “但是你应该知道,开狗舍实际上是个入不敷出的生意。与其说是生意……倒不如说是搞慈善,毕竟我们不愿意做那种没良心的繁殖工作,也不愿意把狗送去……送去狗肉场。” “本来要倒闭了,附近一家狗肉场等着要收我们家的狗,来问了好几次,还好这时候任先生找到我们,来帮了一把。” “任先生从我手中买下狗舍,雇我在这继续工作。我们跟着他去西郊把小a他们接了回来,平时在外边遇见流浪狗也会带回来寻找领养……要不是任先生,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黎昌静静听着老陈的话,澄澈的双眼一动不动地落在身前的五颗狗头上。 是啊,如果不是任克明,那小a他们要怎么办才好。 如果不是任克明,那自己又会活成个什么样子? 老陈这时紧紧握上黎昌的手,说:“小黎,你和任先生都是好人,大好人。” “有些人有钱但净做没良心的坏事,而有些人拿钱则是去拯救生命,这是救命钱,救命钱啊!” 黎昌张了张嘴,覆上老陈的手。 “谢谢你照顾他们。” 谢谢,谢谢你老陈。 更谢谢你,任克明。 黎昌从狗舍出来后坐上车,兴许是晒了会儿太阳的缘故,皮肤恢复了一些色彩。 回东郊宅子的路上他没再那么难受了,只两只眼睛垂放着不知道在看哪里,也不会知道在想什么。 临近下车的时候,张叔叫了他一声。 他这才抬头,双眼里满是迷茫。 没什么神采地进门往楼上走,吴妈问他想吃什么他也没说,就像在想着什么很深奥很深奥的问题。 回到卧室里,他坐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二十八岁的自己,额头上的青紫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没有皱纹,没有松弛。 第42章 很正常的状态,很普通的状态。 却有一个人对着这样的他说漂亮。 他如果不是眼瞎了,那就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自己吧,黎昌想。 他的视线从镜子往下落,落到梳妆台上的布置。 梳妆台上,有着许多瓶瓶罐罐,他从来没弄懂过这些事干什么用的。 以前以为这些事二十八岁的自己用的,但是观察了两个月后发现,分明任克明用得更多。 每次起床,都能见他在这里挑挑拣拣,然后擦点什么,而黎昌呢,则是随便拿上一瓶就往脸上乱抹。 那种护肤品的香气留在皮肤上,居然也不粘腻,还挺清爽。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恍然间是任克明吻上了自己的脸颊,整张脸上都充斥着任克明的气味。 任克明的气味,任克明是什么气味的呢? 黎昌再熟悉不过了。 他从梳妆台最上面的一堆瓶罐里,取出了那瓶香水。 那瓶据说得几大千的香水,那瓶他一开始的时候觉得闷得要命的香水。 按下喷头,在手腕上喷了喷。 很香,真的很香。 这样熟悉的气味,竟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会让黎昌觉得安心。 他闻着闻着,脸颊上就掉了一滴泪下来。 伸手擦的时候,他忽然笑了,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任克明变得一样了。 这么爱哭。 吴妈这时又在门外敲了敲,试探地问他今晚还吃饭吗。 黎昌说,不吃了,我困了,想睡一觉。 冲了个澡后,他就上床了。 一觉又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窗外并没有如想象中的日头高照,而是阴云密布,太阳躲在云层之后,隐隐散着微光。 要下雨了。 不,是已经下了。 密密麻麻的雨点打在道路中央,黎昌站在落地窗后从上往下望,只见别墅前的一小片院子都委身在风雨前。 一辆车这时从院边经过,淌过水坑,溅起些许泥点。 泥点洒落在院子最边上的那一排花朵上,黎昌认不出是什么花,总之是淡黄色的,有些像人的皮肤。 吴妈撑着伞出去,似乎想要把花往屋子里搬,搬到檐下,她不知道拿了一个白色的什么给花擦着雨水。 黎昌看着那娇弱的花朵,忽然就想起了在英国时,任克明也曾这样给自己擦过泥点。 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地隔着纸巾触碰黎昌的皮肤,带着温度。 那时候他们是不打伞的,但这场雨比那时要大得多。 黎昌不禁想,任克明今天带伞了吗。 想着想着,他就走下楼了,从门口的雨伞桶里拿出一把伞,朝门外走。 张叔这时发现他,跟在他后面问:“黎少爷,您去哪?我送你吧。” 黎昌打起伞,站在伞下朝他回头说:“不用了张叔,我自己能去。” 其实他说的自己能去,就只是走出别墅区,在大门的公路上伸手打了辆车。 收伞上车的时候,司机看了他一眼就愣了。 黎昌也没注意,说:“去任氏集团。” 司机回神说:“好嘞好嘞。” 一路上,司机频频回头看他。雨天的车上坐了一位大明星,可真稀奇! 黎昌则把视线放在窗外,只看着从窗户玻璃上一下一下坠落的雨水。 任氏集团在市区,但车没开多久便到了。 黎昌付了钱开门下车,打开伞站在巨大的大厦前,抬头向上望。 这么大,这么高。 任克明会在哪呢? 他也不敢贸然上前,毕竟这种大公司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于是只能靠在一旁的玻璃前举着伞等。 他出来得有些着急,穿得不多,已经快到冬季了,他只穿了一件单衬衫加上大衣,夹着雨水的寒风一股一股吹着,黎昌觉得最凉的是脸,其次是脚。 许是太过寒冷的缘故,脚踝在这时也疼了起来。 黎昌只能蹲下身子,按按自己的脚。 于是当傍晚八点,任氏集团灯火通明还没有熄灭一盏灯的时候,黎昌靠在路灯下看到了自己等待许久的那个身影。 那一瞬间,他脑袋里只有一句话,这一句话,也在走到那个身影前的时候说出口了。 声音轻轻的,脆脆的: “任克明,我脚疼。” 任克明的身形在看见他时已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秒,犹如霜冻的眸视线下移,看向他的脚踝处。 黎昌这才看见任克明的头顶已经有了一把伞,他自己打着的。 是啊,任克明从公司出来,怎么会没有伞呢。 自己真是傻。 用任克明的话来说,傻得可怜。 任克明的视线重新上移,移回黎昌的脸上,又移进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黎昌觉得那霜冻着的眼睛似乎消融了一些。 他看着那抹逐渐消融的冰雪,很鬼使神差地再次开口,声音轻轻柔柔,说: “老公,我脚疼。” 这一声出口,仿若春季微雨,一点一点侵蚀了最冰冷的冬霜。那霜彻底化了,化成一滩蕴着黎昌倒映的春水。 滴答稀碎的雨点之中,任克明平直的唇角张开一条缝,低沉的声音从中滚出。 “怎么穿这么少。”他说:“收伞上车……回家再说。” 第43章 黎昌坐上任克明的车。 车是回东郊宅子的,前面的司机黎昌经常见着,但不认识,也没搭过话。 上车后他并没有挨任克明太近,只就那样揽着自己刚刚脱下的大衣,规矩端正地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任克明则靠着另一扇窗。 两人之间隔着还能容纳一个人入座的空间,这空间倒有些像是一条河流,一条并不湍急的河流,隔绝两岸,岸上的人只能遥遥相望。 如果一方会游泳,这一切就解决了,黎昌忍不住想。 会游泳的人,可以主动跨越这条河流的阻拦,两岸最终归为一岸,两个人就能紧紧相依。 谁来做这个会游泳的人? 此时此景之下,此缘此故之中,当然是黎昌。 车行驶到一半的路程,黎昌把大衣放在腿上,微微朝靠中间的位置挪动了下身子。 明明是算不上多轻微的动静,明明极其容易被邻座的人察觉,可窗畔的任克明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变化任何神情。 这样的反应,其实只是他一贯的不置可否,但落在黎昌的眼中却成了一种纵容。 你不叫停我,也没有躲避我。 那,你就是同意我的靠近了。 黎昌继续挪动了点身子,不仅如此,还更加大胆—— 他抬起手,覆上了任克明的腿。 今天周一,任克明穿的黑色西装,西裤面料似棉似丝,折痕与垂感都恰到好处,裤下的肌肉在感受到黎昌的掌心温度时倏地收紧一瞬。 那冷硬面孔上的剑眉也随之一蹙。 黎昌的动作在这一瞬后越发放肆,先是用食指在原地的大腿上画着圈,感受到结实的肌肉收缩绷紧,然后慢慢向上,向前。 漂亮而溢着水光的眸也跟着手指一同看去。 眼睫垂下,颤抖。 一眨不眨地看着,就像单凭他的眼就能够看穿那布料下滚烫的一切。 忽地,手指轻轻一收拢,西裤猛然一栗,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不要乱动。”那声音喑哑。 黎昌抬眼,撞进那双强行压抑着炙热的狭长眼眸。 第27章 【倒v开始】 窗外雨丝如线, 任克明早已升起驾驶座与后座之间的隔板,俯身亲吻身侧之人。 对方的纯白衬衫似乎被雨点打湿,两粒纽扣解开,露出白皙而细腻的肩头。 衬衫贴在身前, 隐隐显出肌肤颜色。 任克明自觉素来不是情爱晕头之时不顾身份场合的那类人, 却也在这时忍抑不住, 丢神失魄。 最终还是黎昌叫停了这一切。 “老, 老公……”他的声音从喉间轻颤着挤出:“我们回家。” 任克明吻他耳侧的动作静滞一瞬,旋即继续纷纷落下, 说: “好,我们回家。” …… 第二天黎昌醒得很晚, 身体彻夜的疲惫使他一觉睡到下午, 睁开眼后, 他首先侧头去看身边。 身旁的床上没有昨夜的那个身影,他预料之中, 坐起身,垂下眼眸。 窗帘是拉着的, 并不十分遮光的布料透进猛烈的日头,那是雨后最灿烂的阳光, 洒在他的脖颈之上, 印出一个又一个深色吻痕。 倒是不疼, 黎昌想,昨天的任克明也太温柔了。 眼泪如意料之中掉落在黎昌背脊上时,他当时就回头亲了亲任克明,任克明却哭得更厉害了。 “我爱你……我爱你……”他一直说。 边说边抚摸着黎昌的脚踝, 动作也随着眼泪的涨势不断增起。 黎昌的脑袋那时晕乎乎的,他盯着任克明眼角的泪花, 想,和任克明的其他地方比起来,这泪倒是温的。 他没有回应任克明的话,只是不断地吻他的泪,不断地吻。 就连没了力气,他也还在把唇往他的脸颊旁送。 “是,是我不好……”他说,“不要哭,老公,不要哭……” 其实黎昌一直不是很能明白任克明究竟是为什么会哭,但那一刻他懂了。 他哭,正是和他的话一样。 他爱黎昌,他太爱了。 黎昌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爱,明明自己不过是一个长相平平,身姿也平平的男人,更别提还比他大两岁,没钱,还光惹他生气,平时净说一些双商皆无的话语。 可在自己面前,任克明却那样患得患失,害怕失去。 所以,即便黎昌没有丝毫想要拿捏任克明的想法,他也已经算是从某种程度上拿捏了他。 毕竟他对他曾说出了那样狠的话语,几天前曾那样深深刺痛他的心,而转过头来,只需站在雨中撑着伞对他说一句: “任克明,我脚疼。” 一切就能一笔勾销了。 这不是拿捏了,是什么? 可这时候的黎昌还不自觉,他只知道,任克明这个人吧,反正下半辈子估计就离不开自己了。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反正任克明不是坏人,自己也不是。 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揉着头发起床下楼,黎昌觉得自己好像没多难受,慢悠悠地走的话倒像是什么也没发生。 所以……其实这种事也挺有意思的。 一面这样想着,一面红着脸走到楼下,想叫叫吴妈让她帮自己煮几个鸡蛋,却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没办法,只能自己往厨房那边走。 第44章 走到厨房门口,黎昌忽然就看见了任克明那熟悉的背影,站在水池前洗着菜,腰间围根围裙。 日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恍然间黎昌差点以为回到了英国的那一个月。 那时任克明每天就是这样做饭的,虽然他做饭的时候黎昌一般都还在床上瘫着,但也见过那么几次。 说起来也是好笑,以前还以为人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集团接班人呢,没想到到头来啥啥都不会做的却是自己这个穷货。 黎昌就站在门框旁静静看着任克明的背影,没有进去。 那表情,又珍视又小心,仿佛他只要有一步踏进这个厨房,眼前这份美好就会顿然消逝一般。 这样许久,直到任克明走到灶台边点燃火,黎昌终于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是太鬼鬼祟祟了想说句话的时候,任克明却先开口了。 “要吃鸡蛋?”他垂眸看着锅里的水,“几个?” 黎昌当时就傻了。 这人啥时候知道自己在这儿的? 任克明却就像能看透他内心独白一般,转过身倚着台边说:“你下楼叫了那么多声吴妈,我耳朵还不聋。” 一双眸子轻飘飘地把黎昌看着,整个人卸下了几分平日的紧绷,很是闲适自在。 黎昌被他这么一说,倒有些不好意思上了。 ……他不会是在暗嘲自己连煮个鸡蛋的事儿都要麻烦别人吧? 黎昌于是挺了下脖子,说:“不用,我自己煮就行。” 任克明挑了挑眉,侧身让开一步,用眼神说:“行,你请。” 黎昌看了眼他身前的那口锅,阔着步子就要往里走。 煮个鸡蛋而已的事嘛,小瞧谁呢,况且他之前不是还和自己一起给小a他们煮过吗? 然而还没走上两步,忽然脚上就是一疼,刺骨的疼。 黎昌立马扶上一旁的台子,表情扭曲了一瞬。 任克明见状大步过来,低声问:“怎么了?” 一双剑眉眉头拧起,蹲下身就要去卷黎昌的左脚裤腿。 这不卷不知道,一卷起来才发现那素日纤细的脚踝此刻竟然已经红肿不堪,和雪白的肌肤相比,很是打眼。 任克明的神色当时就凝固了,颤着声说:“我找医生来。” 黎昌这时才低头朝自己的脚看去,一看也是被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我刚才也没感觉到疼啊……” 任克明摇了下头:“等你感到疼就严重了。”他隔着空气轻轻触了下黎昌的脚踝,垂眸说:“怪我。” 怪他。 昨天黎昌就对自己说过脚疼了,自己竟然深陷在那事里,完全忘记。 明明昨晚还吻过的地方,怎么今天就变得让黎昌如此之痛苦。 任克明眸光一暗,忽然侧身抬手,将靠在一旁的黎昌直接拦腰抱起。 黎昌只觉忽然重心不稳,挣了两下,再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勾上任克明的脖子了。 回眸去看任克明,只能撞进他那双担心得都快溢出来的眸,就这样被他稳稳地抱出厨房,抱进客厅,最后轻轻地放在沙发上。 黎昌有那么一瞬间都感觉任克明把自己当个姑娘在对待了,又是摸又是亲又是公主抱的。 就差个背了吧! 心底想的看起来是埋怨,其实望向任克明的眼神又是那么得意。 毕竟他黎昌在这世界上活了十八年,说真的,就只有两个人这样珍重地关心过他。 一个是小时候福利院里的院长妈妈,另一个就是眼前的任克明了。 想到院长妈妈,黎昌就忍不住垂眸出神。 那天晚上自己给任克明说的话……真的不应该。 “我妈死了,你妈也死了!” ……这句话黎昌哪怕是现在想起,都觉得自己真的罪该万死,真的理应千刀万剐。 真的,挨任克明一巴掌都不足惜。 任克明这时从窗边打完电话了,走了回来。 “医生十分钟内到。”他说:“还疼么?” 黎昌抬头望着他,拍拍自己身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任克明于是坐了。 “怎么了?”他看出来他有事。 黎昌对上他那双熟悉的眉眼,轻轻说:“对不起。” 任克明闻言只愣了一瞬,便说:“不,应该道歉的是我。” 他们都知道互相在说什么,都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黎昌摇头说:“你没错。” 黎昌真打心底里觉得自己那晚实在是太冲动了,没有任克明,他估计还会继续发疯。 任克明却默了一下,说:“你打回来。” 眼圈红了。 黎昌说:“我不打。” 任克明打的那巴掌在黎昌眼里根本就不算巴掌,应该是收着力了的,落在脸上都不疼。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流鼻血,但真不疼,疼的不是脸。 是哪里,黎昌自己也不清楚,总之还没现在的脚踝疼。 然而任克明这时就像发疯了一样,说:“那我自己打。” 说完就抬手朝自己脸上去。 黎昌立马伸手去扯他胳膊,可任克明这次的力道不像那夜了,是实打实的,黎昌根本扯不住。 特清脆一声音瞬间响彻客厅。 黎昌看着任克明,急了:“你有病吧!打自己干嘛!” 任克明说:“吴妈说你那天流鼻血了。” 第45章 黎昌真服了:“我流鼻血又怎么了,我鼻子脆弱不行吗?难道你也要把自己打出鼻血来?” 任克明闻言,泛着血丝的眸静了下,下一刻居然还真想照着黎昌的话实践。 黎昌急得站起来了:“我草,你别打了!” 话一出口就愣了,任克明这时也停住动作,抬头看他。 “你刚刚说什么?”任克明问。 黎昌闭着嘴没说话。 ……太着急,一不小心又说脏话了。 他憋了几秒,哎呀一声:“交换!我不说脏话,你也不许打自己!” 任克明思考了下这句话,许久后说:“说脏话不好。” 意思是,你本来就不该说脏话。 黎昌却紧接着说:“打自己也不好。” 意思是,你本来也不应该打自己。 任克明这下没说话了,黎昌坐下,牵上他的手。 “这事就到这儿,行吗?” 他不想再提了,任克明难受,自己也难受。 任克明依旧没说话,一双深邃的眼就那样看着他。 黎昌于是垂下眼睑,要去吻任克明的唇,任克明却轻轻抬起手,拇指在他那片唇上缓缓蹭了一下。 “……其实你那晚的话,确实不对。”他说。 黎昌迟疑地睁眼,眸底满是诧然。 怎么还提这事。 任克明看着他的眼睛,又说:“还记得么,在英国的时候,我答应帮你找院长阿姨。” 黎昌眸色一顿。 他当然记得。 任克明那时说,如果院长妈妈不见了,他就不通知自己,直到他真正找到她,才会告诉自己。 现在忽然提起,意思是…… “你找到院长了?”黎昌问。 任克明:“找到了。” 黎昌的声音不禁抬高几度:“真的,真的找到了?” 任克明闭了闭眼表示肯定回答:“真的。” “福利院倒闭后她就离开了首都,回到老家的县城和女儿一起生活。”他说,“我也联系上她了,她说她还记得你,当初的所有孩子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黎昌,她很想见你。” 黎昌张着嘴听完的任克明的话,整片脑袋陷入一种特别说不上来的情绪里。 院长妈妈居然还在,她居然还在…… 自己的院长妈妈居然还活着! 后来医生来了,黎昌就以这副思绪接受了医生的诊断,也不知道医生给任克明说了些什么吧,反正黎昌是一个字没听清楚。 他只知道,最后任克明叫了声自己,然后用特温柔特温柔的声音说: “等你脚不疼了,我们就去见她。” 第28章 医生说黎昌脚踝的肿胀是因为长时间行走导致的, 没什么大碍,休息一阵就好。 任克明问,怎么会长时间行走,去哪不都有车接送么? 黎昌这才给他说了自己昨天拒绝张叔的车, 在雨中走了半个点到门口打车的事情。 他说这话的时候吧, 吞吞吐吐的, 好像生怕任克明因为这事责备张叔似的。 事实上倘若黎昌这个脚肿得再严重点, 任克明还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好在黎昌的脚踝恢复得争气, 嘴巴又跟开了窍一样甜得不行,一连几天在任克明后面“老公”“老公”地叫着, 任克明就是再大的脾气也被软成渣了。 “下次坐车。”任克明说:“不要犯傻。” 黎昌搁他脸上啵了特响一声, 说:“好嘞老公!” 吴妈看在眼里, 觉得黎昌这狐媚技巧真是越发长进。 上次哄着任先生跟着他进厨房煮鸡蛋这事先不说了,就说眼前吧, 俩人前两天晚上吵的那场架吴妈现在都还心惊肉跳着呢,一闭上眼就记起黎昌两眼一闭翻过去的场景。 结果现在呢?这才几天过去?这俩现在这如胶似漆的模样, 倒是比吵这场架前还要腻歪了。 说起来也是这样,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 不吵两次嘴, 不干两回仗, 那怎么能叫做过日子呐。 那就叫喝白开水了,平淡无波! 吴妈作为离得最近的局外人,可以说是把黎昌和任克明之间的感情看得最清楚的了。 一个黎昌,不管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都是那副不着四六的样子。 只是说失忆前忙工作忙得多,在吴妈面前的时候少, 但是吴妈就见这人每日里出神的样子也知道,那脑袋里,不着边的事多着呢。 另一个任克明呢,一直都是个大忙人,只有回家躺到黎昌身边的时候才像短暂得到了片刻安宁一样,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唇角也不紧绷了。 好是好,就是吧,他太以黎昌为生活支柱了,倘若哪一天黎昌突然撂挑子不干给他玩个消失,嚯,那他的世界就彻底天崩地裂了。 吴妈确实把这俩人看得很清楚,但不管看得再清楚,说回去,说到底,她终究是个局外人,不能左右两人之间的相处。 但如果要她来给个意见的话,她倒也能给。 给黎昌的意见就是,不要再想入非非,抓紧眼前人。 给任克明的意见则是,不要把眼前人抓得太紧,抓太紧了,就是猴子也知道咬绳子往外逃的。 到时候再想挽回,可就晚咯! 这天吃完晚饭后任克明留下来和黎昌一起睡觉,两人很平静地躺着。 第46章 任克明的手从背后紧紧抱住黎昌,就像是小孩子抱那种陪伴入睡布娃娃一样,不容许任何人从手中抢走。 黎昌虽然被锢得有点难受,但也不挣扎。 因为他能很清晰地感觉到,任克明很累。 毕竟管理那么大一个公司,过程中还要提防对他并不看好的亲戚,能不累吗? 更别提还在这期间和自己吵了一架。 想来,从黎昌上一次给任克明打电话的时候起,这人就已经是这样一种疲惫的状态了。 黎昌于是转过头去亲了亲他紧蹙的眉间,说:“睡觉呢,别想太多事了。” 任克明那眉被他这样一吻,倒还真像起了作用一般缓缓释开。 “嗯。”他锢着黎昌的手松了一些,鼻子蹭上他的耳后,忽然闲聊似的问:“最近在剧组怎么样?” 他这问题,其实是就着上次张平那事问的。 这事给任克明留下的阴影属实有些巨大,一想到黎昌被人觊觎,又这么容易被人骗走,他就害怕,打心底里的害怕。 但他毕竟不能把黎昌每天栓个链子锁自己身边吧,所以只能试探地问问剧组里还有没有这种情况。 发现苗头就好制止,晚了只会酿成大祸。 黎昌却像被提醒起了什么一样,整个人一激灵,坐起身就从床头柜摸手机。 我去! 今天是请假最后一天,明天就要复工了! 他掀开被子小跑到梳妆台面前,对着镜子把自己的脖子左看右看,然后转过头来很是愤恨地看向床上的任克明。 任克明被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有些搞不清状况,问:“怎么?” 黎昌扯了扯衣领,挺起脖子对他说: “明天要上镜,你把我脖子咬成这样,怎么办!” 怎么办? 能怎么办呢,那任克明就爱咬脖子,难不成做到欲罢不能的时候黎昌还能拿块布把自己脖子围起来不让他咬啊? 对此,十八岁的黎昌心间惴惴,生怕一回到剧组就被经纪人和导演轮番攻击。 可不曾想,自家经纪人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早已是见惯大风大浪的。 一点小吻痕算什么,她见黎昌鬼鬼祟祟围着围巾上车,立马就心领神会了,大手一挥招来后座的化妆师: “上遮瑕!” 就这样,黎昌到达剧组的时候整个脖颈洁白如雪,丝毫看不出来半点昨晚任克明努力的痕迹。 就是有点黏糊糊的,黎昌想,老忍不住去摸脖子。 反正既然看不出来,那这戏就正经开拍了。 张平的角色被替掉,换了另一个实力派演员。 黎昌跟这演员对戏特能进入状态,有些时候台词说完了,镜头都关了,他还觉得自己真是那主角,在警察学院里念书呢。 原来演戏真这么好玩。 黎昌于是越发对这个剧本上心了,上心到休假都不怎么回东郊宅子,一心只陷在怎么演好这部戏里。 戏演着演着就到了一个阶段,这阶段里,主角的人生陷入低谷,整个人清瘦得不行。 王导这时要求黎昌在原本的体重上再减五斤左右。 其实五斤并不算是什么难事,少吃几顿饭,多锻炼锻炼,很快也能下去,但问题就是,黎昌在这五斤之前本身就已经减掉了十斤。 原本就瘦削颀长的身材这时候薄得像片纸,就连已经在逐渐消肿的脚踝和小腿相比都显得粗壮了。 经纪人说,要不别减了? 黎昌却咬咬牙说,减吧,不减演不好。 于是黎昌又过上了只吃几片菜叶的生活,一心扎进剧本里镜头前,全然不知道自己好像完全把某件事给忘了。 那就是,东郊宅子里还有个人在等他,等他忙完回来,等他的脚不再痛。 直到一周过去,宅子的人实在等不动了,就给黎昌打了个电话,黎昌没接到,是经纪人接的。 “诶,任总呐,您等等,小黎没拿手机,我给他送过去。” 任克明嗯了声,静静等着。 一阵窸窣颠簸后,那边传来声音了,不过仍旧不是黎昌的,而是王导—— “不错,加油,再多吃几天菜叶,咱们争取早日阶段杀青!” 待到黎昌笑呵呵从经纪人手中把电话接过来,一看来电显示,忽然心底就直觉不好。 “……老公。”他小心翼翼地叫。 任克明没回答他,只说: “今晚回家吃饭。” 声音冷得像冰霜。 黎昌啥也不敢多说,转头给王导请了个假就屁滚尿流地跑回东郊宅子了。 从剧组回去的路用了三小时,到家时已是傍晚八点半。 黎昌心惊胆战地进门,转头就看见任克明那挺拔厮称的身影端端坐在餐厅饭桌前,一双眸就那样不冷不热地把他给盯着。 黎昌吞了下口水,走到餐厅,对任克明脆生生叫:“老公……” 任克明没说话,盯了他几秒后勾了勾手,示意他走近点。 黎昌很听话地走近了。 一走到任克明身前,就被对方大手一揽,紧紧勾住了腰。 黎昌没料到,惊呼一声,扑进他怀里。 本以为接下来要进行些什么事儿了吧,谁知任克明竟然没有动作,只是手在他细得跟个竹竿似的腰间掐了掐,又向上摸了下他的肋骨,然后皱着眉头说: 第47章 “瘦成什么样了,吃饭去。” 黎昌这下却不听话了。 “不能吃。”他说:“我有戏……”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敢在任克明面前说出这句话的! 任克明的眼神当时就冷了几分。 “不吃,信不信我让你没戏。” 黎昌吓得,立马就从他身上下来坐到对面,嘎嘎刨大米饭。 他其实也确实是饿,一会儿的功夫就连吃了两碗。 但主要是怕任克明刚才那句话,要是他真不让自己演了怎么办!那么好的剧本! 就在他要刨第三碗的功夫,任克明忽然说话了:“黎昌……” 黎昌一抖打断他:“我都吃下去了,你还要怎样!” 这一打断抬头,才发现任克明的眼睛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红了,闭着绷直的嘴不再说话,然后不知从哪掏出他的真丝手帕,擦了擦眼角。 那眼神,分明里边有泪水,但就是让你觉得还有着比泪水更要命的东西。 黎昌这下是真怕了。 “我吃,我吃……”他说。 晚了。 任克明站起身,对他说:“晚上吃多了不好,上楼吧。” 那话语乍一看体贴极了,只有黎昌自己知道这句话有多要命。 上楼,就意味着要睡觉了。 和生气的任克明睡觉,是没那么简单的。 第29章 确实不简单。 这天夜里黎昌洗干净后颤巍巍出来, 就见任克明从另一间屋刚洗完澡回来。 明明还在擦头发呢,视线却在自己身上停留,由上到下,最后停在黎昌腰上那块掉着的浴巾那。 “解了吧。”他轻飘飘说。 黎昌那敢不解吗?当下就上手解开了。 本以为任克明要有什么兽性大发的举动吧, 谁知人家就盯着那看了几秒, 然后皱着眉说: “都没肉了。” 黎昌听见这句话眼睛都瞪大了。 哪没肉? 他说自己哪没肉? “不是, 我哪没肉了?”黎昌头一次知道短短三寸舌能说出这样冰凉的话语。 “说你后面。”任克明说:“不是前边。” 黎昌立马缓了下。 哦, 不是前边啊,那还差不多…… 不对! “我一个男的……”他小心翼翼坐到床边, 嘀嘀咕咕说:“要那么多肉干嘛。” 然后就捡起旁边的浴巾想重新给自己遮上。 然而脱下来容易,再遮上可就难了。 任克明很快就让他见识了要那么多的肉能干嘛。 第二天早上起来, 黎昌窝在被子里崩溃了。 照任克明昨晚那架势, 他现在都不敢去看自己脖子上得有多少痕迹。 一会儿handjob, 一会儿blowjob,甚至后来黎昌实在太大声, 任克明还用他那真丝手绢把黎昌的嘴堵住了,只能听见手绢后面呜呜的声音。 取下手绢后, 他又一次践行单词,摸着黎昌的头发温柔到变态地说:“宝宝, 这个也吃下去, 好不好。” 黎昌被那声宝宝叫得双腿一颤, 心说自己难道还能说不好吗! 毕竟……之前又不是没吃过。 身旁的人似乎早就起身离开了,黎昌就把头埋在被子里迟迟不起来。 咋办啊,又要找化妆师遮瑕了,能遮住吗? 咬唇想着, 忽然一只大手伸进被子,把他捞了出来。 “睡出来。”是任克明:“头憋在里面不好。” 黎昌睁着双大眼睛, 特懵逼地把男人看着。 他居然没走? 啥时候回卧室来的,自己怎么连脚步都没听到一声。 任克明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又在出神了,揉了把他的头发说:“起床吃饭。” 黎昌下楼后,发现今天的早饭不是吴妈的手艺,估计又是任克明自己下的厨。 顶着任克明半强迫的目光,黎昌无可奈何地吃了两碗小米粥外加一鸡蛋。 对面那人这才像略微满意一样,开始缓缓用自己的餐。 完了,黎昌想,这等回了剧组又得再吃多少天菜叶才抵得回来啊。 任克明却像看透他在想什么一般,边垂着眼帘切盘子里的白黄鸡蛋,边说:“回剧组后也好好吃饭,不准再减。” 黎昌被这样提醒,嘴上特乖地说:“知道了。” 然而心底其实想的是: 不行,还是得减,我有没有好好吃饭,你又不知道。 任克明那手忽然就伸过来,用餐刀点了点他眼前的那片桌子:“每天报备三餐,肉蛋奶一样不能少。” “白天少吃多少,晚上就回家来等着我喂你多少。” 最后那四个字说得一字一句,句调缓慢极了。 黎昌想到昨晚的事,总觉得他这句话是在一语双关,不禁抖了一下,想: 这话应该是说着玩的吧? 毕竟真要实践起来,那任克明…… 能吃得消吗? 任克明也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当场就得再让黎昌加餐了。 好在他确实没这个读心能力,黎昌乖乖吃完早饭后他逮着人再啃了啃嘴就放人走了。 上剧组车前黎昌回头,就见任克明一身白色睡衣站在门口送自己,忽略掉那自带威慑力的气场,就说这副模样和做的事吧,真有些像依依惜别的小媳妇。 第48章 搞得黎昌都有点儿不想上经纪人车了。 一步三回头上车,关上门黎昌就对后面的化妆师熟练地说:“姐,遮瑕。” 化妆师也熟练地拎起化妆包过来,然而端着遮瑕对黎昌左看右看后却说:“弟,遮哪啊?” 黎昌说:“脖子啊。” 化妆师:“没有啊,洁白无瑕。” 黎昌愣了,接过化妆师的镜子看了看自己脖子。 我去,当真没有! 他沉思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昨晚自己在半推半就的时候曾对任克明说过一句:“别咬脖子,明天有戏……” 那时任克明一刻也没停地在他的脖颈间落吻,模模糊糊地应:“好,那换其他地方……” 黎昌还以为这人是在哄自己玩呢,毕竟他那嘴当时可一刻也没停下。 现在看来,好像确实是没有咬出任何痕迹。 好吧,黎昌想。 可不咬脖子,那任克明口中的其他地方又能是哪呢? 黎昌左思右想都没能想出来,待到了剧组后,想着想着就开拍了,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还得是下午的时候,黎昌有场戏得踮脚伸手去书架上取档案袋,一伸手吧,腰间白皙的肉露了一小半出来。 当时王导就叫停了。 黎昌特懵圈地转头问:“咋啦?” 王导扶着额头不说话,一旁的经纪人这时驾到,指着黎昌腰上那片壮观的吻痕说: “化妆师,上遮瑕!” …… 反正剧组的日子就是这样,黎昌好好拍戏,和王导商量了后没再过分减肥,时不时回家去哄哄那个非要喂自己东西吃的爱哭男人,一个多月也就那么过去了。 脚踝好了,戏也拍完了。 阶段杀青的最后一天,黎昌在房间里和经纪人收拾行李,这时王导忽然来敲门。 王导说:“小黎啊,这个月辛苦了,进步很大。” 黎昌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跟着您学到了很多,下个阶段我会努力的。” 王导说:“对,我来就是要跟你讨论讨论下个阶段的事。” 他顿了一下,看看一旁的经纪人,又看看黎昌,说:“我们下个阶段到外省去拍的戏,不是半年后吗,但我这边人提前找齐了,就想一鼓作气接着拍完,你看……” 黎昌愣了,说:“您的意思是,马上拍?” “也不是马上拍吧,你要答应的话……下个月差不多!”王导说:“主要是提早拍,咱们就提早送审,我打听到同期同题材的那个片子跟我们进度差不多,撞上了麻烦就多了……” 黎昌闻言一时没说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经纪人这时上来笑着说:“王导,您等咱这边对对行程,我再给您答复……” 王导点头,走了,走之前还回头对黎昌说:“小黎你好好考虑吧,提早拍状态在,也好冲奖。” 黎昌整个人有些六神无主,站在原地朝他背影点头。 ……去外省,下个月。 他挺想去的,这部戏他喜欢,学到了很对,也想好好拍。 但,任克明能同意吗? 经纪人转回头,笑僵了的脸垮下说:“你别想了,任总不会同意的。” 黎昌盯着她笃定的眼神想,凭什么这么确定,都还没问过任克明呢。 他能答应自己半年后去外省,凭什么就不能答应下个月去了? 而且,任克明这不马上就要带自己出省了吗。 说好了,要去见院长妈妈。 这天晚上黎昌收拾东西回家,本来想当晚就找任克明聊聊这事的,可任克明这晚没有回来,黎昌打私人电话过去想问问对方什么时候有空吧,竟然也没接。 这真不像任克明作风,任克明怎么可能不接电话。 黎昌便心底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下楼去问吴妈和小安。 谁知小安这时说:“任先生没接电话?怎么会,他十分钟前才和我通过电话说一小时后会回来一趟,我刚准备上楼告诉您。” 黎昌闻言打开手机看自己的通话记录,发现十分钟前确实有通来自任克明的未接电话被他给看漏了。 他一下就心间一紧,但转瞬想到小安的话又安慰自己说,可能任克明现在在忙,没来得及看手机。 他都说了一个小时后会回来,等着就行了。 黎昌于是就一个人坐到客厅沙发上,没看剧本也没玩手机,眼神隔两分钟就往门口瞟一次,生怕等不到任克明回来。 一眨眼,三十分钟就过去了。 再一眨眼,又一个三十分钟过去了。 一个小时到了,黎昌没等到任克明。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盯着墙上的时钟紧紧看着。 心脏随着秒针的走动一下一下地擂鼓,黎昌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好像忽然就变得跟任克明一样,失去一点对方的动向就会着急。 ……再等十分钟,十分钟任克明没回来,自己就去公司找他。 分针走动。 五分钟过去。 黎昌忽然垂眸,从桌上捞起手机就要往外走。 不行,别说五分钟了,他一秒都等不下去了!现在就去找任克明! 步履如风,边走边再次尝试拨打任克明的私人号码。 “嘟——嘟——”的声音一直响,黎昌边换鞋边念:“接啊,任克明,接啊……” 第49章 电话却再次自动挂断。 黎昌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失了秒神,咬了下唇转身就要出门。 这时,手机却又忽然亮起来,黎昌正要低头去看,却听身前的大门一声响动,接着从外打开。 一股冬夜寒风吹进,他猛然抬头,和门外出现的熟悉身影倏地对视。 那身影独立寒风之中,举着手机,一双眸在夜色中晃动着疲惫的光影。 第30章 静静对立许久, 黎昌手中的来电显示挂断,男人也放下举着的手机。 黎昌这才像刚回过神来,问:“你去哪了——” 话没说完,就被吞没在男人上前一步的拥抱之中。 紧紧抱着, 就像要把黎昌揉进自己身体里。 黎昌愣了一瞬, 抬起手回抱他:“怎么了……” 手在男人背上安抚地摩挲, 黎昌忽然感觉肩膀上传来一点湿润, 接着就是男人低沉而脆弱的声音: “黎昌。” “我好累。” 这一刻,黎昌觉得怀中之人仿佛一只卸下狼皮伪装的羊。 这是除床上外, 他第一次直面露出脆弱的他。 黎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没有再问怎么了。 浓重的夜色里, 他们就这样抱着, 屋内暖光灯打在身上、背上, 打在脸颊、鼻梁和肩脊上,仿若一种隔绝门外风霜的庇护。 屋内是任克明的绝对占有领域, 温暖的、安全的。 许久许久,任克明偏过头吻了吻黎昌耳侧, 说:“谢谢……上楼吧。” 声音极轻。 黎昌想说,不用谢, 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拥抱。 我们之间, 不是本就该存在这样的拥抱吗? 但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点点头,回吻了一下任克明眼睫上晶莹的泪珠。 其实黎昌觉得,任克明从某种意义上是并不爱哭的。 除了自己要离开他的这件事以外,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任克明流眼泪。 这种眼泪很不同, 泪滴里不带有渴求,不带有占有, 只是最普通最普通的意义——难过了,所以哭了。 难过,黎昌觉得这词挺字面意义的,遇到难以过去的坎,然后就难过了。 任克明现在是遇见什么坎了吧,他想,除自己以外的坎。 估计是公司那边的事。 说起来,英国回来后到如今已经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似乎每一次黎昌见到任克明,他看起来都比以往要疲惫许多。 而且这种疲惫与日俱增。 黎昌到了这种时候,才真正觉得自己就像任克明养在羽翼下的一只金丝雀,除了偶尔能吱吱吱地给他叫两曲外,没有丝毫作用。 根本没法改变他疲惫的现状。 这一夜他们很平静地睡了一觉,第二天,黎昌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跑进厨房里跟着吴妈学着做了顿任克明爱吃的那种早餐。 不做不知道,一做才发现这种早餐还怪简单的,就煎个鸡蛋需要开火,其他的菜品几乎都是半生不熟的就直接放进盘子里了。 啧,黎昌觉得自己一辈子可能都吃不惯这玩意。 但任克明爱吃嘛,所以他也愿意学着做。 把菜端上桌后,他上去叫任克明下楼吃饭。 本身没告诉任克明这顿饭是自己做的,但是特奇怪的是,任克明只尝了一口就说:“你做的?” 黎昌傻了:“……你咋知道?” 任克明悠悠放下餐具,喝了口水,说:“吴妈做的,放不了这么多盐。” 黎昌当时就不信邪了,自己做的时候明明精准把控的盐度好不好。 “……很咸吗?”他问。 任克明说:“还好。” 黎昌想了两秒,说:“我吃口。” 任克明挑眉。 “你做出来的时候没尝尝咸淡?” ……还得自己尝咸淡?黎昌都忘了这回事了。 但他此刻特倔地梗着脖子说:“当然尝了,我不过是……不过是我这做得实在太好吃了,吃了还想吃,人间美味,吃不够!” 任克明能不知道黎昌这人嘴有多硬吗,不过这次也没说什么,就先切好菜品,然后把盘子朝黎昌那儿推了推。 黎昌拿起叉子就叉了口。 ……靠! 好咸! 他的脸瞬间皱成一团,跟个小包子似的,夺过任克明手边的水杯就是咕咕一大口。 任克明这时笑了,唇角翘得不行:“怎么样?” 能怎么样!黎昌觉得嘴里都咸得发苦了,真不知道刚刚任克明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那么一口的。 怪不得他吃完后立马就喝水…… 但嘴硬如黎昌,即便是这样也依然说:“还行……” 就是语气吧不再那么坚定地自信了,眼神也飘忽起来:“……你慢慢吃,我先上去了。” “站住。”任克明叫住他。 黎昌僵硬地转身。 “既然还行,”任克明掀起一双含着笑丝的眼皮,慢悠悠说, “那这盘人间美味就归你了。” 黎昌:…… 他就知道! 他停了两秒继续转身,任克明在身后问他干什么去。 他说:“……找吴妈。” “重做!” 后来还是吴妈重新做了一盘,这俩人才得以吃上一顿正常的早饭。 第50章 黎昌在桌上扒拉着鸡蛋壳,看起来怪受打击的。 任克明依旧稳稳切着餐盘里的菜,虽说看起来好像没抬眼,根本没在意黎昌这份失落吧,但是忽然就漫不经心说了句: “不会做饭也没关系。” “两个人,有一个会做就行。” 黎昌扒拉蛋壳的手当时就顿在那儿了,几秒之后一阵绯红从脖子漫到耳尖。 ……又说这种肉麻的话,这人搁哪学的。 他看起来不情不愿地给任克明的话哦了声,其实小嘴巴搁那左扭右扭的,没过一会儿就勾起唇角了。 笑得只有那么甜蜜。 果然骚包这种事是天生的,黎昌想。 这种骚包的话,也就只能任克明这个骚包能说得这么好听了。 吃过早饭后,任克明接了个电话,黎昌就没再管他,自个儿上楼去取剧本下来读。 本来想着昨晚上这人挺累挺忙的,应该吃过早饭后就又会回公司了吧,然而取下剧本来走到客厅时,却发现任克明竟然搬了个笔电坐那地毯上办公。 这时的他戴了一副银丝边的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就跟他眼底映出来的光一样。 没做造型的头发就那样拿个夹子夹起来,露出一片特利落的额头,剑眉紧蹙。 可没给黎昌帅得腿软。 黎昌本来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从前的他觉得爱情也就那么回事吧,男的女的不都一样吗? 可穿过了遇见任克明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特么是个弯的。 不然怎么会光看任克明皱眉就能腿软! 主要是吧,黎昌自个儿由于条件受限,高中读一半就辍学出来打工了。 不是他不想学,而是根本没机会学,其实他心底还是挺希望自己能有个好好坐在教室里的机会,认认真真考个大学。 而任克明呢,这人是真的有点神奇。 这几个月黎昌专门了解了下,任克明那学历之高啊,哪个国外的大学毕业的来着? 黎昌也记不住名字,反正就连他这种新时代文盲都听过那所学校的大名。 又有钱,又有脑子,关键还帅,这种人活着就是叠buff的存在。 黎昌不禁觉得自己真是个npc。 这时,任克明朝他勾了勾手,黎昌立马就回神小跑过去,搁他旁边坐下。 任克明电脑里的东西应该都是公司机密,自己不能随便看的那种,坐边上准没错。 谁料刚坐稳,却被任克明大手一揽围怀里了,那屏幕上的表格都还没关呢,光直当当洒在黎昌诧然的脸上。 他看了两眼,发现也看不懂。 ……估计这就是任克明放心大胆抱着自己的原因。 “这样坐着才舒服。”任克明揽紧他的腰说。 黎昌心说你是舒服了,把我锢得慌啊! 但嘴上却只哼哼唧唧了两声,也没乱动,就那样任由任克明抱着。 给他抱吧,不然还能咋地。 自己都npc了,不就得围着主角转吗,黎昌拍掉任克明摸进自己衣服里的手想。 说起来任克明这人恢复精力还真挺快的,也许这也是身为主角的精英必备特质之一吧。 分明昨晚还抱着黎昌的肩膀哭着说自己累呢,今天就化身豺狼野豹开始欲求不不不满了。 黎昌真是被他折腾得要命了,抓着他的头发求他:“你上班去吧……” 任克明抬头说:“不去。” 要不说人是老板,不想去就能直接不去了,黎昌服了。 “你最近……不是忙吗……”他一句话问得支离破碎:“去吧,再继续就又得累了……” 任克明吻他:“没关系,我不累。” 黎昌真急了,一巴掌软乎乎扇他手臂上:“我累……” …… 我累啊!! 好在这一巴掌不知道是有什么奇特作用还是咋的,任克明居然没多久还真停下了。 “累就睡吧。”他说:“休息好了,我们就出发。” 黎昌晕乎乎的:“……去哪?” 任克明摸摸他的头发:“去见院长。” 黎昌猛然睁眼。 院长妈妈! 天呐,又是拍戏又是跟任克明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的,他差点都把这事给忘了。 最初说的事脚踝好了就出发,黎昌现在脚踝确实好得差不多了,但是…… “你能走得开吗?”他问任克明。 任克明难过的那道坎,恐怕还没过完吧? 任克明却没说话,垂着眸子看他的脖子,手指在上面拂来拂去,蹭得黎昌痒得不行。 半晌后,他说:“答应过你脚好了就去。” “走不开,也要走开。” 第31章 出发的这天, 是张叔开的车。 院长妈妈姓白,叫白秀兵,老家就在首都的隔壁市,张叔也是这个市的人, 故而这趟出行方便多了。 黎昌靠在车窗边看剧本, 没敢往任克明那边靠, 昨晚这男人实在是太恐怖了, 那架势,黎昌现在想来都吞口水。 刚上路没一会儿, 还没出首都城呢,就听任克明接了个电话。 一开始接电话前还是很放松的神色, 听了两秒后那双眉就微微蹙起来了, 再一分钟后, 沉声对电话对面的人说:“好,我知道了。”说完他抬腕看了眼表:“二十分钟后我会过来一趟, 你把东西守好。” 第51章 黎昌放下手中的剧本,问:“咋啦?” 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事儿啊。 任克明摇了下头:“没事, 我回公司取份文件,取完后我们们继续出发。”他看向驾驶座:“张叔, 先掉头吧。” 车子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从出首都的路上掉头回到市区。 黎昌见任克明好像并不打算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 便看回手中的剧本, 不过眉头这时却像跟着任克明一般也皱起了,咬着唇一副疑虑重重的样子。 任克明见状,以为他是在担心还能不能顺利去见白院长了,柔了点儿声音说:“答应你去, 就会去的。” 黎昌却说:“我知道。” 他抬眸,对上任克明深邃的目光说:“我只是在担心你。” 任克明眸底的光怔了一瞬, 下一瞬涌动,说: “没事,只是任庆回来了。” 任……庆? 黎昌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但还没待回想出来,就听任克明继续说:“我这边的弟弟。” ……黎昌这下立马想起来了。 任庆,就是任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任家人口中的二崽子! “他从国外回来了?”黎昌问:“他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吗?” 任家二少不学无术,在国外撒着绿钞票玩艺术,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据说还风流成性,耽误了好几个姑娘的身体。 当然这都只是传闻,但就黎昌之前跟着任克明回任家那次他二姑说的话来看,好像这些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 “退学了。”任克明说:“他主动退的。” 主动退的? 那…… “他回来,是要和你争……?”黎昌迟疑地问。 任克明垂了秒眼睑,摇头:“无所谓,也不缺任家这笔钱。” 回国十年来,任克明的能力不管是任家人还是其余局内人皆是有目共睹,他即便不再掌管任氏集团,也能凭自己打出一片江山。 甚至,可能比任氏更加壮观。 只是说如今的任克明虽能力尚在,不离开任家这个背景,总归是好许多的。 毕竟,他也不是孑然一身,放手一搏前,还得考虑着身边的人。 他不想让黎昌因为自己而跌倒。 车驶回到任氏集团大厦之下,任克明迈出长腿下车,一袭纯黑色西装,步履风火地走进大厦。 黎昌坐在车里挪了两下屁股,挪到那边车窗,视线一转不转地追随着任克明的背影。 这身材,这气场,啧啧,一看就是那种平时坐落地窗办公室,随便牵个合同就是上亿流水的大老板。 哎哟,真帅…… 黎昌趴在车窗上看着任克明的最后一点衣角消失,还回味了许久,这才恋恋不舍地想把头转回来。 然而这时,车窗旁忽然走来一个身影,按上了车门。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门把自己塞进了车里,惹得黎昌急忙后退屁股,靠到另一边车窗。 进来的是个男人。 这男人穿得特奇怪,一身花花绿绿的,十分古怪又惹眼。 如果说任克明是风雅骚包,那这男的就是毫不风雅的纯骚。 太辣眼了。 黎昌收回惊后,打量了他两眼。 目光移到脸上的那刻,差不多确认出来这人是谁了,但还是问:“……你谁?” 并且靠在门那边的手还悄悄摸上门把,随时准备下车。 那男人看了眼他的手,嘁笑了声:“你不认识我啊?” 黎昌没回答他,握着门把不放手。 男人见状念叨了句:“……没趣,我以为你多漂亮呢,也就这样。” 黎昌有点不想再跟这人再共处一个空间内了,握着门把的手刚想用力,却被男人一声打断:“诶,等等。” “你别着急走嘛,”男人说,“搞得跟我是什么坏人一样。” 黎昌:…… 这样直接闯进别人车里,你不是坏人难道我是吗? 这男人忽然凑近了点,盯着黎昌的眼睛说:“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黎昌这下真受不住了,手一用力就打开车门,手脚特麻利地站出车外。 那男人也紧随其后下车,盯着黎昌啧了声。 黎昌也盯着他,似乎沉思几秒,后退两步,说: “这是你哥的车,你不该上。” 那男人闻言愣了一下,笑了:“什么我哥的,都是任家的钱,我凭什么不该上?” “倒是你吧。”任庆停了几秒,上下打量了下黎昌:“你凭什么坐任家车里边?” 这话一出,还真是把黎昌问住了。 对啊……自己又以啥身份坐里边儿? 思忖几秒后,他硬着脖子说:“你哥……你哥是我老公。” 任庆这下是真笑开了:“老公?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就去抱自己的肚子,跟笑疼了一样,搭配上那身花花绿绿的奇怪衣服,整个人看起来精神状态都有点过于前卫。 黎昌于是又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哎我去,我真没怎么听过哪个男的叫另一个男的老公的……”他笑得哎哟着去扶自己的脑袋:“你们这种人真好笑,那你叫他老公,你是他什么?诶你别说话,我想想啊……” “诶,我知道了。”他指着黎昌:“媳妇!是不?” 第52章 话音刚落,黎昌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就听一句沉稳男音从后方传来—— “黎昌。” 黎昌立马侧头去看,果然是任克明终于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封文件袋,眉头紧蹙,不怒自威。 他立马绕过车,往任克明那边跑去。 任克明微微侧身一步,一片宽肩将他护在身后。 要是平常,黎昌肯定是不愿意被任克明这样护着的,他自诩不是什么矫情怂货,不需要谁这样保护。 但是现在不一样,对面那人明显精神不太正常啊! ……还是就这样乖乖躲任克明后面比较好。 他越过任克明的肩头去看车对面那个花花绿绿的身影,只见那身影脸上的笑此刻是消失了,转过身来和任克明面对面。 一双眼里丝毫没有寻常人见到任克明时的那种不自觉的恐惧。 反而嚣张至极。 “大哥。”任庆双手插兜:“下午好啊。” 任克明扫了眼他插兜的手,十分敷衍地嗯了一声。 嗯完就轻轻开口:“上车。”——这话是对身后的黎昌说的。 任庆却特耳灵地听见了:“别走啊。” 他吊儿郎当的朝黎昌的脑袋顶挑了下眉说:“大哥,你也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吗?” “没必要。”任克明拒绝得很果断。 黎昌却在他的身后怔了一下。 ……什么叫做没必要? 就是,任克明觉得自己没必要被介绍出去吗? 黎昌瞬间就往后退了两步,却被任克明一把捞住手腕,紧紧攥着。 任庆在前面说:“没必要?好吧,我觉得也是,一个靠车祸上位的,啧,确实没必要……” “任庆。”任克明忽然打断他,攥着黎昌的手更加紧了几分。 黎昌这时候想挣,却挣不掉,正在考虑要不要上另一只手去掰这个说自己没必要的男人的手时,却听男人说: “我的没必要,是指你没必要被介绍给他认识。” 任克明的声音冷得如倒春之寒下的一抹大风。 他说:“你不配。” 说完,他牵着黎昌就大步流星朝车旁走去,而黎昌还是一脸蒙圈的状态。 这时只听任庆说话了:“大哥,你误会我了。” 他的声音里少了先前的几分吊儿郎当。 甚至倘若去看他的脸,会发现那张与任克明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孔之上,一双黑眉也是紧锁着: “我和你说过很多次,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与我无关。” 任克明一瞬间顿下步子。 黎昌没来得及刹车,直当当撞在他的背脊之上。 背脊肌健硕僵硬,黎昌撞得有些发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任克明的大手摸了下额头。 抬头去看对方,发现那冰凉的眸里带着独有的关切。 “你先上车。”任克明说。 黎昌愣了一下,迟钝地点点头。 在任克明和任庆的注视之中,他朝车上走去,上车前又回头看了任克明一眼,只见他的眸色已恢复到那片一贯的凛冽之中。 狭长的眼终于越过车,落在对面的任庆身上。 那种眼神,仿佛是在施舍。 任庆的神色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接受着来自自己这位大哥的眼神,感觉像是一柄利剑刺在额前,分明想要再说什么,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许久后,只听任克明说:“这件事我不想再提,总之,” “管好你在任家的狗。” 声音冰冷,不带分毫犹豫与怜惜,语落便长腿一迈朝车走去。 车上的窗户没有摇起,黎昌看着任克明挺拔的身姿再次进入车内,目光急忙投向他的脸孔。 那熟悉的面容之上,剑眉再次紧紧蹙起,如同一尊尘封的冰山。 黎昌想问,没事吧,但没问出口。 他只朝任克明坐近了些,用自己的手握上他的手。 任克明这才像忽然回神般看向自己的手,看清是黎昌后,紧蹙的眉头骤然一松。 “没事,”他声音低低,回握住黎昌,“张叔,开车吧。” “继续出城。” 车子于是重新点火,朝外驶去。 拐弯之时,黎昌透过任克明那侧的车窗看见了还站在原地的任庆。 任庆愣愣站着,和他对视。 一秒即逝。 …… 首都到邻市用不了多少时间,到的时候是下午六点左右。 车窗外的天已逐渐泛上霞色,下车后黎昌戴上口罩,任克明在前面办理酒店入住手续,一直到上楼,黎昌都一言不发地跟在他后面,跟得紧紧的。 进电梯后,只有他们两个人,黎昌于是伸手去勾任克明的手。 除了在英国那一个月,他和任克明似乎从来没一起出过门,上一次像这样在外面牵手,也都是那个月的事情了。 而且那时还都是任克明先伸手。 他一般是用大掌将黎昌的手紧紧包裹着,温暖而干燥的掌心伴随着海岸的风,倒还挺让黎昌无法拒绝。 反正从那时的经历来看,任克明似乎很喜欢在外面牵手的这个举动。 黎昌便想接这个来安慰一下他。 但他脸皮薄,一直到密闭的电梯里才敢主动牵上去。 触碰到任克明指尖的那一刻,对方手指下意识弯曲了一下,随即投过目光,眉弓微挑,似乎有些意外。 第53章 “怎……怎么了。”黎昌见状问。 任克明的眸在他微红的耳尖上停了一秒。 “没事。”他说。 含着冰碴似的神色终于露出些许柔意,但也没去回应黎昌的牵手。 黎昌脸皮薄得,被他这一笑给笑得耳根更热了,嘟嘟囔囔:“不想牵就说……” “没有不想牵。”任克明说:“这在公共场合。” 公共场合?黎昌真是听得一愣,这就俩人的电梯里还能算公共场合啊。 ……好吧也许算,但是他俩只是牵个手而已,也没那么伤风败俗吧! “有病。”黎昌嘀咕吐槽:“这么有包袱,该换你去当明星。” 按说任克明此刻的心情算不上好,听到他这声嗔骂却也没恼,倒是嘴角翘得更高了。 “你不喜欢在外面牵手,我照做而已。” 黎昌听这话,当时就想问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但转念一想,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不代表二十八岁的自己没说过。 二十八岁的自己都坐到视帝这位置上了,确实有可能更注重这方面。 行吧,不愧是未来的自己,还真是心细缜密。 眼看电梯要到楼层了,黎昌于是收手说:“不牵算了。” 任克明却一把追住他的手:“谁说不牵?” 说完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猛然间将黎昌抵在墙板之上,大手带着他的手按在头顶上方。 “谁说了,嗯?” 气息交融,侧首要去咬黎昌的耳垂。 黎昌没躲,因为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然而牙齿接触到耳垂的一瞬间,忽然叮咚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二人齐齐转头看向门外—— 一男一女拖着行李箱站在电梯口,目光惊诧地瞪着他们。 往上看,是头顶交叠的双手。 往下看,是穿插的双腿。 看整体,是暧昧的姿势。 和两双忙碌眼睛对视的黎昌终于反应过来:…… 好。 好好好。 这下真特么是公共场合了。 第32章 黎昌进房间的时候脸都是臭的。 这下换任克明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了。 从收拾行李到订晚餐再到吃完洗漱, 最后上床睡觉,黎昌一句话都没跟任克明说。 公共场合。 神特么公共场合! 还好黎昌就算是在电梯里也没摘口罩,不然更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一男一女的眼神了。 任克明也知道他脸皮薄得跟纸一样,没再来招惹他, 在办公桌边处理了些工作就起身去, 关灯上。床。 本来俩人一贯的位置是, 任克明睡床右边, 黎昌睡床左边,因为家里的门在床右边, 任克明下床的时候不想打扰到黎昌。 但是今晚,黎昌趴右边来了, 就跟故意要霸占任克明的位置一样。 还在两边中间塞了一个枕头, 特有意要跟这人隔开。 任克明看着这横亘着的枕头眯了眯眼, 随即拉开被子就要把这枕头拿出来。 黎昌这时在黑暗中转身坐起来了,扯住枕头。 和任克明的力顿时两相反使, 就跟拔河一样。 “松手。”任克明说。 黎昌不跟他说话,也没松手。 任克明冷声:“黎昌。” 黎昌还是不理他, 小脸仰起,就那么硬生生扯着。 任克明的眸子在漆黑中看着他, 半晌后, 忽然闪了下光。 “好, ”他说,“不松是吧。” “那就等它在中间放着。” 说完骤然松手,而黎昌还没来得及卸力,顿然身子后仰。 这时任克明迅速单膝跪上床, 一把揽过他的腰身,按进床正中央。 然后扯过刚刚那个枕头, 塞到他的腰下。 拍拍露在短睡裤外洁白的大腿肉,任克明俯身他耳侧,气息喷薄,低沉的声音特有恶趣味地说: “就这么垫。” “争取今晚怀一个。” … 好在顾及到第二天要去见白院长,任克明没有过于放肆,不过是逮着黎昌亲了几嘴,撸了两下就结束了。 只是黎昌这个说话不过脑袋的,差点没把任克明给逼走火。 就在任克明吻了吻他表示今晚结束的时候,他居然哼着一个声音说: “嗯……不是说怀一个吗……” 任克明:…… “回去慢慢怀。” 第二天早上黎昌从床上坐起来,揉着一顶鸡窝头开始回想自己昨晚干了些啥。 ……我去。 什么叫“回去慢慢怀”?! 黎昌菊花一紧。 这时卧室门外响了声,黎昌立马抬头看去,是任克明,端着一盘早餐进来。 黎昌对上他眼睛,那耳根顿然就红完了,佯装自然地下床,从他手中接过早餐坐到桌边。 早餐是小米粥。 黎昌正埋着脑袋装鹌鹑似的啜粥呢,任克明这时忽然说话: “回去……” 黎昌立即条件反射抬头:“怀不上!” “……”任克明怔了下,轻笑一声:“是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黎昌说:“你难道试得还少吗?!” 声音跟菊花一样特紧张。 任克明见他这副一逗就燃的模样,再加上这话,真被勾得要命。 第54章 他笑了笑,手指擦上黎昌的唇,在他沾着点白粥的唇珠上轻捻,眼神逐渐暗下。 直到那唇都快被捻肿了,他才俯身含了一下。 “没试过。”他说: “以前都戴。套的。” - 俩人这个早上反正过得也不平静,黎昌腰酸背痛坐在车上,都开始怀疑之前小安给他说的那番话的真实性了。 不是,这人真的一点都不像这方面有过障碍的好吗? 还性冷淡呢,性。瘾才对吧! 反正黎昌肿着个嘴巴,又不想搭理任克明了。 前面的张叔已经得到地址,特稳当地朝白院长的家开去。 昨天在车上的时候任克明有问过黎昌说,想不想先和白阿姨通个电话? 黎昌捏着他的手顿了好久,说,不了吧。 黎昌一直都这么个德行,对他来说亲密的人,越久没见面,就越不敢见。 现在坐在去的路上,别看他眼睛骨碌碌在窗外转悠,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呢,一直在排演待会见到白妈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对,他们以前院里的小孩都管白院长叫白妈。 按说多年不见,第一句应该说,好久不见,白妈……? 不,这样怪生疏的,换个自然点的。 ……白妈,我想死您了? 也不行,弄得跟上春晚似的,黎昌真怕自己到时候说成,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 这时候任克明在旁边忽然说话了:“之前你那法国电影,还想拍吗?” 黎昌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想死了!” 任克明:“……” 黎昌立马回过神来,看见任克明脸色不对劲了。 他忙说:“不不不,不想拍。” 突然提这茬干嘛!自己都忘了什么法国电影英国电影的了。 任克明一双眸斜睨着他:“是吗?” 黎昌猛点头:“我这边这部都还没拍完呢。” 说完后还对着他假笑了下,以表真诚。 任克明看着他眯了眯眼,没说话了。 估摸几十秒后吧,他终于又说:“那你现在这部片子怎么样?” 视线回到身前的电脑屏幕上,看起来只是漫不经心一问。 黎昌却愣了下。 他想起来之前导演给他说的提前拍摄那事。 “……还行。”他说:“进度挺快的。” “顺利吗?”任克明问。 黎昌说:“顺利,没什么问题。” 任克明从电脑上抬眼看了他一秒,又移回去,浅浅应了声:“嗯。” 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黎昌则靠着窗不住地开始抠手指。 ……导演说的那事儿,还是先别跟任克明提吧。 照他刚刚对那法国电影的态度,肯定没戏。 一切还是等从这边回去再说。 车就这样不快不慢地驶着,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白妈家是在离市区较远的居民区里,是年代较早的自建房,好在张叔似乎来过这里几次,还挺熟悉的,黎昌和任克明就跟着他走。 说起来这座城和首都很是不一样。 分明都是冬季,还挨得挺近,但黎昌在这算不上平坦的水泥路上走着,跟任克明并肩穿过一条条树木葱郁的小径,只觉得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还真有那么点读书时候春游的意思。 他把这话说给任克明听,任克明没说什么,只牵上他的手。 又在公共场合牵手了,不过这次黎昌没那么害臊了。 陌生的城市。 暖阳,林荫,小径。 紧扣的双手。 就……感觉还怪浪漫的。 嘿嘿。 就这样跟在张叔身后,七拐八绕,步子终于在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自建房前停下来了。 抬眼望去,这栋房子有个四层,门前栽着一棵特大的树,树干很粗,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洒下。 张叔看了眼门牌说:“……四十九号,对,就是这儿了。” 他的话刚说完,一阵微风吹过。 黎昌眯了眯眼,突然胸口一阵痒,忍不住轻声咳嗽两声。 “冷吗?”任克明垂首问他,问完没等答复,就要去脱自己的黑色大衣。 黎昌按住他的手:“不冷,只是嗓子不舒服。” 说完目光看回眼前的这栋房子,黑色眼底倒映着这一切,他忽然觉得分外熟悉。 白妈就住在这里面。 这是白妈的家。 忽然,不远处一楼的房门传来动静,黎昌视线瞬间下移,眸光锁紧。 然而几十秒过去,那房门不过是响了两声,便再无动静。 任克明握着他的手低声说:“我给阿姨打个电话。” 黎昌点点头说:“好。” 话音刚落,却听身后传来脚步,紧接着微风裹挟着一阵女声—— “小昌?” 熟悉而温柔。 黎昌倏地浑身一滞,转身回眸。 林荫之下,白阿姨的身影立在小道。 看见黎昌面孔的瞬间绽开笑容,日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一阵冬日特有的光晕影影绰绰。 时间仿佛一瞬间倒转到黎昌童年之时。 福利院前的小道之上,他踩着落日放学回家,白妈每一次都会站在那条路上等他,笑眼吟吟。 第55章 其实白妈会等所有孩子,但是黎昌就是觉得,白妈是在等自己。 就像此刻一样,只等自己。 黎昌握着任克明的手不自觉缩紧。 任克明这时轻轻回握他一下,松开手低声说:“去吧。” 黎昌回神,侧头和任克明对视一眼。 在对方温润而肯定的眼神之中,黎昌转回视线,隔着遥遥长径,对上白阿姨的眼睛: “……白妈。”他轻声说:“我想您了。” … 久别重逢的母子俩在小道上抱了一会儿,松开的时候白妈眼角都有泪花了,她擦擦说:“走,咱们进家里说。” 说完就牵着黎昌的手往家里走,还把他当小孩似的。 黎昌也就跟个孩子一样被她牵着走,白皙的脸孔上能看出来眼圈也泛着红。 任克明目光沉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白妈走到他身前的时候停下来。 她松开黎昌的手,看了看任克明,又看了看黎昌,问:“这就是跟我联系的小任吧?” 黎昌还没听谁叫过任克明小任,一般都是任总任少爷任先生的,于是愣了一下。 刚想点头,就见任克明对上白妈的视线,微微颔首:“阿姨。” 白妈上一秒还在掉眼泪呢,这一秒就笑开了:“诶!” 她拍拍任克明的肩:“好孩子,走,一起进家里去。” 第33章 白妈的自建房没有出租, 五层都是自己家在住。 女儿平时在工作,周末会回家一趟,住二楼,白妈则年龄大了腿脚不好, 住在一楼。 每层楼都像个小家, 客厅, 厨卫什么的都齐全, 装修风格有种老式的温馨。 “没想到你们到得这么快。”白妈把手中的袋子放在木桌上,笑吟吟说:“看, 我这不是说去买点菜回来,寻思着给你俩做顿午饭。” 黎昌顺着她的手看去, 视线却没放在桌上那几袋菜上, 而是看向她的手指。 记忆中原本细长的手指如今有好几根都弯曲起来, 甚至变得肿大,痛风的痕迹十分明显。 黎昌于是担心地说:“不用了白妈, 咱们出去吃吧。” 白妈摆摆手:“那哪能啊,咱们好不容易见一次面, 你就不想念白妈的手艺?” 黎昌当然想,但是他更想不要看见白妈劳碌。 刚想再劝劝, 只听白妈说:“再说, 出去吃饭, 外面哪有你最爱吃的腊肠炒饭。” 黎昌愣了一秒。 腊肠炒饭,他小时候在福利院最爱吃的。 那时候福利院的菜谱每周固定。 每周六的晚餐白妈都会炒一大锅的腊肠炒饭,黎昌平日里吃饭不安生,但只要一到周六晚上, 准被这腊肠炒饭给迷得挪不开腿。 白妈还会单独给他的那份加上鸡蛋一起炒,吃完跟只小狗似的舔鼻子舔嘴的, 能吃整整三大碗呢! 没想到白妈还记得。 黎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时只听一旁的任克明开口了:“我来帮您吧。” 说完起身朝桌那边走去,黎昌愣愣地看着他沉稳的背影。 白妈说:“小任会做饭?” 任克明点头:“平常在家会做。” 他边说边从袋子里拿出菜来,向白妈问了要做哪些菜后,脱下外套,将衬衫袖子挽起。 许是一只手不太方便的缘故吧,不怎么挽得起来。 这时候黎昌回神了,他站起身走到任克明的身边,垂眸很自然地要替他挽袖口。 骨节分明的指细致地挽着,任克明却似乎被惊了一下,抬头看向白妈。 白妈的视线也落在黎昌的动作上,感受到任克明的目光后抬眼和他对视。 一秒后,她笑了。 “挺好的,”她说,“现在自己在家做饭的年轻人不多了。” … 说是给白妈打下手吧,其实任克明根本没给白妈机会来做上手,从择菜到洗菜再到或炒或蒸或煲,任克明基本上都包揽完了。 最后白妈只炒了一道腊肠炒饭,加鸡蛋的。 对,就是黎昌爱吃的那个。 把这饭端上桌的时候,白妈哭笑不得地望着厨房,对黎昌说: “这小任,动作也太利索了,我在旁边瞧着啊,简直是比饭馆里的还要专业!” 黎昌全程只做了他力所能及的择菜,对这事根本没概念。 他只知道任克明确实挺会做饭的。 然而等后边儿菜上全的时候,黎昌瞪着满满一桌子,傻眼了。 一二三四……七个菜! 不是,任克明也没进厨房多久吧!怎么这么快! “哎哟,好好好!”白妈说,说完转过头来嗔怪地看着黎昌:“小昌,你也学着点,多大人了,以后怎么照顾自己?” 白妈就这点,爱唠叨孩子。 黎昌小时候不爱听,现在听着是怎么听都听不够。 “知道了,白妈。”他跟撒娇似的说:“我会做啊,但这今天不有人做了吗,我就不多此一举了呗。” 这话说完,在对面站着解围裙的任克明动作顿了一下,旋即轻笑一声,很低很低。 但这声笑还是被黎昌给捕捉到了。 他一个眼刀甩过去,任克明就那样站着对上他的眼睛,没有丝毫躲闪。 眼底那笑一点儿藏不住。 第56章 白色衬衫因为厨房的忙碌生出几分褶皱,挽起的袖口略微有些松动,闲闲垂着。 他看着黎昌,锋利的五官上笑得痞痞的,用无声的唇语说: “好——咸——啊。” 黎昌:…… 他就知道任克明会翻那天早上那顿盐分超标的早饭的旧账。 幼稚。 嘁了一声,没再理对面那人。 一顿饭吃得黎昌心满意足,任克明的手艺确实和外边儿饭店里的有得一拼。 中餐厨艺这么好,天天却尽爱吃些恶心人的白人饭。 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不过不管任克明那些菜做得再美味,黎昌这天中午动筷子动得最多的,还得是自己碗里这碗加蛋的腊肠炒饭。 白妈的手艺这么多年真是没有变化,黎昌吃着吃着眼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白妈见状就去给他扯卫生纸擦眼泪: “哎哟,怎么回事,怎么又掉猫尿了。” 黎昌听见这句话彻底放下碗哭开了。 “妈……”他哽咽着叫。 白妈停顿一下,拍拍他的小脑袋,柔声说: “哭吧哭吧,妈在这儿呢。” … 吃过午饭后白妈和黎昌俩唠了会儿嗑,任克明坐到一旁的木桌前用笔电处理工作。 白妈说:“我真没想到你会去做电视明星。” 黎昌说:“我也没想到。” 他看了看任克明,说:“有很多事我都没想到。” 任克明这时从电脑后抬起眸和他对视一眼。 他戴着之前那副银丝边眼镜,目光静静的,似乎是在等待黎昌继续说下去。 黎昌却先移开视线,垂下眸勾了勾唇。 “没想到也很好。”他说:“我喜欢意外。” 白妈不是很懂他突然说这句话做什么,只拍拍腿,忽然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黎昌一滞,他倒还没和任克明商量过这件事。 他当然是想待得越久越好,可任克明那边似乎正是忙碌关头。 “还没定。”黎昌看向任克明说:“可能明天。” 任克明取下眼镜,合了下眸,以示赞同。 白妈却说:“这么快?在妈这儿住两天吧,玩两天再走。” “三楼是空出来的,平常没人住,但是设施都全,”她说,“你们住正好。” 黎昌没料到白妈的话,一时有些懵:“这……” 任克明却先替他答了:“好。” 黎昌当即抬头看他,只见他依旧是那双静静的眼,朝自己微微笑了下:“那就多玩两天再走。” 白妈于是立马就喜气洋洋起身要去收拾三楼的房间,念叨着要给他们换新的四件套。 走一半吧,忽然又停下来转过身说:“……一张双人床,可以吧?” 这个问意味深长。 黎昌登时就杵在原地,任克明走上前拍了下他的腰才回神。 黎昌回神后就听任克明缓缓对白妈说:“可以,谢谢您。” 小脸唰一下涨红完了。 等到白妈上楼去,他对任克明说:“应该说不可以的。” 任克明说:“不可以也只有一张床。” 黎昌说:“……还可以打地铺。” 任克明侧眸看他一眼:“谁打?” 楼道的声控灯这时熄灭了,黎昌漂亮的脸蛋藏在微弱的光里,刚哭过没多久的眼睛还在波动着水光。 “……我打。”他咬牙说。 哪敢让您这个大少爷打啊。 任克明盯了他几秒,俯身啃了口他的唇。 “还是不了,”他声音轻得像一缕烟,俯在黎昌耳侧:“真有在地上的癖好,我们……回家再试。” 黎昌:…… 这人脑子里每天就这点儿事了吧! 他顶着酡红的脸颊给了任克明一手拐子,脚步声踏特大地上楼了。 进三楼的时候,白妈正在卧室里换四件套。 黎昌饭不会做,四件套还是会换的。 于是他十分自信地从白妈手里接过四件套,趴床上塞了许久,然而好几分钟过去,不是这个角没塞到位,就是那个角的棉絮又跑了。 这点事都干不成,黎昌差点要被自己恼死了。 这时候任克明把他从床上捞了起来,说:“我来吧。” 黎昌尴尬地扣扣大腿,一脸丢人地退到后面。 他看着大总裁掏出自己刚才塞得一塌糊涂的被褥,重新清清楚楚地往里换着。 那双穿着黑色西裤的长腿一只跪在床上,一只撑在地上,大腿紧紧绷起,露出肌肉的形状,褶皱的线条也清晰可见。 黎昌看着看着就走上前了。 回头望了眼白妈,确定对方注意力没在这边后小手一伸,就在任克明的屁股上啪一声拍了一下。 手感特好。 就是声音好像有点大了。 ……不,是特别大。 这一声啪回响在整个房间里,简直如雷贯耳。 任克明回头看他,他也一动不动地把任克明看着。 按理说平常这时候他都会选择逃避任克明的视线,但是今天却没有。 因为今天他如果要逃避任克明,那就得转头。 一转头,那对上的可就是白妈的视线了。 ……声音那么大,白妈肯定听见了。 第57章 然而逃避并不是办法。 “黎昌啊。”白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叫的全名。 常做小孩的都知道,父母突然叫你全名了,一般来说,没什么好事。 黎昌机械地转头,对上白妈的视线,佯装淡定:“……怎么了,妈?” 白妈一时没说话,目光在他和任克明的身上来回转动。 半晌后语重心长: “你……要懂得节制。” 第34章 这话给黎昌尴尬得, 当场就想打个地洞钻进去了。 好在白妈也就说了这么一句就没再多言,而是又坐在了三楼的沙发上,拍拍椅子叫他俩也坐下拉家常。 事实上任克明和黎昌全程都说不到什么,光听白妈去说了。 也许是人年纪大了吧, 平日里都是一个人住着, 陪伴说话的人少。 于是这俩人呢也就没有丝毫不耐地听着, 不时跟白妈搭搭话。 一开始白妈就讲讲福利院倒闭这些年里她做了什么, 又或者是问问黎昌做了些什么。 黎昌就把十八岁时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 他说:“就是在一家餐馆端盘子,偶尔洗洗盘子。” 白妈:“待了多久?” 黎昌说:“一年左右吧。” 白妈打趣:“一年左右还没学会做菜呢?” 黎昌说:“这不是厨师不给偷师吗。” 其实倒也不是厨师不给偷师, 是他本来就对做菜这事没多少兴趣。 在餐馆的那一年,他还挺努力的呢。 说来好像从十八岁穿过来的那天, 他本来应该去餐馆领“最佳员工”的奖状的。 整个餐馆八个员工, 一年只评一位, 黎昌当时可倍儿有面了,得知消息后都笑得合不拢嘴了好久, 谁知道奖状没领成,人倒是穿越了。 白妈拍着他的手叹了声气说:“辛苦哟。” 她这话是由心而发的。 当初从福利院出来的孩子, 说实话,都挺辛苦。 倒闭得突然, 虽然除黎昌以外基本上都有了归宿, 但至今只有几个和她还有联系, 剩余的大部分都了无踪迹了。 像黎昌这样如今还过得很好的,也是在少数。 白妈也看得出来,黎昌如今的日子,获得任克明的帮助肯定不少。 不过黎昌的剧她之前也一集不落地在追。 她虽然不懂演戏这方面的具体事情, 却还是能看出来,这孩子的演技真的很好。 不是科班出身, 没念过大学,但却有这样的能力,白妈知道,他一定在外人无法看见的地方付出了很多血泪。 确实是这样,但那是二十八岁的黎昌。 如今的黎昌还没有经历过这些。 他只以为白妈是在说自己打的那份餐馆工很辛苦,于是说:“还好,没办法,不多辛苦点就得饿肚子了。” 白妈噗嗤一笑:“现在是饿不着你的肚子了。” 黎昌撇了下嘴:“现在在剧组才是天天饿肚子。” 以前打工至少还能三餐沾点油水,现在进到剧组里,三餐都吃菜叶。 还不如回餐馆上班呢。 说完俩人就笑开了,任克明在旁边剥着橘子,也垂眸笑了下。 如果一直都聊这些的话,黎昌倒还是觉得挺不想结束对话的,可白妈当然不可能只聊这些。 家长最喜欢聊孩子的什么? 必然是童年糗事啊! 任克明给白妈和黎昌分了橘子,白妈接过时忽然说:“小任啊,你刚刚看见我们黎昌哭鼻子了吧。” 任克明收回的手一顿,笑着点头:“看见了。”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白妈要说什么,就听她继续。 “你可别笑话他,其实他不爱哭鼻子的。” 她说:“那时候我们福利院为了让孩子们别天天哭,每个周都有个小比赛,叫流猫尿大赛,那周哭得最少的孩子就得冠军,嗨哟,我记得每次都是黎昌拿第一。” 黎昌本来想让白妈别说了,可听见说的是这事,阻止到一半就停下了。 对,他从小就是不怎么哭,不像任克明,奔三的人了,每天眼睛里那点儿水还管不住。 还大总裁呢,小屁孩都比不过。 好好见识见识吧! 黎昌特耀武扬威地把任克明看着,任克明倒也不说话,他看他,那他也就那么看回去。 就像一点儿不知道黎昌在得意什么一样。 “不过呢,”白妈这时话锋一转,“有一周他倒是没能拿第一了。” 黎昌面色忽滞,似乎在尝试回忆白妈说的那一周是哪一周。 白妈却等不了他想,兀自说开:“那一次,他是和有一个小孩起了矛盾,也不能说是矛盾吧……他从小爱吃鸡蛋,你知道吧?” 任克明颔首:“知道。” 只是不知道从小就爱吃。 毕竟照黎昌之前的话来看,他像是长大后不够吃才爱上的。 黎昌听完这句话后才像突然想起什么,忙说:“妈,您……” 白妈可不给他这个阻止自己的机会,直接说:“其实现在的小孩都不怎么爱吃鸡蛋,当时有一个孩子吧,早餐老是留一颗蛋。前几次还好,黎昌帮他吃了,后几次黎昌也吃不下了,就急哭了。” “急哭了?”任克明问。 “是啊,他怕浪费嘛!你说他哭了就哭了吧,关键是小孩都是成片哭的,他一哭,不爱吃鸡蛋的那孩子也哭了,你说这事!最后就变成了黎昌和那孩子抱着头哭。 第58章 “明明自个儿这边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他居然还去亲那小孩的脸,边哭边亲着安慰别人……” 黎昌听到这儿,心里突然一惊,想,完了。 他往任克明那边看去,只见对方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一双眼睛黑黝黝的,仿佛突然变得深不见底。 “……边哭边亲?”他问。 白妈:“是啊,好玩儿吧?” 黎昌看看白妈,又看看任克明:…… 完了完了完了。 任克明这疯子,又得吃味儿。 果然,从这段话结束后,任克明就开始一言不发。 白妈倒是没察觉出来什么,这时窗外已经天黑,进入傍晚了,她于是起身下楼。 黎昌胆战心惊地站起来,把她送出三楼的门,本来还想扶着她下楼的,但被拒绝了。 “不用,我这楼都走了多少年了,摔不着。”白妈说。 黎昌表面说好嘞,实则心底暗自崩溃: 您摔不着,我可太摔着了。 他目送白妈的背影消失,然后楼道恢复一片漆黑,站在黑暗中磨磨蹭蹭许久,才挪动步子往房间里走去。 刚进门,就被任克明砰一下抵墙上了。 黎昌:……我就知道。 任克明将他两手手腕交叉一握,按到头顶上方,就像昨天在电梯里那样。 只不过这次没有咬他耳垂,毕竟他没有戴口罩了,直接咬的唇。 那唇珠的红肿本就还未消去,被任克明又这样一番含咬,顿时又肿了几分。 从唇上离开后,他问: “你吻的谁?” 声音没有放轻,就像平时说话一样的音量,一样的语调。 这让黎昌顿然想起他之前在车上和秘书打电话时的语气,冰冰冷冷的,但吐息却又这般温热。 他挣扎了一下:“你有病吧……我那时候才几岁。” 然而这种姿势之下,他的手根本无法用上稍微大点的劲,一番挣脱反倒像是故意的挑逗。 “管你几岁。”任克明的手摸上他,声音终于放低了,沉丝丝的:“吻的谁,嗯?” 黎昌被摸得抖了一下,不由地嗯了一声。 不由地嗯了一声。 任克明似乎被这声轻吟给踩到点了,锢着他手腕的手当时就松了些,弯身一瞬间将黎昌拦腰抱起。 长腿迈得大步流星,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从半空扔到床上。 这床不比东郊宅子的软和,是木的,床垫也没多大弹性,黎昌一被扔下去,就跟黏在上边儿了一样。 倒也不疼,就是,就是…… 就是真有一种在打地铺那什么的感觉。 任克明这时欺身而上,在黎昌身上一个一个落吻。 “吻的谁?” 吻中他的声音模糊。 黎昌大脑发昏地想,这人今晚跟这问题没完了。 “你又……你又不认识……”他断断续续地说。 任克明这时回到他的唇上,动作快了起来,像是惩罚一样:“不认识?你说说看。” 黎昌一瞬间感觉跟坐船似的。 多小的事情了,他哪还记得是谁啊。 任克明看起来却不像有丝毫想放弃的想法,俯到他耳侧。 “是谁?” 黎昌真是受不了了,一巴掌软趴趴地扇他脸上: “滚……” 任克明的动作忽然就停下了,陷在那儿没动。 这一停,黎昌脑袋就清明了些,微微睁开眼睛。 ……他真要滚了? 当然不可能。 抬眸朝任克明望去,只见那双眼睛似乎闪动着和以往都不大相同的光。 熠熠的,在夜里如同一匹觅食的狼。 黎昌直觉有哪不对劲了。 果然下一秒,只听任克明压着声音在自己耳边说: “……你再扇一下。” 黎昌:……我草。 一不小心给他扇爽了?! 第二日艳阳高照。 黎昌被任克明从床上硬捞起来,眯着睡眼洗漱完就去吃早饭。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了,这房间里又全是些木床木板凳的,黎昌坐在餐桌边就觉得哪哪都疼。 这时任克明从卧室里抱出刚换下的四件套。 没错,就是昨天晚上才刚换上去的那个,现在又被换下来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黎昌已经不想再回忆,他现在看到任克明就怕。 怕他又拉着自己的手去抽他。 就像昨晚那样,他不抽,就被他硬拉着去抽,越抽眼神就越不对味,抽到最后黎昌都想逃了,却又被人一把给抓回来。 什么癖好啊这人! ……等等,硬拉着自己去抽他。 这情节,怎么这么似曾相识? 黎昌的惺忪睡眼愣了一刻后,彻底睁开了。 这不是上次他和任克明吵完架后他干的事儿吗。 ……合着当时是奖励上他了啊! 第35章 三楼的洗衣机是那种老式的双缸, 任克明把床单放进去后打量了几眼,黎昌转头看见了,以为他不会用。 “我来吧,”他说, “你肯定没用过这种。” 现在科技发展, 经济水平上来了, 家家基本上都是用的洗烘一体全自动洗衣机, 黎昌穿过来后都还没再见过以前这种老式的。 第59章 任克明这种钱多到能当纸花的人肯定就更没见过了。 谁料任克明却说:“没事,我用过。” 黎昌都走到阳台推拉门这儿了, 听他这话,只当他是在逞强, 抱着手乐开: “是吗?少爷您搁哪儿用过啊?” 别说是搁英国用的吧。 任克明没搭理他那调笑的语气, 修长的手指开始调机器。 黎昌看着看着, 发现这人好像还真会用。 ……好吧,用个洗衣机本来就不是什么难事, 任克明会也很正常。 说不定就是刚学会的呢,毕竟那上面也有中文。 任克明这时调好程序了, 转过来对着他,一双眸很平静地说: “小时候用过, 刚回国那年, 也用过。” 黎昌闻言当即怔了一下: “刚回国……你十六岁的时候?” 任克明点头:“那时候任家不认我, 我自己在首都生活了一段时间。” 黎昌听到这话,靠在门栏上的身子站直了。 他不知道任克明还有这么一段经历。 “你一个人?”他问:“待了多久?” 语气里覆上几分急切。 黎昌是常年一个人在首都城住着的,从十五岁到十八岁,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代表着怎么一段日子。 毕竟据他所知, 任克明还没回到任家的时候,可以说是和自己一样穷。 不, 他还得照顾文,估计比自己还要穷。 任克明见他这副急切的样子,走到面前揉了把他的头发说:“两个多月吧,不久。” 句调听起来轻松极了,好像根本不是什么难事一样。 但其实那段日子不止两个多月,得有小半年。 只不过任克明向来是那种不愿重提旧事的人,过去了的事就是过去了,再说与黎昌听也只是徒增对方的担忧。 那一年,任克明十六岁,文八岁。 为了文逐渐加重的病情,他不得不回国尝试投奔任家。 当时初回国,也是初到首都城。 住宿、交通,一切生活上的事情都从头做起,他摸着包里仅有的一千多块钱,去住那种几十块钱一夜的宾馆。 好不容易摸清任家的公司在哪儿了,走到楼下却连门都进不去。 他不甘心,就那样在楼下面蹲着,对比着网上自己父亲任临的照片以及母亲留下的一张合照,一个一个看大厦前从或黑或白的豪车里下车的人。 然而等了小半个月吧,都没等到任临。 不过他发现,这半个月里虽然没有见到任临,有一个女人的面孔倒是时常出现。 晚上回宾馆后对着任氏集团的人物表一个一个比较,终于确定了这人的身份—— 任秀琴,任临的妹妹,也就是任克明的二姑。 对,就是之前任家家宴上被任克明和黎昌气到倒地直呼的那位。 任克明于是改变策略,尝试和这位二姑对上亲缘关系。 然而二姑在上车前只是侧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与生自来的轻视,然后轻飘飘地说: “我大哥的儿子海了去了,不过是一颗精子的玩意儿,任家凭什么认你。” 是啊。 任家凭什么认他。 不过是一个没妈的私生子,连自己父亲的面都还没见过,这就急着回来认祖归宗了。 任临那样风流成性的人,难道还缺一个儿子吗? 然而缺不缺的都不影响任克明。 因为这事本身就不在任家缺任克明,而在于任克明缺任家。 准确来说,在于缺任家的钱。 文的病需要大量钱来做日常的护理,完全没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单凭任克明平日里的那点收入,最多只能再坚持个两个月。 他必须要认到这个父亲,哪怕他确实如任秀琴所说,只是任临一颗精子的产物。 后来任克明在宾馆里又住了两个多月,依旧是施行的那套老办法,身上的钱却不够他再支撑日常的开销,于是只能尝试找找工作。 先是找了几个饭店,后来工地上也去过,都被拒绝了。 别人说:“不招童工。” 是,不管任克明经历再多,心智再成熟,从法律上讲,他不过是一个还不到十七岁的未成年人。 一个无父无母的未成年,拿什么在首都城生活? 好在某一次,终于有一家饭店勉强同意他留下来做学徒,一个月有那么一千出头。这不能算是工资,用老板的话来说,是生活费,不算非法雇佣。 任克明如今的好厨艺,就是在那时学的。 不久后,远在英国的某一位继父不知从何得知了他的情况,为他汇了一笔钱来。 这位继父曾和他的母亲在一起过两年,后来的时候也常来看望他和文。 继父汇的仅仅是一小笔。 虽然没法改变任克明的困境,但至少能支撑他再在首都生活几个月。 说来可笑,眼下共居一城的亲生父亲,倒比不过一个远隔千里、毫无血缘的继父。 任克明想,再等一个月,一个月后若还是没有办法,就回到英国再说。 然而就在这时,任家那边突然有人找上门来。 不是任临,而是任克明的二姑,任秀琴。 拥挤的宾馆内,她一袭高定,连褶皱都有着完美角度,手上拎着鳄鱼皮,坐上房间内唯一柔软的床,拉长脖子睥睨四周。 第60章 和穿着不过几十块地摊白t的任克明相比,她仿佛是来体察民情。 她理了理头发悠悠说:“不是想认回任家吗,给你一个机会去见大哥。 “十分钟内,能让他承认你是任家人,我就认了你这个侄子。” 任克明缄默地看着她,一双黑玻璃似的眼珠沉静如潭,许久没有答复。 任秀琴于是挑眉:“不愿意?” 任克明终于说话了:“先告诉我,你的条件。” 任秀琴顿了片刻,笑了。 她说:“这才是任家的种。” 她这话说得意味不明,眸里的情绪不能说是赞许,总之是对任克明不再那么轻视了。 “任庆,你知道么?”她说:“他是你的……对了,你几几年出生的?” 任克明说:“九八。” 任秀琴忽然眼睛一眯,上下打量他两眼。 “你爸那时候在英国留学,听你的口音……你是混血?” “我母亲是华裔。” “那就好,血统纯就好。”任秀琴收起目光,说回正题:“任庆,你的弟弟,比你小两岁,去年刚被接回任家。” “我愿意把你带回去,就是不想你那弟弟一家独大,懂?” 任家血脉复杂,产业可以追溯到上个世纪初,如今是任临这一支独占鳌头。 只要不出意外,待任临百年之后,任家的家产必然会落在他的直系后代手中。 任秀琴见过那个任庆,这小孩虽然年纪尚小,但是背后已有各方势力在做操控。 不像任克明。 身无立锥,才最好掌握。 后来任克明确实遂任秀琴的愿去见了任临,并且仅仅用了五分钟,就让任临承认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这孩子不一般,任秀琴想,任临这种人可没那么好说服。 任克明倒不在意自己是否是不一般,他只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任家了。 终于,终于。 终于可以拿到任家的钱了。 其实任家的钱哪那么容易就能拿,任克明后来面对的,远比初到首都那几个月里的困境艰难。 但任家二姑看人从不走眼。 任克明不一般,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永远没有。 十七岁过半,任克明在任临的首肯下开始参与任氏集团的运作,底层做起,拾级而上,十九岁正式进入公司任职,在风起云涌之中步步为营,直至如今。 也许对于其他人来说,二十六岁不过是一个事业刚刚开端的年纪,人生还有漫长天梯。 但对任克明而言,他的人生早已在八岁那年起便开始呈倍速放映。 那年英国,他的生母去世,孤苦仃俜。 十年后的首都,他遇见黎昌,自此孤僻的心终于相逢另一颗心。 那颗心同样孤僻。 那颗心在一片潮涌之中,共他紧紧相依。 此刻,那颗心就站在这间阳台前。 午前的日光透过蓝花色玻璃窗漫在他的脸孔之上,白皙的皮肤浸染上淡淡浅蓝,犹如海水的波纹。 任克明垂眸看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和他曾在海边一同漫步的日子。 那时候海风丝丝吹过,微凉。 小时候,他常带着文在那座沿海的城里漫无目的地行走——那是他们当时唯一的娱乐方式。 偶然抬头,会看见路边莹绿的树亦或是更远的天空中白净的云。 他总想,这样的地方还能再待多久?这样的日子还能拥有多久? 很长一段时间任克明都觉得,除了身边的弟弟外,自己再没有其他能够用陪伴二字相处的人。 没有人能陪伴自己淋雨。 可是今天没有雨,窗外不再淅淅沥沥,任克明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禁又回想起过去在那座城的日子。 那些日子,不是小时候,也不是过去许多年。 只是几个月前,刚从飞机上下来的前几天,和黎昌一起的前几天,在那座临海的城里。 他陪他在海边淋的雨,一丝一丝地漫在心底。 第36章 黎昌并不知道这些事情。 二十八岁的他是否知道暂且不提, 至少十八岁的他还不知道。 但他知道任克明的性格。 再难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也是轻飘飘的。 就算外面风嚣再大,他也只会抱着黎昌,靠在他肩膀上轻轻说一句: “黎昌, 我好累。” 虽然是哭着说的, 但他的眼泪并不能代表什么。 至多只能代表, 他信黎昌, 他愿意在他面前袒露脆弱。 所以即使任克明将那段时光轻描淡写带过,但黎昌仍能够凭直觉从他的眼底找出那时的痕迹。 那时的任克明过得不好, 很不好。 黎昌仰着头望了他两秒,忽然问:“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任克明揉在他头发上的手沿着耳侧滑下, 摩挲着他的耳垂。 “你说。” “任庆说的那场车祸……是八年前那次吗?” 任克明的动作倏地一滞。 黎昌的问题却没有停止。 “是我们两个认识的那一次吗?”他看着任克明的眼睛, 一字一句问:“那一次,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任克明垂眸和他对视,雾黑色的瞳孔逐渐蕴上黎昌不大能够看真切的情绪。 第61章 半晌后, “……你忘记了?”他问。 黎昌怔了一下,点头:“我忘记了。” 任克明的眸动了动, 重新捏上他的耳垂,轻声说:“你失忆了。” “嗯, ”黎昌于是也说, “我失忆了。” 任克明忽然放下手, 搭上他的肩。 “失忆了就不必再想起了。”说完移开对视的眼眸,抬步走出阳台。 黎昌转头追他的背影,目光触及上的那一瞬,只听他的背影沉沉说: “好好待在我的身边, 不要离开,就够了。” 黎昌站在原地, 盯着那背影看了许久。 在任克明身上,总是有那么多想问却问不到的事情,他本该习惯的。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这场车祸的细节。 头一回如此之想。 车祸这话题后,仿佛雷区过境,二人一言不发。 一个人戴上眼镜坐在书桌前特板正地处理着公务,另一个则窝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剧本,眼睛时不时往书桌那边瞥。 就这样一个上午过去。 临近晌午,任克明下楼去帮着白妈做午饭,黎昌就跟着他一起下楼了。 其实说是做,不如说把昨天的菜拿出来重新加工,毕竟昨天那七个菜,再来俩人也吃不完。 看着任克明的身影在狭小的厨房里特有规律地忙碌,黎昌靠在门口又挠头发又摸鼻子的。 怎么感觉就自己成天这么闲得慌呢…… 嘁,不说就不说吧,回去问小安还不是一回事儿。 说不定小安说得还要比任克明更细节一些。 想通这点,黎昌便走进厨房去取碗筷,碗筷在任克明身旁的架子上放着。 他本身伸伸手就能够着了,却非要犯犟,站在后面等着任克明给自己让个位置。 那人任克明背后边儿又没长眼睛,哪能知道他在后面啊! 于是当白妈疑惑这孩子怎么取个碗筷花这么长时间的时候,往厨房里一看,就看到这副场景—— 任克明在前边儿忙活,黎昌就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直当当落在对方的身上。 一会儿看肩,一会儿看腰,时不时还看看屁股的。 活脱脱一个没有正经的小流氓。 白妈:…… 碗筷在白妈外力作用的加持下顺利拿出来后,她拉着黎昌走到一边,咋舌摇头:“妈昨天怎么给你说的?” 黎昌:“啊?” “啊什么?”白妈语重心长:“要节制啊!” 恰逢任克明这时端着菜走出厨房,听到这句话后勾唇轻笑一声。 感到嘲讽的黎昌:…… 妈,不节制的根本不是我好吧! 吃饭的时候,黎昌默不作声刨着饭碗,任克明这时倒像示好似的给他夹了个鸡腿。 黎昌盯了这鸡腿两眼,丢回任克明碗里。 现在示好,晚了! 任克明挑眉看了他一下,然后神色自若地又把这鸡腿重新夹给他。 夹完后还夹了块煎蛋。 黎昌本来还想给他丢回去,这时白妈说话了: “小昌,好好吃饭。” 黎昌使筷子的手指顿住,乖乖应了声哦,再抬眼,只见任克明这厮眼眉含笑,明显是一副得意神色。 ……卑鄙! 吃过饭后白妈为了给黎昌去去懒,大手一挥指使他去洗碗。 七个盘子三只碗,外加六根筷子,其实并不多,可黎昌这人为啥不爱做饭,就是因为懒得洗碗啊! 但又不敢违抗白妈,故而只能愁眉苦脸地端着脏盘子们进厨房了。 搓盘子搓一半吧,身后忽然传来脚步,黎昌不消回头都知道是谁。 ……肯定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走开。”他瓮声瓮气。 话刚落下,一只修长的手却从自己手中接过盘子。 黎昌诧然抬头,撞进任克明那双好整以暇的眼。 “要我走,”对方问,“那你自己洗?” 问完就放下盘子要转身。 黎昌:…… “别走。”他说:“帮我……” 任克明重新站定,一双眸从上落下,落在黎昌的眼睫之上。 “求我帮忙,你该说什么?” 语气平静却支配。 黎昌的手攥着盘子,避开他的视线:“……请你,帮我。” 任克明不依不饶:“嗯,请谁?” “请任克明。” “任克明是你的谁?” “……”黎昌沉默两秒,忽然放下盘子取下手套,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然后攥上任克明的袖角,抬眸,一双漂亮的眼睛水灵灵地把眼前人望着,轻声说: “老公,求你帮我。” 任克明的眸霎时就沉下了。 “知道了。”他紧着嗓子说。 - 黎昌喜滋滋地从厨房出来。 小样,叫声老公就压不住了。 嘿嘿,反正不用洗碗啦! 白妈搁沙发那边见他这副样子,猜也能猜到又是任克明帮他洗了,只无奈地招招手要他坐过来。 黎昌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白妈还没开口说话呢,黎昌就先说了: “妈,您以后别跟任克明他讲昨天那种事儿了。” 白妈愣了下,问为什么。 第62章 黎昌说:“他是个没同情心的神经病,听不懂这些,还会觉得我奇怪……觉得我做得不对。” 可不是吗。 知道后非在床上追着问黎昌亲的是谁,为什么要亲别人,黎昌想说那这事儿重点是亲吗? 自己难道不是在安慰人吗?! 白妈却不知道这俩人在床上讨论的是什么话题,还真把黎昌这话给当真了。 适逢任克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听见黎昌这句神经病,面上倒也没什么变化。 有变化才奇怪了,毕竟黎昌不知道在床上叫过他多少次神经病了都。 白妈见状却心间一紧,把任克明叫过来说:“小昌这孩子,说话没轻没重的。” 任克明垂眸一笑:“没事,阿姨。” 黎昌也想说没事,白妈这时却说:“不过小任啊,你也别真觉得我们黎昌奇怪。这一切还是得怪我。” 任克明的眸中浮现不解,黎昌也滞了一秒:“妈?” 白妈只拍拍他的手,说:“你上楼去晾晾衣服,应该洗好了。” 明显是要把黎昌支开。 黎昌看了看白妈,又看了看任克明,迟疑地点头:“……哦。” 说完就挪着迟疑的步子出门往三楼去。 白妈估摸着他走得差不多了,转首对任克明说: “小昌脸皮薄,我就不当着他的面给你说了,但这事,我想你还是该知道的。” 任克明的眸底浮起正色,颔首道:“您说。” 白妈说:“这事还得追溯到当时我们院里的一个员工,培训不到位,对很多孩子都说过不好的话。 “小昌到院里来的时候,是两岁左右了,我带回来的。刚进来的那天,他手上一直抱着个鸡蛋,但不吃,就光哭,哭得可厉害了。 “我当时还想,这孩子一直哭下去怎么成呐?结果第二天他就不哭了,而且抱着的那个鸡蛋,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吃了。从那天起就特别乖,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当时那个员工对他说过,就是因为他哭,他不吃鸡蛋,所以他妈妈才不要他的。 “那人还说,如果他再哭,再不吃鸡蛋,那我和院里也会不要他了。 “所以后来小昌才这么乐意吃鸡蛋,遇到什么事都很少哭。 “他当时去安慰那个孩子,也是怕我们不要那孩子了。” 白妈说到这儿,话锋转回眼前之人,字字恳切: “小任,你和我们黎昌相处这么久,应该也知道他是一个心很软的孩子,就只是有时候有些轴,轴过头了,不愿意拖累任何人,所以不论在哪儿,都容易没有归属感。 “他和你在一起,真的挺好,我能看出来,他很信任你。 “他把你当家人了,就像把我当家人一样。” 白妈这话不是为了表面情谊才说出口的,她说这话,是真心实意为黎昌着想。 她也不瞎,黎昌和任克明之间是个什么关系,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 说实在的,她虽然不太能理解这类爱情,但从为黎昌考虑的角度出发,她也愿意尝试着去接受。 甭管是男是女,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能过得完满就成。 但黎昌毕竟是她从小带到大的,这孩子在感情之上有诸多误区,她都看在眼里。 如今她能给任克明点出来些,那就点出来些吧,只求二人能够感情平稳,别的都不求了。 任克明静静听完白妈的话,鸦睫垂下,眸底的情绪说不清楚。 也不知他是想透了,还是从中读出了别的什么。 总之这天夜里,他拉上灯上床,黎昌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 “妈和你说什么了?”他问。 任克明没回答,只吻了下他的耳侧,说:“抱歉,昨晚我不该那样问。” 黎昌说:“……我知道她说什么了。” “抱歉。”任克明又说了一次,声音轻轻的,磁在黎昌耳侧。 黎昌没再说话,只翻了个身,钻进他怀里。 额头在对方锁骨处蹭了蹭,蹭得柔顺的发丝起了些许静电,任克明帮他顺下去,却忽然感觉胸口处湿润了一片。 探手去摸黎昌的脸,发现是他哭了。 “你不用说抱歉,我都习惯了。”他闷着声说:“我们都是神经病,两个说话不过脑袋的神经病。” 任克明愣了一下,用手去抚黎昌的脸,就像黎昌在他哭时抚他一样。 “你说得对。”他说。 黎昌终于把头仰起来了,往上躺了躺。 任克明垂眸看着他,看了两秒就轻轻去吻他眼角的泪,依旧是像黎昌在他哭时吻他一样。 黎昌这时却用唇截住了他的吻。 于是两个神经病就这样吻上了,吻得难舍难分。 神经病又怎样,神经病最会爱人,神经病的爱也最为波折。 所以神经病最配神经病。 就得两个神经病撞一块,那样的爱情,才真叫做至死不渝。 第37章 第二天一早, 黎昌用手机在附近找了个花店,准备订一束花在临别前送给白妈。 黎昌是不懂莳弄花草的,他只知道东郊宅子下边儿种的花是淡黄色的,有些像更亮一些的皮肤的颜色, 后来任克明给他说过那是黄蔷薇, 花语是永恒的微笑。 第63章 既然任克明这么懂, 黎昌就把订花的大任交给他了, 任克明也没拒绝,挑眉在手机上滑动了两下。 黎昌这时说:“诶, 你就订一束啊,别给我订。” 任克明滑动屏幕的手顿下, 抬眸说:“谁说我要给你订了。” 黎昌也懒得跟他争。 你这种骚包难道还会不给我订吗? 任克明也确实给他订了, 一束粉色蔷薇。 拿到花的黎昌:…… 真·骚包。 他是和张叔一起来花店的, 任克明彼时正在家中做午饭。 店主递给他一束粉蔷薇和一束送给白妈的郁金香后,叫住了他:“诶, 黎先生,您先别走。” 戴着口罩的黎昌一愣。 这店主认出自己了? 不应该啊, 自己裹这么严实。 然而店主虽然知道他是谁,却没有流露出看见明星的激动, 反而像是已经和他见过很多次了一般, 屈身从屋内抱出另一束花。 “这是您之前预订的, 紫罗兰。” 黎昌两手抱着花,一脸茫然地看着这束紫罗兰,淡紫色的花瓣上还缀着点点水珠。 “……我之前订的?”他迟疑地问:“……多久之前?” 店主说:“差不多三四个月前吧,您上次来我们店的时候。” 三四个月前, 自己还没穿过来……那就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他来这里做什么?还订了花。 黎昌困惑地走回车旁, 在张叔的帮助下把花放到车的后座。 到白妈家楼下后,张叔想把花都抱下来,黎昌却说:“张叔,紫色这束放车上吧。”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束淡紫色的紫罗兰,是二十八岁的自己想送给任克明的。 一定是。 收回神,黎昌进楼把花送给白妈。 白妈看见花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虽是惊喜,但也滞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 黎昌问她,她却说,没事,先吃饭吧。 吃过饭后任克明去把花插进花瓶,先开的是粉色那束蔷薇。 黎昌说:“诶,那不是你送我的吗?” 任克明挑眉问:“你不是不要吗?” 黎昌:…… 好吧确实,给自己还不如就放白妈这插起来呢。 任克明在阳台那边忙插花,白妈这边就牵着黎昌的手坐下了。 她刚才收到花时没说的话这时终于说了。 “这郁金香,我收到过。” 黎昌神色一顿:“收到过?” “对,”白妈点头,眉间微蹙,“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收到一束,今年也收到过,就在几个月前……连包装都一样。” 包装都一样,很大可能是同一家店。 黎昌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家花店店主看见自己时的表现,那种像是与自己已经见过许多面的表现。 “……您知道是谁送的么?”他问。 “不知道。”白妈说:“从来只能看见一束花,就放在我门口的那张桌子上,没有卡片,也见不着送花的人。” 黎昌垂了垂眼睑:“好,我知道了。” 也许是曾经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吧,不是自己。 毕竟如果是自己,怎么会只送一束花,而不早点进来看看白妈? ……可那花店老板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订下那束紫罗兰。 黎昌觉得混乱极了,一直到上楼去收拾行李脑袋里都乱腾腾的。 任克明显然是看出了他状态不好,问:“怎么了?” 黎昌说:“没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总之说完就拿起桌上的剧本要收回包里。 剧本是王导那部戏的后半部分,黎昌这些天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任克明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剧本。 深杳的瞳孔映射不出来什么情绪。 把行李搬下楼后和白妈告了会儿别,正要走时黎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正是王导打来的。 黎昌走到门前的树下去接他的电话,任克明则站在楼前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对身旁的张叔说: “张叔,你先休息,我们自己开回去。” 张叔迟疑地说:“任先生,这回去的路有点远。” 任克明说:“没事。” 声音莫名冷得跟冰锥似的。 张叔也听出来不对了,于是按照任克明的话先离开。既然老板发话休假,他刚好可以回老家多待上几天。 离开时路过黎昌站着的那棵树下,一不小心听到了点儿他的通话内容。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就听见黎昌说: “您放心,去我肯定是会去的……” 去哪?让谁放心? 跟张叔无关。 但他就鬼使神差地回头往任克明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对方方才还算不上多恐怖的神色这时候莫名变得阴森森的。 ……还是快走吧,一秒也不敢多待了。 黎昌打完电话后往回走,发现任克明这时已经上车了,还坐在驾驶位上。 他于是拉开车门,拉门的时候还哼了两声小曲,心情与那会儿送花时相比明显得到了好转。 本来拉的是后座门的,却被任克明忽然叫住:“黎昌。” 黎昌转头:“嗯?” 第64章 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拉门的手朝前拉开副驾驶门,坐进。 “张叔呢?怎么是你开车?”他问。 任克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睫,看向他的眼睛,问: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黎昌一滞:“什么事?” 他似乎思考了一秒,眼神转动,旋即像是明了:“哦,确实有一件事。” 任克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什么?”他艰涩出声。 黎昌转了下身子,面对他,还没开口,却被任克明忽然出声打断—— “你刚和谁打电话去了。” 黎昌:“……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他的语气不带问号,冷得像把剑,冰在黎昌的额上。 黎昌看着他,迟疑地说:“和王导,我刚拍完那部戏的导演。” 任克明闻言却猛然松开方向盘,一声轻笑: “拍完?恐怕没拍完吧。” 他靠在座位上,扭头看向黎昌,眼神中仿佛藏着霜。 “不是还有后半部吗,不是要去外省拍吗?” 黎昌怔了下,不知道他提这事做什么,只能下意识说:“是有,但……” 任克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前了是吧,你很想去是吧?” 一双漆黑的眼紧紧把他看着:“你答应他了?你答应他了。” 黎昌已经来不及思考任克明怎么会知道这安排了,只觉得特不对劲,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没,你等等……” 任克明一把甩开他:“没?黎昌,我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我吧。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和我离婚,这时候再挑两个月去外地拍戏,你真是会打算啊。 “最后一个月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就直接订张机票飞法国去拍你那破电影是吧?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菲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猩红: “……好,你去,你有本事就去,离开我,看你下半辈子还能有戏拍吗?!” 他的话像连珠炮。 又如同一道雷殛,直生生响彻车内。 黎昌的目光本还在气息不稳的他眉眼间转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却忽然懈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木然,微微摇着头松下攥着任克明袖口的手。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任克明皱眉睨着他,与他锋利外表毫不相符的泪水从眼角毫无控制地朝外奔涌,但面部神情却冰得像尊雕塑。 除却泪水与红色眼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正在流泪。 他平缓颤抖的声线,朝上覆上几分刻意而为的冰冷,看着黎昌一字一句: “……我说,离开我,你下半辈子别想拍戏了。” 黎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忽然垂下眼睑,平直的唇勾了勾。 那是一声轻笑,一声令任克明混乱不堪的大脑陡然一清明的轻笑。 “好,不拍就不拍。”他抬眸,对上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十年前我没拍戏,没遇见你,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话依旧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双眸间泛出的疼痛却又那般真实。 离开你,我就别想拍戏。 我是因为想拍戏才不离开你的吗? 任克明,你这话真他妈混蛋啊。 黎昌说完这话就转身去开车门,任克明猛然回神拽住他的小臂。 那手劲儿,隔着一层厚厚大衣都给黎昌锢得皮肉生疼。 “放手。”他说。 任克明的手劲丝毫没有减弱,硬生生说:“……不放,你不准走。” 黎昌这下火了:“我他妈叫你放手!” 他转过身来,声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双特漂亮的眼睛把任克明看着,眸底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任克明,你他妈以为你谁啊。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能买到一切是吗? “你以为我坐在这儿就为了你那钱呐? “我黎昌出生的时候没钱,长到十八岁没钱,还不是他妈活下去了。 “我不缺你的钱,你呢? “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黎昌说头两句的时候拔高了些音量,越说却越觉得毫无必要了。 除了声线有些轻微颤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平静。 就像在跟任克明聊天,聊昨晚上吃了什么,聊今晚又要吃什么。 总之都是抛给任克明一个问题,一个他已想清,而任克明似乎没有想清的问题。 可任克明真的没有想清吗? 任克明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想得太清了吗? 他早就知道,在他与黎昌的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明火执仗,实则处于下风。 从来没有他玩腻黎昌屁股这一说,有的只是黎昌某一天不再需要他了,转眼就能将他弃之如敝履。 所以要他怎么不担心? 任何人成为一只随时可捐弃的敝履,都会担心的。 他锢着黎昌小臂的手渐渐收力了,手指一点一点,轻轻地松开。 第65章 他看起来好像要放弃锢住黎昌了。 毕竟倘若一个人要走,你用何种办法都无法将他挽留。 可任克明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吗? 说过了,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任家长子,任氏集团接班人,想要锢住一个戏子还不简单? 他收回手,眉眼间的锋芒取代泪水,语气平淡而命令: “你不能走。” 黎昌回头看他,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时候还能命令自己,什么霸总心态啊。 把自己当什么?当秘书呐? 任克明却对上他的视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威胁的话: “你如果离开这辆车,我立刻撤回对你所有档期作品的投资,包括今天这部电影。 “到时候不仅你拍不成,那个什么王导李导的,也都别想拍了。” “黎昌,你大可试试看。” 他说完这话便收回视线,双手重新覆上方向盘,不再看黎昌。 他靠外的那只手的指尖在颤抖,他并不自信。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条件能否留住黎昌,他在赌。 赌黎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自己死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别人一起死的人。 赌黎昌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至少,还能分给自己一点惧意。 是的,他都不求黎昌爱他了。 如果能让黎昌别走,哪怕他怕他也没事了。 可黎昌现在真的不会再怕他。 他甚至看着他的侧颜,竟然依旧觉得好笑。 不愧是你任克明,最懂怎么威胁我。 最懂怎么刺我了。 就像我也懂怎么刺你一样。 “你放心,我不走。”黎昌说。 任克明闻言心上一落,攥着方向盘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就见黎昌忽然开门下车。 他当即神色骤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捞了个空。 立马转身要开门下车,转眼间却看见黎昌并没有跑远,而是仅仅走到后排处拉开车门,从后座之上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捧花。 一捧淡紫色的花。 任克明隔着车窗愣住了,他甚至无暇去辨认那束花的种类。 他只能看见黎昌捧着这束花拉开副驾驶车门,重新坐了回来。 这时他终于看清这束花了。 一捧淡紫色的紫罗兰,花瓣在并不浓烈的日光下泛出莹莹光芒。 黎昌也垂眸把这束花看着。 不漂亮了,他想。 在车里闷久了吧,总感觉焉下去了,整束花都悴悴的。 就像此刻看见这束花时的任克明一样。 “送你的。” 黎昌把花轻轻一扔,扔进他的怀里。 “外省我不会去,刚刚的电话就是在拒绝王导。 “我说,因我而产生的任何进度损失,我都愿意赔偿。” 他说完,转头看向任克明,只见对方猩红的眼终于转回向自己,一移不移地看着,似乎已经掉不出来泪水了。 黎昌这一瞬间竟然不想替他去擦脸上的泪,反而是仍旧有些想笑。 这次不知道是笑任克明,还是笑自己。 又或者,是笑这束已经焉了吧唧的紫罗兰。 “既然你说我走你就撤资,那我留下来了,你就替我把赔偿给了呗。”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身就不想接,我甚至都没想告诉你,就怕你又发疯。” “对了,你那会儿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指,指尖点上任克明怀里的花瓣,一字一顿说:“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要说的,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只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所以,你打断我干什么啊。 干什么啊。 第38章 回首都的路上, 任克明就那样攥着方向盘,一言不发。 黎昌也紧紧看着前方的路,路似乎长得无法望见终点。 应该去学学开车了,他想。 总让任克明一个人开车也不行, 假如自己以后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呢? 假如自己真的和任克明…… 算了, 不想这么多。 车终于开进首都了。 窗外晚霞染上薄薄的紫, 就像后排安放着的那束紫色的花, 黎昌看着,摇下了点车窗, 刺面的风猎猎吹进。 “关上吧。”任克明终于说了这一路以来的第一句话:“会着凉。” 黎昌没有回复他,甚至没有转头看他, 但手上却照他的话按上了车窗。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任克明也闭上唇, 几分钟后, 那条平直而严密的唇缝再次滚出话语:“是我的错。” 一种妥协的语气。 “是我太激动。”他说:“是我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他就像负荆请罪,一样一样罗列着自己的罪状, 期望对方能落下一鞭,以弥补自己的过错。 但这话听在黎昌的耳朵里, 总觉得不痛不痒的。 他怎么就能道歉道得那么干脆? 黎昌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懂任克明,有些时候却又觉得从来都未看透他。 分明是一个骄傲到云端的人, 分明是任何事情都能操纵在股掌之间的人, 落泪时却像小孩, 固执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切逻辑都不过是浮云。 第66章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是披着羊皮的野狼,还是穿着大人衣裳的小孩。 黎昌真是看不透了。 他也懒得和任克明玩什么冷战来冷战去的把戏了,只把目光从窗外拧回来,问:“一直在道歉, 你改过吗?” 这话说出口来,黎昌自己都有些震惊。 怎么跟家长训斥小孩似的。 任克明却没有恼, 仿佛这样的话他听过无数次了。 “对不起。”他说:“我会改的。” 一种从善如流的架势。 黎昌当时就秀眉微皱,转头看了眼他。 他强烈怀疑曾经的自己和任克明之间经常有如上的对话。 “……你是不是每次都说的这句话?”他问。 任克明的眼眉间一滞,旋即松懈。 他说:“不是。” 语气轻松些了,好似破冰。 黎昌:…… 谁跟你破冰了。 “你觉不觉得你很敷衍?”他问:“任克明,谁经得起你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的?” 关键闹完回家还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和你躺一堆,甚至有些时候还得自己搁床上软趴趴地叫老公来哄人,怪不得别人说婚姻是坟墓呢! “一句话,你究竟要不要认真改吧。”黎昌说。 任克明垂了下眸,一时没说话。 几分钟后,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车。 黎昌转头看着他,眸中满是不解:“做什么?” 任克明依旧没说话,只是从储物匣里取出一个夹子,夹住他那在黎昌眼中长得有些骚包了的额发。 精致的前额露出,他用一双黑得看不到底的眼睛看向黎昌,说: “做不敷衍的道歉。” 说完他就用右手捂住黎昌的嘴,左手去解他的裤绳。 黎昌:……? !!…… 好吧。 要不说性是人类最深刻的欲望呢。 黎昌软在副驾驶上,脑袋里白茫茫一片。 这下别说生气了,他现在是连话都懒得再说一句了。 回到东郊宅子后,任克明特有自觉地把他从车里搀出来。 黎昌这时候终于有力气了,咬着牙说:“滚。” 这个滚字黏糊糊的,任谁都能听出来不是滚的意思。 任克明当然没滚了,反倒是屈身将他拦腰一抱,直接给抱进宅子,抱上二楼卧室了。 其实刚刚在车上黎昌只是爽了一下,又没经历什么,按理来说不至于路都走不了的,但他就是莫名其妙觉得特累,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任克明也看得出来,便帮他简单擦了擦身子就抱上床了,没再带他去洗澡。 睡衣也是他帮着黎昌换的,换的时候黎昌迷迷糊糊的,感觉任克明从自己裤兜里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还是发亮的。 “……你在干什么?”他问。 任克明把那东西塞回到换下来的裤兜里,抬头说:“没事,躺下吧。” 黎昌困得快一头栽下去了,也就没再问,应着任克明的话扑腾一声躺下。 任克明见状似乎轻笑一声,接着就上手来替他盖被子。 盖上被子前,他给黎昌说:“睡吧,睡醒再说。”说完手还在黎昌的腰上摸了摸。 怪留恋的。 于是黎昌闭眼前冒出了最后一个想法—— 困成这死样,自己不会是被任克明给榨干了吧…… 第二天起床是上午,黎昌扭头发现任克明没有在旁边。 他看了眼时间,叫来吴妈。 “我睡了多久?” 吴妈说:“差不多十三十四个小时吧。” 黎昌傻眼了。 自己最近怎么这么能睡。 他坐在床上揉揉自己的头发,缓回神后下床洗漱。 洗漱回来又坐回床边,捋了捋昨天和任克明吵架的经过。 ……娘的,什么也没吵成。 任克明一上嘴,自己就输得一塌糊涂。 之前还觉得任克明那玩意是个钩呢,现在看来自己这才是个钩,被任克明这只大得离谱的鱼含上了,握不住竿,只能跟着跑。 跑着跑着就再生不了气了。 毕竟钓鱼佬嘛,鱼都钓着了,这时候该想着怎么把鱼收起来才是,还生什么气啊! ……说起生气,黎昌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从床上站起来,转身下楼就去找小安。 小安依旧站在那排展览柜前,不知道在擦什么,听见他的话后死水一般的神色头一次起了波澜: “您问我车祸的事?” 黎昌点头:“你知道么?” “……我仅仅知道一小部分,”他说:“具体的,您可以去问任先生。” 提到任克明,黎昌就抿了下唇:“他不说。” 小安擦拭物品的动作一顿。 “你可以先给我说说你知道的部分。”黎昌说。 这下小安却改口了:“抱歉黎少爷,我什么都不知道。” 黎昌滞了:“你不是说你知道一小部分吗?” 小安垂垂眼睑,理所应当地说:“在任先生允许的情况下,我知道一小部分。” 换句话说,任先生不允许的情况下,他就装死。 此刻他知道了任先生不允许,所以他就装死了。 黎昌:…… 早知道就不提任克明了。 第67章 他靠在展览柜上,摸摸鼻子,又挠挠脑袋,忽然灵机一动。 “可是你都给我说过了。”他对小安说:“你上次给我说他有……有那个病,难道上次他允许你说了?” 硬不起来这种事,任克明能允许小安说才怪了呢! 小安闻言,放下手中擦拭的物品,静了会儿,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重新拿起物品,淡定自若地说:“没有允许。” 黎昌刚想说那就对了,谁料小安话锋一转: “但任先生也没有不允许。” 黎昌:…… 多清奇的逻辑啊,不愧是任克明的管家。 “算了。”他说:“忙你的吧。” 任克明不说,小安不敢说,吴妈不知道,车祸这件事上黎昌的线索可以说是全断了。 他扶着把手走上楼,实在百无聊赖,走到卧房门口也不想进去,就倚在门框上往里眺。 说实在的,这间卧室真是大,光是一张床就得有黎昌十八岁时住的那张的三倍宽了。 啧,奢侈。 他倚着倚着就开始犯多动症,抵着脚尖转动脚腕。 刚一转,脚腕上就传来揪心的疼。 哦,差点给忘了,自己这脚上还有伤来着,八年前那场车祸留的…… 等等,好像漏掉了一个线索。 黎昌猛然站直了身子。 自己一开始是怎么知道这脚踝上有伤的? 经纪人说的啊! 对啊,这事经纪人不是也知道嘛! 黎昌立马去床头柜摸手机要打给经纪人。 谁料手机竟然不在床头柜,他找了好久,才从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兜里摸出来。 他毕竟是从十年前穿越过来的,说实在的,现在的这些个软件啥的他都摸不透,故而对手机也就没多大的瘾。 想十年前那时候哪有现在的什么短视频软件啊,他用手机玩得最多的也就是青蛙祖玛这种小游戏了,而且玩两局就不敢玩了,流量耗不起。 找到手机后,黎昌径直就点开通讯录打给了经纪人。 经纪人那边接起,先他一步说:“祖宗,你可算接我电话了!” 黎昌一愣:“你给我打电话了?” 经纪人:“打的微信……你那边没显示?” 黎昌闻言放下手机点开微信,找了几转却都没找到和经纪人的聊天框。 “怎么回事,聊天框都找不到……” 经纪人那边听到他这话,却像是立即明了了。 “你是不是又把我拉黑了?”她说:“我就知道,嫌姐烦了是吧,你换个经纪人去!” 黎昌:?? 冤枉哪! “不是,我怎么可能拉黑你哪姐,”他迅速点开通讯录找到经纪人的名片,点进去,“我都才刚睡醒……” 话说一半停住了。 ……好家伙,还真拉黑了。 谁干的,有鬼了这! 黎昌抱着发光的手机冥思苦想,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昨天傍晚,任克明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裤子,从兜里摸出一块发光的物体。 现在看来,那块发光的物体和黎昌此刻手中的发光物体似乎一模一样。 “……” 黎昌把手机抵回耳侧,特咬牙切齿地和经纪人说: “任克明拉黑的你,找他去吧!” 第39章 “任克明拉黑的你, 找他去吧!” 经纪人闻言顿住了。 “……任总拉的?”她默了一下,语气大变:“嗐,你不早说,那拉得好, 拉得对, 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们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黎昌:?? “你这么狗腿干什么, 他又不是你老板。”他鄙夷地问。 “谁说不是了?”经纪人忙说:“咱们公司不就是任氏集团旗下的吗, 你不是老板娘吗,这你都忘了?” 黎昌:“哈?” ……那真是怪不得。 怪不得自己工作那边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他都能知道, 合着不仅人被他睡了,就连演戏啥的也都是在为他打工呗。 这资源利用得, 万恶的资本家! “不说这事了。”经纪人说:“反正我看你现在这脑子也是什么都记不住。” 她切入正题:“明天晚上有个宴会, 主办方点名要邀请你去, 能去吧?” 黎昌听见宴会这俩字就抖了下,他上一次听这俩字的时候还得是和任克明第一次见面那天。 就是把任老爷子认成任克明的那天。 “……哪个主办方啊?”他问。 经纪人也是个人精, 一听就知道他在问啥:“放心吧,反正不是任氏。就是个近两年新起来的, 虽然规模没你老公家大,但在文艺领域涉猎很深, 你来, 就是遍地捡资源。” 黎昌被经纪人这句“你老公”给肉麻了一下, 捏着手机嘟嘟囔囔: “我就算不去,不也是遍地捡资源吗……” 他就算躺着,那任克明也能把资源给他塞嘴里,甚至根本不消弯腰去捡。 经纪人一噎, 连声槽道:“是是是,谁能比得过你啊, 资源咖。” 黎昌嘁了声,面上却泛起了笑。 “好吧,明天你来接我吧。”他说。 经纪人说:“好嘞,老板娘!” 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黎昌一个人耳边回荡着这句老板娘,耳根逐渐发烫。 第68章 ……什么破称呼,还不如资源咖呢。 打完电话后的这天晚上,黎昌在宅子里逛了两转,本意是等任克明回家的。 昨天他也算是和任克明吵了一架了。 虽说对方用了那种卑劣的手段结束战争,但是黎昌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轻易算了。 至少他决定最近两天都不主动联系任克明。 不主动联系任克明,就不知道任克明今晚究竟会不会回家,所以他在宅子里转着转着,就转得有些远了。 转进了以前从未进过的书房。 这打开书房的灯,黎昌一瞬间就惊了。 比卧室还要大点儿的房间里,左右两面都排着高高的木质书柜,快顶到天花板上,靠窗那侧的墙上也排着一个书柜,只留出窗户和书桌的位置。 一时间数不清书柜有多少层,也没法说清这屋子里有多少本书。 反正,比黎昌这辈子见过的书都要多。 那黎昌本来就没见过啥书,长到十八岁,脑袋里唯一还能留下印象的文章还得是小学时候的那几篇课文。 主要是小学的课本不用给钱,他可以翻来覆去读,要是让他看给钱的书,他就不乐意了。 也不是说不乐意吧,其实是他也没钱去买书。 看着眼前的这几排书柜,黎昌关上身后的门,缓慢走进。 走到靠右手边的书柜前,他开始挨个挨个地看书脊上的书名。 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名和书名出现在眼前,他鬼使神差地就抽出了一本来。 那本书说是书,倒不如说是自己打印的,封皮上写着《剧作合集》,黎昌在书桌边坐下就开始翻阅。 起初一大段字闯进他眼帘里,他还会有些发晕,不怎么看得进去。 好在最近两三个月看剧本看得多,这本书分段就是剧本的格式,隔好几页就是一个新剧本,看着看着,他倒也还真陷进去了。 一直翻到不知过去多久,外边儿忽然传来几声响动。 他猛然回神抬头看去,就见任克明站在书房门前。 这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任克明还是一袭西装,显然是刚刚结束工作回家,锋利眉眼上还有着紧皱的痕迹。 不过这种痕迹在见到黎昌的一瞬间就消逝了许多。 黎昌看了他两眼,忽然想起自己本来就是在等他回来,于是合上手里的书起身。 也没跟他说话,就是走到门前就要略过他然后走出去的样子。 这时候任克明伸手拉住他,问:“去哪?” 黎昌没回头,用没好气的鼻音说:“洗澡,睡觉。” 任克明于是就把他松开了,但是没松完全,反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身后进了卧室。 不仅如此,还亦步亦趋跟他进了浴室。 惹得黎昌转过头来问他:“你干嘛?”一对秀眉微微蹙起。 任克明没答,只是说:“你干什么?” 黎昌说:“不是说了吗,我洗澡啊!” 任克明笑了说:“嗯,那我也洗澡。” 说完就反手关上浴室门,黎昌都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见他三下五除二开始脱衣服。 那身明显就是高级定制的西装被他脱下,委顿于地,精壮的上半身逐渐裸。露。 宽肩窄腰,腰腹间薄厚得当的肌肉在浴室灯光照耀下分外清晰,黎昌吞着口水数了下,不多不少,正好八块。 直到脱到全身上下只剩一块布料,他朝眼睛都快黏在自己身上的黎昌挑挑眉:“你不脱?” 黎昌回神,对上他的眼的瞬间红了耳尖。 “……各洗各的,”他说:“你出去。” 声线都有些控制不住地颤抖了。 任克明闻言勾了下唇,说:“我都脱了衣服了。” 黎昌的视线顺着他的话又往下落了眼,滑过腹肌,又滑向腹肌之下。 那里已经隐隐有一种要和黎昌见面的架势。 “……那你先洗。”他转开视线要往外走:“我出去。” 小脸红得跟烧旺了的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任克明得是头两回呢。 实际上这都多少回了。 任克明左移一步,挡住他的去路。 “一起洗,不可以吗?”他低声问。 那声音落在黎昌耳朵里,就像是什么蛊惑人犯罪的恶魔低语。 任克明的肩此刻也出现他的眼前,不到一指距离。 光光滑滑的,紧实肌肉上不着一物。 黎昌只能顿住脚步。 ……丫的,不让走是吧。 他愤怒回头,盯着任克明看了两秒,忽然咬牙说: “你迟早得精绝人亡!” 接着抬手踮脚,抓住任克明的脸就往人唇上啃去。 那架势快得,任克明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揩了好几转油。 动作娴熟得不行。 主要是摸的腰腹上硬。邦。邦的那八块腹肌。 然后就是那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的玩意。 任克明彻底被摸起了火,揽住黎昌的腰往自己身上一贴,掌握回主动权。 接着转身将他抵在浴室冰冷的墙上,然后垂手去开花洒。 温。热的水丝流淌,滑过瓷砖与肌肤,黎昌闭着眼睛都快睁不开,白色睡衣逐渐变得透明,最后褪去。 一片混沌水。波之中,他听见任克明在自己耳边含着喘。息声说: 第69章 “在你身上,精绝人亡也值。” …… 第二日没出意外,黎昌又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回头一看,任克明又早已不在身边。 他扶着床坐起来,那后腰上疼得哟,嘶。 回想了下昨晚的经过后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怎么意志就那么不坚定呢! 八辈子没见过腹肌还是咋地! ……主要还是该怪任克明,阴险、狡诈,卖弄肉。体。 他要是不卖弄,自己也就不会意志不坚定了。 黎昌摇着脑袋叹了声气,忽然想到什么,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照了下脖子。 上面很理所应当地有许多痕迹,但倒没有太放肆,估摸着应该能完全遮住。 照着照着镜子吧,黎昌的目光就不受控制地下移了,移到自己肚皮那处去。 宽大的睡衣下看不出身材的曲线,他摸了摸平瘪的小腹,忽然垂眸把上衣一脱,顷刻间,整个上半身就完全呈现在镜子面前。 白皙的皮。肉上留着些许青紫痕迹,有的还泛着红,一直从脖颈绵延到胸口再到腰身。 纤细的腰肢没有丝毫软肉,紧实平坦,但同时也没有任何的锻炼痕迹。 虽然漂亮,却是硬饿出来的。 ……不,不漂亮。 黎昌拍拍自己的肚皮,联想到任克明的那薄薄的腹肌,昨晚浴室里的一切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在眼前,面颊上不禁再浮起一片红晕。 红得像阳光透过的白色窗帘。 ……要任克明那样的才漂亮。 自己这个,一点都不漂亮。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特不自信地走到衣柜面前,看了看左边一堆黑、白、暗蓝色的西装和衬衫,又看了看右边这堆属于自己的衣服,沉思几秒,抬手朝左边伸去—— 他取下了一件任克明的衣服。 一件黑色的,面料剪裁一看就贵得离谱的衬衫。 葱白的指尖一颗颗解开纽扣,就像在解任克明的纽扣一样,然后走到落地镜前,穿上。 不出所料,这件衬衫穿在他身上,大得出奇。 袖子虽没长出多少,肩缝却宽出近三分之一,下摆闲闲垂下,最下方刚好挡在他白净的大腿前。 松松垮垮,就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纽扣他扣到了最上方,这时候有些失望地开始解开。 刚解了两颗,目光随意地朝镜子划过,顿然愣住—— 领口因纽扣的解开此时变成了v字形状,脖颈到颈窝处的皮肤延展在镜前。 和黑色衬衣相比,好似漫长深夜中忽然流淌出一条纯白的牛奶河,牛奶河之上,有着或青或红的点缀。 像随着河流飘荡的花朵,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 这时候,镜中不再有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贪恋爱人气息的少年。 他有着十八岁的灵魂,和二十八岁的躯壳。 二者并不相悖,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共生。 尤其是在此刻,雪白躯壳在贪恋黑色衬衣,十八岁的灵魂则在贪恋那随着河流飘荡的花朵。 那是黑色衬衣主人留下的,点缀躯壳与灵魂的花朵。 第40章 黎昌最终把衬衫脱下了, 规整地挂回衣柜最里处,最后还拿手在褶皱处贪恋地抚了抚。 好在褶皱不过几秒便消失,否则他还得找吴妈要熨斗。 最后他换上的,是一套属于自己的纯白西装, 穿上身后腰线什么的都很合体, 站在镜子前终于有几分穿正装的样子了。 但他总觉得比不上任克明, 为什么任克明穿西装就能穿得那么好看呢? 不管是黑色还是白色, 抑或是其他的颜色,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感。 老有范儿了。 唉, 也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 走下楼,经纪人的车刚好停在门前, 黎昌于是一走出门就上车了。 上车刚见着经纪人的脸, 他就忽然想起了昨天自己没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 车祸。 对, 他昨天给经纪人打电话,本来是要问车祸那事的啊。 怎么莫名其妙就被她给带偏了呢! 然而他眼下环顾四周, 发现同车的工作人员少说也得有个四五个。 这样的环境下,根本没法讨论隐私问题。 ……算了, 还是等宴会回来再问吧。 经纪人这时说话了:“你换身衣服吧,今天这个活动不适合穿太正式了。”她指了指身后:“喏, 给你准备好了。” 黎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后排没人的一个座位上摊着一件白色长衫, 偏向纱质的,乍一看有些像女式长裙。 黎昌大为震撼:“穿裙子?!” “下边儿还要配裤子的,”经纪人白了他两眼,“你要真想穿裙子我也没意见。” 黎昌闻言下巴收起来点儿了, 不过依旧觉得震撼。 裙子配裤子,这什么穿法啊…… 经纪人却忽然啧了一声, 上下打量他两眼:“诶你还真别说,穿裙子倒也还行,现在时尚讲究的就是一种雌雄莫辨,说不定你就被哪个高奢看上了……” 黎昌:“绝对不行!” 男的,怎么,可以,穿裙子! “只是说说嘛。”经纪人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得,后边儿换衣服去吧。” 第70章 黎昌听话起身,刚钻到后排,就听经纪人的声音悠悠从前面传来: “反应这么大,又不是没穿过……” 黎昌:?! “我穿过裙子?” 经纪人循声转头:“就知道你忘了,你拿视帝那部剧里穿过,还是短裙呢,皮的!” 黎昌在原地石化了。 自己穿过短裙,还是皮的。 还是在电视剧里。 好几十秒后,他呆滞地问:“……我自愿的?” “当然,难不成还能我强迫你啊?”经纪人说:“你不仅自愿,还把那套衣服拿回家了。” “拿回家干嘛?” 经纪人忽然哎哟一声,把头扭了回去。 “鬼知道你拿回家干嘛。”她嗔怪地说。 反正最后黎昌是红着耳朵穿着裤子下的车。 白色薄纱长衫里搭了件打底,下车的时候随风飘起,肌肤裸。露得恰到好处,裤子则是浅蓝色的牛仔,微喇。 最值得一提的还得是造型师给他最后搭的一条细腰带。 复古棕色,就那么一掐,特细的腰身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黎昌下车后对着路边的玻璃照了下自己,沉默了。 这还不如直接穿裙子。 一旁的经纪人则满意极了。 “嗐,不穿裙子居然也能有这种效果,果然时尚的完成度靠脸啊!”她把黎昌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感觉面前站的是某个马上就要走上t台的模特。 这小腰,这长腿,这高个…… 啧,真漂亮! 漂亮得雌雄莫辨! 感慨完毕,她撞了下黎昌的肩膀:“今天这套还拿回家吗?” 语气调侃。 黎昌:…… “不拿!” - 黎昌是跟着经纪人一起进宴会厅的。 这次宴会似乎不比上次任氏那次的规模,具体表现在经纪人都能有邀请函了。 经纪人忽然停下,回头对黎昌说:“那边儿,红毯,看着没?” 黎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我要去走?” 也没提前说啊。 “不,”经纪人收回手指对他摇了摇,嘚瑟道,“以你现在的咖位,这个红毯不配你走。” 黎昌:? “……那我来干嘛的?” “来玩的。”经纪人回答得很快。 “啊?” “主办方喜欢你来玩。”经纪人说:“听说这家老板是你剧粉,特别喜欢你在上部剧里面的扮相。” 她一提到上部剧,黎昌就沉默了。 上部剧,就是他拿视帝那部,也是他扮女装那部。 “……喜欢我哪个扮相?”他问。 “女装。”经纪人脱口而出。 果然。 黎昌木着张脸,垂眸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不是女装胜似女装的白色薄衫。 “姐,”他转头,语气特正经地问:“任克明知道我来吗?” “知道啊,”经纪人说,“你行程不都报给公司了吗,任总肯定知道。” 黎昌闻言颔首:“那么问题来了。” “他知道这家老板喜欢看我穿女装吗?” 经纪人:“……” “我觉得,”她一本正经,“我不说,你不说,他就不会知道。” 说完她也垂眸又看了眼黎昌这身穿搭,缄默一阵,开口: “要不,你还是别把今天这套带回家了。” “……”黎昌:“我从来没想带回家。” 经纪人当然不信他的话,瘪瘪嘴就把头转开了,视线刚移动,她就忽然眼睛一亮。 “我去,那边一堆大导演!”她说:“你快去,跟人聊两句!” 黎昌顺着她的话眺过去,确实在不远处看见三五个中年男人。 个个手上捏着一支酒杯,长相还是那老几样,不是啤酒肚就是秃头。 “不去。”他说:“我不想喝酒。” “啧,”经纪人特埋怨地看他:“你不去认识,人导演有戏了怎么会想到你呐?” 这话说得在理,人情社会嘛,认识总比不认识的要好。 黎昌却想说爱想到就想到吧,想不到就算了。 他穿过来前就最讨厌干这种事儿。 以前上班的餐厅是家连锁的,每每上边儿有领导下来视察的时候,店长姐姐就会把黎昌往前边儿推。 边推边悄悄说:“混个脸熟,我走了你就是店长了。” 黎昌知道店长是为自己好,可是他真做不来这事。 看见领导他就浑身难受是一方面吧,另一方面则是他一点儿都没法认同店长的话。 为啥脸熟就能做店长了。 为啥不是最认真工作的人做店长。 太奇怪了。 经纪人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似乎习惯了,摆手道:“嗐,不去算了,你确实也不需要去。 “到时候想去哪部片子,直接让任总投哪部就行,反正你现在也愿意这样干了……” 黎昌听她的话,眉间蹙了下。 “什么意思,”他顿了下,“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难道不一直都是任克明投哪部自己就演哪部吗,什么叫现在愿意这样干了? 经纪人奇怪地看他两眼:“当然不是。” “咱们以前的哪个角色不是一次次试镜跑下来的,”她语气认真了,“你这视帝可是货真价实凭实力拿的,里面没有任氏的一点水分。” 第71章 黎昌一愣:“……可你不是说,我的每一部片子任克明他都投资了吗?” “是投资了,”经纪人说,“那也得是你确认参演之后的事儿啊!进组前你是一点不准他干涉的。” 黎昌跟被她这话击住了似的,站在原地张了张唇,却没说话。 视帝……是自己凭实力拿的? 自己,真的有这个实力? 到这时黎昌才猛然想起,好像从穿过来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看过自己曾经演的戏。 包括视帝那部。 经纪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这样愣在那儿,只当他是在努力回忆过去呢。 “想不起来也没事。”她说:“我看你也是在逐渐恢复,你看,前两天在剧组里不也演得挺好的吗?别着急,慢慢来……” 黎昌抬起一双茫然的眸看她。 他不知道她口中的“演得挺好”到底是个什么水平,他只知道自己还远远没有达到导演王导的期望。 ……所以,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水平? 是可以满足王导期许的水平吗? 怎么会呢。 黎昌知道,自己不是大家口中的科班出生,甚至连大学都没念过。 剧本都不太能读懂的程度,怎么会演戏呢。 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这个圈子的。 是怎么开启演艺事业的。 又是怎么会对演戏认真到,让任克明问出:“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这样的话的。 经纪人推了把他:“哎哟,真别想了,待会又该头疼了。” 她指了指那边导演的位置:“既然你不去,我就先去了哈,公司最近往我手底下塞了几个新人,我去给他们铺铺路……” 黎昌回神,朝她点头。 经纪人的背影随即走远,走入那堆导演之中。 觥筹交错,看起来游刃有余。 黎昌看着她的身影,不由又开始想了。 不想自己是怎么进入演艺圈的这事吧,就想自己是怎么和经纪人认识的。 按经纪人之前的话来说,自己认识她,似乎比认识任克明还要早。 也就是说,至少八年前自己就已经和她认识,并且开始演戏了。 ……二十岁之前。 可是,像她这样厉害的人,自己平时根本没可能接触得到。 所以是怎么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黎昌的太阳穴忽然一阵刺痛,不禁扶了下额头。 又头疼了。 他叹了声气,把目光从经纪人身上移开。 算了,不想了。 此时此刻,黎昌才开始真正环顾四周。 这个宴会厅和黎昌曾经见过的所有都不一样,具体表现在,大部分嘉宾都聚集在墙边。 在墙边做什么? 欣赏挂墙上的画。 没错,这宴会厅布置得像一个艺术展览,四面墙上都挂得有黎昌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那种玄里玄乎的画作。 还有些嘉宾没聚在墙边,而是选择站在宴会中央,目光聚焦在中央的几个摆设之上。 这些摆设显然也是艺术品,因为它们周围被红线拉起。 但最主要的原因不是这个,而是黎昌看不懂。 他看不懂的,都是艺术品。 忽然,他似乎看到了什么,抬步走到一处角落前,然后盯着地板皱眉沉思。 ……这地上的五个刚刚被扔下的香蕉皮,也是艺术品吗? “啊,艺术的气息——”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声。 黎昌诧异地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面孔朝他挑挑眉:“好久不见,小戏子。” ……如果说黎昌第一眼没敢确定她是谁,现在听见这声小戏子则可以万分确定以及肯定了。 这站在他面前的女人,正是任家老爷子的二妹,也就是任克明的那个二姑,任秀琴。 催他生个孩子的那个。 第41章 【倒v结束】 怎么会在这儿遇见她? 想到上次的经历, 黎昌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二姑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动作,只是毫不掩饰地打量他两眼,然后理了理头发问:“怎么样?” 黎昌还在出神:“什么?” 二姑抬起手指,指指面前那堆香蕉皮:“这个, 看得懂吗?” 眸光与语气满是不屑。 黎昌:……? “这不就是……香蕉皮?”他迟疑地说。 二姑闻言当即白眼一翻:“果然是不入流的小戏子, 根本不懂什么是艺术。” 她做作地抱了下臂, 转回视线对着香蕉皮说:“这, 可是德国著名艺术家安德烈先生的作品,以香蕉皮反映如今的社会现实……算了, 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你也听不懂。” 黎昌站在她后面, 听得一头雾水。 安德烈? 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吃完香蕉之后把皮往这儿一甩的男的吧? 那人看起来也不像个外国人啊…… “以后不懂就少来这些场合。”二姑说:“人要学会藏拙, 懂了吗?” 黎昌不知道她跟自己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但是目光忽然放到她的身后。 “……您往左边走走。”他说。 二姑:“?我为什么要走。” 语音未落,只感觉脚下传来一阵动静, 她猛然低头看去,一只扫把闯入眼帘—— 第72章 那是一个保洁大叔, 拿着扫把,正在清扫地上的五个香蕉皮。 对, 也就是那个安德烈的艺术品。 “谁这么没公德心, 吃完香蕉皮乱扔。”大叔念叨:“我呸, 还有钱人呢,没一个是好东西!” 二姑:…… 黎昌:…… 说得好! 他在心底给大叔鼓掌。 二姑显然是个脸皮厚的,转过身来放下抱着的臂,对着黎昌轻咳了两声。 “刚刚我们说到哪了?” 黎昌很绅士地提醒:“说到安德烈先生了。” 二姑:“……错, 我们说到你不该来这种场合了。” 黎昌挑挑眉,示意她继续圆下去。 “像这种艺术类的活动, 你就该避免参加,还是那句话,学会藏拙。”她这时倒有些语重心长的语气了,仿佛自己真是黎昌的长辈。 顿了两秒,又忽然话锋一转:“但是呢,其实今天也怪不得你。” 黎昌疑惑地看着她,显然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二姑又理理头发,恢复到高高在上的状态:“毕竟今天这场宴会,是我做主邀请你来的。” 她转了下步子,高跟鞋在地上传出声响,一双和任克明很有几分相似的眸投向黎昌:“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黎昌不明白她的话。 她,要和自己商量,一件事? ……还是特意把自己约出来。 也就是说,特意避开了任克明。 “……什么事?”黎昌迟疑地问,顿了顿忽然说:“您要给任克明找老婆了?” 二姑眉毛一皱:“我要给他找老婆的话还找你出来干什么?” 黎昌噤声。 不是你自己之前那么说的吗。鬼知道你把我找出来干嘛…… 二姑可没管他在心里嘀嘀咕咕什么,直接开门见山: “我要说的,是关乎任克明和任家的一件大事,不是玩笑,你认真听。” 她倏地正色起来。 黎昌听得一懵,看她这副正经的模样,感觉自己像马上就要接收到一些任氏的机密。 ……这可不兴听啊! 毕竟要知道在早几年的小说中,一旦这种机密传入别人耳朵里,马上就会引起腥风血雨的剧情。 黎昌连穿越这种事情都经历过了,可不敢以身试险。 “等一下。”他抬手打断施法:“……您要讲的事,是不是任克明不允许我知道的?” 肯定是! 她都避开任克明把自己约出来了,肯定是! 只要她一说是,自己就立马捂住耳朵! 只见二姑愣了一下,旋即红唇微启—— “不是。” “我不听!”黎昌迅速捂住耳朵。 二姑:…… 她又赏了黎昌一个白眼,随即也没管黎昌是在捂耳朵还是干啥的了,直接把手中的高级皮包打开,从中取出一叠文件。 递到黎昌眼前。 黎昌这边正捂着耳朵呢,看到这份文件立马后退一步。 说就说,怎么还直接把文件拿出来了! 啊啊啊自己不会被灭口吧! 二姑眼睛一眯,跟着他上前一步,于是他又后退一步。 她上前一步,他后退一步。 上前一步,后退一步。 如此往复几次,二姑突然站下不上前了。 黎昌堵着耳朵看她,只见她一双和任克明特像的黑玻璃眼珠凛凛地看着自己。 嘴唇微动。 虽然黎昌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却能从她的嘴唇读出来。 她在说—— “黎昌,你脑子真坏掉了? “我数三声,手给我放下来。 “三,二……” 黎昌没等她数完,自己就把手放下了。 他觉得这招叫先发制人。 “反,反正我不看,也不听,你最好别给我说这些。” 黎昌对上她的眼睛,也顾不上用敬语了,心底有一种类似于血脉压制的发怵: “……被任克明知道你找我,你就自求多福吧。” ……她应该会怕任克明吧? 毕竟任克明看起来不是很怕她。 二姑却冷笑一声:“我自求多福什么,我还能怕他?”她说到这儿忽然顿了下,重新上下打量黎昌两眼。 这次换她后退两步了。 “你回去不会和那小子污蔑我吧?”她皱着眉头,看起来是有些隐隐作怕:“我警告你,不要离间我们姑侄之间的关系。” 黎昌:…… 就你们姑侄俩这关系还需要我离间? 他现在有点儿掌握局势的架势了,用下巴点了下二姑手中的文件:“那你现在把那个文件收回去,我就不跟他提这事。” 二姑蹙眉思考两秒,说:“……那你还是跟他提吧。” 她没管黎昌听见这话时的震惊,只往前一步,硬把手里的文件直接塞进了他的怀中。 黎昌刚要推出来,就听她说: “这是你八年前那场车祸的记录。” 黎昌的动作倏地滞在原地。 ……八年前的,车祸记录? 他猛然低头看向文件的封皮,一双眸在那白纸黑字上紧紧停顿。 “里面有伤势报告、双方信息,放心,都是合法渠道获得。”二姑的声音缓缓传来:“除此以外,我还可以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第73章 她的语气十分自信,仿佛笃定黎昌一定会对这份报告以及她知道的事情感兴趣。 然而黎昌却仅仅是眸间一顿,抬头看她,眉头似乎皱起。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二姑被问得一怔:“什么?” 黎昌看着她,眼神逐渐覆上严肃。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了解这场车祸。” 他的声音沉静,某一瞬间竟让二姑恍然想起任克明来。 就像是自己那个雷霆手段的侄子在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发问一样—— “谁告诉你的?” …… 宴会同场地的湖畔咖啡厅里,黎昌坐在角落,独自垂首捧着杯子。 对面放着一杯还未收走的咖啡,十分钟前坐在咖啡前的是任家二姑任秀琴。 如今咖啡已凉,当时倒是热的。 黎昌当时就像现在一样垂眸,不过眼睛看着的,是对方的咖啡。 “我们身边有你的人。”他说:“是谁?” 语气丝毫不留余地,直白切题。 忽然接近自己,忽然给自己提供车祸信息。 除非她任秀琴会读心,否则,一定是自己与任克明身边的人透露的消息。 而黎昌也可以大致锁定这个名单,因为除任克明外他只问过三个人车祸相关的事情—— 吴妈、小安,还有经纪人。 他抬眸,一双夜黑色的瞳孔看着二姑,一点没有了平时的不靠谱样。 倒是有些像他还没演完的那部戏了,主角是警察的那部。 任秀琴被他这样一问,倒没有多么震惊。 她曾经也是和黎昌打过交道的,只觉得这才是黎昌该有的状态。 “看来你的失忆在好转了。”她微微一笑,勾起手中的咖啡杯送向唇边。 黎昌的眉蹙得更紧了。 她竟然连自己“失忆”的事情都知道,看来有内鬼无疑。 “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他直接说:“你的人,是谁?” 任秀琴闻言,轻笑出声。 她放下手中咖啡,对上黎昌的眼睛。 “这重要吗?”她理了理头发,悠悠说:“你不要对我抱有太大的戒心,我与克明自始至终站在同一战线。” 黎昌觉得她有点疯。 她什么时候和任克明站在同一战线了。 上次任家家宴时频频提到二崽子任庆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她吗? “你不说就算了,”他懒得跟她再多费口舌,“你不说,我直接让任克明自己去查就行。” 说完就起身要走。 “站住。”任秀琴叫住他。 她没想到他竟然会走。 “……你就不想听听车祸的事?”她问。 黎昌脚步顿住,三两秒后,转头看向她。 “你真有意思。”他说:“这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讲给我听了?” “车祸的主角是我和任克明,我确实曾向任克明以外的人打听过这件事情,但他们或多或少都曾参与过其中。你呢?你以什么身份给我讲?” 黎昌说到这儿忽然停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收回将要迈出的步子,坐回到软皮沙发之上。 一双姣好的眼睛重新投向任秀琴,语调缓缓:“还是说,你也曾参与过这场车祸?……哪个部分?” 他的话仅仅刚出,就见任秀琴扶着咖啡的手忽地一动。 明显是颤抖了一瞬。 视线移回到她的脸上,可见那跋扈的目光此刻竟隐隐闪躲。 黎昌凤眸一眯:“你参与的……” “不会是车祸策划吧。” 任秀琴骤然抬睫:“你胡说什么!” 她的手这时颤抖得更厉害了,和她口中的话形成浓烈的对比。 黎昌却根本不怕她。 “我如果是胡说,那你抖什么?” 他看着任秀琴发抖的红色指甲沉思几秒,拿出手机点开录音,然后将屏幕倒扣在桌上。 “二姑……我能叫你二姑吧?”他点点自己的手机,修长的食指在手机壳上发出闷声:“你要说什么说就行,不过如你所见,我这里正在录音。” “从这一秒起,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可能放给任克明听。” 这一秒,连黎昌自己都觉得真有点像之前演的那个警察了。 他长到十八岁以来,还没干过这么有心眼子的事情。 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录音什么的…… 好刺激! 任秀琴当然不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直直地看着他,那种眼神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任克明。 她沉下一口气,平静住自己颤抖的手,低声说:“怪不得他这么喜欢你。” 你和十六岁的他,简直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黎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她这话说得特别没由来。 任克明不是早就给她说了为什么喜欢自己吗。 因为他只对自己硬得起来啊! 总之任秀琴就这样盯着黎昌看了许久,许久之后,她舒了口气。 “你录吧。”她说:“我要说的,都是事实。” 第42章 【三合一】 八年前。 任克明如小安所说, 坐上开往医院的那辆车。 彼时的他十八岁,刚回国不到两年,却已在任氏集团扎下一盘属于他的根脉。 第74章 这背后除了他与年龄完全不符的果决手腕之外,离不开任老爷子的示意。 任老爷子说:“你年龄还小, 但我老了。我对你的要求不高, 唯有三点。” 第一点, 要任克明从真正的底层做起, 一步步站稳脚跟。 这对任庆那样的纨绔子弟来说也许困难,但对任克明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 毕竟他本身就是底层出身。 况且现实生活又不像电视剧, 集团接班人进入底层工作,下面的人怎会一点风声都收不到? 加上任秀琴的暗中支持, 任克明竟然短短一年之内便做到了寻常人多年奋斗才会晋升到的岗位。 任老爷子得知时却只是挑挑眉峰, 淡淡道:“还挺会拉拢人心。” 第二点, 要任克明维持学业,至少, 大学读完。 任老爷子也知道这个儿子打小生活艰苦,教育方面难免疏忽, 因此他不要求任克明能拿个什么名校文凭回来。 毕竟对他们这种阶级的人来说,这种一张薄纸的东西并不难拿。 难的是真正的学。 他只是想要看看任克明学习的能力。 然而事实证明, 这个儿子永远能给他带来他想要之外的惊喜。 任克明得知第二点后便飞回英国, 继续回国前在那边的学习。 不到两个月, 他重新回国。 与此同时带回一封令任老爷子眉间一震的录取通知书,通知书抬头上方是一所全球最负盛名的高等学府。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周末留在国内,周内不时飞往英国, 常有上午飞去,下午回国的情况发生。 就这样持续了十个月, 竟然提前修完了所有学分,甚至后来还登上了优秀毕业生名单。 要知道这名单一届仅有三人。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总之任老爷子的这两点他都圆满完成,不,应该说是超标完成,惹得任老爷子喜不胜收,在家族聚会上盛赞: “有克明在,我可以放心老了。” 全任家上下闻言低语纷纷,看来家业注定属于这个半路杀出的长子了。 唯有任克明仅垂眸抿了口手中的红酒,没有说话。 因为任老爷子提出的三个要求中,还有一个第三点。 他无法做到的第三点—— 两年之内,繁衍子息。 从回国那年起,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出现了异样,但素来没这方面的需求,他也就没多在意。 直到任老爷子提出第三点的第二天早上。 他平平淡淡醒来,朝床脚的地方望了眼—— 毫无动静。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经这样平平淡淡醒来很多天了。 于是立即预约治疗。 一开始为了避开国内虎视眈眈的家族其他势力,他选择以继续学业的理由飞往国外治疗,然而数月以来并无成效。 这时小安为他联系上了国内某位知名专家。 而八年前那场车祸,就发生在与专家见面的路上。 彼时任克明坐在后排右窗,驾驶座不是专任司机,而是尚担任其助理的小安。 只因此事私密,越少人知道越好。 下午四点,车行驶了一半路程,忽然一阵颠簸。 小安说:“任先生,轮胎好像出了点问题,劳您下车。” 任克明眉间微动,定定看了小安几秒后,开门下车。 车停在路边,是左边车胎出了问题。 小安当即联系新车继续任克明的行程,任克明则站在车后,目光晦暗地盯着出问题的车胎。 小安通话结束后走到他面前:“任先生,已经为您联系了新车……” 任克明却打断他的话:“任秀琴指使的?” 小安神色一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任克明转眸看他,一双眸凛冽如霜:“你是任秀琴的人。”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喻示着他早已知道这个既定的事实。 小安眼神微动。 他确实是任秀琴安插到任克明身边的眼线,目的是为监督任克明的一举一动。 起初,他见识过这个少年初露锋芒,还担心自己是否会被识破。 却不曾想两年过去,对方竟然一直将自己留在身边,并且未曾流露一丝怀疑与回避。 小安还当对方已经完全信任自己,现在回头看来,原来他是早已知道自己身份。 不怀疑,不是因为没察觉,只是因为早已知悉。 此刻的任克明眉眼尚存少年稚气,但却透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威严。 “我允许任秀琴知道我的动作,但不代表允许她在我身上玩这种把戏。”他语气冷漠:“说出停在这的目的。” 小安摇头:“任先生,这只是意外。” “意外?”任克明垂眸看他,鸦睫下的一双眼冰凉如夜:“你自己信吗?” 小安视线落在地上,噤如寒蝉。 这确实不像意外。五年前,任家老爷子的父亲车祸离世,就因车辆行驶过程中出现了类似于眼下的“意外”,自那以后,任家的车每三天就会进行定期维护。 而今天任克明所乘坐的这辆车上午才从专人手中接回,像此刻这样的“意外”,属实不应该。 四下无人的郊外路边,任克明盯了小安许久,接着拿起手机,不知发送了什么。 第75章 片刻后他终于再次开口。 “替我转告任秀琴,我对权斗没有兴趣,”他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沉静无波,“她承诺的事只要做到,下一秒我就会离开任家,不必多虑。” 小安闻言猛然抬首。 “任先生……您要离开?” 任克明看着他,眯了眯眼。 “她没告诉你?”他停顿一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语气些微缓和:“问问那边派的车走到哪了。” 小安却还陷在其中:“……您不能离开,您怎么能在这时候离开呢?” 任克明眉心微蹙:“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小安仍未停下:“您接管任氏指日可待,您是最合适的人选,您怎么能,您——” 话说一半,陡然顿住。 看向任克明的目光忽然偏离,神情由迷茫变得惊恐。 任克明随着他僵直的视线看向身后,瞳孔睖睁—— 他的身后,一辆黑车偏离道路,正朝他们疾驰而来! 车辆驶出风鸣的声音,巨大的震惊令小安脚底灌铅,站在原地想跑却无法行动。 这是人的生理本能,就连任克明也不例外。 可那车距离之近,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几秒之内,二人必被撞击! 忽地,一个身影飞奔而至,任克明和小安还未看清,便同时感觉到一股力气将自己狠狠推开,一阵翻滚。 “砰——” 倒地瞬间,巨大的铁鸣传来,如同惊雷之击。 任克明滚落在地,顷刻间只觉耳鸣,回头看去,原来那是两辆车相撞的声音。 他紧紧看着那交杂在一团的两辆汽车,如同两张毫无用处的铁皮,在阴沉的日光之下变形到无法辨认。 一贯端静的神色竟覆上片刻茫然。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从高处笼罩下来,闯入任克明的视线。 他滞然抬眸,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向自己,顺着手往上看去,是一张沾着些许血迹的脸孔。 背光而立,足以代替日光。 “你没事吧?”那人问。 声音清脆如玉击。 任克明的视线停留在日光之上,恍然间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神迹。 他紧紧看着,一刻也未移开视线。 那日光也就同他对视,分毫未退。 一双眼眸晶莹澄澈,长睫垂下,如同羽翼般轻扫在任克明的喉间、心头。 半晌后,任克明喉间微紧,看着那白皙皮肤上刺眼的鲜红,终于艰涩出声: “你……流血了。” 日光闻声一愣,却没有当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颊,而是垂首朝下望去。 似乎并不意外地,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轻轻嗯了一声。 任克明停在他脸孔之上的视线下移,顺着手指方向投去,顿然瞳孔缩紧。 浅蓝色的牛仔裤上方蕴出大片红渍,是鲜血。从左脚脚踝处外溢,流淌,滴落。 “我的脚受伤了。”日光轻轻出声:“很疼。” 他重新看向任克明。 一双如水的眸眼睫微垂: “你……能送我去医院么?” …… 任秀琴缓缓讲完这个故事。 “如你所知,小安是我的人。”她说:“但我不是主使。” 黎昌怔在原地,洁白的指逐渐攥紧手中的杯把。 许久后,他嘶哑开口:“你的意思是……我救了十八岁的任克明?” 自己和任克明的第一次见面,是这场车祸。 自己在车祸的时候救了十八岁的任克明。 然后十八岁的任克明就和自己结婚了。 ……是吗? 就,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结婚了? “是,你救了他。”任秀琴颔首:“一周后克明把你带回了任家家宴,我大哥,也就是他父亲,问你是谁。他没回答,而是……” 她停顿了一秒,缓缓拿起手中的咖啡杯抿了一口。 在黎昌急切的目光下,她说: “而是拿出了你们的结婚证明。” 黎昌:……?! “一周后?”他睁大眼睛。 所以连几个月的时间都没有? 就短短几天,自己就和任克明从认识到领证了?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草率的! 黎昌惊诧一瞬后,垂下眼睑,开始细细思忖任秀琴的话语。 ……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情很不对劲。 片刻后,他抬眸对上任秀琴的眼睛。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他眉间轻蹙:“你想要得到什么?” 任秀琴看着他紧蹙的眉间,微微勾唇。 “你别着急,我还没说完。” 她垂首,指尖在杯壁上摩挲了一阵,忽然抬头。 “你知道吗,其实克明当时根本没打算留在任家。” 黎昌当然不知道。他没说话,只等着任秀琴继续。 “当时我们谈好,他替我牵制任庆背后的势力,直到我哥对任庆彻底失望。”任秀琴说:“事成之后,我会给他一笔钱,然后,他把任家交给我。” 黎昌错愕一瞬。 任秀琴继续道:“他当时似乎……很需要钱。”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怎么会对金钱有如此大的需求,直到调查了他在国外的经历。 原来,任克明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存在。 第76章 “你知道原因的吧?”任秀琴说:“他那个弟弟。” 黎昌没有回应她,但任秀琴已经默认他知道了。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她说:“毕竟他在任家想要拿钱……呵,说实话,很困难。” 任家虽然家大业大,但是任老爷子任临真就是个一毛不拔的性格。 特别是对孩子,他不溺爱半分。 认祖归宗的两个儿子,一个任克明,一个任庆,成年之前吃穿用度都在任家名下,每个月发放不超过十万的生活费。 这个数量也许在寻常人眼中已经不少,但对任克明而言,也就刚够填补文那边的医疗费用。 哪怕是断一个月,都会出错。 “我给他开的条件,他下半辈子即便是供十个这样的弟弟,都绰绰有余。”任秀琴说:“原本一切很顺利,直到你的出现。” 那场车祸之后,任克明得有一周没有再与任秀琴进行过任何联系。 直到那场家宴,就是他第一次带黎昌回任家的那场家宴。 任秀琴终于逮着机会堵住自己这位侄子。 “你带个男人回家做什么?男人能给你生孩子?”她压低声音说:“趁现在还早,立马跟那戏子断了。” 任秀琴才不管任克明对黎昌是什么感情,她不在乎男的女的,只在乎能不能如任临的愿。 而任克明却转过头,黑漆漆的一双眸落在她头顶,声音平静: “二姑,我不需要孩子。” 任秀琴一愣:“你说什么呢?没有孩子,任临现在能答应把任氏交给你?” “现在不给,总有一天会给的。”任克明说。 “……什么意思?”她皱眉看着自己这个侄子,仿佛没听懂他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总之任克明仅垂眸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缓缓开口: “意思就是,我们之间的交易作废。” “我留在国内 ,不会离开。” 他举起酒杯,抿了口淡黄色的香槟。 在任秀琴还陷在惊异之时,转眸朝不远处挑眉一敬。 敬的是站在任老爷子身边,正紧紧看着他的任庆。 任秀琴目光随着任克明的酒杯投去,和任庆一个对视。对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唇咬得发白。 而在这时,她听见耳畔传来少年锋利的话语—— “二姑,从今晚起,你要选好站在哪一方了。” …… 后来任秀琴才知道,那场车祸后,任克明早在她没有看见的地方悄然瓦解了几个任庆背后的势力,这也就是那天任庆用那副神情望着他的原因。 选好站在哪一方? 任秀琴内心苦笑,这还用选吗? 也不知道自己是把个什么人物给带回任家了。 不过事虽如此,她却并不后悔。 “我说我和任克明站在同一阵营,不是玩笑。”任秀琴沉声向黎昌道:“毕竟跟着他,我还可能喝喝肉汤。” 而任庆背后的那些势力……真要让他上位了,自己可就连肉渣都见不到了。 黎昌听完她的话,却还是有些不知所谓。 这些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难道自己可以左右任家的内斗吗? 任秀琴却又继续道:“你也知道如今任庆回国了,我大哥在谁继承家产这事上,态度暧昧不清。” “所以?”黎昌问。 “所以,”任秀琴说:“我找你,就是为了让你帮助任克明拿下任氏掌权之位。” 黎昌眸间一滞:“……怎么帮?” “很简单。” 任秀琴从皮包中夹出一张支票,滑到黎昌桌前: “离开他,金额你定。” 支票没有填数额,黎昌垂眸看了一眼,怔愣片刻,笑了。 “二姑,我看起来很缺钱吗?”他歪了歪脑袋,露出困惑的神色:“你们任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啊,以为拿钱什么都能买到。” 不管缺不缺钱的,黎昌即使是重新回到贫穷的十八岁,也不会接受这张支票。 他只卖自己一次。 既然任克明的钱买他留下了,那么没有人可以再买他离开。 任秀琴的手轻轻一顿,轻笑一声:“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她对上黎昌盛着些许惑色的眸。 “八年前,我给你递过一次支票,还记得你当时说什么吗?” “你说,一个人是想离开还是留下,都不是金钱可以左右的。” “我当时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任秀琴收回支票,敛下笑容。 “可是黎昌,这次你必须离开。”她抬起眸,语调沉缓地说:“只要你离开了,即便克明没有子嗣,任临也会把家族交到他的手上。” “任庆的人又开始了,八年前的车祸很快就会重演。” “黎昌,你救过他一次,现在,你要救他最后一次。” …… 窗外已下起连绵微雨,经纪人找到湖畔咖啡厅来的时候,就见黎昌坐在角落,出神望着窗外。 漂亮的脸孔毫无血色,长睫拢翳,光影交错,像从某部文艺电影中抽出的一帧画面。 “……小昌?”她唤了一声。 黎昌回头,看见她时眼眸微动:“姐。” 第77章 “诶。”经纪人应了一声,不禁发问:“怎么了?” 黎昌没说话,只盯着她看了许久。 眼里似乎有着水珠在打转,蕴在眼眶,迟迟不掉。 经纪人看清后吓一跳,忙上前两步,想继续询问。 却听黎昌忽然开口:“我这样好看吗?” 经纪人愣住:“……啊?” “吓到你了吧?”黎昌粲然一笑,用手背抹抹脸颊上掉下来的泪水:“嘿嘿,我这样是不是特别有那味儿。” 经纪人没弄清楚状况:“……什么味儿?” 黎昌理所当然地答:“狗血片文艺男主角的味儿啊。” 他擦干自己的泪水,眼眶还红着呢,但是看起来跟平常没两样。 “你要不给我接个这种片子吧,我感觉我特别适合。” 毕竟不都说要亲身经历才能演出精髓吗,黎昌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大历特历了。 比以前当服务员还要有经验。 一觉醒来从十八岁变成二十八,穷屌丝摇身一变新视帝,嫁了个身家上亿的男人,男人家里面还特么动不动搞权斗,不知道的还以为有皇位要继承。 并且最狗血的经典桥段也上演了—— 自己一场车祸把人给救了,男人二姑给自己塞支票,只为让自己离开他。 自己居然还不离开。 多离谱啊! 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快进到出国三年然后化身白月光回国了。 老牌偶像剧不都这么演吗。 黎昌擦干眼泪后从咖啡厅里出来,跟着经纪人坐在回东郊宅子的车上,内心无比复杂。 窗外夜色混沌,天空糅杂着皎洁月光与城市灯影,一晃神他就仿佛自己回到了还未穿过来前的日子。 任秀琴今天说的所有,他都很陌生。 对任家陌生,对车祸陌生,甚至对自己陌生…… 只有任克明,他只对任克明不陌生。 黎昌觉得自己虽然不聪明,但算不上傻,难道任秀琴说什么他就要信什么么? 难道自己不知道问任克明吗? 他……真的需要自己离开吗? 任秀琴离开咖啡厅前最后的话语重新浮现在黎昌耳侧——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任克明和你结婚的那年任临就对他说过,只要愿意放弃你,任家立马属于他。” “他拒绝了。” “因为你的存在,任庆重新被任临纳入考虑,这一次无论他们做什么,任临都不会插手。” “车祸都能搞得出来,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你好好考虑吧。” 黎昌耳边回荡着任秀琴的话语,在经纪人的注视下神魂恍惚地下车。 不知道怎么走进宅子,又走上二楼卧室的,总之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 脑袋如一片理不清楚的乱麻,整个人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卧室没开灯,只有窗外月光洒进,照在惨白的墙壁之上,世界仿佛化为黑白。 忽地,他感觉裤兜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移眸望去,只见屏幕透着布料发出白光。 他这才猛然坐起,掏出手机。 是电话,来电显示“老公”。 是任克明。 他愣愣地看着屏幕,眼底倒映着屏幕的荧光,竟然一时忘了按下接通。 直到电话挂断,屏幕熄灭,整个房间重新归于黑白。 黎昌的瞳孔也归于黑色。 三两秒后,却又再次亮起—— 电话再次打来了。 黎昌这次终于回神,手指忙按下接通按钮。 “……喂,”他的声音滞在喉间,“老公?” 那边低低嗯了一声:“睡了?” 换往常的黎昌一定会说,睡了怎么会接你电话,我在梦游吗? 可这一次他只轻轻说了一句: “没。” 听起来魂不守舍的。 任克明沉默几息,问:“怎么了?” 黎昌攥着手机的手指立马收紧几分,指节泛白。 可良久之后,他仅仅是张了张唇,什么也没说。 “没怎么。”卸下力,他将一切回诸心口:“你呢?你打电话……是怎么了吗?” “嗯。”那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今晚加班,回来得晚,你早点睡。” 黎昌怔了一瞬:“又加班吗?” 最近这一个月,任克明似乎没几天是没加班的。 即便是和自己去见白妈,他也一天能有七八个小时面对着电脑屏幕。 ……是因为任庆回来了吗? 是因为任庆回来了吧。 如果不用和任庆竞争,他肯定就不会这么累了。 任克明那边却静了一瞬,然后用温柔的语调说:“很正常,别担心。” “倒是你,以后少拍点夜戏。” “晚安,睡觉吧。” 黎昌把手机听筒紧紧贴着耳侧,只觉得自己耳膜在随着这略带些疲惫的声音颤抖。 “……可是我不困。”他说:“你困吗?” 任克明那边闻言,轻轻笑了声:“我不困。” “你困。”黎昌的声线放得软软的,说:“老公……你回来睡觉吧。” 对面笑音敛去,沉默了。 夜色之中,黎昌能听见对方呼吸的起伏。 他无比熟悉任克明的呼吸的拍数,他在无数个深夜里曾伴着这呼吸入睡。 第78章 他知道对方累了,他知道他很困。 他一定困了,他一定想抱着自己睡觉。 他一定会回来的。 可是半晌后,对面却微微叹息一声。 “你先睡吧,”低沉的声音就像在哄不听话的小孩,“乖,不用等我。” 电话最后不知是怎样挂断的,黎昌的耳畔就一直萦绕着那句沙哑的“乖”。 明明自己比任克明还要大上两岁,怎么就像自己是小孩一样。 什么时候爱哭鬼也可以做大人了? 黎昌抱着手机无端勾了下唇,仰倒在双人床上,黑暗中他的目光仿若浓墨夜色中闪烁的星点。 闪烁,闪烁。 后来这间屋子里再出现动静,已经是下半夜了。 估摸着凌晨五点左右,卧室门由外打开,双人床的另一个主人回来了。 脚步轻浅,刻意不发出响动。 连洗漱都是在客房完成,最后掀开被角躺进时,却发现床上那人早已睁开了眼睛,一双如鹿般澄澈的眸在曦光之下静静望着自己。 眼角红红的。 任克明搂上他,吻了吻他还潮湿的睫。 “怎么了?”他低声问。 黎昌睁开眼,说:“做了个梦。” “噩梦?” “……不知道。” 我梦见我根本没有遇见你了……这是噩梦吧。 可是没有遇见我的你,好像结婚了,有孩子了,不用和任庆争夺家产了,文也过得很好。 任家的一切都属于你了。 你只不过没有我了而已。 这是噩梦吗? “会让你哭的梦,都是噩梦。”任克明捋了捋他额前的发,拇指轻轻擦了下他的脸颊,柔声说:“都是假的,睡吧。” 黎昌没有说话,只看着他,片刻后,伸手揽住他的腰,把自己往他怀中缩了缩。 “……晚安。”他靠着他的胸口说。 “晚安,”任克明轻声说,“做个好梦。” …… 什么是噩梦,黎昌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什么是好梦。 过去他的好梦是吃大餐。 吃鸡蛋,吃肉,吃小烧烤,吃到肚皮撑撑再醒来。 这样的梦就是好梦。 现在他的好梦是和任克明待在一起。 做什么都有任克明,吃饭有任克明,睡觉有任克明,海边散步有任克明,就连醒来也能见到任克明的侧脸。 这样的梦,就是好梦。 可是好梦似乎比以前还要难全。 自那晚后,他已经好几天都没能再在入睡和醒来时见到任克明的侧颜了。 偶有几夜,他能感受到任克明上床的动静,但似乎没躺多久便又起身离开。 黎昌睁眼后望着空荡荡的身侧,心中纠结万分。 要把任秀琴那天的话告诉他吗? 可是告诉他之后,他又能说什么呢?不论如何,他都不会允许自己离开的吧。 但他也是真的很累了,任秀琴说的话不假。 任庆那边很难对付。 很难对付。 百般纠结后,黎昌终于下定决心,决定给任克明说清这件事。 不管怎么样,任克明知道要比不知道好。毕竟他比自己聪明,比自己有能力,不是么? 然而数天过去,黎昌都没能再在醒着时见到任克明一眼。 发信息过去,常常是早上发的下午才回,傍晚发的凌晨才回。 电话打进去也常在接通,虽然事后会给他打回来,但周遭似乎全是各种键盘、汇报的声音,估计是会议开到一半找出的空闲才急匆匆回的电话。 这种情况持续到某一日,黎昌和到家中的经纪人沟通完新的几个剧本后。 那时他决定自己去任氏集团找一趟任克明了。 刚起身和经纪人一起往外走,却见小安的身影自二楼奔下来。 “黎少爷——” 黎昌当下心中一咯噔,他从来没见过小安慌成那样,连声音都是抖着的。 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只听小安喘着气说: “任先生……任先生出意外了,人在医院——” 黎昌登时感觉浑身血液冰凉,木在原地两秒。 再回神,已脸色煞白地跑出门外,在一片黑夜里颤抖着声音叫着张叔载自己去医院,叫了好几声却都没叫出人影。 只听追出来的小安在后面连声叫道: “张叔给任先生开的车,张叔也在医院——” 最终黎昌是被小安载去医院的。 下车时他都险些站不稳,小安扶了下他的手,那手冰凉得像没有温度,人一登上台阶就朝里冲。 “黎少爷,在四楼!”小安追在后面喊。 好在黎昌没傻到跑楼梯,在电梯前小安追上他了。 这个点的电梯前没什么人,小安往黎昌颤抖着的手里塞了个口罩,黎昌根本没力气接,黑色的口罩就那样掉落在地上。 任克明怎么样了,任克明怎么样了。 怎么会在医院,怎么会出事了。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梯按钮,忽然猛然转首向小安:“他……” 话没说出来,电梯门在这时却打开了。 黎昌便也顾不得再问什么,直接冲了进去。 电梯上行的速度很快,可黎昌觉得简直有一万年那么久。 第79章 他扶着镜面墙壁上的把手,脑袋里天旋地转,却仍不忘看着两片铁门。 几乎是在门开的那一刻便奔了出去。 走廊,白灯,直行。 黎昌只感觉听见自己耳畔都发出飕飕风声,风声中传来小安的声音: “就是这间,黎少爷,就这间……” 他刹下步子,整个人仿佛泥在原地。 顺着小安的话转首看去,目光空洞地钉在那半掩着的病房门上。 将开未开的房门缝中,半开着灯,却能依稀看见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个身影。 那身影绝对不是醒着的,好像还插着管。 黎昌没看清,他只看了一眼,就一眼,便烫开了视线。 他不敢继续看下去。 这时,房门却忽然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护士。 护士撞见黎昌,愣了一秒,显然是认出了他。 黎昌张了张唇,小安却上前一步立在了他身前,隔断了护士的视线。 护士这才回神问:“……是家属?” 小安:“是。” “等你们很久了,”护士说,“车祸,还好送来得及时,现在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黎昌闻言身形一滞。 车祸?……生命危险? “……是这间?”他朝墙壁后退了一步,一双眸抬起看向小安:“你确定,是这间吗?” 说话的气息不稳。 “是这间没错。”小安语无伦次:“……黎少爷,是车祸,秘书联系我的,您别着急,我……” 黎昌无力地朝他抬了下手,打断他的话语。 他靠上墙壁,在冰冷的扶手上平稳了下呼吸,蝶睫垂下,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看不清他的眼神,甚至看不清他的眼睛,只靠着那墙壁。 良久之后。 “……好。”他支起身说:“我……我看看他。” 刚走过小安,手扶上门把,却听护士叫住:“您稍等。” “病人的情况还不稳定,您进去后控制好情绪。” “……”黎昌轻轻颔首:“好。” “有任何情况都可以按床头的铃。” “好。” “最后和您说一下,一定要控制好情绪,病人毕竟年事已高,虽然现在清醒了……” “好……”黎昌机械地回应,忽然猛然抬头:“年事已高?” 小安也愣了,看向护士:“你说的是任先生?” 护士眉间皱皱:“任先生?病人不姓任啊。” 她垂眸翻了翻手中的单子:“病人姓张,五十三周岁……” 黎昌就听见这两句话,瞳孔骤缩,上前一步推开病房门。 开着床头一盏灯的病房之中,病床上的那个身影完整映入他的眼帘,看清脸的那一瞬,黎昌握着门把的手紧了一下。 苍老,方形下颌……是张叔—— 不是任克明! 他的手霍地松开,后退两步,退出病房。 胸口的起伏放缓,他对小安说:“不是他,是……” “黎昌。”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黎昌语顿,怔然抬头,撞进一双熟悉的眼眸。 他愣了一瞬,站在原地仿佛丢了魂,目光呆呆地看着来人。 看了两秒,才终于反应过来,开始上下确认。 从锋利的五官到衬衫衣领再到脚底漆皮皮鞋,最后视线移回到他的面孔上,确认无碍后,眼眶顿时红了。 猛上前一步扑住对方。 “任克明,任克明……” 他紧紧箍着他的肩,喃喃着。 男人手中本来抓着一件西服外套,这时松手扔下了,反抱住黎昌。 紧绷的背部肌肉在触碰到温暖身躯的那一瞬终于释力。 仿若分别多年的爱人再度重逢,还能够相拥,是来自命运的馈赠。 寂静的医院走廊,白炽灯光混杂着消毒水的气味。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抱着,一句话也没说。 黎昌越抱越紧,头放在任克明的肩上,细白的指蜷缩地攥着对方的衬衫,仿佛非要将人融入自己骨血才能确认到他的存在一般。 任克明就由着他收紧的动作,大手抚上他的后脑,更贴近了距离。 亲密异常。 不像朋友,更不像兄弟。 一旁的护士看见这幕,手中的单子掉落在地。 她不关注娱乐八卦,但偶有听闻黎昌这个新晋视帝实际已经名草有主,隐婚多年。 现在看来,这隐婚对象莫不是是个男的?! 小安这时俯身拾起护士的单子,面色恢复平静。 “护士小姐,”他的声音很低,左移一步挡住对方的视线,“我想见见医生,劳您引路。” 护士这才回过神来,看向这个面色忽然冰冷了的男人。 知道对方是在对自己下逐客令了,于是点头:“……好,我带您去。” 小安没去多久。 再回来时,就见着黎昌坐在走廊的座椅上,两腿微微分开。 而任克明就坐在他的两腿之间的地上,微微低垂着点头,给他露出后脖颈。 小安这才看到,原来任克明的后脖颈处有血迹。 似乎已经干了,呈现出暗红的颜色。 黎昌手中就拿着一包湿巾纸,目光审慎而专注地为他擦拭。 第80章 纤细的手指划过皮肤,稍微靠上点的地方还会触碰到几丝硬硬的发茬,直在指腹里就像划过刚刚发芽的草地。 血迹擦干净后,那皮肤泛着湿巾留下的水痕,看起来很是冰凉。 黎昌就直接用温热的掌心覆上去,轻声说:“你冷么?” “不冷。”任克明垂眸摇摇头。抬手牵过脖颈上的那只手,把略带着水渍的指节握在手心:“冰不冰?” 黎昌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任克明侧身将自己的手引向他的唇畔,轻轻吻了一下,然后抬眸。 黎昌和他对视一秒,手指骤然缩了缩。 任克明的眼神和动作,就好像…… 就好像只要自己说一个冰字,他下一秒就会张唇含住自己的手指。 于是黎昌没有说话,两人就那样一上一下地对视着。 良久,任克明的视线终于移开,从眉眼处移向他微红的耳尖。 几息之后,黎昌听见他轻声说:“……我想睡了。” 声音沙哑委顿。 黎昌顷刻回神,反握紧他的手,说: “好,我们回家。” 离开医院前任克明问了下张叔的病情。 黎昌这才知道这场车祸中任克明之所以没有受伤,归功于张叔在危险瞬间猛打的方向盘,而张叔本人伤势很是严重,好在如今已经没了大碍。 这时一直在处理车祸事宜的秘书也到来了。 原本准备让秘书留在医院守守张叔的情况,临走前小安却说: “任先生,换我留在这里吧。” 任克明看了他两眼,没多说话,嗯了一声算同意了。 于是最后是秘书开的车送他们回东郊宅子。 下车时吴妈已经候在门前,但黎昌和小安这边都没通知过她是不是要回来,估计是从他们刚出门就一直候在那里了。 见着黎昌搀着任克明下车,吴妈松了口气,当下就要去扶。 然而当两人从夜色里走到路灯之下,任克明的身子显露出来,吴妈顿时心间颤了一下。 嚯,任克明那雪白的衬衫之上,大片大片的血迹! 特高大的个子在这时候也显得有几分虚脱无力,整个人像纯粹被黎昌给撑起来的一样。 黎昌这时候看见吴妈的表情了,对她轻微摇了下头: “吴妈,您去放下洗澡水吧。” 吴妈愣了下,连声答诶,又看了两眼任克明,便转身上楼去放水了。 再回过头来,就见黎昌已经把任克明搀回了卧室里,在沙发上一颗一颗地替他解着衬衫纽扣。 而任克明就那样垂着眸子,眼神一移不移地落在黎昌身上。 没开大灯的卧室里,吴妈不太能看得清他的神情。 说起来,黎昌这平日里挺虚的一个小身板,居然也能搀得住任先生。 ……也不是没搀过,几个月前醉酒的那次,不就是他一个人把他搀上来的吗? 不过那时的黎昌还没现在这么瘦。 现在这身子骨瘦得,唉,脸上都没什么血色了。 她没多待,只问了几句黎昌还有没有别的需求,得到否定答复后就离开卧室了。 走的时候把门带得严严实实的。 门里的两个人一听见落锁声,皆是抬眸。 对视不过半瞬,衣服被解了一半的那个立马就俯身吻了上去。 解衣服的那个被吻得倒在沙发上。 闭着眼睛,耳朵到脖子粉成一片,直到都快喘不上气,他才推了推那人的胸口。 手推上去的时候,触碰到的是不着一物的皮肤,肌肉既柔软又紧实。 寂静的空气里传出“啵”的一声,双唇终于分开,隐约可见一缕银。丝。 黎昌一双眸含着水波,颤着呼吸问:“你……你确定没伤?” 任克明撑在他的身上,眼神晦暗地在那水润的唇上游走两秒,忽然松下力,整个人直接倾在黎昌的身上。 黎昌吓了一跳,去摸他的头:“怎么了?难受吗?” 任克明没说话,只把头往黎昌的颈窝里蹭。 唇和发丝还不时搔过细腻的脖颈,惹得黎昌发痒。 简直像只往主人怀抱里钻的大狗,最后嘴唇吻上对方的锁骨后就不再动了。 黎昌这下也察觉出来他应该不是难受,于是手指在他的头发里无奈地揉了揉,没再说什么。 反正也不重,他爱这样压着就压着吧。 但这样下去几分钟后,黎昌逐渐感受到脖子间有些湿润,身上的人也发出了几阵鼻息声。 他知道他应该是哭了。 于是伸手往沙发边的小桌上去探,抽回了几张纸巾来。 “抬头,擦擦。”他轻轻说。 任克明这次倒是很听话地抬头,黎昌就着月色看见他红红的眼角,顿时心都化了。 这么大个人,老是哭得跟个小孩一样。 他拿着纸巾去擦任克明的眼泪,动作很轻,很细。 然而任克明那泪水就跟线似的,他越擦越落,越擦越落,一双眼就紧紧把黎昌看着,怎么都不动一下。 黎昌这样没耐心的性格,这时却也毫无怨言地一直擦。 擦到纸巾都湿透了,便伸手又要去抽两张新的。 这时任克明却把他的手攥住了。 黎昌顿然一滞,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就见自己的手被他带到唇边。 第81章 就像半小时前在医院那样。 不过这一次,他不仅仅是轻轻吻了一下了,而是如黎昌那时所想的,微微张唇,含住了他的手指。 黎昌整个人不禁一抖:“别……” 任克明却没有再抬眼看他,只含着那洁白的指。 黎昌感觉他的舌尖在绕着自己的指转圈,温温热热的。 忽然那牙齿轻合了下,黎昌便忍不住勾了下手指。 这一勾,就不受控制地按下了任克明湿润的舌头,像是故意的。 任克明的眼神顷刻间便暗了几分,黎昌见着了,立马把手往后退,想把手指抽出来。 可他忘记了他的手腕还被紧紧攥在任克明的大掌里。 于是那手退到一半,就再退不动了。 出是出来了,却还在任克明的唇侧放着,指尖带着闪着荧光的水渍。 黎昌战栗着声音说:“别舔……” 任克明抬眸看了他几秒,接着当真便没再张唇了。 就当黎昌松了口气时,手却被任克明捏着腕骨,送到了他自己的唇前。 就见那人目光晦暗,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声音沉沉说: “自己舔。” 第43章 要不是刚经历了那么一场生死攸关的意外, 黎昌真的会骂任克明一句变态。 疯子。 神经病。 人都差点要没了,还在这儿和自己…… 不过正是因为人都差点要没了,黎昌才没骂出口,反倒是在滞了几秒后, 顺着他的话乖巧地伸出舌头, 舔了舔自己的指尖。 粉红的舌尖出来的那一瞬, 任克明的眸眯了眯, 黎昌感觉他的呼吸瞬间就沉下去了。 接着,说了一句让他十分意外的话—— “……要做吗?” 黎昌的嘴唇微微张着, 愣了一下。 他居然……问自己要做吗? 第一次被这么问的黎昌眼睫轻颤,斟酌着回答: “……不做吧。”他对上任克明的眼睛, 轻轻说:“你不是想睡了吗?” 任克明盯着他迟疑的视线看了许久, 忽然闷笑一声, 重新把头埋回了他的颈窝。 “嗯,是想睡了。” 他沉沉的声音洒在黎昌颈侧: “想睡你了。” 说完就开始吻他, 黎昌感觉自己脖子被他吻得发烫,但也没推开。 然而任克明却只是吻了几吻, 最后又轻轻吻了下黎昌的唇,便没再继续了。 看着他从自己身上离开的身影, 黎昌的双眼还带着迷离, 茫然地问:“……不做了?” 任克明的衬衫慵懒地散在胸前, 闻言转头看他,疲惫的眉轻挑一下:“你说的不做。” “……” 这人怎么恶人先告状。 黎昌支起身子,象牙色的颊上还泛着绯红:“……真不做了?” 声音黏黏的。 任克明已经站起来了,闻言看着他, 于一片夜色中居高临下:“你想做?” 黎昌:…… 还蹬鼻子上脸了。 他咬了咬唇:“不想。” 任克明笑了,气息轻飘飘的。 笑了没两下, 他忽然就开始解皮带,给黎昌看得水眸一瞪。 “你干什么?”他说:“不是不做吗?” 说完停了两秒,就伸手一起去解任克明的皮带。 任克明看着他细长的手指,动作一顿,抓住他不安分的指。 黎昌当即皱着眉抬头看他,却对上他一双笑得意味不明的眸。 “我脱衣服洗澡。”他说:“你又是在干什么?” “……” 黎昌的脸腾一下就烫得冒烟了,立马要缩回手指。 任克明却紧紧攥着不放。 “解一半了,”他低声说,“不要半途而废。” … 最后黎昌被连蒙带哄进了浴室,任克明确实践行了他所说的洗澡。 虽然没做最后那步,但也做了挺多步的。 洗完结束后,黎昌瘫在浴缸不想动了,被任克明抱回床上。 任克明究竟是特么个什么物种啊。 几小时前连上楼都要自己扶着的人,这时候居然还能抱得动自己。 这符合人类正常的生理状态吗? 他在床上仰着躺了会儿,这时候任克明去给他倒了杯水,他便靠在床头咕噜噜地喝了几大口。 喝完后把杯子往床头柜上一墩,正色说:“可以睡了吧?” 再不睡真要担心你会猝死了! 然而任克明看起来虽然疲乏,却好像还真没有睡意,只静静看着黎昌,看了好久,忽然说:“谢谢你。” 黎昌怔愣了一下,细细去看任克明的表情,才发现这人虽然没哭了,但看起来比平常脆弱许多。 他问:“……谢我什么?” 任克明说:“你救了我。” 黎昌张了下唇,滞住了。 “救你的是张叔。”他敛眸说:“不是我。” ……严格来说,我还害了你吧。 如果没有我,你哪用和任庆斗来斗去,又哪会有今天这场车祸。 “这一次是张叔,”任克明没反驳,“但八年前,是你。” 黎昌闻言抬眸看他,只见他的眼底深得如同幽泉,却没有分毫寒意。 这还是黎昌第一次听他主动提起那场车祸。 第82章 还没回过神来,只听他继续:“张叔要谢,你也要谢。” 说完起身,取过黎昌放在床头的杯子放回原处。 黎昌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 严格来说,八年前救下任克明的是二十岁的自己。 不是现在的自己。 黎昌都不知道两年后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见义勇为了,居然会冒着生命危险对一个陌生人出手相助。 不过他知道,假若让现在的他去到二十岁,他依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就算可能会死,就算脚踝会留下永久性的伤,他仍然会去到那场车祸发生的地方。 任克明不能死,任克明必须活。 要活到和自己在一起,活到十八岁的自己见到二十六岁的他。 任克明放回水杯后走回床边,终于上床了。 黎昌也就慢慢躺下身子,特自然地缩到任克明怀里去。 缩进去后还拱了拱脑袋,跟只小动物在暖巢似的。 到这份上了,本来两个人都该闭上眼睛进入梦乡,然而黎昌发现自己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睁着眼睛,目光在任克明胸口的睡衣布料上放了好久,忽然微微仰头去看任克明的脸。 和对方柔软的眸对视上后,这才发现他也睁着眼睛没睡。 黎昌鬼使神差地问:“你在想什么?” 任克明回答得很快,声音干干净净的:“想任庆。” 黎昌愣了下,没说话。 许久后,他说:“我在想张叔。” 任克明的身子似乎僵了一瞬。 黎昌没察觉到,自顾自说:“我应该留在那儿的。” 任克明却说:“医生说他没大碍了,你留下也没用。” 黎昌听到这儿眉头皱了下,抬头看他: “这不是有没有用的问题,张叔救了你,我和你留在医院等他醒过来是应该的。” 任克明却沉默了几秒,说:“那你为什么和我回来。” 黎昌:?? “再不回来我要看你猝死在医院吗?”黎昌往后退了退,仰头:“你自己不知道自己几天没合眼了?” 任克明没说话,一双沉静的眸就那样盯着他,伸手把他往自己怀里捞。 黎昌拍开他的手,眉间轻蹙着说:“看明天张叔醒没醒,醒了,我们去看看他就行,没醒,你就跟我一起在那守着他醒。” 任克明收回手,默了许久,说:“不去。” 黎昌的眉瞬间皱得更厉害了。 这人抽什么风? “为什么不去?”他说:“不是,任克明,你没听过知恩图报这个词吗?” 就算他从小在国外长大的,国外也讲究这一点吧! 只是要他去看看张叔,又没让他也跟张叔结婚…… “我会给安排最高水准的医疗,也会对他做出相应金钱上的补贴,但是医院病房,我不去。”任克明说。 他的声音冷漠异常,就像是在谈什么只与金钱相关的合约,半点找不出来感情。 黎昌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盯了几秒后,一骨碌就从床上坐起来了—— “你说什么?” 金钱补贴? …又特么是钱。 谁稀罕你那破钱了。 “你们姓任的脑子里还真都只有钱啊。”黎昌冷笑一声说:“你当年是不是也想这么对我,是不是也想拿你那破钱把我打发了?” 任克明这时也坐起来,靠在床头,一双凤眸不带任何情感了: “我和你结婚了。” 黎昌闻言顿了一秒,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你和我结婚了?”他指着自己:“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当时是我逼你和我结婚的?我以这个车祸要挟你?” 任克明抬眸看了他一眼,极轻地嗯了声。 黎昌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怎么可能?! 说话也要讲点逻辑吧,自己怎么可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要挟一个男的和自己结婚! 然而看任克明那表情,还真不像是在故意逗黎昌玩。 黎昌这时候看着他那双眼睛,有点恼羞成怒:“……就算真有这回事,还不是你自己同意的。” 任克明倒无所谓,慢悠悠地说:“我本来没想同意。” 黎昌听见这句话瞬间炸毛,也没管得上任克明这句话里的本来二字是什么意思,直接说: “意思就是你本来不想和我结婚?……那正好,这不就剩俩月了,你离呗。” 离了还能马上拿到任家的家产,多好啊。 任克明的身形一滞,他只当黎昌这是在赌气,伸手就想去把他捞回来,谁知下一秒黎昌就掀开被子转身下床,光着脚站在地上看他。 “你要离,我马上就可以去收拾东西。” 离了就不用受自己拖累了,不用跟任庆搞什么权斗了,再也不会发生像这一次的车祸了。 离了好,特别好。 任克明却眼神一凛。 他冷冷说:“我再说一遍,别想离。” 黎昌站在原地看他,丝毫没有畏惧。 “那我也再说一遍,合约只剩两个月了。” 任克明盯着他看了许久,冰凉凉的眸子就跟窗外的冷月一般,忽然嘁笑了一声,掀开被子走下床。 “合约,合约算得了什么?” 第83章 他慢条斯理,一步一步朝黎昌走来。 “合约到期又怎么,黎昌,我不想离,你能离得开我半步吗?” 影子映照在苍白的月色之下,像是一张细密的网。 黎昌看着他逼近的身影,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自己说的,你本来就不想和我结婚……” 直到大腿撞上床头柜,才被迫停下步子。 当即想转身朝另一边逃,却被对方一把拽回,顷刻间按倒床上。 黎昌吃痛地哼了一声,下一秒便听男人猛然俯身到自己耳侧—— “我是不想。不过……” 温热的话语随着气息喷洒: “谁叫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硬了呢。” 黎昌挣扎的动作随着这句话猝然停了下来。 他没再抗拒,任由着男人在自己身上动作。 干燥而温热的掌缓慢摩挲着他的身体,他却没有分毫的配合,只滞滞看着。 任克明以为他是投降了,便由上至下再吻了几吻就结束。 毕竟他也是人,也会有精力耗尽的时候,此刻的他也不想再做什么,只想抱着黎昌好好的睡一觉。 不去想任氏了,不去想车祸了,什么都不想了。 就仅仅是睡一觉,好好睡一觉。 黎昌仍旧没有动作,就像陷入了一片迷思之中一般。 两眼空空地把任克明看着,任随着对方将自己抱回被子里,用紧实的臂膀锢住,再为自己掖掖被角。 就好像一个被随意摆弄的布娃娃,用什么姿势入睡,全凭任克明的想法。 任克明最后吻了吻黎昌的额,柔软的、还带着微微潮湿的发丝贴在唇上,仿佛是在为怀中之人烙下独属的印迹。 夜色已经不深了,远天逐渐泛出微白。 任克明的呼吸终于渐趋平稳。 黎昌却仍然睁着眼,一双睫一动不动。 寂静无声之中,他忽然抬起头,声音极轻极浅—— “任克明。” 半沉入梦乡的人听见声音,微微抬睑,黑眸朦胧。 “嗯?” 黎昌看着他,一张脸在冰凉的月光下显得苍白无比。 他问:“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任克明的眸睁开些了,恢复上几分清明:“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和我结婚。” 黎昌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冷若寒霜,仿若没有情绪。 任克明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没回过神来。 只愣然地看着他的眼,良久没有答复。 黎昌没有再等待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你说你看见我的第一眼就硬了,这是你和我结婚的原因吗?” “你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性。” “……你只对我硬得起来,是吗?” “只是因为性……是吗?” 第44章 任克明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他的眉间微动,说:“……不是。” 黎昌立即就说:“那你告诉我当初的经过。” “什么经过?” “我是怎么逼迫你,”黎昌说,“你又是怎么被我逼迫的。” 这是除了二十八岁的他和任克明以外,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 只能由任克明告诉他。 然而任克明垂眸盯了他几秒钟, 却说:“没必要。” “为什么, ”黎昌的眸瞬间就睁大了, 声音也放大了几分,支起身子:“为什么没必要?” 任克明没有回答。 黎昌顿了许久, 忽然了然地轻笑了声。 “……所以我没说错。”他的声音重新放小了,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你就只是因为……才和我在一起的。” 他就知道。 就是因为性。 像任克明那样的人, 于他而言遥远得像天边的月亮, 甚至远到都不能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程度了。 毕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 黎昌的世界中连月亮都没有,有的只有漫天乌云, 和灰蒙蒙的天际。 这样的月亮,这样遥不可及的月亮, 忽然有一天出现在他的天空。 月亮对他好,月亮说爱他。 多少令人无法相信。 直到今夜, 黎昌才想说, 果然, 这样平白的“爱”背后都是有着一个缘由的。 这个缘由就是性。 他早该想到。 什么都没有的自己,除了性以外还有什么值得任克明去爱呢? 他不可能爱自己三千块钱的月薪,也不可能爱自己胸无点墨的学识,更不可能爱自己泯然众人的平平外表。 除了性以外, 什么都不值得他爱。 什么都不值得。 任克明眉间的皱痕加深了,启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却被黎昌抬手止住。 “没事。”他轻轻说:“我不用知道了。” “黎昌……” “睡吧。” 任克明还想再说话,黎昌却直接吻住了他的唇。 “不准说了。”声音里佯装上几分懒意:“我困了。” 我困了。 你也快困吧,不奢求你再说什么了。 似乎任秀琴说的没错,我拖累你了。 但还好你是因为性才跟我在一起的,毕竟和爱相比,还是性更好割舍,不是吗? 黎昌颤抖着眼皮想。 …… 第84章 第二日任克明没有如往常般起得很早,黎昌醒来时身边还有人。 他侧眸看了看任克明的侧颜,浓烈的日光之下,他的视线随着线条的起伏移动。 额头,鼻梁,嘴唇。 这人长得真挺帅的,怎么就想不开非和自己在一起。 自己本来也孑然一身过得挺愉快的,怎么就想不开要来和他搞在一起。 ……妈的,谁拖累谁啊。 黎昌叹了声气,从床上坐起来,回头一看任克明的眼睛居然还是闭着的,没被自己吵醒。 睡挺熟。 于是黎昌蹑着手脚下床,洗漱穿衣。 直到换好要出门的衣服,要走出房间时再往床上看了眼,才发现任克明已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侧在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去哪?”任克明问。 黎昌没有丝毫迟疑地回答:“去医院,看张叔。” 任克明那双眸子淡淡的,没什么反应。 似乎早就猜到了。 黎昌也没问诸如什么“你要不要一起去的”话语。 可以说是心有灵犀一般,昨夜的话题他们都没再谈起,不管是任克明去不去医院,还是当初为什么会结婚。 甚至,任克明还出奇地没有阻止黎昌去看张叔,只是在把他从头到脚扫了一通后,说: “下雪了,穿羽绒服。” 黎昌这时候穿的是件普通的驼色大衣,听见他的话后愣了一下,抬眼看向窗外。 这才发现暖日高悬的玻璃窗外,竟然真的飘着星星点点的白絮,随风转动。 最后是任克明给黎昌挑了件外套,纯黑色的羽绒服,很厚实,很保暖,不过和驼色大衣相比就没那么有范了。 “自己每天都穿那么薄,还来管我……”黎昌嘟嘟囔囔的。 任克明挑了挑眉,破天荒跟他解释说:“医院暖气开得不足,比不上家里和公司。” 黎昌怔了一下,愕然地抬头看他,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自己的话。 这让他又想起了昨晚他的那句“要做吗?” 刚开始那阵的任克明可不会对他的行为做出什么解释,从来都是他说自己做,不容置喙。 更不会问自己要不要做,向来都是提枪直接就上。 转性了? 就当黎昌疑惑地穿好外套,准备出门时,任克明忽然叫住他了: “黎昌。” 黎昌止住步子回头。 任克明站在原地,素日威严的面孔之上竟然头一遭露出几分局促。 “等你回来,我们谈谈合约的事……好么?” ……原来是为了这事。 黎昌明白了。 只是这人不是昨晚才说合约算不了什么吗?今天就着急了? 该说不说,他倒着急得挺及时的。 因为假如他是一个月前和黎昌说出这句话,黎昌一定什么都不会管,立马和他坐下叫律师来废除合约。 可他是现在说的,而现在的黎昌…… “等我回来,”他说,“回来再说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出了房间,也没再回头看任克明,而是哆哆哆地走下楼,快速出门上车。 坐上车后,他一直刻意放松着的眉终于蹙起了。 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冬日街景,脑海中一直回旋着任克明方才的问题,还有,任素琴的话语。 事实证明,任秀琴没有骗自己。 任庆真的动手了,车祸也真的发生了…… 是不是,真的只有自己离开任克明才更好? 黎昌忽然垂眸浅浅笑了下。 这种笑有些趋近于自嘲。 黎昌啊黎昌,怎么不管谁对你好,你最后都会变成别人的拖累啊。 他重新看向窗外,思绪随着窗外倒退的街景一起回溯,回到十四岁时的某一个午后。 那个午后,他起床接水,路过水房时听见白妈和一位员工的对话。 员工说:“资助停了很多,按现在的情况办下去,可能撑不到明年。” 黎昌心中一惊,下意识息住脚步。 只听白妈叹了声气:“我再想想办法……好在孩子们都有归宿了,年龄大点的,也都快成年。” 员工停顿了许久,说:“小昌……” 黎昌听见自己的名字,眼睫骤然低垂。 他十四岁,离成年还远。 整个福利院里,就他如此不上不下。 这时却听白妈说:“真没法了,小昌就由我带走,我养。” 黎昌闻言眸中一动,还没来得及思考什么,就听员工又说话了。 “唉,也就小昌了。说起来,这孩子本来不应该进咱们院的,他那父母怎么就能直接把他丢在门口呢,这是遗弃罪啊,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有苦衷……” 白妈拍了下员工:“小声点,当心叫孩子听见。” “不会,孩子都在睡觉。”员工说:“当初小昌身上留的那张纸条你跟我都看见了,什么叫‘无力抚养’?这叫什么借口?真要这样,全天下的父母都把孩子丢福利院来算了——” “不要说了。” 白妈打断她,声音里似乎带上几分不悦: “进了我们的门就是一家人,以前的事还谈什么?你一定要守好嘴,一个字也别在小昌面前提……” 黎昌靠在水房门后,手中紧紧攥着水杯。 第85章 一个字也别提,可是他全都听见了。 其实就算没听见今天这番对话,黎昌也早就略有察觉。 福利院的孩子都是分时间收的,可自己入院那年,就只有自己一人是新来的。 说明自己是意外,是不在规划中的存在。 在福利院面临倒闭的如今,更是。 白妈说她养自己。黎昌想说,不需要。 他知道白妈的情况,她离异,育有一女,也非大富大贵的阶层,家中多一张嘴,多一个负担。 自己对亲生父母来说不就是拖累吗,不要再跟着白妈了。 毕竟对白妈来说,自己也是拖累吧。 于是几个月后,黎昌过完十五岁生日,就和一位哥哥一起离开了福利院。 两个人关系并不亲近,早两年还经常聚在一起,后来便逐渐没有联系了。 反正那段日子里,黎昌什么都做过,什么苦都吃过,也不知道他是这么撑过来的,总之不管再苦,他好像每天都笑吟吟的。 看起来好像天塌了都没什么大不了。 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夜深人静之时,他都会对自己不断地说—— 天塌了也不要回去,天塌了也不要拖累白妈。 不要拖累别人。 不要拖累任何人。 “……黎少爷,少爷?”前座传来呼唤。 黎昌从思绪中回神,是新调来的司机在叫他。 司机说:“您的手机在震动。” 黎昌愣了一秒,低头看向自己放在一旁座位上的手机,果然亮着屏,上面显示着两个未接电话。 没有来电显示,只是一串号码。 “我知道了,谢谢。”他拿起手机,毫不犹疑地拨回去。 昨天经纪人说过最近可能会有剧组联系,遇到陌生电话尽量接一下。 这应该就是某个剧组的电话。 听筒中传出嘟嘟的声音,黎昌垂着眸等待接通。 终于,嘟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男声。 “喂,是黎昌吗?”那声音有些低沉,语调平缓,略带沙哑。 还有些许咋舌,似乎在埋怨黎昌为什么才给他打回电话。 黎昌顿了一秒,恍然间觉得很是耳熟。 “是,您是……?” 对面闻言,竟然情绪骤转,哈哈笑了一下:“怎么,连爸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黎昌怔在原地。 爸? 自己哪来的爸?自己什么时候叫过谁爸? 这时听筒那边再次传来声音,是有些模糊的一个女音:“任董事长……” ……任董事长? 黎昌握着手机的手倏地一紧。 ……对面难道是,任临?! 任克明他爸?! 第45章 任临那边似乎把手机拿远了点, 黎昌凌乱了差不多几十秒后,听到了对面再次传来声音。 “还在吗?”对面问。 黎昌说:“……在。” 说完他看了眼前排的司机,见司机似乎并未分神自己这边后,将目光移向窗外, 问: “您打电话有什么事么?” 按礼仪说他应该等着任临自己主动说的, 但他现在一点儿都不想等。 他对任克明这个父亲本来就没什么好印象, 在听到任秀琴讲的那番过往后更是如此。 什么任家老爷子, 任氏掌门人。 就特么一个糟老头子,管不住下半身的糟老头子。 拈花惹草, 只生不养。 现在纵容两个儿子权斗争家产,当初就不知道少祸害点人吗。 糟老头子! 任临那边倒好像没听出来他言语里的不耐, 又或者是听出来了, 但没放在心上。 他语气轻松, 像个宽和长辈:“听说克明昨天出车祸了,我就打个电话, 问问你们怎么样……” “您可以打给他。”黎昌直截了当地说:“是他出车祸,不是我。” 这话说得有点冲了。 虽说按任秀琴口中任临对黎昌的看法来讲, 这通电话算得上是一场交锋,但说到底这还是黎昌第一次和任临单独对话。 就算本就该语气冲点, 也冲过头了。 可任临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 反而问:“你们吵架了?” 语调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 摆明了希望他俩真吵架了。 黎昌默了一下,说:“没有。” 有也跟你这个糟老头子没关系。 “哦。”任临失望,也默了一下,忽然说:“那你找个机会吵一架。” 黎昌:……? 他皱着眉头:“为什么要吵?” 神经病吧。 “因为你要准备离开他了。”任临说。 黎昌怔了一下:“……谁说的?” ……任秀琴说的? 难不成上次任秀琴来找自己, 是早已和任临那边串通好的? 黎昌正恍然间,却听任临说:“你自己说的。” 黎昌眉间波澜更深, 不懂他在说什么,对方则缓慢地停顿一下,补充道: “我们签的协议。” 黎昌:……? “五个月前你自己找上我的,约定半年后你离开任克明,我给你一笔报酬。”任临说:“白纸黑字,忘了?” 黎昌:……! 五个月前,自己还没穿过来。 第86章 半年后,正好是结婚协议规定的时间。 他处理着任临的这番话,虽然觉得离谱,但是又怎么听都怎么可信。 ……而且二十八岁的自己好像真的想离婚。 难道就是因为和任临的这份协议? 黎昌沉默了一下,试探问:“你报酬多少?” 任临顿了一秒:“八位数。” “……”黎昌:“你骗我呢?” 任临果断笑笑:“被你看出来了,怎么知道的?” 黎昌服了。 这很难看出来吗? 八位数,就特么自己两三部戏的片酬,任克明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手的钱,拿这点钱就想收买自己离婚了? 这糟老头子怎么连骗人都这么抠门! “听说你失忆了,没想到还挺聪明的,”任临自顾自地做出评价,“不好骗。” “……”黎昌不想再跟这老头纠缠:“没事我挂了。” 任临却叫住他:“有事。” “说。” “你和任克明离婚。” 黎昌猜到了:“不离。” 说完就要挂电话。 “九位数。”任临止住他:“你离,我给九位数。” 黎昌闻言挑眉。 九位数? 说得真够轻松。 从他嘴里说出来,钱不像钱,跟在数q.q号有几位一样,葛朗台大转性啊。 惹得黎昌刻在dna里的仇富属性被唤醒了点儿。 “不离。”他说:“谁稀罕你这破钱。” 又不是没有。 任临轻笑:“你不稀罕?真是笑话。” “当初想方设法攀上任家,不就是为了钱。”他语气终于渐冷,添上应有的威严:“你离开任克明,他找个女孩结婚,任家我立马交给他。” 这下换黎昌笑了。 怒极反笑。 “你真当你们家有皇位继承是吧?”他现在一点儿脾气都懒得再收敛了,说: “我告诉你吧,就算我真离开他,你也别想让他找个什么女孩在一起,你不嫌祸害别人,我特么还嫌呢!反正我是想明白了,我就是个弯的,我这辈子就喜欢男的了,你儿子也跟我一样!” 一段话跟连珠炮似的说出口。 说得前座的司机都忍不住看向后视镜,和黎昌一个对视。 黎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声音有点大,便止住话没再继续。 只是还是带着点儿气在地看向窗外,看了几秒后忽然反应过来手中的电话似乎还没挂断,对面也没再传来什么声音。 估计也是被他这段话给说懵了。 黎昌于是准备挂断电话,刚要按键,却听那边又说话了。 “还是这么个驴脾气。”任临说。 他的态度竟然比方才要好上许多,跟被骂了一样,缓缓道:“你这性格比克明更像我,可惜,不是我的种。” 黎昌愣了一秒,暗骂出声:“神经病。” 骂完就要挂电话。 可任临就像知道他的动作一样:“等等,你不离开他也行。” 黎昌动作一顿,等着他继续。 “只要你们两个保持地下的关系,至少,别让大家知道他天天跟个男人搞在一起,任氏就是他的,”任临说,“当然,再找个女孩结婚就更好了,我和瑞秋都会很高兴。” 他还是这些车轱辘话,但话里那个陌生的英文名吸引住了黎昌的注意力。 他皱了下眉问:“……谁是瑞秋?” 任临闻言静了两秒,说:“你不知道瑞秋?” “我应该知道吗?” 任临哼笑一声,语气覆上得意:“看来我对你和克明的关系认识还不到位,他连瑞秋是谁都没告诉你。” 他叹了声气,施舍般地说:“瑞秋是我在英国时的女友,也就是克明的生母。” 瑞秋的身份其实本就不难猜到。 毕竟都这番语境下了,除了是任克明的母亲以外还能是谁? 根本不需要任临再大发慈悲般地告诉黎昌。 但任临就是要说,说完还自己再添一句:“真的,他连这个都没告诉你,原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特埋汰人。 可黎昌这边没有立即对他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反倒是缄默几秒。 任临以为自己戳到黎昌肺管子了,说:“你也不要自怨自艾,趁早走,我的条件还作数,八位数。” 暗悄悄又从九位数降回八位数了。 然而黎昌的表情根本没有任何的波动,而是退出通话页面点进了浏览器。 输入一通后对着话筒念出一个任姓的名字—— 任家已过世的老爷子的名字。 “你爸是叫这名儿吧?”他问任临,“我知道你爸叫什么名了,我们关系就很好吗?” 任临:……? 黎昌淡淡地说:“你说让我走我就走,你有本事让任克明放我走啊,没本事就别再打电话来,浪费我电量,挂了。” 说完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 看了下窗外,车已经停在医院门口了,再一看通话时间,居然足足打了十分钟。 然而回想一下,这十分钟啥也没说上。 合着就光听任临炫耀了番他九位数以上的家产呗。 这人比任秀琴还特么能唠。 黎昌无语地把手机揣兜里,开门下车。 第87章 走进这医院,他才开始感到疑惑。 这所医院,怎么自己以前都没听说过啊。 问了下一起进来的司机,才知道这是私人医院,最近几年才建起来,自己没听说过也是应该的。 还是四楼。 张叔被转进了一间更大点的病房,一间病房得有寻常人家里的客厅那么大了,就一个床位。 啧,不愧是私人医院,估计平时都是给像任家一样的这些权贵阶层服务的,这么大的空间都不知道利用。 要搁廉价航空里,都能再用来塞下几百个座位了吧。 医生说张叔的情况已经稳定,现在等他醒来就行。 黎昌于是就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坐下,从带来的包里摸出平板。 经纪人把剧本都给他发了文档,用平板就能看了。 “我觉得这个片子合适,”经纪人发文档时的邮件里说,“这和你拿视帝那部剧基调差不多,很适合你演,算是舒适区。” 黎昌已经把她说的那个剧本看了差不多有三分之一了,只觉得怪压抑的,让人不怎么能透得过来气。 “哪像了?”他看完三分之一的时候发消息问。 “哪不像了?”经纪人说:“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风格啊。” 黎昌:? 说起来他还没看过自己那部剧,唯一的了解就是经纪人说的,女装。 都女装了,他还以为是什么很诙谐幽默的片子呢。 没想到居然是文艺逼那一挂的。 他叹了声气,开始继续读这个自己不怎么看得明白的剧本。 然而读了差不多有一两个小时吧,窗外夜色渐暗。 他站起来去把大灯打开,再坐下后思绪就再也集中不起来了,开始乱飞。 飞回到和任克明离婚这件事上来。 ……先是任秀琴劝自己走,又是任临来逼自己走。 该说不说,这任家人真的很奇怪。 听任临的话,他似乎确实想把任家交给任克明,但是却碍于自己和任克明的关系。 ……任临真的就那么在意这个吗? 黎昌总觉得未必。 今天任临这通电话令他隐隐意识到了,即便是任家掌门人,也无法直接决定将家族事业交给谁。 继承人选,必须要让全家族的人信服。 所以……自己就是那个让任克明不被信服的因素,是吗? 黎昌的目光不自觉从平板上移开,移到病床上的身影上。 张叔,车祸…… 任克明为什么不愿意来医院? 黎昌承认,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男人过于冷血了。 仅仅是探望一下,也不愿意吗? 可是过去几个月的经历又无不告诉他,任克明并非一个冷血的人。 冷血的人,不会同自己救狗,不会陪自己去找白妈,不会心甘情愿抚养重山弟弟十多年…… 冷血的人,不会有那么多的眼泪。 任克明不是一个冷血的人。 黎昌的目光怔神地放在张叔身上,正要收回,余光忽然瞥到床畔处被子外的手指动了动。 他立马站起身走近,果然见到张叔布满皱纹的眼皮不断地颤抖,几十秒后,微微睁开。 “张叔,你醒了!”黎昌叫道,有些手足无措:“……我,我去找医生。” 说完他就跑出病房,然而刚走出门,便猛地刹住步子。 只因视线撞见了一个熟悉得过分的身影。 第46章 那身影坐在走廊座椅上。 双腿交叠, 膝盖上放着部电脑。 天花板上的冷灯洒下,落在他微微蹙起的眉间,以及戴着银丝边眼镜的双眸前。 似乎感受到了房门的动静,他从忙碌中抬眸, 和怔在原地的黎昌一个对视。 一瞬间两人竟都有些慌乱。 黎昌张了张唇:“你……?” 不是不来吗? 任克明显然知道他要问什么。 没回答, 只合了下电脑挑眉:“怎么出来了?” 明显地转移话题。 黎昌还真就这样被转移走了。 “找医生, ”他说, “张叔醒了。” 任克明闻言嗯了一声,没多意外, 重新垂眸抬开电脑:“不用去,”他镜片后的眼眸看起来镇定非常, “按床头铃就行。” 黎昌退回病房, 站在门口若有所思地点头:“哦……” 一双漂亮的眼睛很新奇地看着任克明。 任克明见他没动, 抬眸眯了眯眼: “还不去按?” 黎昌笑了:“哦。” 嘴硬心软。 说不来,还不是来了。 他眉眼间带着调笑的意味又把任克明多盯了两眼, 接着就要转身。 任克明却叫住他。 “医生来了后,你来这边休息一下。” 黎昌转头:“哪边?” “休息室。”任克明用下巴指了指:“隔壁。” 语气就跟进自家卧室一样自然。 一听就是那种专属休息室。 黎昌震惊:“医院还能有这玩意?” 倒不是他孤陋寡闻, 实在是因为只听说过什么机场啥的有vip休息室…… 难不成这医院也有人能办会员哪? 任克明抬起眼皮看他一眼,云淡风轻地说: “这医院是任氏旗下的。” 第88章 黎昌:…… 哦。 又是仇富的一天。 他边想边盯着任克明那矜贵的脸挤眉弄眼了一阵。 任克明的目光则锁在屏幕上, 一眼都没往他这边再分。 半晌后, “仇富可以, ”任克明悠悠说,“小心把自己也咒进去了。” 正在诅咒资产阶级但自个儿卡里也有n个零的黎昌:…… 他挠挠下巴,挠了好几十秒却都找不到什么话反驳。 最后只能咋了下舌转身走回病房,力求留给任克明一个恶狠狠的背影。 虽然对方都不一定看他的背影。 当然, 任克明肯定是看了,但却分毫没有被他恶狠狠到的意思。 反倒是勾了勾唇, 镜片后的眸柔得跟羽毛似的。 宠溺得不行。 这边黎昌走进病房后就到床头按了铃,按完坐下,乖乖等着医生。 医生来得挺快。 进行了一堆黎昌弄不明白的检查后,又在床头的单子上划了些黎昌看不明白的字,然后就对黎昌说了堆他不怎么能听懂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醒了就行,没大碍,再观察。 黎昌点头,转过身想跟张叔说两句话,医生却说:“他现在还不能说话。” 于是他只好仅仅和虚弱的张叔对视两眼,然后作罢。 再转过身想送医生出去,却撞见病房门前多了一个身影—— 是任克明从外面进来了。 没多进来,不过是站在门框旁遥遥看着病床。 一双剑眉轻蹙,反着冷光的镜片后看不清情绪。 医生检查完毕要出去,他便侧身给人让了下路,然后又站回来。 身子分明跟堵墙似的高大,站在那儿却让黎昌莫名觉得有几分寂寥。 “进来吧。”黎昌说。 任克明视线移向他,顿了几秒后摇头:“不用。” 黎昌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分明人都站在门口了,进来两步能怎么滴了? 可任克明好像铁了心一样,真就不立在那儿不动。 那黎昌能拿他怎么办? 他只能叹了声气后转身替张叔掖了掖被角,接着便朝任克明走去。 两人一起走出病房门,准备要去休息室。 任克明去铁椅子上拿电脑,刚要回身,忽然听见一阵很尖锐的机器鸣叫声响起。 滴—— 滴—— 听方向,明显是张叔病房里传出的。 黎昌当即杵在原地,呆了差不多有两三秒吧,立马就摸着墙往回跑。 紧接着的是走廊尽头匆忙的脚步声,几位说不清是医生还是护士的人步履匆匆地奔过任克明身前,带起一阵风。 “张叔……张叔!这是怎么了——” “黎先生,情况紧急,您先出去……” 焦急的黎昌被请出病房。 米色病房门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隔绝视线。 他直直愣在门前,愣了得有好几十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去找任克明。 这一转头,却见对方低头撑着墙壁,肩膀颤抖。 “……任克明?” 黎昌迟疑地唤了声。 任克明没有抬头,反而连撑在墙上的那只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虬结。 黎昌当下察觉出不对:“任克明……” 他上前去要扶他。 然而刚到身前两步的位置,任克明的手骤然失力,整个人跌了一下。 好在黎昌手快把他架住,但架住的一瞬间也被带得后退两步。 这一次,比他架他的前几次次都要重上好几倍。 任克明趔趄了一下,似乎能感受到黎昌的力不从心,手于是强撑着重新撑上旁边的墙壁。 “没事,去休息室……”他说。 休息室就在隔壁,黎昌没耽搁,皱着眉把他扶进去。 打开灯后转头就想出去叫医生来,任克明却抬了抬手,然后靠在门框上喘了会儿气。 黎昌便留在原地,眉间紧锁地看着他喘。 看了两秒,刚想上去替他顺顺气,他却猛然转身,跌跌撞撞往厕所里跑。 黎昌滞了一瞬,急忙跟上去。 厕所里面一片漆黑。黎昌摸索着按了一个开关,打开才发现是小壁灯,只有微弱的光源。 但足以让他看清厕所里的景象了—— 刚还在喘气的任克明,此刻撑着墙壁半跪在马桶前。 正在干呕。 整张脸到脖颈呕得通红,煞白的大手抓在墙上,边呕边咳。 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溢出来。 黎昌只愣了一秒,立马奔去帮他拍背,边拍边感觉自己脑门边上太阳穴突突狂跳。 拍了好几下却不见效果,任克明反而越咳越厉害,咳得黎昌都觉得心肺俱颤,差点打算把他打横抱起来出去找医生了,他才终于止住了咳。 卸下力气,瘫坐在地上开始大口喘气。 呼吸急促得不行,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湖水中刚刚潜泳起来。 充斥着差一点就接触不到空气的那种死里逃生之感。 黎昌的手在他背上抚着,急得不知道说什么: “怎么了,怎么……” 边说边团团转,又看任克明又看门外的,脑袋里还在思考在这里面叫医生能不能被外面听见。 第89章 刚准备大声喊,却忽然听手下的人开口了,气若游丝的: “没事……没事……” 说完就往自个儿身上倾了倾。 黎昌下意识伸手环住他,一瞬间能感受到他浑身无力,脑袋垂在自己的肩膀上,喘息凌乱得没有分毫规律。 素日强硬的身躯在此刻犹如一束颓败垂柳。 黎昌不知道做什么,只能一下一下给他顺着背,差不多一分钟过去,那喘息终于平稳下来。 这时候黎昌眉间已经皱得都快青了,一手揽着任克明的头,另一手去洗漱台上摸纸巾盒。 抽了几张纸下来,先帮他擦了擦泪水,再擦了下唇角。 任克明方才是纯粹的干呕,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可正是因为他什么都没吐出来,才更令黎昌心里感到十分慌乱。 没吐出来,证明并不是身体上的毛病。 至少,至少不是胃病之类的吧? ……不知道,黎昌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任克明现在很难受。 给任克明擦拭完,他索性也直接坐到地上,纸一般薄的身子尽力把对方环起来。 这间休息室平日应该没人使用,地板干燥,所见所有物品几乎都是全新。 壁灯的光斜打在任克明的侧脸上,刀削似的轮廓显得脆弱而无助。 黎昌没别的法,就只能那样傻傻把他环着。 不知过去多久,终于才感到怀里的人似乎恢复了几分气力了。 果然下一瞬就见任克明缓慢地回过头。 昏暗的小房间里,两个人的目光近距离相撞,黎昌看着他湿润的睫毛,眼眸微动。 好半晌,终于哑着嗓子出声,这次没问他怎么了,而是问: “……还难受吗?” 任克明听见他的声音,眉间紧绷的肌肉瞬间松懈,表情放松了不知道多少倍,就跟被注了一管镇定药剂一般。 但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半合上了眼皮。 黎昌的手在他的头发里抚摸着,见状也没敢催,只静静等待着他回答。 然而片刻过去,任克明仅仅是垂着眸摇了摇头。 这算是回答了。 意思是不难受了。 黎昌心里却更揪得不行,眼睛紧紧盯着他昏暗里模糊的侧颜。 他知道他还难受着,摇头不过是想让自己别着急而已。 手一刻不停地在任克明背上轻拍,脑袋里混乱一片。 怎么会这么难受,怎么突然就难受了…… “黎昌。”任克明忽然开口。 黎昌忙应道:“诶。” 他垂首去看他,正对上他方抬起的眼,四目相接。 任克明凝眸看着他,声音轻得像缕烟: “……会有事吗?” 黎昌愣了下:“什么?” “张叔,”任克明说,“张叔他……会有事吗?” 黎昌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 “会,会有事……”任克明的声音又低又轻,趋近于喃喃自语:“他身边全是医生,他会,他会……” 说着眼神转动,菲薄的唇开始颤抖,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黎昌回神急忙要去揽他,可他却往后趔趄了一步。 “张叔会死,他会死。”他撑着墙壁说。 黎昌摇头:“不会,医生在——” “就是因为医生!” 任克明扬声打断,却又猛然止住。 他哑然片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沿着墙壁缓缓滑下,嘴唇战栗—— “rachel……rachel就是这样。” 黎昌听见这个名字,瞳孔骤缩。 rachel……瑞秋? 任临之前提过这个名字,这是…… 这是任克明的母亲! 任克明没有再看黎昌,只垂着头坐在阴影中。 整片空间陷入寂静。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抬头。 微弱的光源照耀下,他的脸颊上刻着泪痕。 泪痕跟随紧密的呼吸起伏着。 仿若一条弯曲的灯带,泛着暗蓝色的无助的荧光。 荧光忽然闪烁。 他望向黎昌,一字一句,声线颤抖—— “rachel……就死在医院。” “就像这样,被很多医生围着,死在医院。” 围着,死在医院。 冰冷地,孤独地,死在医院。 自己无法见到她最后一面地。 死在医院。 第47章 消毒水味的医院走廊。 黎昌皱着眉往病房里眺了眼, 回头说:“那麻烦你了。” 与他对立站着的是小安。 小安点头说:“您放心,这边有我在。” 黎昌拍拍他的肩,嗯了一下。 半小时前。 小安接到黎昌的电话,紧急从东郊赶至医院。 奔上四楼进休息室, 就听洗漱间里传来一阵低低啜泣的声音。 他的脚步顿在外面, 没有再上前, 斟酌片刻, 目光低垂着出声: “黎少爷,您在吗?” 洗漱间里的声音顿时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黎昌的回答: “在……你先出去。” 小安眸光微动, 几秒后循言退步, 离开休息室。 房门落锁之声清脆传来, 洗漱间里的黎昌明显感到怀中之人颤了一下。 第90章 他抚上对方的脸颊轻声安慰:“没事,没事……” 手指触碰到的, 是一片湿润的皮肤,他于是就用拇指替对方擦拭眼泪, 轻皱着的眉满是心疼。 对方忽然握住他的手,大掌冰凉。 “张叔……”对方说。 黎昌立即明白他在说什么:“张叔很好, 张叔没事了。” 他一步也不敢离开任克明, 张叔的情况还是他方才用手机问的待在医院的秘书。 张叔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真的?”任克明问。 “真的。”黎昌答。 任克明紧绷的肩颈松下, 忽然又猛然一滞:“可他是大出血。” “不是。”黎昌立马说:“那是刚进医院的事……张叔没事,真的。” 黎昌知道,任克明的母亲就是生产时大出血去世的,这是任克明在英国时自己讲给他听的。 犹记得讲这件事时, 他与他坐在疗养院的树下,青草的清新伴着海风拂面。 那时任克明看起来分明很是轻松。 ……然而这件事对他来讲并不轻松。 黎昌当时完全没有看出来。 早该想到的。 任克明和自己这个孤儿不一样, 他从小和母亲一起生活长大,母亲的离世对他来讲必然如同天崩地裂。 他不愿意来医院也是应该的。 他不愿意进病房看张叔也是应该的。 ……自己居然还什么都不知道地逼他。 想到这儿,黎昌圈着任克明的胳膊紧了几分,就像要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一样。 但同时又收着一个度。 一个不会让任克明感受到难受的度。 昏暗的小小空间里,两个身躯就这样紧紧相贴。 比起恋人,他们的姿势更像是安慰与被安慰的母亲与孩子。 黎昌垂眸,小巧精致的面庞线条温柔,天然有一种令人想要靠近的温暖。 任克明在他的怀中,实打实像极了一个孩子。 幽暗之中,他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睛抬起,望向黎昌,眸光里竟然满是依恋。 望了很久很久,久到眼眶中的泪水都要风干,才终于垂眸埋上黎昌的颈窝之间。 贴着那片柔软的肌肤,他低声,闷闷地说: “黎昌。” “我想回家。” 黎昌的心骤然抽了一瞬。 他抬手抚摸上任克明的后脑,轻声回答: “好,我们回家。” 回家的车是由秘书开的。 一走出休息室任克明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恢复到那强硬冷面的状态。 除了还些微发红的眼角之外,没人能看出任何异样。 唯有被他紧紧握着手的黎昌能感受到他指尖轻微的颤抖。 从出休息室到坐上车,颤抖了一整路。 坐进车后,他的眉头一下就松懈开了,牵着黎昌的手却收得更紧。 黎昌一个没忍住,伸手去把他的头往自己怀里捞。 分明前座还有位开车的秘书,他也旁若无人,就那样怀抱着任克明。 秘书不可能没注意到这动静。 他下意识就看了眼后视镜,被俩人这诡异的拥抱姿势给弄得一愣。 ……自家老板,怎么跟个小媳妇一样被黎昌抱着? 难道……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后视镜,这一次却跟“小媳妇”撞上了视线。 “小媳妇”眼睛红红的,眼神却冰冰的。 冰得人发怵。 一瞬间秘书后背一凉。 正呆滞着,任克明抬手按了个开关,与前座相隔的隔板缓缓升起,隔断秘书的视线。 前座秘书僵硬地看回道路,满脑子都是刚刚任克明那个眼神。 ……好可怕。 撞见冷面老板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抽泣什么的…… 蒽。 请问现在选择自戳双目还有救吗? 总之车平平稳稳地驶回东郊了,任克明下车后就恢复了正常,甚至比平时还要“正常”,眉眼之间全是冰碴子,凛冽得不行。 就是那手吧,还是牵着黎昌。 紧紧牵着。 十指相扣。 秘书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眼神立马跳开。 “任总,”他战战兢兢地说,“我就先回公司了。” 都没敢看任克明眼睛,只敢盯着他的皮鞋,生怕下一秒就会因为见识到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而被灭口。 然而任克明仅回了简单一个字:“嗯。” 听不出什么情感。 秘书也根本没想听出什么情感,屁滚尿流就逃离了东郊宅前。 夜色深深,黎昌被任克明牵着手,疑惑地望向秘书匆匆离去的背影。 秘书这是怎么了,怎么走这么急。 自个儿家门口也没洪水猛兽啊。 “进去吗?”任克明这时捏了捏他的手说。 黎昌回头看他。 夜雪落在他的肩头、发上,那桃花状的眼尾还在路灯下泛着红。 ……哎哟,可怜。 看得黎昌心一下就软了。 “进。”他说:“我们回家,早点睡觉。” 语气跟哄小孩一样。 - 全世界也就他敢把任克明当小孩了。 连任克明的亲老子,位高权重的任老爷子任临也没这样跟任克明相处过。 第91章 因此,当黎昌半夜睡不着打开手机,发现任临不知何时发来的短信时,他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克明在你身边吗?】 问得似乎字斟句酌。 黎昌转头看了下睡在自己身边的任克明,皎洁月光之下,双眼轻闭,呼吸安稳。 只是眉间还有着一小道沟壑,浅浅的,无法抚平。 他盯着那道沟壑看了许久,转回头,修长的手指没有丝毫犹豫地把任临的号码拉黑。 这死人爹,还特么有脸问。 滚。 放下手机,他往任克明那边缩了缩。 深冬的夜里,宅子里有安地暖,但黎昌怕热,所以暖气开得并不足,一向是盖上被子就刚刚好的程度。 不过今夜黎昌莫名觉得有点冷了。 也不能说是冷吧,就是想往身旁那人那边多靠近点儿。 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钻进他怀里就更好了。 紧紧被他包裹着,或者紧紧包裹着他,都行,都可以,黎昌都乐意。 反正就是要待在任克明身边。 其实任克明睡得很浅,黎昌能够看出来。 毕竟哪有人在深睡时还皱着眉的? 但他不意外,毕竟任克明能睡着,就已经很不错了。 细数这些天的经过,任庆回国、车祸、张叔出事,一桩桩一件件,任家的人甚至都逼到自己头上来了,黎昌真的不敢想象任克明这段时间经历的都是些什么日子。 说实在的,他其实有点不能理解这一切。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复杂,为什么不能简单点。 权斗,权斗…… 他的目光轻缓描摹着身旁人的睡颜,不禁微微蹙眉。 金钱、权力、任家。 ……任克明,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真的是吗。 我怎么觉得,你其实…… 不想要呢。 身后忽然亮起,黎昌倏地回眸。 是手机亮了。 他愣了一下,迅速拿手蒙住手机塞进被子里,然后回头看看任克明。 还好这光没把对方弄醒。 约摸着半分钟过去,被子里透出的微光暗下了,黎昌这才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最暗的亮度下,他解锁屏幕,眯着眼发现刚才是有一通陌生电话打进。 凌晨三点钟,陌生电话。 他下意识觉得又是任临那个死人爹换号打来的。 刚想拉黑,屏幕上方却浮出对方传来的短信—— 【黎昌,看见短信速回电话。任秀琴】 ……任秀琴? 屏幕的暗光倒映进黎昌眸中,蕴出一道深幽惑意。 他隐隐猜到她这通电话是为何而来的。 那天咖啡厅离开前,她说过,八年前的车祸很快会重新上演。 如她所说,任克明出车祸了。 她还说,任临希望自己离开任克明。 也如她所说,任临给自己打电话了。 ……黎昌鸦睫轻垂,回头看了眼任克明。 只见男人眉间的沟壑不知何时加深,锐利的面庞刻着惴意与不安,月色之下,薄唇嗫嚅。 像在说着什么,但没出声。 黎昌愣了一瞬,凑近一些尝试辨认他的唇语。 任克明这时却出声了,双唇张合—— “妈……” 黎昌眸间霎时一顿,盯了许久他后,迟疑地抬手抚上对方眉骨,轻轻按摩—— 以前在福利院时,白妈就常这样安慰孩子们。 据说这样可以舒缓人的紧张。 象牙白纤长的指在眉骨与高挺的山根间轻柔抚摸、滑动——任克明逐渐停下梦呓了。 眉间松缓下来。 黎昌观察了许久,确定他呼吸再次平稳后,才缓缓收回手扭过头,盯着天花板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重新拿起手机,打开方才和任秀琴的聊天框—— 【白天回。】 【我老公睡了。】 第48章 …… 黎昌这天晚上根本没怎么睡觉。 他一直看着任克明的侧脸, 直到窗外天明,才好不容易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再醒来时,是被窗外的阳光刺醒的。 他睁眼,反应了一瞬就往自己身边看, 然而床的另一边已是一片冰凉。 登时就有些慌张。 任克明又出门了?又去公司了?他那状态怎么能出去? 回首就要掀被子, 却感觉到身后一阵拉窗帘的声音, 屋内顿暗。 “怎么醒了?”男人熟悉的声音传来:“再多睡会儿。” 黎昌刚沉下去的心霎时就浮起来了, 转头看见任克明的身影,掀开被子就下去扑抱住他。 任克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手滞了一瞬便抚上黎昌的背。 “怎么了?” 黎昌说:“我以为你出门了。” 声音带着刚醒来的软绵绵,乍一听倒有些委屈。 任克明轻轻笑了声:“没有, 刚起。” 大掌在黎昌背上轻柔抚摸着, 真丝睡衣的柔顺叫人离不开手。 黎昌也没制止他, 就把头那样放在他的肩膀上,抱得更紧了, 问:“还难受吗?” 任克明的眸垂了一下,说:“不难受了。” 黎昌不知道他这话说的是真是假, 但任克明昨夜紧皱的眉还浮现在他的眼前。 第92章 他于是松开手后退半步,看着任克明的眼睛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逼你去医院。” 任克明摇头:“和你没关系。” 他和黎昌对视, 眸光那眉眼间游离, 到鼻梁, 再到饱满的唇。 一片幽暗之中,他最后钉在那张唇上看了许久,才说:“我才应该谢谢你。” 黎昌一时愣了:“嗯?” 任克明重新看回他的眼睛。 黎昌的那双眼在微弱的光源下散着清澈而澄澈的柔光,一移不移地和他相望。 “谢谢你, ”任克明说,“在我身边。” 自从十八年前rachel去世后, 任克明就对医院有了一种天然的恐惧。 甚至有段时间,他光是闻见消毒水的气味都会感到无法呼吸。 可后来几年,文的病又让他不得不去医院。 机器的鸣响、人声的嘈杂、刺鼻的乙醇的气味,任克明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惊醒,再闭上眼睛时耳边就会浮起继父通知他母亲的死讯的声音。 继父是个华裔,和任克明说话也都是用的中文。 他用沧桑的声音说:“aaron,你的母亲去世了。” 任克明那时才八岁,刚参加完学校的一次外出活动,三天,回到家时,等待他的已经是母亲的葬礼了。 他甚至还不能理解透“去世”二字的意义,就再没能见到rachel一面。 后来文被送进了疗养院,任克明也就没再去过医院。 就算一直到十七八岁奔走治病的那段时间,他也极少到医院去,通常都是聘请医生直接到家中。 可以说,回国后他第一次进医院,就是十八岁车祸那次。 那次他本身就在去往医院的路途之中,整个人静静坐在后座,一路上没有处理工作,也没有言语,远眺向窗外。 唯有腿畔无人可见的手紧紧攒起,成拳,颤抖。 直到车祸发生。 救护车到来的那刻,他竟然没有半分犹豫地跟了上去。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神奇。 坐在车上的少年看到他上了车,分明腿上还疼着,白色卫衣上沾染着不知何时弄脏的血迹,面容却浅浅一笑。 “可以坐我旁边吗?”少年说。 任克明的眉间蹙起。 分明是拒绝的样子,然而两秒后,他却又轻轻点头,走近对方身边坐下。 少年似乎并不意外,侧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明亮透彻。 救护车的喧嚣声下,他笑着开口—— “我叫黎昌,你叫什么?” ……黎昌,黎昌。 任克明后来陪着黎昌在医院待了三天。 奇怪的是,那三天里他竟然没有分毫难受。 后来他总想,自己在那时就该对黎昌说一句谢谢的。 谢谢他救了自己。 谢谢他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 谢谢他陪在自己身边。 谢谢,谢谢。 此刻他看着眼前的黎昌,张唇还想再说什么,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黎昌吻住了唇。 轻轻一吻,一触即分。 “不准说谢。”黎昌说。 他发现任克明老是爱对自己说谢。 给他打电话时要说谢,车祸的事要说谢,就连他难受时自己陪在他身边也要说谢。 “谢来谢去的,”他说,“我们之间没有这个词。” 这都是自己自愿做的,换成任克明,自己难受成那样,他也一定不会离开。 所以这有什么好谢的,不准再说谢了。 任克明眼眸垂下,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然后揽紧了那腰一瞬,揉进自己怀中。 差不多有个半分钟吧,他才松开。 “再睡会儿吧。”他说:“你没睡好。” 黎昌本就生得白皙,稍微一熬夜,眼下的乌青就十分明显。 不像任克明,睡没睡好的都那副样子。 黎昌听他这话,点了点头特听话地重新坐回床上。 没躺下,等着任克明一起上被窝里来呢,却见对方转移步子,走到衣柜旁了。 打开衣柜门开始换衣服。 黎昌愣住:“……你不睡了?” 任克明回头,面孔在房间深处的昏暗中半明半昧的。 “去公司一趟。”他说。 说完走到镜子前系领带。 黎昌的眉登时皱起。 这人连着好几天都没休息到位,前一天还撑着墙壁吐,第二天就又要去公司? “还去公司?”他问:“你要工作不要命了?” 任克明系领带的动作一顿。 “忙完就回来。”他的声音带着点妥协:“今晚不加班。” 黎昌却分毫不退。 “这不是加班不加班的事。”他掀开被子说:“你昨天才那样从医院回来,有几个身体经得起你这么造,任氏上下就你一个人了吗,你……” 话说一半突然胸口一痒,猛地咳了几声,忍不住撑在床上。 眼角生理性冒泪,背脊上忽然抚上温暖的掌心,一抬头就见面前递来一杯水。 水冒着汽儿,一眼看去就是温得恰到好处的那种。 “感冒了么?”任克明的声音有些沉:“先躺着,我通知医生来。” “没……”黎昌拉住他:“呛着了,没感冒。” 任克明摇头:“你在咳嗽。” 第93章 “真没感冒。”黎昌皱着眉从他手里接过水,抿了一口润嗓子,气平缓下来才继续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 “倒是你,”他抬眸看向任克明,“你昨晚咳得比我厉害多了,还撑马桶边儿吐呢,你才是病号。” 任克明表情凝了一瞬,没说话。 黎昌顺势说:“别去公司了,休息一天。” 任克明默了几秒,从他手里接回水杯,另一只手抬起,在他头上揉了两把。 刚起床本就乱腾的头被他揉得更乱了。 黎昌瞪了下他,却听他笑了两声,说:“好好休息,我很快回来……还有事和你谈。” 黎昌怔了下:“什么事?” “协议。”任克明垂眸看着他说:“说好的,我们谈谈那份协议。” 协议。 黎昌都快忘了。 说好的他昨天看完张叔后,晚上回来就谈,可是谁知道会发生后续的事情。 任克明把水杯放回桌上,回头温声说:“等我回来。” 黎昌盯着他离开卧室的背影,想开口说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倔驴。 真是个怎么说都不听的倔驴。 就这么爱工作吗,就这么放不下任氏吗。 想到这儿黎昌忽然垂眸,去摸床头的手机。 刚好早上八点半,锁屏上却已经显示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有一个是经纪人的,剩下几个全是任秀琴打来的。 …… 黎昌盯着手机好几秒,锁屏揉了揉眉心。 头疼,真的头疼。 一个电话都不想回。 又是协议又是任秀琴的。 他现在也不想再睡觉了,掀开被子就往外走,打算叫吴妈先准备一下早饭。 毕竟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容量处理不了这么多事。 可不可以让自己逃避一下。 就逃避半小时,吃个早饭的半小时,可以吗? 事实证明不行。 任秀琴的电话一直打个没完,黎昌看着一直泛光的屏幕,怎么都狠不下心来关机拔卡。 他总觉得任秀琴的话都很…… 都很正确。 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句话是错的。 不管是讲任克明和自己的过往,还是讲任氏的现状。 都很正确。 待吴妈的身影进入厨房忙碌了,黎昌就独自在客厅站了会儿。 客厅落地窗外日头渐高,黎昌的目光不自禁放向窗外的院落,却眉间一蹙。 曾经看到过的那排亮肤色的黄蔷薇,现在不在了,替换成了暗绿色的不知名灌木。 灌木似乎刚被浇灌过,在夜雪初霁的日光下闪熠着水光。 他紧紧看着那灌木,顿了两秒,捏着手机走到窗边。 屏幕还停留在任秀琴的通话界面,手指鬼使神差地就按下了拨回键。 拨通的一瞬间,黎昌看着灌木的目光一跳。 就像触电了一样,当下想把耳边的通话挂断。 可任秀琴没给他挂断的机会。 “睡醒了?”对面问:“我还当你和你老公睡死了呢。” 阴阳怪气的,活脱脱一老虔婆。 黎昌早就习惯了她说话这么个语气,只能把手机重新拿回耳畔,说:“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我有什么事?”任秀琴说。 黎昌能不知道吗?黎昌当然知道。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任克明的这场车祸,以及几天前她叫自己好好考虑的那个选择吗。 “你也看到了,二崽子那边已经出手,现在只有你的离开才能让他们彻底死心。”任秀琴没等黎昌的回复,自顾自地说:“你走,克明立马就能得到他想要的。” 跟此前任临话里的意思一模一样。 黎昌却没想回复她一般,只望着窗外,眼底倒映着院落中的花草,看不清神色。 电话线上一阵无言缄默。 缄默到任秀琴在那边紧蹙眉心。 差点开始怀疑黎昌这边是不是把电话挂了,才听见一声浅笑传来。 那笑声轻轻的、低低的,语气似乎带着不解—— “二姑,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任秀琴怔愣了,迟疑地问:“肯定什么?” 黎昌眼睑垂下,唇角的笑也随之淡下,声音清冷: “你为什么肯定任克明想要任氏?” 就算……就算任克明要工作不要命,一睁眼就想着要去公司,黎昌还是能够看出来。 任氏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至少把自己和任氏放在他面前,他一定会选自己。 黎昌这点自信还是有的,毕竟任克明离了自己就会发疯。 所以,要自己为了任氏离开他,这个交换是不是有点太本末倒置了? 他的话出口,任秀琴那边默然两秒。 两秒后,她轻叹一声说: “黎昌,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不应该看不清这种事。” 黎昌眼眸一闪。 任秀琴缓缓继续:“这件事发展到这个地步,克明想不想要任氏,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后的那群人是否想要。而对你而言……” 话锋一转,她说:“更重要的则是,倘若克明他得不到任氏……又将会失去些什么。” “失去你,已经是小事了。” 第94章 “你要知道在任庆那帮人的眼里,任家只能有一位合适的继承人。” “不,应该说,只能有一位……”她一字一顿:“合适的、活着的、继承人。” “换句话说,任庆一旦接手任氏,他们就会赶尽杀绝。” “所以,任克明想要不想要,重要吗?他敢不要吗?” “你呢,你敢让他不要吗?” 任秀琴的话像是冰冷的暗箭,顺着电话线直当当穿透黎昌。 正如她所说,任氏如今的权斗之争,从来都不仅仅拘泥于任庆和任克明这两个继承人身上,重要的是他们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既然如此,黎昌觉得任临为何会给自己电话也说得通了。 任临也无法决断这一切,要让任克明上位,就必须让各方势力都对他信服。 任克明少年老成,能力、权谋、手段,哪一项不在他弟弟任庆之上? 他有什么能不让各方势力信服的? ……不就是自己吗。 不就是他跟一个男的结婚了,没有后代继承他们家那万贯家产吗。 换做平常的黎昌,这个时候可能已经骂出声来了。 封建、老套、庸俗! 大清亡了这么久了,居然还能有你们任家这么大一个封建余孽。 可如今的他是怎么都骂不出声来了。 他细瘦惨白的指紧紧握着手机,连同唇色都泛着白,一眨不眨地望着窗外的暗沉灌木。 仿佛顷刻之间,院落里上好的暖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灰蒙冬日。 任秀琴后来又说了些什么,他都没再听清。 他只在电话挂断前,听见任秀琴叹声里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他最大的……唉,想好了告诉我,我来接你。” 一声嘟声后电话挂断。 黎昌痴痴举着手机。 最大的什么? 最大的……拖累吗? 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吴妈叫了好几声,没收到他的回应于是走上前来探他。 他这才缓缓转头,手机还贴在耳侧,面色却白得像张纸。 吴妈吓一跳:“怎么了这是,犯低血糖了?快快快坐……” 她牵着黎昌往沙发上去,黎昌也就像没骨头一样,不管不顾般跟着她身后坐在了沙发上。 “先坐着……我想想,冰箱里好像还有罐可乐……”吴妈慌里慌张地往厨房去。 黎昌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眼睛空洞洞的像是什么也没在想,忽然仰头,就那样后倚在沙发上看天花板。 脑袋晕乎乎的,天旋地转,也许真的是低血糖了。 黎昌不清楚,其实今天早上他给任克明说谎了。 他当时说,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知道吗。 语气笃定。 好笑的是,他还真就不知道。 毕竟十年过去,他连这具身体还算不算自己的都不知道。 这副身子,瘦得没个正形,有时候躺床上肋骨都硌着疼,又是低血糖又是发烧感冒的,好像病弱得不行。 怎么就把自己造成这副样子了。 黎昌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飞,飞来飞去又飞回到当下,飞回到这座房子里。 这是任克明的房子,在这座房子里,吴妈是任克明的吴妈,小安是任克明的小安,自己……也是任克明的。 人通常是趋利避害的,对自己好的会想尽办法留下,带来伤害与损失的则会无条件摒弃。 自己能给任克明带来什么?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留在身边? 自己明明什么也不会。不会做饭,不会开车,不会演戏,甚至就连在床上,也还没任克明会服务人。 本质上是一个被包养的金丝雀,本该起个观赏作用的吧。 可是先别提自己有没有漂亮到能被观赏的地步了,如今自己这只无甚用处的金丝雀不仅没给主人带来好处,反倒是成了一个累赘。 正如任秀琴想说却没说完的,自己是任克明的拖累。 ……要不然离开吧,像任秀琴说的那样。 像自己前两天夜里的梦那样。 没有自己的任克明,一定会特别特别顺利地拿下任家。 但他应该不会和女孩结婚,他不是那种人。 他喜欢男的,他应该会如以前所说,再找一个漂亮的男的,像圈养自己一样把别人圈养在身边。 他应该也不会再蠢到还和那些男的也跑去国外结婚了。 说起结婚。 如果自己现在离开任克明,两个月后,合约就自动生效了。 届时自动离婚。 还挺好的,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再回来处理什么。 可是…… 可是任克明说只要他不想和自己离婚,那个合约就什么也算不上。 而且任克明还说,自己永远别想离开他。 ……可是任家的人都想自己离开他。 可是连二十八岁的自己,都想离开他。 可是…… 可是现在的自己不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现在的自己……不想走啊。 “黎少爷。”吴妈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气泡水声。 黎昌仰起的脸收回,目光呆呆地落在她递来的水杯上。 透明的气泡成群地沿着杯壁往上窜,黎昌接过,紧紧看着,只觉得眼睛发涩。 第95章 就像是被爆破的气泡给隔着空气熏出来的涩。 “哎哟,怎么哭了。”吴妈转身去桌上扯纸巾。 黎昌止住她的动作,自己用手背擦了下脸,擦掉泪水。 顿了几秒后,喝了口手里的汽水,气泡沿着舌尖滑落,顿时一种直逼天灵盖的感觉在后脑里炸开。 冰凉得像滑落在空气中的泪滴。 吴妈就眼瞅着他的泪水又一缕一缕地往下落:“这,怎么哭得更厉害了……” 黎昌这下真忍不住了,他把杯子塞到吴妈手里,眼泪紧随着他的动作更加汩汩往外冒,哭得上半身都在颤抖。 吴妈真是傻了,她手足无措地看了眼手中的可乐,问:“……有这么好喝吗?” 黎昌稀里糊涂地点头说:“好喝,太好喝了。” 他抽噎着,从吴妈手里重新取过杯子,几乎是憋着气把一杯喝完的。 喝完了,他说:“吴妈,我还想喝,我想喝……” 吴妈怔了下说:“碳酸的东西,一杯就行了,不能再多喝了。” 黎昌似乎不理解她的话,抬眸看她,眼尾泛红:“可是……” “没有可是,”吴妈对他难得轻声细语,“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怎么可是也不行。” 黎昌蓦地就滞在那。 ……她说的是。 对身体有害的东西,再怎么可是都不行。 就像自己之于任克明一般,再怎么可是也不行。 自己是拖累,就像自己几年前之于白妈,之于福利院一样。 自己是拖累,就像十八年前,自己之于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 说起亲生父母这件事,白妈应该一直觉得她对自己掩盖得很好吧? 但其实自己早就知道了。 什么都知道了。 就如那个午后自己听见的员工阿姨的话里所说—— “无力供养。” 这是自己亲生父母留下的纸条。 那张纸条黎昌后来在白妈的抽屉里见着过。 白妈有一个柜子,专门收纳这些信物之类的物品的。 那一次,黎昌借着帮要离开福利院的大哥哥找东西的机会,翻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个信物。 一张纸条。 白妈应该是为了保存,还特意为这张纸条进行了简单的塑封。 泛着微黄的纸张上,留着两行黎昌无比陌生的字迹—— “黎昌,九六年二月十三日生。无力供养,望收留。” 短短十几个字,这就是亲生父母留给他的一切了。 无力供养。 应该的,毕竟谁会去供养一个拖累。 黎昌,你是拖累。 你现在又成为拖累了。 在继身影模糊的父母、白妈之后,你再一次成为了拖累。 成为了任克明的拖累。 ……说好的不要拖累任何人呢? 说好的天塌了也不要回去,天塌了也不要拖累白妈。 现在也这样告诉自己吧。 现在就按任秀琴的话,从任克明身边离开。 天塌了,也不要拖累他。 不要拖累别人。 不要拖累任何人。 “吴妈,我不喝了。”黎昌轻轻说。 他从沙发上晃悠悠站起来,无视吴妈疑惑的视线,踩着很轻很轻的步子重新走回到窗边。 窗外依旧是阴暗的冬日,黄蔷薇也像被乌云洇染。 入眼的一切都是灰色的。 他怔愣着看了几秒,垂首,重新拨通了任秀琴的电话。 待到对面女声响起,他干涩着嗓子轻轻说:“我会走。” 任秀琴默了瞬,说:“我来接你。” 黎昌缓缓摇头,目光垂落在最近的一株黄蔷薇上,那抹黄此刻竟显得有几分苍白,像极了天际的云。 也像极了黎昌白如碎瓷的唇色—— “不用你接,”他说,“我自己走。” 吴妈在身后愣神地听他打这通电话。 打完后,她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黎昌转身上楼去。 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像风干了一般。 她呆了几秒,追上楼进了卧室,就见黎昌拿着平时拍戏带去剧组的行李箱,打开衣柜往里边儿叠塞着衣服。 “黎少爷,你这是……” 黎昌动作一顿,抬头看她:“吴妈,您别告诉任克明。” 告诉他,自己就走不了了。 吴妈闻言张着嘴,半天才说:“你,你真要走?不是……你能走哪去?” 走哪去? 不重要。 重要的是离开任克明就行。 “您就当不知道。”黎昌站起来,平静的声音掩藏着为不可察的战栗:“是我偷偷跑了的,他问起来,您就这样说。” 吴妈这下是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听完他的话,搁原地飞速地在大脑里处理着这件事。都寻思着要不要去把小安叫回来拦他了,却又听黎昌这时缓缓开口—— “我早就想离婚了。”他抬眼说:“只是他不让走。” “就像吴妈您知道的一样,我一开始就是为了他的钱才和他结婚的,这段婚姻能坚持八年,已经是意外。” 他的声音凉薄如玉击,一字一句—— “现在我的目的达成了。” “我本来就……本来就想离婚。” 第96章 “您别拦我。好么?” 最后一个问句落地,房间内不再有声音。 吴妈呆愣着眼神望着他,似乎根本没明白他说了些什么。 他说了些什么,他自己明白吗? 本来就想离婚。 ……真的吗? 黎昌垂下看着吴妈的目光,后退一步,重新走回衣柜前,眼角的泪这时滴落下来,新辟开一道泪痕。 吴妈的视线瞬间追随在黎昌眼角的泪痕上。 还没回过神来,忽然见对方望着衣柜的身形倏地一晃悠。 她猛然收神,只当是黎昌又要晕了,顾不及想其他的,当下就忙不迭跑进去要搀他。 却被他抬手挡了挡。 “没事,我没事。”黎昌说。 说这话时,他湿润的眸光紧紧依附在衣柜里。 吴妈停下步子,顺着他的视线往衣柜里看—— 木质衣柜的最里处,挂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 因黎昌衣服的收走,那件衬衫孤零零垂在衣柜中央,竟然显得有几分寂寥。 那是任克明的衬衫,黎昌曾套在身上的衬衫。 他眸间微动,滞然几秒后,伸手要去取下。 就在这时,空气中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 黎昌回头看去,是床上的手机在响,吴妈先他一步帮他要去拿过来,然而刚拿起,目光不可避免划过屏幕的一瞬,她愣住了。 “……这、任先生。”她望向黎昌:“是任先生的电话。” 第49章 黎昌的身形陡然一僵。 任、任克明的电话? 他的双眸怔然地看向吴妈手中的屏幕, 来电显示上浮动着“老公”二字,证明着吴妈所言不虚。 就是这么的巧合。 在他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任克明的电话打来了。 黎昌脑海中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 不接,等他自己挂。 此时此刻的自己听不得一点任克明的声音。 多听一秒, 可能就会改变离开的主意。 ……不可以, 必须走。 黎昌于是后退一步, 没有半分要从吴妈手中接过电话的意思。 吴妈也就那样茫然地握着手机看他, 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气氛这样无声地僵持着。 也不知道是黎昌和吴妈的僵持, 还是和电话线那段千米开外的男人的僵持。 总之就在吴妈回过神来,终于好像要开口说什么时, 空气中的震动却忽然消失了—— 电话挂断了。 黎昌紧绷着的身形顿然一松, 泛红的眼睛紧紧看着手机, 眼神复杂。 半晌后,他才终于上前一步对吴妈说: “给我吧……” 吴妈闻言忧心地把手机递上前。 手指刚触碰到金属外壳, 忽然又猛烈地一阵震动—— 电话又来了! 来电显示仍旧是“老公”,仍然是任克明的电话。 黎昌猛然想收手, 但却已经由不得他,吴妈直接把手机塞进了他手里。 苍白的手掌握着冰冷的方块机器, 黎昌神色恍然。 “接啊。”吴妈说。 她的话就像有什么蛊惑人心的作用, 黎昌失神地看向屏幕, 停顿两秒,竟然真的按下了接通键。 不由得他再神魂恍惚什么,对面的声音已经顺着听筒传来—— “黎昌?”低沉温柔,语调缱绻:“怎么这么晚才接。” 语气丝毫没有不耐。 即便是等待许久, 即便是问这个问题。 也没有不耐。 黎昌站在原地,只觉得顷刻间浑身血液都在发烫。 任克明的声音, 就好像那冬日里从漫天风雪中走进室内,感受到的第一缕暖意。 顺着他的耳朵传进,再流转到全身上下。 可惜,他的身子已经被冻得太僵了。太僵了,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回应这抹温暖。 吴妈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对黎昌做了个自己出去的手势后就走出了卧室。 为他与这通毫无预料的电话留下空间。 卧室门落锁的声音传来,引得黎昌眼睫一抖。 他握着手机的手不由自主攥紧几分。 “刚刚……”他说,“刚刚在吃早饭,没看手机。” 对面传来一声很浅的笑。 “吃早饭?”任克明说:“现在十一点了,吃的brunch?” 黎昌被他的笑迷了神智,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再想,只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是brunch?” 任克明那边默了一秒:“没什么。” 声音带上些许无奈,跳转话题:“我现在要回一趟主宅,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六点前就能回家。” 回家。 黎昌听见这个词,脑海中的记忆骤然就跳回他与任克明初见的那场宴会。 那时,他给任克明说回家。 任克明则问他,“回哪个家”。 说起来,那时他还猜过任克明是不是有很多个家。 其实理应有很多个的吧。 像任克明这样身份的人,从来不缺房子,不缺住所。 东郊宅子是一个,任家主宅是一个,甚至远跨重洋,大洋彼岸的英国那排临海别墅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一个。 所以,任克明那时还真没问错—— 回哪个家? 第97章 回哪个家。 这样想着,黎昌此刻也下意识这样问出声了。 电话那边循言沉默了一瞬。 几息后,只听那声音沉缓说: “回东郊。” “我只有一个家。” 言下之意,他只有东郊宅子,这一个家。 就是有黎昌的这个家。 黎昌听见这句话,从一听见他声音那刻就忍着的泪水顿然决堤,眼尾通红。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他握着手机的手逐渐颤抖。 浑身就像一株发芽的草倒速生长。 长回地里,蹲在地上。 最后双腿也不再支撑,直接那样坐在了原木地板之上。 几滴泪水也随之点落在地。 他憋着气,没敢冒出一点哭声来。 任克明那边却似乎察觉出来了什么:“怎么了?” 从声音就能听出他的眉头蹙起了。 “还是不舒服?” “没有。”黎昌摇头,纵然对面的人看不见,他还是在摇头:“没有不舒服。” 鼻音这时候却再遮不住。 任克明听见,话里添上几分急切意味说:“我出门前没说错,你感冒了。有发热么?应该是昨晚在医院着的凉,我现在叫医生来家里,你先让吴妈煮点姜汤……” “没事。”黎昌打断他:“我真的没事。” 都说了没有了,任克明,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婆婆妈妈了。 ……似乎就在一眨眼之间。 就像自己一眨眼间就变成现在这样爱哭了一样。 任克明那边被打断,没再说话,等待着黎昌的话语。 黎昌却没什么说的。 他说完上句话后那眼泪就哗啦啦地落,止不住。 光顾着哭呢,嘴唇都要咬破了就为憋住哭声,一句话也不敢再冒出来。 于是通话线上陷入了无声的诡异。 好几十秒后, “……先挂了吧。”黎昌终于憋回声音,擦了下眼泪说:“我要……我要去洗澡了。” 他随便找了个理由。 他觉得这电话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 必须挂了。 任克明却说:“你感冒了,不能洗澡。” 他声音放得轻柔,字句间透着关心。 黎昌却不知怎么跟被点着了似的。 他抹了把眼泪,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说:“我没感冒,我就要洗。” 任克明的声音于是强硬点了:“……最好不要洗。” 这一句话一出,黎昌顿然跟被逼急了一样。 他立马对着话筒回:“我要洗!” 剩下的一箩筐话连珠炮般往外冒: “我,我要洗澡,我就要洗,我还要洗头,我洗完了我还不擦,我就等风干……我没感冒,你凭什么认定我感冒,我就是没感冒,没感冒——” 最后一句话有点像嘶吼出来的。 他说完后,捏着手机喘气。 整个卧室仿佛还回荡着他的尾音,伴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落。 电话线上却静悄悄的。 任克明没有说话。 唯有黎昌的喘气声了。 这样过去约摸半分钟,唯一的呼吸声音终于平稳下来。 黎昌发现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沙发上,呆滞地举着手机。 无理取闹——他脑海中陡然飘出这个词。 自己刚才这是在……无理取闹? ……还真是按任克明以前所说的—— 真是被惯坏了。 黎昌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放在过去,哪里有人轮得到自己去无理取闹的。 也就任克明了。 电话线上仍旧静悄悄的。 平复下来的黎昌这时轻轻垂下淡粉色的眼皮。 他预感到对方可能会生气。 不管再怎么惯着自己,莫名其妙被吼了一通,谁能不生气。 生气……生气,随便他生气吧。 自己就不爱他,他生气又怎么了。 自己都要走了,他生气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随便生气。 说不定等他生完气发现,像自己这么不好,这么无理取闹的一个人走了,还会高兴呢。 谁都该高兴的。 然而几秒过去,对面却没有按他预想的沉下声音。 反而竟然说:“好了么?” 黎昌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继续说:“好了就去喝口水。” 声音平静,没有一丝半毫的愠意。 就像根本没听见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无理取闹一般,缓缓说: “我已经通知医生了,一小时后能到。 “也给吴妈发了短信,姜汤估计已经开火了,你喝完水后再坐一会儿。 “洗澡……可以洗,但洗头不行,洗完也必须擦,出来后立马穿上睡衣,最好躺床上去。别晃悠,特别远离楼梯,小心摔倒……” 他说了好长好长一串,长到黎昌最后都不知道是怎么挂断电话的。 字字句句都是简单的关心,简单的嘱托。 黎昌却一句话都没记住。 他只知道自己听着那声音,不由自主又哭起来了。 等到对面温柔的声音停止,电话挂断时,他的眼睛都烫得要睁不开。直到吴妈端着姜汤上来看见他,忙把姜汤放在旁边桌上,抽纸让他擦眼泪。 第98章 黎昌漂亮的眼睛哭红了,唇也哭红了,也算是变相给白得夸张的脸色调和了一下。 僵愣好几分钟后,他才终于抬头看吴妈。 嘴唇嗫嚅两秒,声音轻得像烟一样说: “吴妈,我……您能帮我一起搬搬行李吗?我现在搬不动,我真的搬不动……” 这么一通电话后,黎昌还是要走。 并且更坚定要走了。 任克明是这样好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拖累他。 他去找一个能给他爱的人吧,自己从一开始就不爱他,只爱他的钱。真的。 配不上他的好。 …… 既然电话结束了,本该就这样下楼。 然而黎昌从沙发上站起来后,却大脑空空地在原地站了好久。 久到吴妈都想开口问行李还搬吗的时候,他才怔然转头。 “吴妈,”他的声音带着点嘶哑破碎,像风从林中穿过,“那,楼下的花……怎么不在了?” 他这个问题十分突兀。 吴妈愣了一瞬:“花?”很快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之前的蔷薇?” “嗯。” “那不应季了,谢了。”吴妈说:“这不冬天吗?就换了点经冻的……你喜欢么?” 她停顿一秒,接下来问得竟然有点小心翼翼:“喜欢的话,我待会去订鲜切的插瓶里。这花确实看着好看,不过花有花期,还是该养些适合的植物,强求不得……” 说着突然噤声,目光投向黎昌。 仿佛说错了什么话一般。 果然黎昌的眸垂下了,漆黑的长睫在暖灯的照耀下落下一片窄小的阴影。 “……这也不绝对。”吴妈赶紧挽救:“唉,还能去花店买的吗不是,我这就给花店打电话——” “不用了。”黎昌抬眸:“谢谢您吴妈。” 吴妈动作顿住,只见黎昌的一双桃花眼忽然清透许多。 他抿了抿唇说:“我马上就走了,所以,不用了。” 不强求了。 说完后就对吴妈笑了笑,那笑乍一看挺轻松的,可吴妈知道,被泪水浸湿的睫毛才代表着黎昌此刻的内心。 沉重的睫毛。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杵在原地许久,直到黎昌走到行李箱旁说: “走吧,劳您陪我下去。” 他拎起行李,清瘦的身形明显震了一下,宽大的白t恤晃荡着,他却又笑笑—— “我好像能搬动了,不重。” 下了楼,最后是经纪人开车来接的黎昌。 这件事说来也是巧合。 黎昌和吴妈走到门口的时候,离任克明的那通电话差不多过去十几分钟。 还好小安今天不在宅子里,不会给任克明报信,他就只需要在医生来之前走掉就行。 可是怎么走又是大难题了。 不能让司机送吧。 司机是任克明的司机,车也是任克明的车,司机一送,肯定就瞒不过任克明了。 只能打车。 然而这块别墅区的私密度很高,除非走出去,外面的车根本没法进来。 以黎昌现在的状态,是绝无可能自己走出去的。 毕竟他之前走过。就是下着雨去任氏找任克明的那次,走完第二天脚踝的伤就复发了。 很远,不可能走。 吴妈也不会放他去走。 多大怨啊!吴妈想。 分明前两天还好好的俩人,还一起到隔壁市、一起从医院回来。可这下说走真就要走了,还念叨着说什么离婚,哭成这副模样,感觉精神都已经…… 究竟是怎么了? 她也不敢问,只把黎昌的行李把手紧紧握着,站在他旁边看他有什么举动。 黎昌垂眸看着手机,青白的手指在屏幕上垂悬着。 似乎想要点击什么,却又下不去决心。 吴妈看在眼里。 走不掉吧?……那就不走了,不成吗? 她又想开口劝劝,却听黎昌的手机忽然震动。 他的眸色也瞬间动了几分。 是经纪人。 黎昌指尖犹豫两秒,抬睫接起电话—— “姐。” “嗯,在家不?” 经纪人的声音直率,冲破东郊宅子的寂静。 她好像还在风风火火赶路:“我来给你送钥匙。” 黎昌怔然。 “……什么钥匙?” “你房子的钥匙啊!”经纪人说:“去年买的那个两室一厅,钥匙搁我这儿那个……哦我忘了你失忆了,得,你就说你在不在家吧……” 她还在说着什么,但黎昌的重点已然被吸引走:“房子?……我买的?” “当然,不然我买的?你要想送我也行。”经纪人槽道:“哎我不跟你说了,路上了,十分钟就能到。” 她到达的速度就如她的语速一样风风火火。 黎昌这边刚把电话挂断没多久,估计就四五分钟,经纪人就出现在了大门前。 她手里握着把钥匙,只抬起墨镜看了一眼黎昌脚边的行李箱,然后就神色自若地把钥匙塞他手里。 也没问黎昌这箱子是要干嘛的,塞完后转身要走。 “等一下。”黎昌叫住她。 她停步回头,示意他说。 黎昌却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她与她的车之间转动,踟蹰两秒终于说: 第99章 “姐,你……能载我一程吗?” 攥着钥匙的手紧了紧,他继续道: “就去这套房子。” - 黎昌于是就这样坐上了经纪人的车。 经纪人一路上光认真开车了,竟然一点没问黎昌这是为什么搬了个行李箱一副要出走的样子。 黎昌本来都准备好说辞,既然她没问,他也就收回腹中。 阴沉的天里,他垂着眼睫坐在副驾,侧脸沉浸在飞驰而过的光与影中,精致的面孔添上落寞。 怪惹人怜的。 整趟车程他就只向经纪人问了一个问题: “任克明他……知道这套房子吗?” 经纪人头也没转地说:“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黎昌哦了一小声,没再说话。 既然这样,应该是不知道了。 毕竟如果他知道的话,自己又何必把钥匙放经纪人那里去? 黎昌知道二十八岁的自己想离婚,估计这套房子就是为离婚打算的。 ……准备得真周全。 房子离东郊还挺远,车几乎开了快半个城。 下车的时候,经纪人盯了黎昌好几秒,说:“我陪你上去。” “不用,”黎昌当即拒绝,“姐你忙吧,我自己行。” 经纪人说:“我忙什么?你是我最大的艺人,我不把你照顾好还有什么可忙的?” 说完就下车,想去后备箱帮黎昌搬行李。 “姐!” 黎昌长腿迈下车,抢先搬了。 他现在恢复力气了,怎么说都不能还让经纪人帮自个儿搬。 再说行李真不重。 经纪人于是收手,凝眸望着他白皙得几乎有些透明的脸庞。 那俊逸的五官上镜后是一等一的漂亮,经纪人曾经感叹过许多次,也经常听人对着黎昌的镜头倒吸凉气。 可就是这样一张脸,下了镜头后再看,却常常会叫人心中有几分不真实感。 他的眼睛纯真,澄澈,经纪人见到他的第一刻时就曾觉得—— 明珠无尘。 一点不像是从孤苦无依的身世中走出来的孩子。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她更这么觉得了。 黎昌对身边的人总是无条件信任,遇事不苟。 经纪人曾有许多次守他的夜戏,旁边的男女演员都围坐着聊天相亲呢,这小孩却垂着浓密的鸦睫,拿着一根荧光笔仔细研读剧本。 那剧本甚至都不是他的部分。 问他,他说,我起点低,就只能下这样的笨功夫了。 黎昌笨吗? 经纪人倒不觉得。 这不叫笨,这叫赤诚。 赤诚得如一湾碧血,叫人惊讶又叹息。 但你要是真说他不笨吧,他在一些事上又确实迟钝得令人发指。 比如眼下。 经纪人带着黎昌上了楼,侧身让黎昌自己去开房门。 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拧动钥匙,经纪人差点都忍不住想问了—— 孩子,你真的不怀疑一下怎么就这么巧合吗? 你要走,而我刚好来给你送钥匙;你要出门,而我毫不多问就载了你一程。 ……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呢? 第50章 “怎么了?”黎昌忽然出声。 他的声音打断了经纪人的思绪。 她抬眸对上他疑惑的视线。 黎昌此刻已经进了房门, 似乎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姐你不进来吗?”他握着门把问。 经纪人回避了一瞬他的视线,戴回墨镜。 “不了,你……你收拾东西吧,收拾完休息, 我那边还着急。” 说完没待黎昌回复什么, 转身就步履匆匆地走了。 黎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 不由皱了皱眉。 走这么急…… 看来真的很忙。 是啊, 正常人本来就该很忙,只有自己这种什么都不会, 什么都干不好的人才会每天都闲得蛋疼,他边关门边想。 尤其是那些精英, 和自己完全不一样, 比如任克明, 任克明他…… 门咔哒一声落锁。 黎昌猛然抬头,意识到自己又在想任克明。 他握着门把的手一弹。 ……这才过去多久。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前才跟他通完电话, 现在又想了。 黎昌缓缓收紧手中的钥匙,眉间微蹙一刻, 又骤然放开。 不准想了。 就像吴妈说的,花有花期, 强求不得。 不准想了。 他强制自己清空大脑。 立定三两秒后, 叹了声气, 把钥匙放在了手旁的柜子上,开始观察此刻正身处着的玄关。 正午,但莫名有些昏暗。 他皱了下眉,按开玄关的开关推着行李往里走。 走进去就是客厅了。 客厅很宽敞, 黎昌还没来得及细看装潢,就被一面巨大落地窗吸引。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 仅有弱光透入。 怪不得屋里这么暗。 他走上前拉开窗帘,霎然间,日光倾泄而入。 这是十七楼。 乌云已散,太阳高悬在空中,和煦的米色洒在黎昌的脸庞上,肌肤透出象牙白色,他微微眯了下眼,转身看回屋内。 客厅没有过多的布置,暖色色调,东西不多。 第100章 一张长沙发,前面摆着简单的茶几,再一旁还有一个小榻榻米。正面对着的墙上挂着收起的幕布,放映机是升降式的,藏在地板里。 很居家,黎昌想,假如自己真拥有一套房子,可能还真会这样装修。 他在客厅站了一小会儿,就拖着行李箱去找主卧。 一进主卧,黎昌刚抬眼,顿然一愣—— 眼前这张床…… 这张摆在房间最中央的双人床。 跟东郊宅子里的一模一样。 准确来说,跟自己和任克明房间里的那张床,一模一样。 盯着这张还只有床垫的床恍惚几秒,黎昌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 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同样无比熟悉的小灯。 他按了下门旁的开关,小灯顿时绽放出暖黄的光。 果然。 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连灯都一模一样。 不愧是自己的房子,看来也是自己装修的。当初装修的时候,应该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吧? 睹物思人,黎昌,你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 他叹了口气把灯关上,蹲下身子要去开行李箱。 开一半,动作却又忽然顿住。 两秒后,起身。 伸手从兜里摸出手机,动作利落地取出电话卡,往旁边一扔。 趁有电话打上门来前,先消失。 不管谁的电话。 轻小的卡片随着动作滑到床底,跻身一片阴影之中,彻底离开黎昌的视线。 他垂眸,又盯着那张双人床看了许久。 直到眼睛涩到发酸,才终于移开视线,重新蹲下身去开行李箱。 行李箱摊放在地。 纤细的手指拉开装衣服那半,本该自然地收拾起来。 然而所有衣物展示出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眸光忽然猛地颤抖—— 衣物的最上面,躺着他最后取下的那件黑色衬衫。 属于任克明的那件衬衫。 理应平整的布料此刻生出几缕褶皱,在光线之下泛着近乎幽蓝的暗纹,仿佛是刚被从身上更换下来,还捎带着独属于它主人的体温与气味。 纵使这件衬衫的最后穿着者其实是黎昌。 他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它。 青白的手指试探伸上前,在将要触碰到的一瞬,却陡然收回—— 他倏地站了起来。 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件衬衫。 这又不是自己的,这是任克明的。是任克明贴身穿着的,而且也不符合自己的尺码,为什么要带走它,不应该带的。 不应该带的…… 他的视线忽然又落回了衬衫之上。 那衬衫静静平躺着,疏淡、沉稳。 如同它的主人。 半小时后。 洗过澡的黎昌走出卧室。 打开投影仪,然后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他曲起大腿,那白皙的腿上未着一物,全然裸。露在空气之中。 盆骨之上,一抹幽黑衬衫垂下—— 他穿上了任克明的衬衫。 本就不合尺码,还敞开了三颗扣子。 本该严肃的黑衬衫此刻晃荡在他的身上,领口松垮,露出胸口处细腻的肌肤。 而更加隐秘的地方,只要身体微微一动,就若隐若现。 他却好像根本不自知。 柔软的身躯时不时调整坐姿。 细白的手指下意识抚上自己的颈窝处,表情跟随着对面荧幕上的电影选择不断变化。 时而蹙眉,时而抿唇。 眼神纯真。 裸。露的皮肤却任谁看都浪。荡何其。 忽然,他停下了选片的动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颊上泛起一阵粉红。 放下遥控器,黎昌抬起自己的手腕靠近鼻尖,轻轻嗅了嗅。 雪松。 清冷凛洁,这是任克明的气味。 是的,他离开东郊时还带走了和任克明一样的香水,不过不是梳妆台上的那瓶,这一瓶是他自己后来买的。 要去白妈家前在网上下的单,回来就拿到了。 任克明忙在公司不怎么回家的那几天,他时常拿出来用在腕上,一般是在洗完澡后。 就像此刻一样。 浑身被独属于那人的气味包裹着,仿佛从未离开他的身边。 于是这天黎昌也没看到什么电影。 他心不在焉地总盯着幕布旁边出神,一旦感到周遭的气味稍微淡下一点,就立马补喷香水。 在腕间,在脖颈动脉处,冰凉的液体浸透肌肤。 非要到鼻息之间全充斥着雪松气味才肯罢休地放下香水瓶,然后再抱着腿坐回沙发里。 一直坐到暮色降临。 他带着香水回到卧室,躺上那张熟悉的双人床。 上床前目光在床下的阴影处停了一瞬。 电话卡…… 不,不能捡。 曲膝上床,关床头灯他前朝卧室空气中最后喷了一次香水。 然后脱下衬衫,搂在怀里。 好了。 皂角味的被褥里被雪松萦绕了。 好了。 这下就像躺在任克明身边了。 在这个雪松味的夜里,他做了一次梦。 和之前那一次一模一样,梦见了没有自己的任克明顺利得到任家,得到了他理应得到的一切。 第101章 梦里何等圆满的结局,梦外的黎昌却是哭着醒来。 眼睫湿润,枕巾也湿润。 睁眼的恍然间,他还以为自己躺在东郊别墅。 可他不在。 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噩梦惊醒之后还会有一个人搂着自己,对自己说“会让你哭的梦,都是噩梦”了。 也不会再有人对自己说“晚安,做个好梦”了。 不会再有了。 因为这本身就不是噩梦。 梦里任克明得到一切,没得到的,只是自己而已。 这没什么,不是吗? 黎昌,你本来就是一个人,不是吗? 这样的梦,怎么能算噩梦呢。 – 第二天黎昌待到天光大亮才起床。 其实他半夜哭醒后就没再睡着,一直睁眼到天明。 一切还是像昨天一样,他穿上黑色衬衫,拿起香水,坐到客厅。 昨天的他没怎么看电影,今天却又打开了投影仪。 因为他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演员。而且还是已经拿了视帝的演员。 既然这样,过去十年里应该拍了不少戏吧? 说来惭愧。 黎昌到目前为止一部都还没看过。 于是在搜索框里输入“黎昌”二字,开始筛选了起来。 果然如自己所想,过去十年他真的有很多作品。不过,大部分是配角,只有一小部分是主角。 黎昌眉间轻蹙几秒。 本来想径直点进自己拿视帝的那部电视剧的,这下倒要另做打算。 演配角比演主角多? ……他停顿片刻,抬手翻到片单的最后一页,选择了能找到的自己最早的作品。 他想知道为什么。 自己进入这个行业究竟是为什么。 甘愿演配角究竟是为什么。 这作品是个爱情电影。好像成本不高,除了自己外,全是没听说过名字的演员。 一个小时后。 黎昌看着幕布,漂亮的脸庞上表情逐渐难言。 ……这特么,自己刚刚都看了些什么。 狗血情感偶像片,集齐失忆车祸替身等无数老梗,和自己这个穿越了的抓马人生都有得一拼。 黎昌啊黎昌,你怎么会去演这个! 幕布上开始滑动演员表,黎昌皱着眉头想要关掉,却忽然听见背景音乐里传来自己的声音—— “嗯……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剧本吗?” 画面上也多出来一个小方格,方格里是自己。 准确来说,是十九岁的自己,正对着镜头微笑,眼弧弯弯,露出如白桦一般的糯米牙。 “因为我想演戏啊,刚好你们愿意用我。”画面中的他说:“我是新人嘛,机会很难得。” 一行问题又出现——“你为什么想演戏?” 画面中黎昌的笑凝了一下,唇角逐渐放平。 “热爱吧。”他表情正色起来,轻声道:“因为我知道,我热爱剧本,热爱镜头,热爱演员这个身份。” 说完,停顿一秒后,他看向镜头。 幽黑的眸隔过幕布,与电影之外的观看者对视。 幕布外的黎昌瞳孔微缩。 怔然间,他听见九年前的自己对自己说—— “因为我的心告诉自己,黎昌,你热爱这份工作。” “黎昌,你是为戏而生的。” 黎昌啪一下关掉电影。 ……太可笑了。 太奇怪了。 演了这么一部荒诞的片子,然后在结尾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太滑稽了。 他……什么时候爱剧本爱镜头爱演员这个身份了。 什么时候为戏而生了。 他根本就不会演戏好不好! 黎昌叹了口气不再看幕布,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窗外高悬的日头,他这时才终于想起去摸起自己的手机。 竟然下午一点了。 手机上没有一条消息弹窗,因为他没有电话卡,昨天也卸载了所有的软件,只留了个外卖软件。 此刻他已经连接上房子里的无线网,然后打开了外卖软件。 全首都的美食琳琅满目出现在小小屏幕之中。 他眯眼翻了几页,都不是很有兴趣,看什么都有些食欲不振。 不过……有点想吃任克明之前做的中餐。 说起来,任克明那手艺娴熟,黎昌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吃过。 真像那种老中餐师傅的手艺风味。 中餐…… 他眼皮忽然一抬,玉白的手指动了动,在输入框里试探地输下了一个餐馆名—— 穿来前十八岁,他当服务员的那个小餐馆。 只一瞬间,屏幕上便显示了结果。 黎昌眼睛倏地瞪大了。 ……这家餐馆居然还在! 居然还没倒闭! 翻了翻菜单,菜品也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他终于打起了几分兴致,开始一一翻看,最后随便选了点儿带辣味的小炒。 进入结算页面了,动作却忽然滞住。 等等,没有电话卡的话,外卖怎么送? 送不了吧…… 黎昌咋了下舌,暗叹自己的愚蠢。 现在怎么办?出门去买菜自己做? 可是自己也不会做饭啊。要不买点速食?先把这头几天熬过…… 第102章 忽然,一阵乐音响起。 黎昌猛然抬头,发现那是从玄关处传来的门铃声。 他的身形顿时一僵。 门铃……谁? 谁……谁会来按自己的门铃?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 会不会是…… 门铃再一次响起。 黎昌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门的方向。 愣了两秒后,他动了下脚,朝玄关走去。 第51章 夜雨纷乱如针。 唇缝溢出呻。吟, 滑落在幽暗湿润的空气中。 黎昌被抵在门板之上—— “不……不要……” 他慌乱地去推锢住自己的男人。 太突然了。 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时间倒转回一天前—— 门铃再次响起,黎昌走到玄关。 他盯着黑漆一片的猫眼看了两秒,薄薄的眼皮不自禁颤抖。 半晌,终于缓慢地倾身上前。 猫眼里却没有出现他预想中的那个身影。 门外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人。 ……不是他啊。 黎昌松了口气, 可心又不知为何空了一秒。 他又看了一眼门外的女人, 内心在开门与不开之间纠结两秒, 最后还是走回沙发旁套了件大衣扣好, 戴上口罩要去开门。 对方应该是走错了吧。 还是告诉她一声好,万一耽搁了什么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女人似乎刚想继续按铃, 见门开后表情怔愣了一刹,对上黎昌的眼睛。 那眼睛澄澈得像一潭波光粼粼的清泉, 眼角红红。 下半张脸被纯白色的口罩遮住。 口罩微动, 他说:“您好……有什么事么?” 声音是从只开了条不大的缝的门后传出的, 语气中也带着对待陌生人应有的警戒。 配上泛红的眼尾,像只警觉的兔子。 女人和他对视一瞬, 似乎因为这双眼带来的惊艳失了下神:“哦……哦,”她回神笑了下:“没事没事。” 指了指旁边, 她说:“我住隔壁。今天听我爱人说这户有人搬进来了,就想着来和新邻居打个招呼。” 说完后随即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 黎昌闻言, 目光在旁边开着的那家房门上停了一下。 半晌, 终于迟疑地全打开门。 这个公寓一层只有两户, 他昨天来的时候太过匆忙,只记得当时草草扫了隔壁的门一眼,印象里好像和自己房子的门一样,也是光秃秃的。 当时还以为没人住呢。 他于是回应女人的自我介绍说:“我叫黎昌……” 话说一半忽然止住了。 完了。 忘记自己现在是个演员了, 还小有名气的那种。 ……怎么能直接把名字告诉别人! 女人见状却又笑了笑:“我知道。” 她指了指自己的上半张脸,示意黎昌露在外边的眼睛, 解释道:“我有朋友是您的影迷。” 意思就是,她早就认出来了。 黎昌怔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小丝的不好意思。 他取下口罩:“抱歉,我……” “理解的,”女人说:“公众人物嘛,见陌生人还是戴口罩的好,没事的。” 她没待黎昌回什么,紧接着就朝他提了提手中的纸袋:“对了,这个。” “这是我们家自己做的一些饼干,还有一些小菜,茶叶蛋、皮蛋、盐鸭蛋。这见面礼……对您来说可能比较微薄,不要嫌弃哦。” 黎昌愣了瞬,没来得及说接受还是拒绝,女人就已经把袋子塞到他的手里。 这时隔壁传来一声男声: “老婆,回来换衣服吧,要迟到了——” 女人闻声扬声应了句好,转回头对黎昌笑着说:“是我爱人。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说完匆匆转身走了。 隔壁的房门闷声关上,走廊回归一片寂静。 黎昌盯着那关闭的房门看了许久。 傻傻看着。 得有好半晌,才一脸懵地低头看回手中的袋子。 ……说来有点没礼貌,他没记住刚刚那位邻居的名字。 甚至都没记住她的脸。 他全程只记住了一句话—— 这袋子里面有饼干。 还有蛋。 茶叶蛋皮蛋盐鸭蛋,各种蛋。 ……是不是不用点外卖了? 第二天下午。 黎昌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来开门。 是不在家吗? 他按开手机看了下时间,下午四点……星期二。 工作时间啊。 太久没上过正常时间的班了,他都忘了。 那晚上再来吧。 垂了下眸准备离开,这时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 昨天那位女邻居的身影从门后冒出来。 她看见黎昌,似乎有一瞬错愕。捏着门把笑问:“黎先生,怎么了?” 黎昌从她的笑里看到了慌张,眉间不由轻蹙一下。 错觉吧。 他在心底摇了摇头,向邻居说出自己的来意: “我是来谢谢你们的见面礼。” 语罢,白皙的手指递上一个还没拆封过的剃须刀以及一盒护肤品。 第103章 “我也不会做饭,就……只带了这个。”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这都是以前拍戏时经纪人塞他行李箱里的代言,还好黎昌懒没有拿出来,否则还真不知道能送什么回给隔壁这对夫妻了。 对方看了看他手中的礼物,意识到都是价格不菲的牌子,哎哟一声:“这,这多不好意思,怪贵重的。” 黎昌没有说什么,只弯着眼睛笑了笑说:“饼干很好吃。” 然后又把礼物朝前递了点。 邻居于是不好再拒绝,接下了。 她回头往屋里看了眼,不知道是在确认什么,转回来后对黎昌说:“这样……要不今晚您来我们家吃饭吧,也正好。” 黎昌顿了顿,没理解到她说的正好是什么意思,总之是婉言拒绝了。 没到这种程度。 他不过是有来有往地回礼而已,况且再待几天应该就会搬走了。 还是和邻居少走动点好。 “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说,“我确实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忙。” 邻居面露疑惑:“……您说?” …… 一小时后,黎昌拎着外卖袋进屋。 没错,他刚刚找邻居帮的忙就是点外卖。借邻居的手机号填了外卖地址,备注的不打电话直接放门口。 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黎昌洋洋自得啧啧两声。 外卖袋解开,他拿出里面的几个分装盒。点的还是那家中餐厅,还是那几个带辣味的菜品。 可开盖子的手忽然一顿。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盖子是透明的塑料,可以清晰看见分装盒里的菜样。然而放眼望去,所有分装盒里没一个是带红色的。 黎昌忙开盖一一细看,最终得出的结论是—— 这四个菜品都不带辣。 甚至连辣椒的影子都没有。 怎么回事!! 自己不是点的辣的菜吗! 他不信邪地又细看了一遍,还是没找出来辣椒。 这菜,清淡得都能给三岁小孩当早饭了。 黎昌掏出手机,怒气冲冲地对着一堆开水涮的菜咔嚓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打开外卖软件。 想了几十秒后,他敲键盘: “大差评,辣子鸡丁里没有辣椒就算了,为什么会有黄瓜!!!来自十年老顾客的评价,这菜狗都不吃!” 评完后他就关掉手机,嫌弃地看了眼桌上那堆翠绿的菜。 虽然翠绿,没有辣味,但…… 肚子叫了。 好饿。 半小时后。 黎昌从餐桌前起身,噘着嘴地说了句:“勉强能吃。” 说完开始给四个“勉强能吃”但被横扫一空的餐盒盖盖子。 收拾完后他换了身衣服,把衬衫挂进衣柜最深处,拎起外卖袋子准备趁着夜色下楼扔垃圾,顺便买点速食回来。 毕竟不能一直用别人手机点外卖吧。 可刚出门,隔壁也开门了。 黎昌于是和邻居突如其来对视。 “黎先生……要出门?”对方问。 黎昌怔然两秒,点了下头指指外卖袋:“去扔垃圾。” 邻居哦了声。 目光看向他手中的外卖袋,似乎若有所思。 外卖袋子是半透明的,可以看见里面已被吃得差不多的饭菜。 “还是吃完了啊……”邻居说。 黎昌:“?” 邻居笑了:“刚刚商家给我打电话,说让我删评。” 黎昌:……!! 邻居说完这话就没再多说,跟黎昌道了个再见便关上门。 留他独自一人在电梯口凌乱。 ……不是,删评。 自己评了个什么来着? 他打开外卖软件重新看了眼—— “……这菜狗都不吃!” 靠。 ……本来就是。 这菜,狗本来就不会吃……吧。 狗可比自己挑食多了。 真的。 – 黎昌下楼又上楼,脑袋里面一直在回荡自己那个外卖评价。 连到外边逛了一圈超市的时候都在想。 好尴尬好尴尬好尴尬。 他忍不住脚趾扣地,伸向速食的手几次停在半空好几十秒,然后才进行下一个动作。 完全沉浸在尴尬之中。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番无地自容,他才得以忽略掉了身边一些能把人吓得半死的诡异之处。 比如—— 现在是晚上九点,可这么大个超市,除了他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在公寓上下楼的时候,也没有遇见一个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下楼时,女邻居才刚开门问候了他一句。 他上楼时电梯方开,邻居家就又开门了。 “您回来了?”邻居问。 黎昌终于感受到了点奇怪,眉间微动着点头:“……嗯。” 邻居朝他礼貌笑笑,走到另一边电梯按了下去的按钮。 黎昌于是就眼看着她的背影进电梯下楼。 ……她这么晚出门吗? 好奇怪。 黎昌摸摸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他回过头,看了眼邻居家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眼自己家同样紧闭的门。 犹疑了几秒,却什么也没看出来。 ……是自己太敏感了? 第104章 他最终看回自己的房门,眯着眼唔了一声。 应该,没事吧。 门走之前也是反锁好了的,钥匙揣在自己兜里,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没事。 就是自己太敏感了。 现在这个情形,敏感也不是坏事。毕竟,万一任克明找到自己了呢。 其实黎昌心底最担忧的倒还不是任克明,而是任庆那帮人。 出来了一天多,他才逐渐反应过来。 这个举动实在是太不明智了。 是离开任克明了,但同时也将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中。 任克明找到自己还能再说,任庆那帮人要是找到自己了……到时,不知道任克明会被逼成什么样子。 可,暂时也只能这样。凭借他这个智商,想不出来什么更机灵的法子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黎昌叹了一声,摇着头走上前去开门。 然而钥匙刚插进孔里转了一圈,刚准备再转一圈打开反锁,动作却骤然顿住。 ……门开了? 怎么会。 反锁了一圈是开不了的,除非…… 他的眼睛倏地睁大,浑身血液冰住。 有人用钥匙开过自己的门! 黎昌只顿了一秒便拔出钥匙。 松开把手,不加思考地就往电梯那边跑去。 然而刚跑出去一步不到,身后的门被划风拉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之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下一瞬,一股巨大的力将他拽进屋内! 躲闪不及,黎昌踉跄了一下便开始奋力挣扎。 手中的塑料袋随着动作掉落在无尽的森冷漆黑之中,发出窸窣的响声。 “放开我,放开!” 他被紧紧锢住手腕,眼睛刚进入一片黑暗。 根本无法看清对方是谁,只感受到强大的压迫。 其实被拽进来的第一刻,黎昌就意识到这份压迫十分熟悉。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腿软,熟悉到忍不住想要逃离。 然而对方根本没把他的挣扎放在眼里,手臂猛地一拉,直接将他按到墙壁之上。 下一秒,黎昌感觉自己的两条腿被腾空捞起,径直架到男人的腰间。 那捞腿的大手也随之滑到大腿根处,牢牢托住。 黎昌上半身失去重心,惊慌失措,下意识就朝前去勾男人的脖子,头也靠在了对方宽阔肩膀之上。 若是不知道前因,远看过去就像是黎昌主动投怀送抱一样。 贴得紧紧的,难舍难分。 他从慌张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处境后终于忍不住愠声: “任克明!你放我下去!” 黑暗中的男人闻言轻笑了一声,只一声,托着黎昌的手便真如他所要求地霎一松力。 黎昌顿感失重,惊呼着夹住双腿,手臂更加攀紧了对方温热的脖颈。 再一声轻笑随之传来,紧接着黎昌便被掌着柔软的腿根肉朝上颠了颠。 “还要下去吗?”对方沉声问。 黎昌的下巴埋在对方肩里,没有回答,但也没再乱动。 两具身躯于是以这样一种暧昧的方式紧密相贴,黎昌甚至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脏蹦跳的声音。 闷闷的,很有力,扑通扑通。 除此以外,他还能清晰感受到被自己夹紧的那个腰下,有什么炙。热到足以燎原的东西正朝上硌着自己。 是搁着好几层布料都能感受到的存在。 如果那东西会说话,一定会如此刻黎昌耳畔所听到的话语一般,就着夜色低沉开口—— “黎昌,好久不见。” 停顿一下,那声音贴上耳廓,含了下耳垂,轻缓嘶哑: “真的,好久不见。” 第52章 两天前。 某摄影棚, 黎昌的经纪人正陪手下小艺人录制综艺,忽然接到一个电话。 她看了眼备注后,脸色突变,半点不敢怠慢地按下接通。 于是乎半小时后, 经纪人的身影出现在了东郊别墅, 给黎昌递上了那串两室一厅的房门钥匙。 是的, 这房子并不属于黎昌。 房子钥匙也不是一年前黎昌交由她保管, 而是几十分钟前,她赶至任氏集团楼下后从任克明的助理手中接过来的。 那助理约摸三十出头, 齐肩短发,无框眼镜, 眼神干练。 典型的职场女强人。 她给了经纪人一串钥匙, 自己手中却还留了另一串。 两个半小时后, 她脱下职业装,换上日常裙装, 短发束起,用手中剩下的那串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黎昌隔壁的那扇房门。 没错, 她就是那位女邻居。 与后来赶至扮演她丈夫的管家小安一共住在黎昌隔壁,照料, 不, 应该算是监视, 他们监视着黎昌的吃住进出。 从黎昌离开东郊别墅那一刻算起,到此刻他被坻在墙壁上亲。吻,一共两天零十个小时三十二分钟。 这期间,任克明从助理的汇报中掌握着他的一切动向, 精确到分。 例如今晚,八点四十八分, 他开门下楼,三分钟后垃圾扔进垃圾箱。九点零一分走进超市,十分钟后走出。九点二十一分,重新回到公寓一楼,电梯上行。 九点二十四,走出电梯。 第105章 九点二十五,把钥匙插。进锁孔。 九点二十六,他被坻上墙壁。 两分钟后,雨声淅沥,舌尖交。缠。 他于阵阵呜。咽之中,被吻到窒息。 十点整,任克明按开灯。 黎昌被松开,一瞬间就腿。软顺着墙壁往下滑,任克明反手捞住。 他抬眼望向任克明,一双眼睛被吻得雾气蒙蒙,眼尾洇出莹亮的泪水。像一只好不容易归巢,委屈却又渴。求的小动物。 任克明的目光深如古潭,一移不移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哑声说:“你还在感冒。” 意思是不继续做。 黎昌听到这句话,眸间终于清明几分。 “我没说要……”他忽然顿住,扶着墙壁彻底站起来,背过身去避开任克明的视线。 他分明声音还黏糊糊的,却说:“你,你出去。” 任克明剑眉轻挑:“我?” “你。”黎昌贴着墙壁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兀自轻声说:“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任克明没说话。 黎昌感觉到他还没动,闭了闭眼说:“你不应该来找我。” 任克明还是没说话。 “你出去吧,我……”黎昌心里一横,说:“我不想看见你——” “黎昌。” 任克明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说错话要付出代价。” 下一秒,黎昌感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翻了个面,重新按回到冰冷的墙壁上,皮。肤传来令人牙关战。栗的刺。激。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任克明一定又生气了。 不想哄,快走吧。 黎昌不管不顾地仰头对上任克明的目光。 再生气一点吧,气到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他不怕死地预备将这怒火点得更旺一些。 然而倔强目光与男人对视的一刻,却一瞬间陷入茫然—— 他并没有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想象中的怒意。 一丝都没有。 怎么回事……任克明,没有生气? 正怔愣间,对方忽然牵上他的手。 朝。下带去。 直到触碰到方才坻着的他的那个东西,黎昌才回神,眸光一闪就想收手,却被任克明紧紧攥住。 只听他低声说:“我生气了。” 黎昌的手顿然一滞。 “它也生气了。” 黎昌忍不住朝。下看去。 “它要你付出代价。”任克明继续说。 黎昌咽了下口水,颤声问:“……什么代价?” 任克明笑了一声,重新吻上他红。肿的唇。许久后空气中迸发出啵的一声,银。丝拉扯。 黎昌喘。着。气意识模糊,只听任克明这时终于说: “它要你碰它……” “黎昌,它要你亲亲它。” …… 这种事是互相交换着来的,黎昌瘫在任克明怀里的时候已经到凌晨了。 他没力气再让任克明出去。 “我要睡觉……”他说。 任克明没停动作:“你睡。” 黎昌:…… “我真的要睡觉。” “嗯。”任克明说:“你真的可以睡。” 黎昌生气了,用最后点力气拍开他的手支起身子:“你滚出去。” 任克明没回应,只重新覆上手随意动了两下,黎昌瞬间又趴了回去。 他趴着趴着就有点自暴自弃了,把头埋回了任克明胸。口前。 “任克明……”他说,“你,你找我干什么啊……” 声音说着说着就带上了点哭腔。 任克明也感受到了泪水,收手去抬黎昌的下巴。 白皙的脸蛋泛着粉,眼角含泪,刚被抬起下巴就颇倔强地别开头。 “你一个人好好待着不好吗,”他的目光垂在地上,轻轻说,“继承任家家业,不用再跟任庆他们斗来斗去不好吗……” 非要来找自己做什么。 任克明却掰回他的脸,对上他那双含泪的眼睛,看了很久,说:“你觉得我一个人待着很好?” “嗯。” 任克明眯了眯眼,笑了。 “你以为我一个人待着,任家就能是我的了?”他的拇指在黎昌光。洁的下巴上揉。搓,视线停在水。润的唇上:“黎昌,任秀琴骗你的。” 黎昌闻言抬睑。 “你在不在我身边,和我能不能得到任家没有关系。”任克明说。 更何况,倘若没有黎昌,他也没有得到任家的必要了。 区区任家。 “骗我的?”黎昌问:“……她为什么骗我?” 任秀琴骗自己……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没理由啊。 她没理由骗自己。不论如何,自己离开对任克明得到任家来说总归不是坏事,当然,对任庆那边来说就算不上好事。 既然对任庆来说不是好事,那任秀琴又为了什么骗自己? 他不懂,也想不通。 忽然,他眉间蹙起,重新看回任克明。 “……你怎么知道她骗我的?” 不对。 他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走这事和任秀琴有关的?” 任克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一双晦暗的眸盯着他。 就那样盯着,洞察一切的眼神之中,仿佛一切不言而喻。 第106章 黎昌突然觉得没必要问了。 他早就该意识到的,东郊宅子的事情,哪一件能瞒过任克明?自己的事情,又哪一件能瞒过任克明? 他垂下眸,心底却忽然浮起一个猜想,抬头直接问出口: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从……从任秀琴设计在宴会上和自己偶遇起,就知道了。 任克明这时终于出声。 “嗯。”他轻轻回了句:“差不多。” 黎昌的眉蹙得更深:“所以……你也知道我要走?” “知道。” “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放你走吗?”任克明截断他的话,伸手去摸黎昌的脸。 他的手很大,几乎可以盖住黎昌的整个脸庞,他练过射。击,食指指尖上有茧,这茧平时没有什么存在感,唯有在当下这种触摸之时会让细。嫩的肌肤感到厮。磨。 黎昌和他对视了两秒,垂睫要躲开他的手,却被捏着下巴带了回来。 捏得很轻。 任克明端详着他。颤抖的睫毛,那睫黑长浓密,沾着泪水。 “你觉得我放你走了?”他问。 黎昌闻言怔了一下,骤然抬睫:“……什么意思?” 任克明没回答,继续问:“你觉得我是怎么进来的。” 黎昌走之前反锁了门,然而在锁没换的情况下,任克明却出现在了房子里。 这么短的时间,他还能怎么进去?当然是用钥匙开的门。 哪里来的钥匙…… 黎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下意识看向任克明。 任克明也垂了下眼皮,示意他想得没错。 示意完后他就伸手要去把黎昌往自己怀里捞,黎昌却如他所料别开了他的手,眉眼间溢着不满的愠意。 生气了。 任克明当然猜到他会生气,然而却没猜对原因。 只听黎昌皱着眉问: “所以这不是我的房子?” 任克明沉静的眸底露出一瞬诧异。 他的重点……是这个? “是不是啊。”黎昌竟然有些着急地拍了把他的腿:“你说话。” 任克明笑了,笑意中覆上无奈。 “是你的。”他说:“在你名下。” 黎昌这才哦了一声,又问:“谁买的?” “我买的。” “……去年买的?” “今年。”任克明说:“从英国回来后买的。” 黎昌愣了:“我怎么不知道?” “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黎昌又哦了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再说话了。 任克明盯着他看了许久,问:“没有要问的了?” “问什么?” 他这话把任克明噎了下。 问什么?……好问题。 几小时前他在黑暗之中等着黎昌回来时就在想这个问题——黎昌会问什么? 他当时觉得,如果黎昌没有气到再也不想见他,那至少会问些和任家有关的问题。 又或者,是会问自己为什么不和他商量这件事情;抑或是会质问自己为什么要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这些,黎昌最终一个都没问。 他只问了这套房子,除此以外再无他言。 真是…… 任克明极为罕见地叹了声气,揉了下黎昌的头发。 “没问题就睡吧。”他说:“要喝水么?我去倒。” 说完他起身去床头拿纸擦手,黎昌却忽然拽住他。 “……你等等。”他不确定地说:“我好像,确实有个问题。” 第53章 任克明转回身来, 示意他说。 黎昌收回手,开口道:“你说任秀琴骗我,可是……” 他顿了一下,说:“你爸也和她说的一样, 要我离开。” 任克明他爸, 任临。 任临之前的那通电话还有后面的短信, 意思都很明确, 只要他离开,任家就是任克明的。 任素琴骗自己就算了, 任临有什么立场骗自己? 可听任克明刚才的那些话,似乎自己的离开并没有扫清他的权斗之路。 黎昌微仰着头看着任克明:“这两天, 他没有找过你吗?” 他应该按照承诺, 开始准备确定继承人的事情了才对。 ……是还没来得及吗? 任克明却似乎没有半点意外, 直接否决了他心中的猜想。 “找了,但, ”他坐回床。上说:“他也骗你的。” 黎昌不解:“?” “你不在的两天里,我确实已经在任家内部完成了一些交接工作, 不过靠的不是他。” 黎昌:“!” 他还没消化完这句话,就只听任克明继续缓缓开口, 说了一句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消息—— “任庆昨天出国了。” 黎昌:?! 任庆出国了? “……出国?”他惊诧又茫然, 问:“他去哪了?” 听任克明这意思, 肯定不止是旅游待一两个月的那种出国,而是长期离开。 难道是回去上学了?不对啊,他不是已经退学了吗? ……不是,就算任庆走了, 那又怎样。 只要他还活在世界上,只要任克明还没有孩子, 按任家那堆人的疯魔程度,肯定会按着他和任克明比较的吧! 第107章 既然这样,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黎昌眼睛一眯: “你有孩子了?” 任庆就赢在这点上。 要是任克明这点没占上风,任庆怎么可能知难而退! 任克明闻言,完美的五官上出现一丝裂缝。 失语到极致的裂缝。 然而还没待他来得及回答什么,就听黎昌自己把自己否决了:“啧,不可能。” “……”任克明这下倒是一顿,饶有兴致挑了下眉:“怎么不可能?” 黎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硬不起来啊!” 任克明:……。 黎昌那语气简直太理所当然。 就跟在责怪任克明怎么连这么简单一个道理都还要自己讲一遍才行似的。 他说完也没再看任克明,自己开始寻思别的理由。 “……诶,不会任庆也硬不起来吧?”他拍了下掌仿佛发现新大陆一样转头:“我觉得有可能,你看你俩是兄弟,而你不就是硬不起来,才和我……” 他对上任克明的眼睛,声音霎地减弱。 “才,才和我……” 两秒后,终于完全噤声。 任克明没说话,一双眼此时此刻冷得像冰潭。 黎昌鸡皮疙瘩都快起来,只觉情形不妙得要命,当下往旁边挪了挪屁。股想跑,却被叫住—— “别动。” 任克明声音凛冽,命令语气。 “就在这儿,坐好。” 他刚套上的衬衫甚至还没扣全纽扣,此刻就又抬手解开。 下。边儿也解开。 “我硬不起来,”他勾起黎昌下巴,垂眸问,“所以,你们是第一次见?” 黎昌咽了下口水,只听任克明语气含着冷笑,继续说—— “怎么样,嗯?要不要先打个招呼?” …… 最后黎昌想问的问题也没问成,睡着前水倒是喝上了,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过来。 醒来后发现身边没人,一时间有一种昨晚的一切都是场梦的感觉。 直到掀开被子看见身上的痕。迹,发蒙的大脑才拉回来点儿神。 还好昨晚任克明还算克制,说打个招呼也就真只打了个招呼而已。 黎昌揉着脑袋起床要去穿衣服,从床边的架子上拿起昨晚找出来的睡衣,穿的时候总感觉忘了点什么,但是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穿好衣服后,他先出房间看了眼任克明还在不在。 前两天从未踏足过的厨房传来动静。 半开的推拉门里隐隐露出男人的背影,应该是在准备午饭,黎昌确认完毕,半刻也没有停留地走回房间洗漱。 洗漱的时候薄荷味的牙膏沫在嘴里迸发香味。 黎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看着就开始傻笑。 这种傻笑一直持续到坐下吃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么。 眼睛弯弯的,刚起床的头毛已经顺下来了,一种透着浅棕色的黑,任克明往他面前放筷子时看了一眼,面色没动地抬手揉了把。 黎昌依旧傻笑。 他的视线追随着任克明坐下,等对方在对面坐下来之后,他忙开口问:“所以,任庆是去意大利了?” 任克明嗯了一声。 黎昌继续问:“他去找他的意大利同学了?” 任克明依旧说嗯。 黎昌:“那个同学是个男的?” 任克明:“嗯。” 黎昌哈哈两声: “他是弯的!” 任克明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眼神的意思是:说得好像你不是弯的一样。 “不是,我觉得你爸得去庙里问问了。”黎昌没管他,兀自说:“他那么想抱个孙子孙女的,结果俩儿子都没这功能,这可是大事啊……诶,任克明。” 任克明闻声抬眸看他,只见黎昌的表情渐趋严肃。 等了两秒,只听他神神秘秘地说: “你们老任家,香火断了!” 任克明:“……” 他盯着笑开花的黎昌看了几秒,然后什么也没说,只给他夹了筷子菜。 黎昌犯这么次嘴贱,感觉被任家人来回骗的仇都散完一半了。 反正自己说的都是事实,任克明也没生气,他于是神清气爽的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然而菜刚夹起来,却听任克明说: “早断了。” 黎昌抬头:“啊?” “任家的香火。”任克明一脸淡然地说:“你看我长得像任家人吗?” 黎昌:“……?” 不像。 任克明继续:“你再看任庆长得像任家人吗?” 也……不像。 黎昌:“……” 我去?! ……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样吗? “我被任家认下的时候,没有做亲子鉴定。”任克明慢悠悠说:“据我所知,任庆也没有。” 黎昌眼睛睁得比刚得知自己穿越那天还要大。 “……什么意思?”他问。 任克明答:“字面意思。” 黎昌张着嘴好几秒。 再回过神来,他觉得世界崩塌了。 他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之前见到的那个秃头大肚小老头,莫名觉得一片绿光在那颗光秃秃的脑袋上升起。 不是,自己之前还在骂任临只生不养……谁知道人家认了两个孩子,竟然个个都不是自己的种。 第108章 合着他老人家才是真博爱真伟大啊! 怀着无比震惊吃完这顿饭后,黎昌脑袋里已经没有空余去想其他了。 他还是在任克明的提醒下才想到回房间去找回自己的电话卡。 电话卡在床底,他就趴在地上预备去捞。 于是任克明进房间时就正好看见心不在焉的黎昌,撅着屁。股跪在地上。 忒细的小腰露了半截在外面,白。嫩得不行。 任克明:“……黎昌。” 黎昌的思绪还游走在八百里外,闻声猛然抬头,额头直直撞在了床沿上。 “啊……”他吃痛呼了一声。 任克明立马走进来蹲下,替他看额头。 好在没撞多严重,就疼了一下,电话卡也在撞上的前一刻捞到了。 “你叫我干什么!”黎昌埋怨。 任克明和他对视两秒,没有回答,只是从他的手心里捏出电话卡,站起身去帮他插卡。 那高大的背影任谁看都是心虚。 他叫黎昌干什么? 他想叫,就……叫了呗。 黎昌懒得再理他,坐在地上继续消化任家的惊天大瓜。 任克明和任庆都不是任临的亲儿子……那任家其他人知道吗? 感觉不知道。 好像,甚至连任秀琴都不知道吧。 但,但任临这是图什么啊! 也许是说曹操曹操到。 黎昌这边在想着这件事,那边任克明插上卡帮他开机后,机子反应了两秒,立即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陌生的电话。 任克明皱了下眉,本来想直接挂断的,但最终还是转过身来交给了黎昌。 黎昌一脸懵地看着这个不认识的来电号码,又看了眼任克明。 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个猜测。 “要不你接吧。”他说:“我觉得这应该是……” 是你爸。 他那个爸字死活说不出口,任克明却完美懂得他什么意思。 没有过多的表情,他把电话重新收了回来。 看了眼黎昌后,走到窗边按下接通。 电话那边确实是任临。 黎昌很有分寸感地从地上爬起来,在还没听见几句任克明和任临的对话时就先走出了卧室。 好复杂的一家子。 好复杂的世界。 他一边感慨一边走到客厅,清空大脑搁沙发上坐了两秒,莫名其妙就又开始傻笑。 任克明的电话结束得很快。 于是乎当他走到客厅后,看见的就是阳光下笑得一脸灿烂的黎昌。 杏眼弯弯的,薄唇勾得漂亮极了。 任克明刚和任临通完电话的脸本来还有几分冷,看见他的那秒就柔下来。 手机放茶几上后,他坐下问:“在笑什么?” 其实猜也能猜到,估计还是在笑任临那件事。 谁知道黎昌却根本没提任临,也没问他们刚刚那通电话讲了什么,而是说:“诶,我再问你一下,任庆真的走了吗?” 任克明不知所谓,嗯了一声:“走了。” 黎昌继续问:“任家真的是你的了?” “是,”任克明说,“我的了。” “好。”黎昌笑得更开了,他说:“我走得真值,早知道就早点走了。” 任克明本来柔得不行的眸闻言凝了一瞬。 “谁说你走得值的。”他问。 “事实啊……”黎昌说:“你说任秀琴骗我,但我觉得她说得没错。” 黎昌虽然知道自己没他们任家人那么会算计,但至少也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你看,我一走,你就事事顺遂了。”他笑着说。 任克明的眉间却在听完这话后紧蹙起来:“……她给你说什么了?” 黎昌被他皱起的眉给弄得愣了下,迟疑问:“你不是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他不是有监听自己和任秀琴的通话吗? 不然怎么能知道自己要走的…… “我没那么变。态。”任克明说:“黎昌,这犯法。” 黎昌追问:“那你怎么知道我要走的?” 任克明沉默了一瞬,说:“吴妈发的消息。” 黎昌啊了一声,若有所思了一会儿。 “那我跟任秀琴见面的那次,你也早就知道吧?”他抬头问。 经纪人当时在场,她肯定说了。 毕竟她也是任克明的人。 果然任克明没有否认。 黎昌和他对视几秒,叹了口气。 他这声叹气里夹杂着无言以及一些其他难以名状的情感: “监听固然变。态,你这样,难道就不变。态吗?” 任克明没说话。 他从他问上一个问题时就已经盯着他不说话。 一双素日沉静的眸依旧那样静静看着黎昌,但是又有哪里和平常不一样—— 他的眼底,竟然有几丝十分复杂的情感。 像期待,又像…… 局促不安。 其实与其说是局促,倒不如说是不知所措。 他在看黎昌的反应。 他的行为变。态吗?当然变。态。 一对上黎昌,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思扭曲的人。他一直没告诉过任何人的是,其实打从他看见黎昌的第一眼就有一个想法—— 他想要带他回英国。 第109章 买一座古堡,然后七乘二十四小时地和他待在一起。 最好是远离人烟的临海的那种古堡。 他不要任何人看见黎昌,他要黎昌的目光所及处只有他。 只有他。 但当然,他没有这样做。 在他的眼中,黎昌大过任家,大过自由,大过一切。 那黎昌的眼中呢?他是什么位置? 过去的八年里,任克明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勇气问出这个问题。 说来也是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他们结婚这么多年,竟然到第八年才买下东郊别墅,正式住在一起。 在此之前,黎昌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剧组。 剧组在首都的时候,两人住的就是酒店最顶层的套房,多年长租,长得都租出顶级会籍了,每次却就睡一晚上,第二天早起各奔东西。 剧组不在首都时,那自然就是各处的其他酒店。常有上一刻还在缠。绵,下一个小时黎昌就要飞去其他城市的事情发生。 永远只有任克明追着黎昌跑的份,休想他停下来等他一步。 才开始那几年,任克明真的随时都会冒出把他绑走,让他退圈的想法。 让他就那样好好在家里,做一只乖乖的漂亮的小金丝雀。 可是每当夜晚时分,黎昌裹着一条毯子在台灯下读剧本,看见那截细白瘦削的手腕随着翻页的动作露出来,任克明的的心就会一瞬抽。动。 这是一个无法被占有的灵魂—— 这是一个自由的、有着他独属的追求的灵魂。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 自己无法禁。锢他,即使,自己唯一的追求就是他。 但任克明同时也意识到,他就是无法压抑自己的占有欲。 他就是不受控制地想知道黎昌去了哪里,在做什么,和谁说了话,说的什么。 即使他知道这样确实变。态,确实阴暗,可他还是想知道,他就是想知道。 所以……所以。 任克明的视线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他破天荒地有些不安。 黎昌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不符合常规。 他会不会,会不会因此要离开自己。 他会不会,害怕。 他如果要走怎么办。他又要走的话怎么办。 任家在英国是有古堡一类房产的,虽然他还没具体了解,但每年差人保养,想来应该不差。 如果现在要用,肯定是能用的。 所以…… 任克明的眉间紧紧蹙起一道沟壑,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黎昌忽然打断—— “算了,变态又不犯法。” 他的语气十分轻松:“继续变态吧你。” 任克明狠狠一怔。 “……你不害怕?” “害怕什么?” 黎昌歪歪头,想了想站起身来。 任克明随着他的站立仰头看他。 黎昌和他一上一下,竟然有几分居高临下。 他垂眸,毫无征兆地抬手,在任克明的脸上掴了一掌。 力道不重,但也绝对不轻。 任克明被掴得侧了下脸,面颊登时泛。红,沉稳的面孔一瞬间露出从未有过的茫然。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黎昌捏着下巴掰回脸。 抬下巴的动作很生疏,但正因生疏,才显得有一种青涩的性。感。 只见黎昌那漂亮的凤眸垂下,高高在上地问他:“喜欢吗?” 任克明滞然片刻,鬼使神差地缓缓点了下头。 黎昌笑了。 “这不就对了。”他又拍了拍任克明的脸颊,一字一句说:“你一直是个变。态。” 拍完后忽然垂首,在他的嘴。唇上啃了一口。 粗鲁到啃出血丝,然后抿了抿唇直接坐在了他身上,俯在耳。侧轻吐了一口热。气。 直到感受到了身。下人毫不掩饰的燎原热意,他才贴着耳廓对人轻声说—— “但是我手疼。” “所以下一次,你自己准备好……” 话还没说完,尾音就被消。磨在了任克明追来的吻中。 模糊的啜吟里,任克明锢住他的腰沉声说: “现在就能准备。” 第54章 第二天早, 助理来送文件。 任克明开的门。 “这是需要您签字的合同……”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 任克明的眼睛放在合同之上,半点没分给她的停顿:“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说完等了两秒, 助理回神说:“哦……哦, 好, 不打扰您了。” 他嗯了一声, 退一步关上门。 动作之果断。 助理看着紧闭的门板,满脑子都是刚才任克明的那张脸。 自家老板的脸, 是帅没错。 但是她已被工作磨平世俗之心,平常多看一眼任克明都会想起桌上那叠如山的报表文件, 半点不敢多想, 生怕下一秒吐出来。 如今多想, 纯粹是因为那张脸上有哪里不对劲。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晨九点半。 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任克明, 任大少爷,堂堂任氏集团新任掌门人, 会在早晨九点半,脸上出现一个…… 巴掌印??? 还是那种, 没肿, 就是纯粹的, 感觉像刚印上去的,新鲜的,巴掌印。 第110章 ……不懂。 也不敢懂。 门板之内。 任克明拿着文件走回卧室。 昨夜还留有缝隙的窗帘被他走到窗边拉上。 严丝合缝,不给阳光一点趁虚而入的机会。 他站在窗帘边回首, 垂眸看向床上之人。 那身影背对着窗边而睡,细瘦纤长的后颈在昏暗之中依然雪白, 真丝被半盖在大腿处,露出一截弯曲的腰线,弧度完美如人体雕塑。 忽然,那完美的雕塑动了一下。 真丝被随之滑落,露出光洁的大腿肌肤。 任克明的视线在其上短暂停留一瞬,回到那张漂亮面孔上,轻声问:“……醒了?” “嗯……”黎昌无意识地哼了一声,根本没睁眼。 任克明在他身边坐下,大掌自然而然地覆上他未着一物的细嫩腿肉。 “早餐想吃什么?”他边说边缓慢摩挲着。 黎昌还是没睁眼:“……不吃。” 任克明就跟没听见似的,兀自说:“那就吃小米粥和鸡蛋,我看冰箱还有茶叶蛋……哪儿来的?” 黎昌的眼睛终于睁开点了,浓密的睫毛下露出惺忪的眸,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不是你让人给我的吗?” 那个邻居肯定是任克明派来的人。 自己又不傻。 “看来是醒了。”任克明笑了声:“困就再睡一会儿,还早。” 话虽这么说,但手还是在黎昌的大腿上抚摸着,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黎昌:…… 还睡得着个毛线。 “你去做饭。”他支起身子拍掉任克明的手,颐指气使:“我饿了。” 任克明看着他挑挑眉,竟然还真就顺着他所说地起身要去厨房。 走之前特贴心地把睡衣给黎昌放在床头:“穿上衣服,客厅开窗透气了,冷。” 一整个少爷的贴心侍从的状态。 说起来,全世界也就只有黎昌能够指使任克明了。 在黎昌眼里,不管任克明在外面是个什么身份吧,反正他到自己面前来就是甘愿做这些、甘愿伺候自己,那他就受着呗,不受白不受。 但在别人眼里,尤其是在任氏那群人的眼里,让他们想象任克明伺候人?呵,不如想象下一秒小行星撞地球。 都一样是世界毁灭的程度。 短短两天过去,黎昌根本不知道任克明在任氏已经成为了怎样一个存在。 昨天他轻描淡写地说任庆出国了,其实是用一种刻意的方式倒置了因果。 事实上,并不是先有任庆出国了再有他顺利得到任家。 而是他先得到了任家,肃清一切对立势力之后,任庆才被逼无奈,只有匆匆落逃出国。 这一步是多年计划的收网,倘若没有几天前的那场车祸,本来可能还要再晚一两年才会进行。 可任庆那边就是如此沉不住气,那也就怪不得任克明了。 他如八年前的那场车祸一样,借此机会,开始逐一清理门户。顺藤摸瓜,也重新审视了一下过去的那场车祸。 那场车祸后,他曾让许多人出局,只是没想到当时还没有触及到任庆背后的主要势力。如今他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趁着这个机会也就一网打尽。 而这个过程中的黎昌…… 其实即便没有任秀琴的插手,任克明也可能会让黎昌先走。 东郊的宅子太过惹人耳目,过去几个月里,任克明早在黎昌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解决了好几场任庆势力的下手。 特殊时期,不能让黎昌再待在那里。 因此他早就决定将他转移到这栋公寓来,暂避几天风头而已,风头过后再回东郊。 只是一直没有找到不打草惊蛇就能悄然转移的理由。 没想到,这时候任秀琴竟然出手了。 正好顺意而为。 “那你把任庆那些人怎么了?”黎昌得知了大概,倏地放下筷子瞪大眼睛问: “不会是……” 不会是把人都给咔嚓了吧。 任克明给他剥鸡蛋的动作停下,指节颇为无奈地在桌上敲了两下:“再说一次,犯法的事情我不做。” 黎昌:“哦……” 可是以前的小说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进行的吗?他还以为任克明是多大个霸道总裁呢,结果也就这。 事实上,黎昌以前对任克明的认知也不完全错误。 某种程度上来说,任克明做的许多事情确实超乎寻常人的认知。 比如,他让黎昌到这栋公寓里住了两天,这期间,一整栋公寓就只有黎昌以及助理两户住户。 楼下二十四小时轮流交替安保,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立即报告给任克明。 包括黎昌期间曾去过的那家超市,从他进入小区的几小时前就被任克明买下清场,工作人员照常雇佣,整整两天只为等待黎昌的光临。 不过,最有趣的还得是黎昌点的那次外卖。 提到这事时,正巧又是在吃饭。 黎昌正在餐桌前翘着脚,模样拽得不行,不知道的还真得当他是个多大的少爷在等着自己的御用厨子上菜似的。 说起来任克明那么大个总裁,倒还真就没半点怨言。 面不改色地解下围裙,一样一样地把菜从厨房里端出来,接着就是筷子和碗,甚至饭都给黎昌提前打好了,就差端着碗喂他嘴里。 第111章 黎昌可受不得谁惯着,一惯立马就得了便宜还卖乖。 “为什么又是绿的菜。”他啧了声说:“你不能做点辣的吗?” 换别人辛辛苦苦做顿饭最后得到这么一通问,那肯定得说“爱吃吃不吃滚”了。 可也不知道任克明哪来那么好脾气,竟然云淡风轻地坐下说: “你最近要吃清淡点。” 黎昌:? “为什么?”他说:“我俩又没……” 任克明抬眼看了他一眼。 目光促狭,示意他继续说。 黎昌:“……” 他不说话了。 脸皮薄还爱口嗨,说的就是黎昌这种人。 任克明低笑了声,没再逗他,解释说:“你感冒还没好。” 黎昌的秀气的眉又蹙起来:“可是,感冒就非得一点辣都不沾吗,连着吃了好几天的绿菜叶子,就连点的外卖都莫名其妙绿油油的,我又不是兔子……” 说到这儿他忽然顿住,视线重新放回到桌上那几个菜上。 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清水涮白菜,素炒西蓝花,尤其是那盘黄瓜炒鸡丁…… 这不就跟上次外卖里那盘没有辣椒的辣子鸡丁一模一样吗! 黎昌惊呼:“我的外卖,你……” 任克明神色自若:“嗯,我做的。” 想也想得到,任克明怎么可能给黎昌机会去点外卖。 在东郊宅子里时黎昌就听吴妈提过一嘴,家里的所有生鲜菜肉都是从他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所谓原产地空运过来的。 就比如最简单的西蓝花。 从异国土里被摘起来到出现在黎昌的餐桌上,全程不超过三小时。 吴妈说得可神气了,然而黎昌当时只想吐槽—— 有这闲工夫,我不如直接跑棚里就着生西蓝花啃得了,更新鲜! “我……”黎昌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好吃?”任克明问。 那眼神,黎昌哪敢说一个不字。 本来也没有不好吃,不好吃的话黎昌也不可能会把那几盘吃完,更不可能会在出门撞见邻居时被对方调侃。 现在想来,那番调侃也是……别有深意。 任克明就看着黎昌纠结的小脸蛋子,等了好几秒也等不出来他是在纠结什么,于是问: “那是怎么?” “我,”黎昌抬眸看他,眼底满是水灵灵的愧疚,“我给人商家……” “打了差评。” 任克明:…… 吃完午饭后,黎昌灰溜溜地摸回手机联系上商家,把自己的差评申诉删除了。 干这事时任克明刚洗完碗走回沙发坐他旁边,他却当即就挪开屁股。 任克明眯了眯眼睛,没说什么,只朝他那边又贴近了些。 谁料黎昌一面跟商家打着电话,一面更挪开屁股。 反正就是不跟任克明贴着坐。 他在生气。 要不是任克明私自换了自己的外卖还不说一声,那能犯得着现在还打电话给人商家赔不是吗。 黎昌真是越想越气。 这些都算了。 主是他的辣子鸡丁,全毁任克明手里了! 任克明没耐心跟他玩什么你逃我追的游戏,直接大手一揽把人强制性揉进自己怀里。 黎昌忙挂了电话,刚要挣扎,就听任克明跟有读心术一样说: “想吃辣子鸡丁是吧?晚饭做。” 黎昌眼睛顿时亮了:“真的?” 任克明嗯了一声。 黎昌立马抱着他的脸香了一口,说话也半点没有怨气了:“老公你真好,嘿嘿。” 他就这性格,一直这样。各种情绪变换极快,不管是生气还是伤心的,只要事情一解决就来无影去无踪,没心没肺抱着人乱叫。 任克明没说什么,只就那样神色不变地揽着他。 看起来好像对黎昌的示好没什么感觉。 然而半晌后,黎昌都握着遥控器开始调电视了,才忽然感觉他贴上自己,耳边轻声说: “……再亲一个。” 第55章 任克明接下来的一天没去公司, 在家办公。 也算是给自己放个假,他的神经紧绷太久了。 像是电影里一段激烈的冲突之后总要来一段平静缓和,否则人会难以忍受。 黎昌那边,经纪人已经知道他们那些事情差不多了结了, 但也应该是顾忌着任克明在, 这几天就都没怎么联系他。 不过是发了几个确定好的剧本, 叫黎昌再进行最后的决断。 黎昌当然没看。 这间两室一厅像某个独属于他们的幽境, 可以躲避一切的嘈杂与纷扰。 在这里,黎昌反正是不想处理工作的。 更别提他现在一看见剧本就……头疼。 之前看的自己那个小成本处女作电影, 带来的影响实在太过剧烈。 黎昌只要一翻开剧本,就会想起那段尴尬的剧情。 于是在任克明答应他今晚做辣子鸡丁后, 他本来都拿起遥控板要打开幕布了, 但又忽然放下。 任克明挑眉问:“怎么?” 黎昌说:“没什么好看的……” 说完就把遥控板放一边叹气。 任克明盯着他看了两秒, 拿起他放下的遥控板按开幕布。 不知道他是想看什么,反正黎昌就皱着眉疑惑地看向幕布, 可刚转过去一秒,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抓住任克明的手:“等等——” 第112章 太晚了, 任克明已经按开了。 投影仪开启,幕布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面孔冷峻, 坐在真皮访谈椅上, 没有直视镜头。 “晚上好, 欢迎收看《每日财经》,今天我们的访谈有幸邀请到任氏集团总裁任克明先生。任先生您好……” “你好。” 声音沉缓十足,气场平淡而疏离。 就如同黎昌此刻身边的男人一般—— “你看这个?” 声音从黎昌的头顶传来。 黎昌僵硬着身子,都不敢回头看, 只声音弱弱地说:“没……自动播的。” 男人没说话,勉强算是信了他的话。 然而下一瞬他又按了一下遥控板, 幕布上的画面退出到搜索页面,搜索框上三个大字当即就直愣愣闯入黎昌的眼前—— “任克明” 黎昌:…… 他头顶的呼吸停顿一瞬,接着出现一声极浅的笑: “这个也是自动搜的?” 黎昌的耳朵顿时通红,瓮声瓮气应道:“……嗯。” 反正就不是自己搜的。 自己怎么可能会搜任克明的访谈出来看,就算是任克明不在自己身边,就算想他想到不行,也不会搜出来看的。 真的,不会。 真的。 眼见着黎昌那颗小脑袋上的软毛都快臊得竖起来了,任克明没再逼他。 只唇角噙着笑删除自己的名字,然后输下了黎昌的名字。 本来还陷在羞耻里的黎昌一看见自己的姓名出现在屏幕上,立马从任克明怀里坐起身来,转头按下他的手问:“你要看什么?” 急得脸都快凑任克明脸上。 任克明垂眸亲了下他的额头,说:“看你的剧。” “……别看。”黎昌说:“都不好看。” “妄自菲薄。”任克明重新抬起手,目光放回幕布上:“不是失忆了吗?看过几部自己的戏?” “……一部。” “只看过一部就说都不好看。”任克明说:“坐好说说看,看的哪一部。” 黎昌见是阻止不了他了,只能叹了声气退回去坐好,闷闷报出片名。 “太早了,”任克明说,“那是你的 第一部戏。” 黎昌一愣:“你怎么知道?” 任克明没有回答,只沉着声缓缓说:“你之后的片子一部比一部出彩,业内的评价都很好,我认为原因在于你没有妄自菲薄,你觉得呢?” 黎昌侧头看他,似乎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自己演成那个鬼样子……真的可以出彩吗? 任克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 “那就先看这部。”他按开一部电影:“这部虽然是电影,但为你打开了市场。” 正是这部电影之后,黎昌在娱乐圈初露头角,影视剧片约纷至沓来。 电影名叫《月亮云》。 算不上什么多好的片子,但刚好乘上了当年某个原创影视剧的热度,黎昌在这部片中演的是男二,是女主与无数剧粉心中早逝白月光的存在。 剧版的男二选角外表备受吐槽,电影一出,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了黎昌身上,就连男女主的锋芒都被盖过。 其实男女主本身就没什么锋芒。 这部电影,可以说是纯粹靠黎昌那张脸撑起的票房。 任克明与黎昌相遇的那场车祸,就是在这部电影上映的前一个月。 一个月后,黎昌爆红。 这件事放外人眼里,很难说背后没有任克明的推力在,但只有任克明自己知道,他还真就什么都没做。 毕竟强捧无法大火,能有那样的热度,都是靠黎昌自己得到的。 任克明唯一做的,就是在男女主背后资本不大高兴时买下黎昌的经纪公司,以任氏的名头略施小威压了压对家,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因为黎昌似乎很不喜欢将他们的关系暴露在人前,所以,任克明最多也只能做到这份上。 电影开始,是异国的校园,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黎昌。 他一袭暗蓝色制服,清瘦的身影孤独地走在林荫道上。 女主角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虽然是一个回眸的镜头,但视觉重心本应放在女主身上,然而导演却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怼着黎昌的侧脸拍。 微风吹过,他额前的发丝微动—— “早上好。” 他对女主说。 女主在异国生活的这几年里,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同她用中文对话的人。 女主在学校没有朋友,他就会主动陪伴她上下学;女主的外语很差,他会耐心地听完她差劲的发音,再慢慢地用外语回复她。 很难说他对女主是不是有超过朋友的情感,总之他是那几年里,唯一陪伴她的人。 这种陪伴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前夕,女主回国。 他们本说好一直保持着电话或者短信联系,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主很少再收到他的消息。 直到某次长达两个月的断联,女主觉察到有哪里不对劲,拨通了他家里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告知了她关于他的死讯。 到这时女主才知道,原来在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他在学校一直被本地学生暗中欺辱霸凌。 他们嘲笑他的皮肤颜色,嘲笑他的亚洲外表,甚至嘲笑他的外语名。 第113章 女主开始翻阅他们曾经的短信,才发现一切早有痕迹。 他曾经用不怎么熟练的中文说:“他们说我的名字是女孩用的,可是我觉得女孩的名字很温柔,这是我妈妈取的名字,我很喜欢。” 他还说:“今天听说我的名字有不好的意思,我不明白……你回国后生活还习惯吗?我在想要不要也和我的父亲一起回国。” 最后一次短信里,他说:“已经在和妈妈他们谈这件事了,假如我可以回国,一定会立即告诉你,请等我,好么?” 女主再无法等到他。 他就像国外那两年的时光一般,被埋葬在了过去。 后来女主有和男主一起再回到那个国家,熟悉的林荫长道上,不是曾经上学的清晨,而是夜晚。 “你知道月亮的法语怎么说么?”她说:“是lune。” “我有一个朋友,他去到了高高的月亮上。 “他在月亮的云后,成为天使。” …… 两个小时出头时长的电影,从夕阳一直放到夜幕降临。 屋里除了投影仪外没再有光源,黎昌窝在任克明的怀里,眼底映射着幕布的光。 开始放片尾曲。 一首悠长的法语歌。 任克明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包纸,抽了一张轻轻往黎昌脸颊上擦去,果然擦到了泪水。 纸巾变得湿润,任克明用拇指蹭了蹭黎昌的眼尾:“演得怎么样?” 黎昌抬了抬眸,回头看他,看了两秒又转回来盯着幕布。 幕布上是彩蛋,男女主结婚的背影。 “还行……”他说。 就是嘴硬,其实哪止还行,简直是特别行。 要不是任克明刚刚问他,他都快忘了这是自己演的片子。 同样是看着自己的脸孔出现在荧幕上,但却和那天自己看的那部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 任克明当然知道他是在嘴硬。 他说:“这只是开始。你这之后的作品都比这部要好很多,尤其是……拿奖的那部。” 说完吻吻他的耳侧,目光轻柔,像是在看寂静夜里的一弯清月。 月亮云后的天使。 是那部片子的男二,更是任克明眼中的黎昌。 他垂眸看着黎昌反射着光亮的脸颊,目光沿着光滑的肌肤从耳侧滑落到后颈,那象牙白色的后颈皮肤嫩得像玉,像没有疤痕的月光。 不由自主地,他就吻了吻那片月光。 轻声换了另一个话题: “任秀琴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这是他前一晚问黎昌时,黎昌没有说的。 他能看出来,当时的黎昌是在刻意回避话题。 此刻的黎昌也眼睫一颤,似乎依旧不想提及。 但即便是他不提,任克明也能猜到。 “我猜猜。她是不是说你是……我的累赘?” 果然黎昌的身子明显僵了僵,没有说话。 这是之前去白妈家时她告诉任克明的。 黎昌总会觉得自己是拖累,总不想拖累任何人。 任克明记得很清楚。 他轻轻揽上黎昌的腰,夜色之中,他的眼眸像一捧幽静的深泉,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 “无论她和你说了什么,”他说,“你不是我的累赘。” 感受到怀中之人呼吸的轻滞,任克明垂眸,虔诚地吻上那片皎洁月光。 没有你,任家于我毫无意义。 世界于我毫无意义。 “黎昌,你永远不是任何人的累赘。” ——在这个纷扰的世界之中,你是我的全部。 你是月亮云后的天使。 你是我的天使。 …… 黎昌窝在任克明的怀里,一直到他说完,都没有抬头看他。 他的眼睫就那样垂下,在灯源的照射下长出一片阴影,落在湿润的脸庞上。 觉得任克明这样的人,真是……太奇怪了。 他似乎永远有那种,把肉麻的话说得让人能够轻松接受的魔力。 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黎昌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的是,不止这样的话他没有听过,从小到大,他甚至没听任何人说过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他只在电视里听见过,在男女主的互相告白中,又或者是在黎昌遥望不可及的亲情中。 第一次透过屏幕,真真切切在身边听到,就是出自任克明的口中。 是在那个他去任氏楼下找他,他们和好的晚上。 那个晚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吻着他,温热的泪中他说—— “黎昌,我爱你……” 那时候黎昌刚穿过来两个月,听见这句话时心中滞愣片刻,感觉任克明口中的黎昌仿佛不是自己。 怎么会有人对自己说我爱你呢? 怎么会。 可确实是有人说了。 任克明确实说了。 别看黎昌似乎是个什么都能说得出口的人,好像对着刚只见过一面的人就能叫得出口“老公”两个字。那都是因为他对这两个字没概念。 但“我爱你”这三个字不一样,他对这三个字是有概念的。 福利院的成长环境算不上压抑,但却教会不黎昌什么叫做爱。 更教会不了他要如何表达情感。 因此在黎昌的认知里,“我爱你”是一句难以启齿的话。 第114章 直到遇见任克明。 这三个字从任克明的口中说出,似乎变得不再那么难以启齿。 很自然,很平常,也不像调情的床笫之语,就是一句日常的问候,没有任何的羞耻。 任克明就是这样的。 不管他平日里多么矜高倨傲,多么高高在上,多么一点就燃患得患失,他唯一不变的,就是从不会掩饰自己对黎昌的爱意。 过去两人待在一起时,他也常说。 那时没有失忆的黎昌会一瞬不瞬地侧头看着他的双眼,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眉骨,眼眶,仿佛要把他的骨骼都刻在手指轨迹之中。 黎昌还会说:“再说一遍。” 声音如同动作一样轻,像是气声,又像是含着泪的嗫嚅。 但每当任克明回头去看他,他都没有在流泪,而是静静着一双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的黎昌也说了同样的话—— “你……再说一遍。” 任克明从回忆中抽神,垂眸看他。 那在昏暗中泛红的眼尾紧紧看着他,没有再流泪,像一朵揉皱的玫瑰。 他的心瞬间像是敲了声铃,感觉玫瑰长进了心底。 “我爱你。”他说:“你不是任何人的累赘。” 轻声却不失郑重,他再次说: “黎昌,我爱你。” 第56章 …… 与此同时, 城市另一端的任家主宅。 任老爷子站在窗前,他那张脸其实说来并不苍老,没有布满皱纹,但此刻却无比沧桑。 平时可没这么沧桑。 “你这个儿子厉害。”身后传来一声女音, 嘲讽十足:“我们都玩不过他。” 那是任秀琴, 她的脸色并不比任临好上多少, 只是光鲜的妆容提起了些气色。 但两只眉间还是皱出一条深深的褶皱。 任临也一样。 他眉头皱得更深, 明显对这个说法不悦:“再厉害也是儿子,我可是他老子。” “老子?”任秀琴冷笑了声:“是不是他老子, 只有你自己清楚。” 这话按说该戳到了任临的痛点,但他竟然没有勃然大怒, 而是默了一下, 接着转换话题: “……你别跟我说这个, 要不是你瞒着我跟那个黎昌联系上,我早就给他送国外去了!” 任秀琴说:“送国外又怎样, 天涯海角你那儿子也能把他捉回来。”她叹了声气,走到任临身边:“有时候我真看不懂你究竟想要什么, 哥。” “任家这么多子孙,你非要把这么大的家业交到外人手里……图什么?” “任秀琴!”任临语气失控一瞬。意识到自己失态后, 他又瞥了眼自己这个嚣张至极的妹妹, 终于压下声来:“我再说一遍, 那不是外人,是我儿子,是任家的种。” 任秀琴看着任临自欺欺人的模样,真是又好笑又可悲。 从小到大, 自己这位哥哥想要的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谁知道,居然在这事上栽了个跟头。 任秀琴感觉自己多年的落后都在这一刻掰回来了, 忍不住乘胜追击,嘴角噙笑冷嘲道: “儿子?你不是无精症吗,也能有儿子?” 任临这下是真被惹怒了:“你!” 他的这病从来还没有任何在任何人口中被提起过。 瞒了全任家上下几十年,本以为可以瞒进棺材里,谁知道任秀琴最近不知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情,竟然频频以此来要挟他会面。 可次次都不说她想要以此来得到什么。 任临是跟她周旋不下去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 事已至此,除了任家外,无论特任秀琴要什么他都只能尽量给。 谁料任秀琴竟然耸了耸肩:“我?我没什么想要的。” 任临眉头更紧:“那你……” 那她为什么老跟自己提这事?还老是插手任克明的事! 自己分明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甚至联系了东欧一家专门处理相关事宜的机构,就等和黎昌那通电话后松口,立马就能把他送出国去,在机构的作用下让黎昌从世界上“消失”两年,直到任克明稳定下来,再把他放出来。 这难道不是一个两全的法子吗?又没要黎昌命,说不定自己还能抱上孙子呢! 可这任秀琴竟然半路插上一脚。 先是大张旗鼓和黎昌见面,又是瞒着自己给他电话,生怕任克明不知道她要黎昌走一样,打草惊蛇! 任临现在是一点信不了任秀琴。 “你想要什么就说。”他说:“都到这个地步了,再客气就没意思了。” 他就想早点把她打发了。 任秀琴唇角一直噙着的笑闻言逐渐淡下。 “我说了,我没什么想要的。” 她的眉也皱起,和任临两相对视,眉眼间竟然像复制粘贴出来的。 任临之前倒从没有意识到任秀琴和自己竟然长得如此相像,不由一愣。 “……你,是不是想要股份?”他说:“我可以给你。” 毕竟当初她把任克明找回来,不就是想在任氏有一席之地吗。 股份而已,给她便是! 任秀琴冷哼一声:“股份?你先把自己的那份保全了再说吧!” 她参与这件事,本身就是以局外人的身份,说到底,她并非任克明和任庆二者之中哪一方的成员。 第115章 甚至,她早就知道任克明必赢无疑。 正是因为知道任克明会赢,她才会假装帮忙任临,目的只有一个—— “你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任秀琴缓缓说:“我就是见不得你好……” “我要你去死,你愿意吗?” 她要任克明恨任临。 她要任临众叛亲离。 要达到这个目的,在遣走黎昌这件事上插手是最合适的。 毕竟任克明把这小戏子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谁动一下就是要他命。 既然任临想要黎昌走,那自己就假意帮忙,实则私下给任克明那边卖个好,这不是两全其美? 任克明会恨任临,自己也留了番后退的余地。 本以为事情会这样发展……只是没想到任克明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今早竟然把自己一道清算。 名义上是调职到子公司,实际上就是流放! “任临,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样的懦弱无能。”任秀琴浓妆的脸上出现出深深的厌恶:“你说的没错,我看任克明确实是任家的种,不像的,反倒是你。” 任临从来不知道任秀琴对自己竟然有这样的看法,不禁后退半步:“你究竟要说什么?” 任秀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她拿出手机展示屏幕:“你那身体缺陷,我已经发给家族长辈。” 任临表情骤变:“你……” 变化一瞬后,他又竭力恢复正常:“那又如何,你是想搞垮我还是想搞垮任克明?我告诉你,没人会信!” 任秀琴冷下脸来:“白纸黑字,信不信由他们。放心,我只能告诉你,任克明不会受影响,至于你……” 她垂了下眸,拎起自己的皮包走到门前握上门把。 “你当年不就是这点赢过我?任临,现在你连这点也输了。” 说完,她按下门把离开,只留下渐行渐远的高跟鞋音。 任临站在原地紧皱着眉许久。 “疯子,”良久后他喃喃说,“疯女人……” 这时一位助理敲门走进。 “任先生,陈小姐电话找您。” 任临回过神,抬头顿了一下:“哪个陈小姐。” “上个月四号和您一起去山庄度假的那位……” 任临想不起来了,不耐烦问:“她什么事?” “她说她、她怀孕了。” 任临:…… “叫她滚!” – “她来了吗?”黎昌躺在床上看着任克明问。 任克明正在镜前系领带,今天他要去公司一趟。 “没有。”他说。 经纪人昨晚说第二天早上要来送点东西,剧本什么的,黎昌觉得自己铁定醒不过来,就把手机放在了任克明那边。 却没想到两个人都破天荒睡过头了。 黎昌看着任克明动作里透出的鲜有的着急,不禁想笑。 尤其是那领带,打了两次了都没打好。 “唉。”他叹了声气,从床上支起身子走下,光着脚到任克明的面前。 出乎意料地,伸手替他解开领带,然后重系。 任克明怔愣了一瞬,垂眸看他。 领带是最简单的深色暗纹,黎昌的手指纤细,动作仔细而轻柔。 系好后离远看了看,又凑近去调整。 刚凑近,就被任克明锢着腰垂首亲上了。 亲到都快呼吸不上来才放开,空气中出现暧。昧的情丝,这是一种喻示,喻示着接下来的一小时内没人能离开这个房间。 然而就在这时,床边的手机忽然响起,两人同时投去视线。 是黎昌的手机。 好死不死,经纪人的电话打来了。 “……”黎昌松开攥着任克明衬衫的手,竟然一瞬间觉得有点诡异的尴尬:“你去拿。” 任克明倒没觉得什么,挑挑眉,眼神在他的略微红。肿的唇珠上停了一下: “是该我去。” 最后是任克明去开的门。 经纪人看见他的那刻震惊一瞬,立马就恢复正常,一脸了然: “任总早上好,这是小昌要看的剧本,里面还有要签的合同,麻烦您监督他看一下,还有这个,第八页的第十段……” 十分敬业且机械地报完一长串。 任克明神色不动地接过,显然已经是听够了这种报告,眼皮都不带动一下的,问:“还有吗?” 经纪人顿了下,忽然神秘兮兮地点头:“有。” 任克明从文件里抬眸看她。 …… 任克明关上门时,黎昌刚好从卧室里出来。 “她送什么了?”他揉着头发问。 “剧本,合同。”任克明说。 “我就知道。”黎昌说。 任克明没说完:“还有……” 黎昌抬头:“?” 任克明朝他提了提手中的纸袋,接着从里面拿出了一件米色的衣物。 薄薄的,像层纱,很长。 黎昌一瞬间觉得有点似曾相识。 ……! 这,这不是之前参加宴会,经纪人给的那件不是女装胜似女装的…… 女装吗?! 虽然品牌方给的定义是中性,但在黎昌眼里,这就是女装。 很明显,在经纪人眼里也是。 不然她不会把这个送上门来。 第116章 还送到了任克明的手里。 “你想穿么?”任克明问。 黎昌当即拒绝:“不想!” “真的不想?” “真的不想。” “好,”任克明将衣服收回纸袋,“那就不穿。” 黎昌:……? 这就答应了? ……这么清心寡欲了? 还没待他再细思考,就听任克明说: “不想穿这个,那就穿穿别的。” 黎昌闻言疑惑地看他,只见他缓步走到沙发旁,拿起一件不知何时放在那里的叠好的黑色衣物。 展开。 是件衬衫。 黑色的衬衫。 黎昌目光一凝,终于反应过来—— 那是他从东郊衣柜里拿走的那件任克明的衬衫。 “穿过么?” 任克明声音斯文沉静到不行。 他一步一步走到黎昌面前,皮鞋在木地板上发出橐橐响声。 他勾起黎昌下巴。 “说话。” 黎昌一瞬有些腿软:“穿,穿过。” 他的耳尖泛红,微微仰着头,露出如芭蕾演员般的脖颈线条,白皙修长。 “嗯。”任克明的眸光停在那之上片刻,深杳幽暗。 “继续,穿着它干过什么?” “穿着它……想你。” 任克明沉声:“想我?” “想你。” 黎昌微微点了点头。 他抬眸,用清澈到极致的眼神看着任克明,声音小小地说: “想你,上。我。” 第57章 最后任克明也没去公司, 文件又是助理送来的。 奇怪的是开门的时候来接文件的竟然是黎昌。 助理:“任总……黎先生?” 黎昌没有分毫意外,看着她笑得杏眼弯弯:“晚上好啊,邻居女士。” 助理还没回过神,他就指了指她手中的文件:“是这个吗?” 毫无半点实感地, 助理就和他完成了文件的交接工作。 直到门被关上, 黎昌的那句“再见哦”回响在耳畔, 她才缓缓回神。 不是……呃。 短短两天不见, 黎昌怎么…… 越长越漂亮了。 她想了想方才那张惹眼到极致的面孔,摇了摇头。 怪不得。 那样一张脸。 怪不得君王不早朝。 黎昌关上门后, 给任克明把文件放在了客厅茶几上,望了眼厨房的方向, 任克明还得有一会儿才能出来。 昨晚说的做辣子鸡丁, 结果被任克明那番酸话说着说着就做床上去了。 今天总算是做了。 他闻着空气中逐渐飘香的味道, 脱下大衣后美滋滋地坐沙发上开始翻剧本。 这大衣一脱下,里面的肌肤就显露出来。 于是当任克明从厨房出来时, 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春。光。乍。泄的景象—— 黎昌穿着那件属于他的幽黑的衬衫,下。半。身两条白得晃眼的大腿裸。露着, 此刻半躺在沙发上,细看过去, 腿根部分还留有几抹吻。痕。 暧昧到极致。 任克明目光停了许久, 垂眸看向桌上的辣子鸡丁。 片刻后。 “还吃吗?”他问。 黎昌:? “要不别吃了。”任克明开始脱外套。 黎昌惊恐:“你……你住手!” 他从沙发上起身三下五除二裹好大衣, 冲上去按住任克明解袖扣的手说:“吃完饭你就去公司。” 任克明停下动作,抬腕看表:“现在八点了。” “八点也去!”黎昌说:“今天这个班你必须上,消极怠工要不得。” “哦。”任克明挑眉:“我消极怠工?” “我在家,难道就没工作吗?” 黎昌觉得他这重点抓得好奇怪, 一脸疑惑:“你工什么作了?” “夜班工作。”任克明大言不惭:“每晚都做。” 他反手捏上黎昌的细瘦手腕,低沉的声音含着少有的混不吝笑意: “工作好累, 快累死了。” 黎昌:…… 累死你算了! – 最后黎昌还是如愿吃到了梦寐以求的辣子鸡丁。 不过任克明刻意减轻了辣度,直降到了沿海某省人民的吃辣水准。 虽然不够辣,但总体还是香的,只能说精髓依旧在,黎昌也就没多闹腾。 刷完牙后黎昌也没提让任克明滚去公司的事情了,自个儿围着大衣坐沙发上开始调电视看。 任克明那边忙完助理送完的合同,走到他身边坐下。 “我记得你以前爱吃清淡的。”他说:“怎么忽然想吃这个菜?” 这倒是没记错,自个儿确实更爱吃清淡的。 黎昌在心底哼哼唧唧想着,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光景:“你记错了。” 他瞥了任克明一眼:“你以前才跟我吃过几次饭。” 语气里带着点小埋怨。 任克明轻笑一声:“是吗?”他坐得离他近了点:“不管我和你吃过几次饭,难道正餐两盘素炒加半碗米饭不是你的日常标配?” 据他所知,黎昌在剧组都是这么吃的。 就算不减肥也是这样吃。 其实任克明对黎昌算得上是很了解。 第117章 甚至可以这样说,在黎昌发烧失忆之前,任克明仅仅是不知道他有那么爱吃鸡蛋而已,除此以外,他的一切生活习惯他都了如指掌。 虽说他们平时聚少离多。 黎昌对此表示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他在剧组还真就这么吃的。 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问。 那自己身边全是任克明的间谍,他想知道点啥还不容易吗? 毕竟他是个变态,说不定连自己一天去厕所多少回都叫人数着的呢。 啧,真变态啊! 黎昌想到这儿就觉得莫名其妙的好笑,唇角不自禁勾起。 任克明垂眸看了眼他泛出笑澜的眼睛,伸手揽住他。 “不热吗?”他问:“要不要把外套脱了,我去挂上。” 黎昌立即充满警戒地看了眼任克明:“不,我冷。” 说完还紧了紧大衣。 搞得跟提防什么似的。 任克明看了两眼:“随你。” 说完起身去把开了个小口的窗户关上,转身倚着墙悠悠道: “室内地暖开到二十五度,我倒是不介意你穿大衣。秀场新款?是挺好看的。” 黎昌:…… 他确实感觉额头上冒了丝热气,沉默两秒起身脱掉外套。 于是乎里面那斑驳到不忍直视的粉。白皮肤又裸。露出来了。 任克明表情没什么变化地盯着,看着他衣领晃。荡,又看着那两条白。花。花的大腿走来走去。 直到走到自己跟前。 任克明调整了下姿势,准备迎接某个傲娇的投怀送抱,手刚伸开,却被塞了满怀的衣服。 他:? 黎昌:“怎么?” 他将任克明的表情尽收眼底,后退半步,恃宠而骄: “你不是要挂衣服吗?喏,去挂啊。” – 那黎小少爷都下令了,任克明能不去挂吗? 只是最后挂在衣柜里的不止这件大衣。 “还热吗?”任克明轻声问。 他看着眼前的这具漂亮身。躯。 不。着。一。物的肌肤白皙到几乎透明,前提是忽略掉那如同玫瑰花瓣一般绽。放的吻。痕。 或粉或暗红的花瓣从秀颀而倔强的脖颈绵延至腰间,顺着薄薄一层肌肉朝。下延伸,停留在耻。骨,停留在腿。根,停留在纤细的脚踝。 那双腿笔直修长,任克明晃神间想起多年前受邀某国的高奢品牌合作,出席的那场大秀。 灯光闪耀的t台之上分明都是全世界最为顶尖的模特,然而在他的眼中,却竟无一人能敌过眼前的光景。 ——“热。” 黎昌说。 他倔倔抬着脸颊,像是赌定此时此刻最难忍的不是自己,而是任克明。 果然任克明忍不住出声,那语调艰涩沉缓: “……要睡觉么?” “不睡。” 黎昌回答得很快。 他像胜利者一般勾起唇角,后退一步猫窝回沙发里。 沙发上放着的白绒毯被他扯了一个小角,堪堪盖在最欲盖弥彰的部位,雪白的大腿几乎快和白绒毯混在一块,叫人难以移开视线。 做好这一切,他抬眸望向任克明,轻声、缓慢地邀请:“我现在要看剧了。你……要一起吗?” 任克明良久未言。 直到黎昌再一次动了动腿。 脚尖有意无意触碰到地板,分明有地暖,却宛若被冰到一般蜷。缩了一瞬。 任克明的眸顷刻间晦暗,薄唇微动,颔了下首。 声音从喉间滚出,克制而沉沦—— “好。” 幕布落下。 这一次的片子是黎昌选的,他拿视帝的那一部—— 《风故里》。 任克明看见剧名,仅仅是眉峰轻挑了一瞬,除此以外没再作其他反应。 他还穿着预备出门的那套正装,没有换下,只是没穿外套,仅留了方才被黎昌攥出些许褶皱的衬衫。 甚至,英挺的鼻梁之上还架着一副银丝眼镜,是方才处理工作时戴上的,没有取下。 不管如何说,他都算是穿戴整齐。 然而此刻安坐在未。着。一。物的黎昌身边,这一对比,却显得颇为不正经。 像什么? 像有特殊癖。好的一类人。 将独属于他的小金丝雀禁。锢在家,不准他穿衣服,在他身上肆意留下标志着自己领地的痕。迹。 可分明不是这样的。 分明是黎昌自己不穿。 但是又真像这样的。 毕竟任克明确实有这种癖。好。 不是都说了吗,他是个变。态。 是想筑一座古堡,把爱人禁。锢起来的那种变。态。 这种变。态,不管干出什么事来,都不意外吧? 任克明正襟危坐着,不知想到什么而微微垂眸。 幕布里片头的剧名显示完全,开始播放 第一集。 这部剧并不长,二十来集,任克明早已翻来覆去看过无数次,都快能背熟黎昌的每一句台词。 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部分,恰巧就在 第一集。 深长的黑色小巷,仅有一盏昏黄的路灯从墙角洒下。 镜头中出现一双红色高跟,接着是洁白修长的双腿,比例卓绝。镜头继续上移,露出黑色紧身皮裙,然后是极窄的腰。胯。 第118章 任谁看都是一个打扮大胆的女孩了,然而下一秒,镜头移到上半身处,竟然是一片平坦。 再往上,一张少年气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之中。 短发,但竟然毫不割裂,反倒是精致过分。 那双眼好似天生勾人,此刻眸底却是意外地平淡,淡然垂下,仿佛全世界只在他抬眸与垂睑之间。 一瞬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忽然,镜头拉远。 少年的四下背景显露出来—— 这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巷道,他的身后是无数扇关起的卷帘门。 标准的九十年代后期城乡结合部配置。 黑暗中,一只老鼠迅速跑过,呱哒一声,少年一直垂着的眼猛然抬起。 不是因为老鼠,而是因为—— “陈六!”身后传来的中年男音:“你给老子站到!” 粗犷的西南口音,少年在这声追赶中拔腿就跑。 是的,他就是《风故里》的男主人公陈六。 陈六出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本名不叫陈六,出生那天他的赌鬼父亲在打麻将,刚好一个六筒甩出去,就说:“好,我儿子就叫陈六筒!” 后来陈六筒十多岁时,这赌鬼被要债的失手打死,对方蹲了班房,陈六筒没了爹,但是拿到了几万块钱的赔偿。 从那以后,他就对别人说自己叫陈六了。 因为六筒是麻将里的,而陈六从此不会再允许这玩意出现在自己的人生之中。 《风故里》的 第一集,讲的就是陈六死了爹后,被远房表兄忽悠着穿上裙子,试图让他出去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来为自己谋利。 这是陈六头一回穿裙子,也是头一回站上街边,他还什么都不懂。 完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但他懂现在背后有个老警察在追自己。 所以,他逆着风奔跑。 一直跑到天光微亮,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 这时镜头吊起,远方的天际线翻出混着幽蓝的鱼肚白…… 这部剧采取的是一次性放完全集的形式播出,从筹拍开始就热度颇高。 因为当时的黎昌正刚转型,俊逸的五官在大众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女装消息一出,无人能够想象。 其实剧本身并没有多超凡脱俗,反而价值观挺安分守线的。 前半部分大肆描绘陈六的悲惨身世,后半部分则是他在国家的帮助下成长然后成就一番事业。 导演拍摄风格要死不活,但又通篇强调着爱国读书的重要性。 完全就是一个阴暗的文艺逼在劝人积极向上。 可拿奖不就是得这种片子吗。 于是当年年底,黎昌就凭借陈六这个角色拿下视帝大满贯。 这是《风故里》背后的故事。 而此刻的两室一厅之中,男主扮演者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幕布中奔跑着的自己。 他已脱下高跟扔到一旁,随着双腿大幅度的动作,那皮裙分明紧。绷,但却又好像毫无限制,少年依旧步履如风。 慢镜头,视线下落,聚焦在腿部肌肉线条之上。 比象牙白还要亮上几度的肌肤光滑到令人质疑性别。 后来有许多专业影视评论人都质疑过这个镜头存在的合理性,甚至把它和陈六的人生拉上线来解读。 可导演最终只对此做出了一句简短回应—— “美,所以拍了。” 美。 是美。谁能说那双腿不美? 线条笔直优美,肌肉匀称,脚踝处细瘦得恰到好处。 任克明安坐着看着幕布,冷光镜片后的眸不禁一动,轻飘垂下。 那双腿越过屏幕,此刻就在他的眼下。 双腿交叠,放在黑色沙发的长榻处,宛如夜色背景下纯白色的花枝。 这时,幕布里的画面转向那个天空翻出鱼肚白的镜头了。 任克明不知何时拿起遥控,按下暂停。 黎昌转头看他,目光怔然。 五分钟后。 任克明的手覆上黎昌的腿根。 那双修长的双腿此刻已笼罩在近乎透明的白色纱裙之中—— 是经纪人送来的那套衣裙。 黎昌穿上了。 又到了浓重的夜。 客厅的窗帘早便被拉上。 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 一片涟。漪之中,放映机的遥控不知被谁的动作不经意按开。 于是《风故里》的片尾曲响起。 轻声吟诵,背景中又不时传来愉悦的闷哼。 少年的身姿在夕阳中奔跑,风带起纯白的t恤,吹出哗啦啦的响声。 然后是喘。息。 因运动而腾升起潮。红的面颊,胸。口随着呼吸起伏。 起伏,升落。 起伏,升落。 天际的太阳此刻总算隐没入云层。 随着最后一声乐音蜷缩着响起,一切归尽无边夜色。 第58章 第二天的卧室懒洋洋的, 两人都近中午才醒。 任克明却接到助理电话,要进行个突然的出差。 实在急,下午就要走。 换衣服时,他拿着领带走到床前。 撑在床头读合约的黎昌:? “自己系。”他眸都没抬:“我起不来了。” 任克明闻言, 竟然直接折膝蹲下, 硬生生比在床上的黎昌还要低上半个头。 第119章 “只用动手。”他说。 黎昌:…… 服了! 最后当然是如任大少爷的愿给他系上了, 系的时候黎昌眉头皱了皱, 朝任克明勾勾手: “近点,碰不到。” 任克明就完全按照他说的靠近。 “……算了, 你坐床上来。”黎昌嘟嘟囔囔:“这个姿势,怪得很……” 说完耳根渐红。 任克明的目光在他的耳尖上停留一瞬, 按他说的坐床上去, 微微朝前倾身。 黎昌的手指在领带上开始打转, 动作仔细而专注。 系得很快。 系完后,黎昌侧着头开始调整, 本来靠在床头的上半身完全支起来了。 任克明也配合着他的动作朝前倾,手很自然抚上他的腰间, 掌心摩挲,隔着层布料浅浅发热。 “又上综艺?”他轻声问。 说的是黎昌刚才在看的合约。 黎昌抬眼看他一下:“不知道, 应该是。” 经纪人也没跟他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个事, 就只是莫名其妙送了份合约来。 黎昌正打算等任克明走了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呢。 “好了。”他这边整理好了, 拍拍任克明的胸口,拍完又不怕死地戳了戳:“嗯,起来吧,你可以走了。” 任克明起身, 宽阔的骨架搁黎昌床前站着,直接挡了一半的窗外阳光, 却也没走。 “怎么?”黎昌问。 任克明盯着他几秒,薄唇轻启,很突兀地问了句:“想养狗么?” 黎昌:“……啊?” “你之前说的,”任克明说:“两室一厅,加一条大狗,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黎昌听着他的话,心下突然警觉。 这语气,怎么感觉这人又要发神经了。 然而任克明并没有怎么,只终于动身,走到衣柜旁开始穿外套,边穿边说: “小a那边的狗舍,你去过的。联系方式发给你了,有喜欢的品种就联系那边,挑一只养。” 黎昌愣了。 “养哪里啊,”他迟疑道,“……养家里?” 任克明动作一顿,投来视线。 像是在说,不然呢? 黎昌这下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睁大眼睛。 “我可以养狗了?” 他惊喜了好一会儿。 其实之前也没人说不能养,但是就是觉得什么时机都不到位。 现在任克明这么一说,还真给他一种家长不允许养宠物的小孩被爷爷奶奶帮助着允许的感觉。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化身成爷爷奶奶的任克明看着黎昌,勾了勾笑。 然而下一秒,黎昌忽然停住惊喜,转头看他。 “……我不能直接养小a他们吗?”他问。 这不现成的吗,还有感情。 难不成,是任克明嫌弃小a不是什么名贵犬种? 也是。像他们这种权贵阶层,肯定追求的都是那种往上数八代都是纯种的狗中贵族,狗妈妈得是某某竞赛犬,狗爸爸得是某某选美冠军,狗生从一睁眼就是万众期待,标价五位数打底。 谁要是往家里养小a那种串串狗,说出去都得搁家族圈里被耻笑八百回吧! 黎昌小脑袋里想得,马上都又要开始发表仇富言论了,谁料这时任克明忽然出声—— “可以,只是。” 他理了理西装袖扣,抬眼看着黎昌,缓缓说:“你准备五只一起养?” 黎昌怔愣地点头:“当然啊。” 小a、小b、小c一直到小e,要养就都养,一只也不能落下好吧。 “嗯。”任克明不意外:“那就不能在这里。” 五只狗体型可都不小,两室一厅能把房顶闹塌。 “回东郊,还有人帮你照顾。”他说:“顺便把你一起照顾了。” 任克明这一趟突如其来的出差,本来就在想该怎么安置黎昌。 自己不在,看黎昌行程表这两天也没排什么工作,本打算把吴妈叫过来,现在看来倒不必。 正好回东郊。 于是黎昌在第二天一早就搬着那个小行李箱回东郊了。 临走前依依惜别了这套充满不可描述回忆的两室一厅,然后转眼,满脸写着高兴地坐回了大别野里。 以前说的两室一厅最幸福,那都是气话。 谁不想住大house! 重要的是,大house里还有五条毛茸茸的大狗狗! 说起来,往家里养五条狗这件事,最兴奋的竟然不是黎昌,而是吴妈。 吴妈一开始本来嫌弃得哟,看到小a它们就皱眉头。 结果两天过去,黎昌忽然发现她居然往东郊里买了一堆狗玩具,早起往公园晨跑也带着他们,一人牵着五根绳子,那拉风得。 搞得黎昌都没忍住跟她一起去晨跑了两天。 吴妈这一把身子骨,倒比黎昌还能跑。 黎昌其实怪好奇,吴妈这样条件的为什么会想着来给人做保姆,但头一回脑袋比嘴快,没问出来这个问题。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不得已吧。 人和人之间的理解其实就那么点,黎昌觉得自己就算问了,吴妈就算说了,又能怎样。 还是别问了。 就现在这样,朝阳下跑跑步,一起遛狗,偶尔跟母子似的在院落里坐着晒太阳。 冬天的太阳只要出来了,就很暖和。 第120章 吴妈在旁边读那种一听名字就很高深的书,黎昌也在旁边读书。 读的一般是从书房架子上取下来的书。 他回东郊后,吴妈告诉过他,这间书房里右半部分是任克明的,左半部分是他的。 黎昌听完后,竟然没好奇自己的书柜,而是先走向了任克明的那一边。 没记错的话,上次他是在任克明那一边拿出的那本打印本的《剧作合集》。 当时他还以为是以前的自己打的呢,没想到竟然是任克明的。 黎昌停在右侧书柜旁,如上一次一般凑近,开始细细看那几排架上书脊的名字。 这一次他发现,书柜里面有很多的书都是英文原版,甚至还有许多他连什么语言都说不出来,从书名到作者通通看不懂。 他突然想起,好几个月前自己说想去法国的时候,任克明说的那句“你又不会法语”。 “……”他转过头叫了声吴妈:“您知不知道我以前会不会英语?” “会的吧。”吴妈顿了下:“我记着还见你读过没翻译过的小说,诶,读的是什么来着……” 黎昌呆了。 直接读原文呐? 十年后的自己都到这种水准了吗? 他迟疑地后退几步,走到自己那一边的书柜前。 终于全是汉字了。 可放眼望去,大部分是工具书。甚至有一排的书书名里全沾了个“剧”字。 黎昌沉思几秒,最终退回去找出了很久之前那本打印版《剧作合集》,然后和吴妈下楼晒太阳去了。 差不多三天时间吧,他终于把这本合集读完了。 这三天里,第二天的时候经纪人上门说了嘴那个综艺合约的事。 黎昌这才知道这综艺是档子什么演戏综艺,他当飞行嘉宾,就去一期,而且居然不在首都录,是在隔壁市。 “我可以去吗,”他迟疑地问,“任克明他知道吗?” 经纪人说:“放心,任总知道,我送文件那天就给他说过了。” 黎昌讶然一下。 这么说,任克明是同意自己一个人去外地了?他不担心自己会跑路了? “不过……”经纪人话出转折。 “他要我时时报备你的信息,”她说,“感觉有点……” 她不敢说了。 黎昌接上:“有点变态。” 经纪人:“你也觉得是吧。” 黎昌嗯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 “随便他咯。”他说:“挺好的。” 经纪人:?好在哪了 “算了,”她摆摆手,“这么多年,我还是习惯不了你这个恋爱脑。” 第三天下午,任克明回来了。 那天午后太阳特好,黎昌当时刚跟吴妈把椅子搬出去没多久,听他回来,差点没蹦起来。 这一起来,就有点犯低血糖了,眼前一片黑地撑着椅子站了好几秒,脚踝也没站住,扭了一下。 吴妈吓一跳,连忙去扶他,任克明这时候也从客厅穿过来了,看见这幕立马紧锁着眉从她手里接过黎昌。 “哎,没事……”黎昌终于站稳,异样了一瞬的表情在望向任克明的那刻变得雀跃:“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日光下他的眼睛亮亮的,任克明眉间稍霁。 “会开完了。”他轻声说。 但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 是昨天经纪人走后,黎昌给他发了条消息,说综艺那边录制提前了,两天后就要开始。 因此任克明原定的行程本来是在开会的城市再留一天视察分公司,收到他消息后直接取消,改签了最早的航班回来。 就为和黎昌多待一天。 以前这种事他没少做,但都是沉默着和黎昌见面,一见面黎昌就抱着他亲,然后顺理成章滚到床上去。 从来没有机会多说什么。 而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说出从前困在嘴里没能说出口的话—— “想快点回来,见你。” 黎昌闻言愣了一下,耳根渐红。 “哦,哦……” 他转头瞟了眼吴妈,吴妈却根本没看他,早就绕一旁贴着花坛走了。 所以只有他一个人听到了任克明的酸话。 酸得他都不敢直视任克明的眼睛。 正手足无措间,只听任克明问: “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黎昌怔了下,目光落在地上:“为什么这么问……我又不是小孩。” “哦?”任克明笑了:“不是吗?” 黎昌皱着眉抬眼:“我比你都大好吧。” 开玩笑,现在的他可比任克明大两岁,足足两岁! 任克明却跟没听懂似的:“比我大?” 他的笑从鼻腔出来,温温柔柔的:“大在哪,大多少?” “大在——” 黎昌刚出声就倏地消音。 他反应过来了,任克明和自己说的根本不是一个玩意。 “你……”他恨恨说:“我不想跟你说了。” 满脑子都是这些,涩。情狂。 他侧身想走,却被任克明一把拉回怀里。 抵着额吻了一下,低沉的声音传入耳间: “不想说就我来说。所以,有没有好好吃饭?” 黎昌被他的雪松味忽然环绕,一时间被抱得说不出话。 第121章 任克明继续问:“刚刚头晕,是不是犯低血糖了?” 语调磁厚得像黑漆的墨,慢条斯理。 “还记得我上次说什么吗。” 黎昌被蛊得不行,闻言迟疑着抬眸和他目光相接。 “……什么?” 任克明眸光动了下,手从他柔软的头发移到耳垂,轻轻捏了捏。 “我说,”他很轻地笑了一下,缓缓开口,“白天少吃多少,晚上就等着我……” 话停在这儿不再继续。 他贴上黎昌耳侧吻了吻耳垂。 再开口时,热息扑撒,黎昌听见他用近乎气音的声音说—— “想起来了吗?宝宝。” 第59章 这声宝宝一出, 黎昌感觉自己脑袋里有根弦噔一声被拨响了。 一些几个月前的床上回忆涌入脑海—— 上一次被叫宝宝,是他在剧组里减肥被抓包。 那一次,任克明把他按在床上发了大半个夜的疯。 那人撞一次就这样叫一声,速度又慢又快的, 惹得根本没什么经验的黎昌最后都快溃。不。成。军, 只能抓着肩膀求饶。 这些画面出现在眼前, 黎昌的脸颊登时烧得不成样子。 他贴在任克明肩上的下巴往回收了收, 要把人推开。 “没,”他抵着那片胸口说, “我没少吃。” 然而那胸口跟堵墙似的,抵都抵不开。 不过仅是可以后退一小步, 整个人却还是被锢在对方的怀里。 他抬眼去看任克明, 语气里覆上点着急了:“你不信可以问吴妈, 吴妈是你的人,不会骗你。” 睫毛扑闪, 澄澈而黑漆的瞳像小鹿的眼睛。 这样的一双眼睛,没人会怀疑他说谎。 任克明定定看了他几秒, 鼻腔里应了一个音节:“嗯。” 不知道是在嗯什么。 黎昌觉得他应该是信了吧,可是又不确定。 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你信了吗?” 任克明直白说:“不信。” 黎昌:? “那, 那你现在, ”他有些结结巴巴, “你要做什么?” 他不信。 既然不信,那按流程来说,是不是要和自己睡觉了啊? 可是这还是大白天,太阳才刚到天空正上方没多久。 换句话来说, 就是黎昌才刚起床没多久。 他有些不想睡,虽然知道这种睡不是那种睡, 并且也挺喜欢睡,但还是不想睡。 没等任克明回答他什么,他就抢先开口: “今天可不可以不那个。” 任克明要说的话顿住了,看着他的大眼睛,换了句: “给个理由。” 黎昌特别顺杆子爬地环上任克明的腰:“理由,理由就是……我想和你清醒着多待一会儿。” “真的,”说着他的手还不安分地乱滑,“老公。” 完全言行不一。 被揩油的任克明:…… 他抓着黎昌的手带到自己的脖子上。 直到黎昌又顺杆爬地环上他脖子,他才说: “那亲一个。” 黎昌闻言,立即一点没害臊地就要去亲他的唇,却被半路止住—— 任克明指指自己的侧脸: “亲这里。” …… 最后俩人是一前一后回到客厅的。 吴妈就见着黎昌红着脸在前面步子踱得特别快,一贯没什么表情的任先生则勾着唇走在后面。 那神情,哎哟,一看就幸福得哟。 至于刚才院落里发生了什么,虽然她没想看,但还是看到了—— 黎昌亲了下任克明的左脸后,脸红了一阵。 不知道任克明说了句什么,他于是又踮着脚凑上去亲了下他的右脸。 跟小孩被逗着亲似的。 最后任克明特不要脸,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黎昌被逗急了,直接推开他走回客厅。 吴妈看着他俩的身影笑着摇头。 她记得黎昌是要比任先生还要大两岁的,可看眼下这副模样,倒还真分不清谁是年龄更大的那个了。 和黎昌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她真的是明白了他们俩人的婚姻怎么能持续这么多年的—— 黎昌确实是,惹人爱。 吴妈一般不用这种说法来形容人,太肉麻,还是男人,但没办法,好像就这么一种说法能够完美形容她眼中的黎昌。 就是惹人爱。不管你说什么,他都能答应。 表面上看起来挑食吧,实际上做什么他都吃。分明自己和他是雇佣关系,但他还是一口一个您的,叫得人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尤其是坐一起看书的时候,看一小会儿他就开始走神,动作小小地伸手去拿小桌上的果盘,吴妈这时候就会装什么也没看见。 眼见着他一会儿吃一颗提子一会儿拿一个小橘子的,最后一看果盘,居然每次也只吃了一半不到,总会规规矩矩分好界,给吴妈剩下一半多。 特能把别人放在心上。 吴妈也是个看人准的,以前怎么样不提,就最近几个月吧,她对任克明的概括就是,这任先生是个缺爱的。 同时也是个缺人去爱的。 如果遇不见黎昌,估计他的人生会和现在转个向。 因为除了黎昌外,吴妈没法从任克明眼里看到对任何东西的向往。 第122章 一个人要是对这个世界没了向往,他该怎么活? 他还能活吗? 好在有黎昌。 黎昌走进客厅后碰见了吴妈,红着脸打了声招呼,然后转身就要往楼上走。 大门那边这时却突然传来动静。 回头一看,是五条狗被小安遛回来。 应该是闻见任克明的气味了,一进门就忙往客厅这边冲。 黎昌本来已经走上楼梯,看见狗就又想退回来。 然而视线往上一移,刚巧跟正在看着他的任克明一个对视。 他怔了一秒,慌里慌张地要移开眼神。 想想又不对,自己心虚什么。 于是就瞪了对方一眼。 任克明被瞪了眼,倒没觉得有什么,反而唇角的笑蕴得更盛了,蹲下身摸了摸不知道是哪条狗的狗头。 “别上楼。”他没抬眼地叫住黎昌:“沙发上坐会儿,等医生来。” 黎昌脚步一顿。 啊? 又要叫医生? ……肯定是因为刚刚头晕的那下。 早知道就不起那么快了。 他想了想转头,本来想说我偏要上去,我又没病。 但是转过来的一瞬,微张开的嘴不由止住—— 他看见任克明蹲在一堆毛茸茸里。 落地窗外洒进阳光,打在男人和簇拥着的狗身上。 黑色西装上铺着柔软的金,薄薄得像一层絮。 男人垂眸,小狗摇尾乞怜。 一切的啸咤都在这刻消失。 恍惚间就像回到了某个平静的下午,黎昌蹲在出租屋楼下撸狗的日子。 虽然此刻在干这事的并不是他。 黎昌凝眸看着,站了一会儿,从楼梯上退下来了。 按照任克明说的走到沙发上坐下。 这时候吴妈和小安都已离开客厅。 黎昌就那么坐着,也不和任克明说话。 坐了两秒,又站起来。 走到窗子边硬生生蹲下,开始揉狗头。 五条狗见他的到来,立刻兵分两派,黎昌这边三只,任克明那边只剩两只。 黎昌终于主动抬眼朝任克明看了眼,眼神里带着点小嘚瑟。 怎么滴,羡慕吧。 任克明却没说什么,起身走到茶几边,八风不动地抽了两张湿巾。 黎昌蹲着的身子动了动。 他虽说看起来是全心全意在撸狗,实际上目光却一直在朝任克明那边瞥。 蹲了半分钟吧,他忽然说了声: “哎呀,腿麻了。” 然后就站起来。 果然,一站起来就被任克明牵过手去。 冰凉的湿巾覆上来,细细擦拭着他的手。 “摸了狗后要记得用消毒湿巾。”他边擦边说,动作柔缓而细致。 黎昌刚褪下红的耳根这下又烫起来。 他看着自己被包裹着的手,觉得自己可能真被任克明当成小孩了。 良久后,小声应了声哦。 声音闷闷的,但似乎又藏着点小开心。 毕竟长这么大,几个人把他当过小孩啊。 还不能偷着乐乐吗。 这次医生来得比以前都快,差不多十多分钟不到就到宅子了。 二楼卧室里,任克明站在医生边上说:“几个月前发了烧身体一直不好,前两天感冒过,今天头晕。” 跟在描述自己的身体不适一样,黎昌都插不上话。 “还有脚踝,老毛病,今天又不对劲。”任克明说。 黎昌闻言抬头去看他,只见他神色寻常,淡淡的。 平静的目光落下,不轻不重落在自己的脚踝上。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脚踝疼的? 只疼了一下,就刚刚从院子里起身的时候没站稳拧了一下,而且自己的表情最多就变了那么一瞬。 他居然看出来了。 黎昌愣了几秒,想开口问什么,任克明的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他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朝黎昌做了个手势,走到阳台去接通。 于是卧室里就只剩下黎昌和医生两个人。 黎昌的目光从阳台的背影上拔下来,转过头看向医生。 医生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看起来没什么问题,脚踝也还好。”他看了眼阳台那边问:“真头晕?” 意思是他怀疑任克明刚刚说的话全都是添油加醋,过度担心。 黎昌却想了下,点头:“真晕。” 真有点晕。 而且不止晕今天这么一次。 感觉穿过来后就没有哪几天是不晕的,整个人经常云里雾里。 医生皱了下眉:“那我还真看不出来什么。” 顿了下,他说:“几个月前你才刚做过全面的体检,应该是不会有问题的……多晒晒太阳,平时加强锻炼,补充维生素。” 他这么一说,黎昌觉得好像确实。 确实没怎么晒太阳,也没怎么锻炼。 除了这几天和吴妈一起外,他之前都没很少走到户外去,更别说锻炼了,有时候就连走两步路都是喘的。 啧,这么说起来,自己是不是有点虚过头了? 任克明这时接完电话回来,问:“如何?” “没什么,”医生说,“就是太瘦了。” 黎昌:? 不是你刚刚怎么没和我说这句话啊。 第123章 任克明的眉蹙起:“是瘦。” 他看了看黎昌,没继续说话。 等医生走后,他才转身说: “我还是怀疑你没认真……” 黎昌没等他说完就站起来,踮着脚搁他左边右边嘴巴上全狠狠亲了一口—— “不准怀疑了,我每顿都吃两碗饭!” 最终任克明信不信他这句话未可知,总之黎昌被按在床上反吻得喘不过来气。 然而仅仅是吻了很久,并没有再继续做什么。 任克明揉了把他的头后起身,平稳呼吸后,静静看着他。 片刻,忽然起了个话头: “还记得之前,我们说谈谈离婚合约吗?” 黎昌一愣。 ……离婚合约。 对。 任克明不提这茬,他差点快忘了。 前些天各种事情纷乱复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任克明又忙着出差。 但主要还是这两天的日子过得太稳了。 稳得他天然忘记了和任克明之间还横亘着这份合约。 “……记得。”黎昌问:“现在谈吗?” 现在请律师来,他立马就能把那个破合约废了。 他不想离婚。 任克明却盯着他看了很久,摇头:“现在不行。” “分公司那边的工厂出了点问题,我还是得过去一趟,机票定的一小时后……” “那我一个人和律师谈。”黎昌打断他:“不可以吗?” 应该不需要两方都在场吧。 任克明却否决得十分果断: “不可以,我要在场。” 黎昌闻言,眉间轻轻皱起:“……为什么?” 他不明白。 自己一个人和律师谈怎么了? 然而任克明没有再说话。 黎昌抬眸探进那双黑漆的眸,看着看着,眉皱得深了,好像有了答案: “你是怕我还想和你离婚?” 任克明动了动唇际,没有回应。 “你还是不信我?” 任克明依旧没有回应。 黎昌垂了下眸,想了一下,妥协似的走近他。 “我……我知道你是信我的,是不是?你都答应让我去外地录综艺了,你不信我为什么会答应呢?” 他轻轻拽上任克明的袖子: “任克明,你说话。” 任克明却唇角绷直,仍旧没有回应。 像尊雕塑般缄默。 疏淡克制的眉眼紧蹙。 黎昌能看出来他似乎是在隐忍,但根本不知道他在隐忍什么。 他只能攥着任克明的袖子,皱眉地抬头看着他,很不知所措。 良久后,任克明那张仿若不存在的嘴终于开口。 “我信你。”他说。 “你想录综艺可以录,之前那部没拍完的戏也可以去拍,我不会拦你,我信你。” 黎昌不解:“那为什么——”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任克明说。 说完,还没待黎昌反应过来,他抹下牵着自己袖子的手,动作很轻,然后走到衣架旁穿上外套。 站在原地,他垂眸看了眼自己被攥得褶皱遍生的衬衫。 那是黎昌留下的痕迹。 他竟然仅仅理了理,没打算换,转头朝卧室门走去。 黎昌回神,开口想叫住他,却见他的脚步忽然自己顿下—— 在房门前。 他回头,定定看着黎昌。 窗外的日,早在他们亲吻时就已西沉了。 卧室的灯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源靠近黎昌站着的这一边。 略微昏暗的房间里,黎昌有些看不清任克明的表情。 只能看见他站了很久,将近一分来钟。 一分钟后,那挺阔的身形沉沉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什么也没再说。 黎昌站在原地看着那渐远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还久久回不过神来。 怔愣着。 ……他。 任克明他。 他是什么意思? 黎昌上前两步,仿佛要去追赶消失的身影,却又猛然止住,后退。 缓缓退回到床脚边,茫然坐回床上。 昏黄灯光中,他漂亮的眉间逐渐拧起—— “我信你。”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什么意思。 黎昌浑身的力气都像是卸进了眉间,紧紧蹙着,却找不出来想要寻找的那个答案。 他又抬头望向卧室门。 那边早已空荡。 陷入黑暗。 …… 过了不知道多久,吴妈上楼来送刚做好温热着的小吊梨汤,就看见黎昌呆愣地坐着。 她还以为他是在不高兴任克明又出门去了,便放下盘子说: “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嘛,任先生现在估计比之前还要忙。” 黎昌抬头看她。 她见他有反应,于是继续:“诶,真的。我听司机说啊,那会儿回来的车上他都在不停接电话,看电脑的……但你看他回家这么久,是不是一通电话都没接?” 黎昌皱眉,下意识想说他接了一通。 但又想起,当时任克明似乎是想挂掉,只是看了眼来电显示后才走到阳台接下。 现在想来那通电话应该说的就是任克明所说的分公司的事。 第124章 他走那么急,一定很重要。 吴妈不知道黎昌在想什么,只继续说: “而且啊,按行程来讲,他之前那出差肯定都是安排好了的,突然这么一回来,不知道耽搁多少事了。你想想看,他这是回来干什么?” 她循循善诱,黎昌也很上道。 回来干什么?回来……见自己。 院子里的时候,他不是都说了吗,就是想快点回来,来见自己。 但黎昌不知道的是,他竟然是推掉工作回来的。 他滞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昨晚给任克明发的消息,说要去录综艺。 消息发得晚,那时任克明应该早睡了,今天一早才回复。 可几小时后的下午,人竟然直接回到了首都。 风尘仆仆。 却又那样不言。 吴妈留下果盘后就出房间了。 黎昌一个人怔坐了会儿后,仰躺下看天花板。 看着看着他忽然就侧身缩起来,些微松解开的眉重新紧蹙起来。 任克明分明,他分明…… 他分明是信自己的。 他确实是信自己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信我自己”…… 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60章 第二天早, 经纪人九点半来接黎昌。 看见的是两个硕大的青黑眼圈。 “怎么,又没睡好?”她想了想问:“任总回来啦?” 这一问刚好是把黎昌的点给踩着了。 昨晚任克明走后,他想了半个晚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通那两句话。 想到最后, 甚至从不解变到有些生气。 为什么要这样? 自己决定不和他离婚, 和他自不自信有什么关系啊! 他有那么一秒都想掏出电话给任克明打过去问个明白了, 但理智战胜了冲动。 对方走的时候天都黑了, 应该刚下飞机,来回奔波已经够累, 黎昌不想再给他增加负担。 但,这不代表他能理解任克明。 他甚至觉得,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果然, 不管这个男人变得再怎么温柔,还是没法改变他神经病的本质。 神经兮兮, 敏感得要命! 气不过去,最终黎昌还是摸出手机编辑了一条消息—— “不管你在想什么, 既然你不让我和律师见面,那我就不会再管这份合约了。你别后悔!” 这狠话放得。 编辑完后他盯着输入框看了好久, 最后还把末尾的感叹号改成了句号—— 这样显得比较高冷。 毕竟他才不是那种脾气飘忽不定的人。 哼。 不过, 发这条消息的时候是半夜, 当时有点上头。 现在黎昌脑袋清醒过来了。 他坐在经纪人旁边摸出手机,侧着打开,都不敢叫人看见自己的屏幕。 只因为昨晚那消息清醒过来后再看,怎么看怎么像小孩之间的绝交书。 一句“你别后悔”, 简直跟小孩哭丧着脸说“我再也不跟你玩了”一个性质。 都是毫无震慑力的威胁。 一般来说,这种威胁, 只要另一方愿意耐下性子来给颗糖,就立马能被撤回。 黎昌也是这么想的。 只要任克明稍微解释一下,不管解释清楚不清楚,合理不合理,反正只要解释了,他就原谅他。 可任克明那边竟然根本没回。 上一条微信还停留在前一天凌晨。是黎昌这边说要去录综艺,然后任克明上午回了句好。 说起来,任克明的微信头像特别符合他闷骚的气质。 暗色调的夜晚天空。 右上角挂着弯泛黄的月亮,月亮脚底缭绕着薄薄的云层。 他回消息又是那种用词能精简就精简,头像后方常常只跟出来一两个字。 这种消息一出现在聊天框,黎昌有时候觉得特别的……装。 他盯着那弯月亮看了几秒,忽然噘着嘴锁掉屏幕。 闷骚。 不回消息是吧。 不回就不回!谁稀罕! 他把手机丢一旁,眼睛狠狠一闭准备睡觉。 这时。 “咔嚓——”一声快门响起。 黎昌诧异地睁开眼,扭头,不偏不倚对上经纪人的手机镜头。 “……这是干什么?”他问。 “给任总报备啊。”经纪人说。 她边说还边在手机上打字:“小、昌、上、车、了……ok!” 黎昌盯着她的屏幕眯了眯眼。 经纪人明明前两天还觉得这个报备很变态来着。 怎么现在突然变这么积极了? 他于是问:“姐,你不觉得他变态了?” 经纪人抬头看他一眼:“不觉得。” 几秒后,她应该是彻底发完消息了,收起手机朝黎昌指了指一旁放地上的包: “看见那个没?” 黎昌随着她手指看过去,愣愣点头:“看见了……怎么了吗?” 经纪人清清嗓子:“知道它的价格吗?” 这是某顶尖奢侈箱包品牌的经典款,认识点牌子的都该知道。 然而黎昌:“不知道。” 经纪人:…… 算了。 “不知道没关系,你只需要知道,”她换个说法,“以前这包我都放椅子上,我人可以没座位,它包不能。但现在……任总给我开了月度奖金,奖金的额度……” 第125章 她微微一笑,比了个数: “够我买十个它。” 顿了一下: “嗯,还绰绰有余。” 黎昌:…… 早说啊。 这工作他也能干! 惋惜愤恨失语一阵,他忍不住想诋毁一下任克明的形象了。 “他也就是有钱,万恶的资本家。” 经纪人闻言哟呵一声:“难道你没钱哪?善良的小艺术家。” 黎昌:…… “可是,姐,”他不认输,“这么多年,他以前就没有让你干过这事吗?” 现在才让你赚这个钱,是不是有点太不厚道了! 经纪人怔了下,开始思考。 “你别说,还真没。” 黎昌:嗯嗯,快讨厌他讨厌他! 然而沉吟片刻,经纪人啧了一声。 “诶,我怀疑以前这事,都是你自己先干了。” 黎昌:? 他指指自己:“我?” 经纪人点头:“嗯,你。” “我们以前跑行程的时候,你经常是上飞机拍一张,下飞机拍一张,到了酒店拍一张,到了剧组再拍一张……反正就是移动一个地方就拍张照标记一下,我还觉得奇怪呢,现在想想,你多半就是发给任总了。” 她一副发财不带我的幽怨表情,朝黎昌努努嘴:“不信你打开微信,翻翻聊天记录。” 黎昌闻言神情顿了顿。 聊天记录。 这个不用经纪人提,他早在几个月前就看过了。 没有经纪人说的什么报备。 不仅没有,而且还特奇怪,只有一段聊天记录在。 是一段对话。 寥寥两句,时间显示在黎昌穿来的三个月前—— 【自己:你回一趟东郊,我有事说。】 【任克明:好,七点一刻到。】 黎昌几个月前看到的时候,瞪着任克明那个月亮头像,怎么看都看不明白。 于是他拿着这段聊天记录的日期去问吴妈。 吴妈看了眼说:“这个啊,这个我记得,就是你们吵架的那天。” 就是任克明红着眼从吴妈面前走出宅子,然后黎昌在家待了好几个月没去工作的那次。 没多久后黎昌就发烧了,醒来就失忆。 “我们吵的什么?”黎昌问。 吴妈摇头:“不清楚。” 黎昌问这话时,其实对这事根本没什么兴趣,对任克明和自己的婚姻也没什么兴趣。 既然吴妈不清楚,他也就没想着再要弄清。 可今天经纪人这么一说,倒让他重新翻回了那段记录。 ——“我有事说。” ……有什么事? ……吴妈说自己和任克明那天还吵了架。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要说的事? “诶,别想了。”经纪人突然出声。 她打了个响指,示意黎昌收回注意力: “我再跟你确认确认接下来这个录制。” 平板随之递到黎昌的面前。 上面显示着他接下来要拍摄的综艺台本,硬拉回了他的思绪。 这是一档演技类综艺,黎昌将出任一期的特邀导师。 一开始听到“导师”这两个字,他心上一跳。 自己可没这演技。 毕竟穿过来后拢共就演过两部戏。 一部当花瓶,一部借着导演的提点拼死拼活才稍微看得过眼了一点。 怎么去当别人导师? 但经纪人显然早想好了这点: “知道你失忆了,没事,你就是去当个吉祥物,一句话都不说也没事,不会叫你演的。” 黎昌这才半信半疑,签下合约。 事实证明经纪人没唬他。 他确实只是去当个吉祥物。 作为这一期的特邀嘉宾,第一次录制开始他便按照台本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面对镜头时,黎昌觉得自己手心都在冒汗。 这是和访谈、片场都不一样的感觉,特刺眼的镁光灯打在脸上,有那么好几秒他都不知道说什么。 但自我介绍结束就好了。 接下来的环节里,他只需要和一众或眼熟或不眼熟的大佬们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新人演员表演。 可以说吉祥物都没他这么清闲。 录制一共分三天。 第一天就是黎昌到的那天下午。 当时他在化妆间里做妆造,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他连忙打开去看。 然而打开的瞬间表情就垮下了。 ……搞什么,软件推送。 不是任克明。 他握着手机想了想,点回微信聊天框。 和任克明的聊天还停留在自己昨晚发的那一串“狠话”上面。 盯了两秒,他闷闷把手机甩桌上。 居然还不回消息。 什么意思,是在玩冷战吗? 所以这就是婚姻的本质是吧。 ……狗男人! 这时有工作人员来叫候场,录制马上要开始。 黎昌回头,一脸幽怨地起身跟着人去到录制棚,半点没想再看化妆桌上的手机。 还好这综艺录得挺快的,也算稍微抚平点了黎昌心底的幽怨。 录得快,主要是因为环节里没什么自由发挥的不确定因素,每一段戏都是新人演员们排练很久才完成的,时长固定。 第126章 只有导师点评的环节可能会和预估有那么几分钟的出入。 黎昌人搁台下坐着,实际上满脑袋都在想着自己没被回的消息,注意力根本没在录制上。 好在也没人cue他点评。 于是第一次录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回到化妆间刚打开门,经纪人就把手机递给他: “什么东西都乱扔是吧?手机也没上锁,还好任总来消息是被我看见的。” 黎昌抓住重点,闷闷不乐的眼睛陡然睁大:“他回消息了?” 他的幽怨消下,有点惊喜地打开手机。 然而看见屏幕的一刻,表情又瞬间垮掉了。 聊天框里,对面只发了一个字—— “嗯。” 接着下一条—— “刚忙完,回晚了。” 黎昌:…… 什么意思! 自己发了那么长一段,他就回个嗯。 然后一条六个字的解释。 不知道的肯定得以为他俩是什么刚加上联系方式的陌生人吧! 还得是相亲相上的那种! 这算什么?! 经纪人这边本来还想再说道说道黎昌两句,却突然看见他紧紧盯着屏幕。 半晌后,居然还冷笑了一声。 “……”她问:“怎么了?” 怎么跟要黑化了似的。 黎昌锁掉手机,向她摇头:“没怎么。” 没怎么。 他只不过是在冷笑的这一秒下定决心,要和任克明来一场冷战而已。 一场你死我活货真价实难解难分死不低头的,冷战,而已。 真的没怎么。 说冷就冷。 黎昌没回任克明的那个解释,也没再给他发任何消息。 仿佛要把“相亲加上的陌生人”这个关系坐实到底。 直到这天吃晚饭的时候,经纪人掏出手机准备拍视频给任克明报备。 镜头刚抬起对准,就很成功地拍下了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的黎昌。 其实,黎昌那长相很是温温润润,一般情况下挺难流露出不耐烦来。 但今天不一样,今天这个不耐烦是他硬凹的。 怎么说也是在剧组被大导捶打过的,硬凹还真被他凹出来了点样子。 搁那抱着手臂顶腮,十米以外生人勿近。 不知道还以为他耍大牌呢。 最关键的是,他还直视上经纪人的镜头—— “拍完了吗?我的青椒火腿炒鸡蛋就这么点,都要凉了。” 语气不善。 青椒火腿炒鸡蛋七个字一字一顿,被他说得跟在吃火药一样。 经纪人一脸莫名其妙地拍完,收好手机。 黎昌却在她放下手机的一瞬恢复正常了。 他摸着自己后脑勺,语气乖乖地说:“姐,我刚那话不是和你说的,你别生气。” 经纪人摆摆手,表示懒得理他和任克明之间的这点破事。 时间就这样来到第二天中午。 午饭还是在化妆室吃的,节目组的盒饭。 派送到他们化妆间之后,黎昌帮着经纪人一起打开。 化妆师不在,明明就他们两个人,可奇怪的是竟然送来了三盒饭。 黎昌于是疑惑着打开。 一打开,他就愣了。 满满一盒单独的—— 青椒火腿炒鸡蛋。 还是热气腾腾的那种。 黎昌:…… 围观的经纪人:啧。 这份菜是谁弄来的不言而喻。 黎昌回过神来,缩了缩放在餐盒边的手。 小声嗔了一句:“神经。” 然后红着耳朵坐下,掰开筷子夹了口青椒火腿炒鸡蛋。 吃着吃着嘴角就翘起来了。 经纪人明知故问:“你笑什么?” 他戳戳米饭:“我没笑……” “你看错了。” 下午的拍摄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黎昌依旧只用负责当吉祥物。 他走到录制现场时瞥见经纪人又拿起手机对准自己,心里忽然就一动。 转过身背对着镜头状似随意说: “哎呀,暖气开得好足啊,虽然冬天,但是这个温度就适合吃、西、瓜。” 最后三个字拖很长,经纪人特别敬业地全录进去了,一秒不落。 于是毫不意外,当晚的餐食派送里便多出现了一盒西瓜。 现切,还是冰镇的。 完全不符合十二月这个月份。 和穿着白色短袖的黎昌出现在一个空间,一晃眼跟在过夏天似的。 经纪人拍下黎昌抱着臂坐在西瓜前的照片,发给任克明。 镜头里的身影薄薄一片,穿件白t少年感十足,上节目做的顺毛造型还没塌,皮肤亮得透明,晃眼一看,像个清纯男高。 经纪人啧啧两声在心底评价:也不知道是谁吃这么好。 叮咚一声,手机响了。 正是“吃这么好”的那位的回复。 暗色调的月亮头像,简简单单一句话—— “叮嘱他少吃,凉胃。” 第61章 …… 最后一天录制是早上开始。 今天黎昌不能当吉祥物了, 因为台上有一组演员选了他的戏。 选的《风故里》。 经纪人也是刚得知这个消息。 第127章 “你在台下呢,他们居然敢演。”她说:“我看选的那段还算个小高潮,这小孩有胆量。” 黎昌没把自己这部剧看完,上次看的时候看着看着他就跟任克明干别的去了。 于是只能啊了一下。 傻傻问:“哪段啊?” 经纪人上下瞥他一眼, 恨铁不成钢:“哪段你现在知道也没用, 待会上台再看吧……总之这下你必须要发言点评了。” 黎昌的心一下就紧起来。 点评什么的。 他不会啊! 还好经纪人神通广大:“待会随便说吧, 没事, 说错话我就找节目组剪。” 黎昌就这样上了导师席。 综艺录制的这三天,他每次坐下前都会和身边几个同为导师的演员互相微笑点头。 其中有个老牌演员平常不怎么回应他的微笑。 而这次, 对方竟然破天荒和他打招呼了。 “黎老师。”对方浅笑一下。 黎昌受宠若惊:“您好您好。” 对方又笑一下:“c组今天演《风故里》。” 黎昌也是刚听说,假笑:“是, 是。” 对方:“那段我印象深刻, 陈六的情感转折。” 黎昌根本不知道是哪段, 继续:“对,对。” 对方可算察觉出不对劲, 顿了下。 几秒后,问: “听说您演的时候是代入了自身的经历, 我其实是想向您请教一下。” 黎昌:“啊?” 对方表情有些不自然,显然是不怎么擅长这种交际, 但又不得不开口: “是这样的, 我最近有一部情感片, 和《风故里》这段情绪相似,但是怎么都无法代入。” 黎昌迟疑:“……哪种情绪?” 这话一问,对方神情瞬间哀痛。 嘴角下撇,就跟入戏了一样甩下铿锵二字: “分、手。” 黎昌:? 啥? 分手? 这, 可是自己也没分过手啊。 没来得及待他再和演员说些什么,一旁的工作人员上前来了, 提醒将要开始录制。 于是老牌演员退回座位上。 黎昌也愣愣转回头坐好。 录制开始。 新人演员共三个组,按abc的顺序进行表演。 选《风故里》的c组最后上场。 黎昌难得认真了一点,看着台上的演员们进行表演。 几场表演下来,他的态度不禁端正起来。 说实在的,他觉得这些演员们演得真挺好。 至少不怯场,适应镜头。 同是新人,里面还有一些素人出身的,但都比刚穿来的自己要强多了。 特别轮到第三组表演的时候,黎昌更是惊了一下。 饰演陈六的演员,是个小有名气的新人,还在就读表演学院,但已颇有灵气。 他坐在一个临时搭成的矮房顶上,和女演员进行对手戏。 不难看出,这确实如方才那个老牌导师所说,是一场分手戏。 新人长得标志,眉间收紧,悲伤的情绪一显露出来,看起来便有些破碎。 “可以,不分手吗?”他问。 “不行,”女演员说,“陈六,你总是这样小心翼翼,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新人转头望向女演员:“你……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女演员沉默许久,最终说出一句: “我不知道。” 然后起身决绝离开。 这时镜头拉进了,给到新人面部特写。 算得上精致的五官微微皱起,一滴眼泪滑落,将人引进一个悲戚的氛围。 现场寂静无声,似乎所有观众都被新人的表演感染住。 而这时,台下的黎昌却轻轻蹙起了眉。 他盯着大屏幕上的那滴眼泪,莫名觉得有哪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很快进入点评环节。 导师席前的摄像头亮起红灯,黎昌心中的不对劲暂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忐忑。 要点评了。 点评时间控制在五分钟。 黎昌面上维持着假笑,实际放在腿侧的手已经紧成拳头。 完了完了完了,主持人是不是马上要叫自己了。 完了完了,说点什么好? 要不说那滴泪有点不对劲?但是不对劲在哪自己又说不出来。 而且对方确实演挺好的,自己要真这么说那不是找茬吗。 啊啊啊,所以究竟说点什么好…… 主持人举起话筒,将要出声。 黎昌心下一横,都准备要站起来了。 然而这时—— “我先来吧。”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不是主持人。 黎昌:……诶? 他侧头望去,只见一位导师拿起了话筒。 正是开始录制前和他“请教”的那位老牌演员! 老牌演员感受到黎昌的视线,朝他微微颔首,黎昌愣了下,也颔首回去。 ……天。 好人呐。 这是大好人! 到时候不管他说什么,自己直接附和就行了! 大好人! 黎昌又感激地朝对方再次狠狠颔首。 对方这下有点不解,但没细究,转过头看向台上的新人。 表情严肃: 第128章 “我不认可你这次表演。” 新人演员表情乍变,现场气氛瞬间紧张。 黎昌看到这幕一愣,心里自动配上咯噔一下的背景音乐。 这大好人是不是有点太不给新人面子了。 直接就说不认可吗? ……那待会自己还是得改一下,不能说得这么打击人。 大好人导师也看见了新人的表情,转折了一下: “当然,肯定是有可取之处。比如你的悲伤,表现得很好,但我要说的正是这点。” 他停顿一秒,缓缓开口: “在我看来,这场戏里最重要的并不是悲伤的情绪。和黎老师相比,你把陈六这个角色演得太薄了,少了什么。” 黎昌本来静静听着,听到这里,怔神一秒。 ……少了什么? 别说,好像真的是。 自己刚才心里的那点不对劲,似乎正是觉得这位新人演缺了点什么。 但又不知道缺在哪里。 整了整坐姿,黎昌想听大好人导师继续讲下去,谁料对方居然说完刚才那段话后就这样放下了话筒。 啊,讲完了? 这就没了? 黎昌不解。 不解的不止他一个。 台上的新人演员脸上还挂着泪呢,见大好人坐下,表情立刻倔起来了,举起话筒说: “我不明白,我想问问老师您指的最重要的情绪是什么。” 他的语气有些刚硬。 “我想知道我具体少在哪里。” 话音一落,导播当即将镜头猛对准他们二人。 综艺里冲突就是卖点,大战显然一触即发。 全场目光顷刻间聚焦在大好人导师上。 只见他眉头皱起,坐了几秒后,站起身来拿上话筒。 镜头之下,他的嘴唇动了动。 半晌后,说—— “我也还不知道。” …… 全场:? 黎昌:?? 新人演员:! “……我认为您是在侮辱我!”新人秒落泪,转身跑下台。 导播镜头连忙追赶他。 台下顿然唏嘘一片,现场十分混乱。 而大好人导师依旧皱着眉,慢慢坐下。 一时间,所有人都开始探头去看新人演员跑哪去了,还有部分人掩着嘴讨论大好人导师。 节目效果拉满。 于是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唯有黎昌的表情从吃瓜震惊逐渐转变。 转变成了—— 惊喜。 太好了! 看来新人演员是撂挑子不干了,既然这样,自己是不是不用点评了? 感谢大好人导师! 不论如何,他真的是个大好人啊! 黎昌再次向对方投去感激的目光。 或许是情绪太过激烈,对方无法忽视而看了回来。 一对视上,黎昌便怔住。 直到大好人移开视线,他才回过神来。 ……是自己看错了吗? 刚刚大好人导师,怎么看起来如此的,迷茫? 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奇怪。 录制十分钟后重新开始。 导演组竭力安抚了新人演员的情绪,但是对方还是不愿意重新上台。 管他的吧,黎昌想。 反正自己也不用点评了,一直当吉祥物就是了。 这吉祥物一当就当到下午录制结束。 结束时,黎昌觉得脸上的妆难受得不行,迅速起身想往化妆间冲,却被叫住—— “黎老师,请等一下。” 他顿步回头,叫他的是那个大好人导师。 对方看起来面露愧疚。 “刚才的录制,导致您没有点评机会……我不是故意的,实在不好意思。” 黎昌当即摇头:不不不! 他上前一步抓起大好人导师的手,感激涕零地上下握了握: “应该是我感谢您!您的点评很到位,我本来就没有要补充的。” 大好人导师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上。 神情不自在一瞬,脸突然就红了。 黎昌还没意识到他脸红,只继续握手说:“总之您不要觉得有什么,我一点事没有!” 说完终于松开手,非常匆匆且开朗地道了个再见,然后就想继续往化妆间赶。 谁料刚转身,就和身后的经纪人一个撞面—— 对方似乎刚录制完一段视频发送。 此刻编辑完了文案,举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 黎昌怔愣一秒,登时心铃大作。 “姐……你录视频了?” 经纪人理所当然点头。 “……报备视频?” 经纪人继续理所当然点头。 黎昌:“……视频里我和刚那导师握手了?!” 经纪人依旧理所当然点头。 点到一半,忽然顿住。 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拿起手机就想撤回。 动作匆忙。 然而正是忙中出错。 她捣鼓了一阵手机,缓缓抬头看向黎昌。 “撤回不了了。” 黎昌:? “我手一抖,给删除了……” 黎昌:…… 靠。 完蛋!! 其实黎昌本来是什么都没干,只是和人礼貌地握了握手。 第129章 没什么好心虚的。 但是,但是! 但是任克明那人完完全全就是一个醋坛子成精啊! 别说和别人握手了。 黎昌现在都还记得之前英国那次,他不过就是在楼梯前多看了眼那个侍应生,任克明就应激了。 当时那眼神冷得,现在黎昌回忆起来都觉得心上发冰。 经纪人当然不清楚任克明有多能折腾,只是知道他对黎昌的占有欲已经快到了近乎恐怖的状态。 “这,怎么办?”她无措。 事已至此,黎昌只能摇摇头:“没事,姐你不用担心。” 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任克明那个神经病,他要生气就生气去吧。 要知道他们现在可是在冷战!自己才不会顺着他去哄他。 黎昌特小声地哼了一声,重新往化妆间走。 走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 回头对经纪人说: “他要是问你什么,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 这句话,是有那么点一语成谶在的。 因为话说完没半个点,任克明的电话就找上门来了—— 没找经纪人,直接打给的黎昌。 第62章 当时黎昌刚在化妆师的帮助下卸完妆, 换好衣服后在笨手笨脚地擦脸。 有上次收到任克明消息的前车之鉴,他的手机都放在经纪人那里保管。 于是当经纪人忽然惊着神色递手机过来时,黎昌表面神色不改地接过,都没看屏幕一眼, 但心底已经知道这是任克明的电话了。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的角落。 盯着屏幕上的“老公”二字看了几秒, 深呼吸一口—— 发疯也别理他, 别哄他, 不准顺着他。 冷战,冷战, 冷战。 终于按下接听。 “喂。” ——黎昌说话时望向窗外,刻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 一出声却把自己先吓了跳。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低沉的音色, 压低后自然而然添上气音。 光听一个字就能听出来勉强和不开心。 任克明那边听见他的声音, 似乎顿了下。 两三秒后。 “黎昌。” 他轻轻唤了一声。 他的嗓音隔着电话线传来,有种熟悉的沙哑, 却又温和。 黎昌闻声,眼睑很迅速地抬了下。 是他听错了吗? 任克明他, 好像没有在生气。 “……干嘛。”他硬硬地开口,手随之攀上窗户边的护栏。 不管生气没生气, 反正在冷战。 自己气势不能输。 况且既然没生气, 那就是没吃那个握手的醋。不聊那个, 那自己也更没什么好心虚的了。 然而下一秒,听筒却传来任克明的话—— “视频我看到了。” 还是刚刚那种语气,但这句话没带什么情感。 黎昌怔了下。 沉默几秒,他问: “所以呢。” 发都发过去了, 本来也没指望你没看到。 对面却没再回复。 黎昌等着回答,抓着护栏的手指不自禁就抠了抠。 铁质的护栏被他抠出空腔声, 在静谧中很是突兀。 他回神般地收手,率先开口: “你看到就看到了,要生气就生气,我也没干什么,只是和同事握了个手,你——” “抱歉。”对面忽然说。 黎昌话头猛然止住。 “……啊?” 任克明没有停顿,继续说:“抱歉,是我错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并不是刻意放小,就是正常的音量。 只是语调过于和缓,清清冷冷,却出乎意料的温柔。 也许是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妥协。 黎昌眼睫微动,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禁收紧。 任克明……是在道歉? 他说抱歉。 他说他错了。 没说错在哪,但黎昌知道他在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 不是为今天的这个握手视频,也不是为黎昌这两天的单方面冷战。 为的,其实是四天前东郊宅子的那场分别。 是他说“我只是不信我自己”的,那场分别。 是他拒绝自己的低头,然后转身离去的,那场分别。 可此时此刻。 此时此刻,他的头分明比那时的自己伏得还要低。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在当时就接受自己的低头呢? 为什么非要事后再反过来向自己妥协。 黎昌的眼睫抬起点了,重新落出窗外。 冬日阴沉的天空,演播大楼临河,模模糊糊几点水鸟贴着水面飞行。 与那冰冷的河流将贴未贴。 黎昌看着寂静的河面,想象着那下方流动的湍急。 他突然觉得那种湍急就像任克明一样。 任克明为什么总能够这么轻易说出对不起。 总能这么轻易低头。 明明不是。 他明明很骄傲。 说得过分一点,他明明死要面子。 他闷骚,嘴硬,除了发疯,除了暧昧的床。事之外,很多时候都像没有发音器官一样闭着唇不说话。 可是他又会向自己低头。 第130章 一点没有推拉余地的那种,直接低头。 黎昌有点想逼逼他。 他有点想问,想问任克明你为什么又说抱歉。 又说这句话,你倒是说说你具体对不起在哪。 他还想问,想问你之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不信自己”? 为什么不信,凭什么不信。 怎么会不信。 可是长久缄默过去,窗外又飞略过几只低凫,这问句就像淹没在喉间一般,怎么都抛不出口。 最后,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地说:“……没关系。” 没关系。 好吧。 他又原谅任克明了。 黎昌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无奈又自嘲地抬了抬唇角。 终于的终于,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个问句: “你,只有这一句话要说吗?” 能不能再说点别的。 说点有用的,实在的,说点能让人真正放心的。 比如…… “合约的事,”任克明沉静出声,“我回来,就解决。” 黎昌闻言,眸光闪了闪,垂落下去。 半晌后。 “哦。”他说:“可是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任克明默了一下:“是什么?” 其实就是这个。 只是黎昌和他一样又犯嘴硬了。 任克明这么一追问,他只能硬着头皮再开口: “就是,”他想了想,找到个话题,“就是我跟别人握手……你不生气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服了。 那任克明都没提这茬了,自己再提起来找不痛快干嘛! 对面似乎也没料到他会重提这个话题。 “生气。” 任克明简简单单回答。 “看着不舒服。” 话虽这样说,听筒里的声音却很冷静。 甚至几秒后,又补充了一句:“所以我选择不看。” 黎昌:…… 好一招掩耳盗铃。 不愧是你任克明。 捏着手机沉默一阵,黎昌见对面似乎没有要再说什么的意思了,继续问: “你……还有没有要说的。” 这问句虽然感觉像没话找话,但他又确实是觉得少了什么没听到。 就……任克明不应该,要威胁一下自己吗。 例如说一些类似于,下次再在外面和别的人随便肢体接触,回家就等着被怎么怎么样的话。 这不是他生气时的一贯话术吗。 可任克明却回答说:“没有。” 他没有说那种话,也不打算说。 黎昌怔了下,一时有些不习惯。 但电话并未到此结束。 任克明问:“你呢。” 黎昌:“我什么?” “你有要说的么?”任克明轻缓出声:“比如录制,录得怎么样?” 这问题好笼统。 黎昌一时间有一种小学时候放学,白妈问大家今天在学校学到了什么、午饭吃了些什么的感觉。 “顺利吗?”任克明继续问。 “……一般。” 黎昌莫名其妙别扭了起来。 “就那样。” 别扭着别扭着,却又控制不住打开了话匣子。 “有一组演员选了我的戏。”他说:“是《风故里》,我不清楚具体是哪一部分,但好像是……讲的分手。” 分手戏应该算是名场面。 任克明嗯了一声:“我知道那段。” 黎昌继续说:“你知道就行,重点不在这个,而是在……我想想怎么说。对,和我握手那个演员,你知道他吗?唉,我和你说,他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 他越说,当时吃瓜的精气神就越上来。 说着说着,眼睛都不自觉亮了,话匣子一开根本止不住。 于是就站那么在化妆室角落,跟任克明讲述完了全程。 任克明也就在那边静静听着,不时回应一声。 差不多这样过去五六分钟。 黎昌终于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话回头。 不回头不知道,一回头,经纪人和造型师居然都已消失不见,化妆间此时只剩下他一人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多半……是从自己刚接电话起就带着化妆师离开了,那么自己刚才和任克明的对话应该没被人听见。 但是任克明那边呢? 这时,任克明突然出声了: “黎昌。” 黎昌回神:“嗯?” “有没有想我。”任克明问。 他语气简单平静,像在问有没有吃午饭一样,甚至仿佛不带问号。 黎昌听清问题,耳根霎时就红了。 这人怎么又说酸话。 他没回答任克明的问题,而是问:“你……你在哪里啊?” 自己这边没人,任克明万一边上有人呢? 这种话要是被人听见……多那个啊。 “在酒店,”任克明仿佛能摸透他的内心一般说,“旁边没人。” 他似乎起了个身,不知道在朝哪走,黎昌只能清晰听到他那边布料摩擦的声音。 但边走,他还在边和黎昌说话。 “还没回答。”他呼吸一松,应该是坐下了,又是一阵布料摩擦,接着手机放好,声音低沉:“有没有想我。” 第131章 可以听出来,他的声音和手机间隔着一段距离。 黎昌咬了下唇,声音放小,带上点软意:“你能不能别总问这种问题……” 老是问,叫人怎么回答。 不想不可能,但是想的话,又…… 很难以启齿好吗。 任克明却像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一样。 “想,还是不想?”他说:“你只用选择。” 或许是因为模糊,他的话比刚才要加上几分嘶哑,甚至更低。 隐隐约约,似乎还有几声粗重的呼吸声,被压得极低。 传入黎昌耳中,不禁微微皱眉。 默了两秒,他迟疑出声: “……你在干什么?” 刚刚那阵呼吸声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分明就是,就是…… “黎昌。” 任克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这一次,粗喘毫不掩饰。 这次黎昌彻底确认了。 “你……” “黎昌……”任克明又叫他了一声,声音越来越低:“黎昌,黎昌……” 随之而来还夹杂着布料摩挲的声音。 黎昌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没有挂断,但也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的脸烫得跟什么似的了,可还是没有挂断。 反正就那么听着。 都不知道听了多久,感觉到那边似乎快要结束,他才忽然鬼使神差地,哽着嗓子唤了一声: “老公……” 这声一出,听筒那边本已消没的动静忽然加剧,黎昌甚至听到了些其他的什么声音。 手一抖,手忙脚乱地挂掉电话。 握着挂断界面的手机,他心脏连着耳膜砰砰直跳。 自己刚才为什么叫他。 黎昌紧了下手掌,闭着眼深呼吸两秒。 睁开眼,重新打开手机。 整个人熟透了的情况下,他强装振作地打开聊天框,给任克明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好了告诉我一声。” 这消息意味不明。 可几乎是立即的,对面就回过来了一条语音。 暗色调的月亮头像,五秒钟长度。 黎昌的手指转来转去,转了十多秒才终于轻轻按下,红着耳尖点开语音。 语音先是两秒空白。 喘息,低闷的声音。 再空一秒。 终于放出男人的低喃—— “黎昌,我想你了。” 第63章 这通电话结束, 两小时后黎昌启程回首都。 从化妆间再到回程的车上,他都一言不发地抱着手机,一副想看什么又不敢看的样子。 经纪人见状打趣了一嘴:“怎么,不敢看消息?小朋友被家长训了?” 黎昌轻轻侧眸看她一眼, 没说话。 经纪人这才发现他脸颊泛红, 跟只熟虾似的。 ……好。 既然是这个反应, 那应该不是被训了。 就不该多问这一嘴。 经纪人僵硬地转回视线, 回归寡王模式处理工作。 黎昌靠在窗边,拿起手机锁屏打开, 又放下。 别扭得一批。 他在看和任克明的聊天框。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明明他根本就没回任克明的那条语音,而且现在也不可能在车上点开再听一遍, 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 跟光看个聊天框就能看见任克明真人一样。 相思病三字都快蘸上墨水写他脑门上了。 也许是他这个别扭劲太过火, 经纪人终于忍不住了。 “哎哟别看了, 一个聊天框能看出花来啊?”她说:“你瞅瞅你,这连聊天背景都是默认的, 实在思春好歹把背景换成照片再看吧?” 黎昌一怔,脸更红了。 “谁思春了, 我才没……”他嘀嘀咕咕。 经纪人白他一眼。 好好好,没思春。 思春的是我行了吧? 真是懒得理你们这种嘴硬的恋爱脑。 她收回视线冷漠地看回电脑。 处理了差不多一分钟文件吧, 忽然听见旁边传来幽幽的声音: “姐, 你有任克明的照片吗?” 经纪人转过头:? 黎昌表情不自在地避开她视线, 别扭地说: “网上……只有他的访谈视频,没照片。” 访谈视频截屏太模糊了。 当不了聊天背景。 - 后来一直到车开回首都,开到东郊门前,黎昌这聊天背景都没换成。 当时他说网上没任克明照片, 经纪人还不信。 打开浏览器一通找,还真死活都找不到一张照片。 最多就是那种远得不能再远, 模糊得不能再模糊,只能看出一个身形气场的照片。 除此以外就没了。 她真是觉得奇怪,任克明没照片这事很奇怪,但最奇怪的还得是黎昌—— “你俩就没张什么合照啊,自拍啊的吗?”她问。 结婚这么多年,连张双人照片都找不出来? 形婚吗你俩。 黎昌闻言愣了下,还真跟被点醒了似的拿起手机。 真别说。 自拍什么的…… 他都还没看过自己手机的相册。 刚穿来那阵,他找过一次任克明的照片。 第132章 但是那时也许是脑袋刚受完刺激不怎么灵光,他光在家里翻找了,竟然根本没想过去翻翻手机相册。 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跟脑仁里缺了一块什么似的。 怎么就这么傻呢。 他回神,按开相册图标。 首先入目的是一些文件照片。 点开翻了几张,发现是二十八岁的自己拍的剧本。 黎昌没再多看,退出来,手指滑动朝上翻了翻。 刚翻一下,表情瞬间滞住—— 真的有。 真的有任克明的照片。 而且还很多张。 断断续续的,全是生活照。 这些照片基本上都是偷拍,任克明没有一张是正视镜头的。 而且大多都闭着眼,一看就是睡颜。 还有些是那种背影。 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靠背挡住,只露出部分电脑屏幕和宽阔的肩膀。 黎昌顿了下,点开时间最近的照片,一张张开始翻看。 最近的那几张,一看就是在东郊拍的。 越过一大部分,再往前,就是一些装潢明显是酒店的背景。 黎昌听吴妈说过,他和任克明是最近一年才搬进东郊去的,这之前都是在酒店。 他一张张翻着,照片上方会自动显示拍摄地址。 有首都拍的,也有在沿海城市拍的,甚至还有在西北内陆,一些从来没听过名字的县城。 翻着翻着,黎昌忽然停了动作。 “姐。” 经纪人:“嗯?” 黎昌念了一个地址,问:“我……还去过这里?” 那个地址是一座西南城市,在入藏口。 经纪人点头:“去拍过戏,怎么了?” 黎昌默了下,问:“……任克明和我一起的?” 经纪人一顿:“没有吧,那里老偏了。” 她想了想。 “他以前是爱来剧组找你,但好像都是工作路过才顺道来的,那里可是高原,他没事找你干嘛?你俩总不能冒着犯高反的风险还要……” 她话说一半,瞥见黎昌手机里的照片,止住了。 “……我去,他还真来找过你?”经纪人满脸不可置信:“不是,我怎么不知道?” 黎昌手机里的照片,正是任克明。 任克明的背影。 那片区域,算是旅游城市。 但是是高海拔地区,没什么连锁酒店,大部分是当地自营的宾馆民宿。 黎昌当时去演一部高原取景的剧,剧组当时就包下了一个宾馆。 宾馆是中式装修,家具从床到桌椅全是木质。 黎昌住的是二楼最中间的那间房间。 房间有一扇大大的木窗,打开就能眺望远处的雪山。 窗前放着张书桌。 任克明的这张照片,就是坐在书桌前的背影。 他微微侧头,银色镜框后眼眸半垂,像是在办公。 而和他并列在一方木窗之前的,是一片澄金的遥远雪山。 风霜影影绰绰。 高原日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落,空气中飞絮飘转,萦落在任克明与雪山之间。 这一幕被定格。 框入在手机方正的画幅。 一时间,竟难以分出相片中的男人与雪山,究竟哪一个更为耀眼。 黎昌的眸光落在屏幕之上,紧紧看着雪山旁的那个身影。 他没有这一段记忆,但却天然地觉得,这就是自己会记录下来的一幕。 倘若和任克明一起从这样的房间醒来,他一定会想要记录下来这段时光。 在这个房间里,任克明一定会如平常一般早早先起,然后有条不紊地洗漱,趁着黎昌还没醒来,挤出时间,坐在窗前办公。 而黎昌,黎昌则一定会在温和的太阳光下慢慢睡醒。睁开眼后,先撑在床头上盯着任克明的背影看上几秒。 然后发现窗外竟然如此好风光,便拿起手机要记录下来。 既然要拍,那便不能只拍一个背影,于是他会叫一声: “任克明。” 任克明就回头。 银框的眼镜在日照下反光。 他的眼神不一定能看得真切。 总之黎昌会说:“没事。” 任克明翻阅文件的手便顿一下,重新回身。 就在这个回身的一瞬间,黎昌举起手机抓拍。 拍下任克明的侧颜。 还有那一顶金灿的雪山。 高原上的美好就这样被长存在数码之中。 黎昌记录下了他想记录的一切。 …… 这张照片确实有意境。 但黎昌最后没有将它设成背景,只是单开了一个相册,把它移了进去。 而背景的照片,他另有选择—— 回到家,直奔楼上卧室。 卧室的梳妆台上,有一个首饰收纳盒,黎昌翻了一下,取出一条项链。 鸡蛋形状的,可以打开,里面有一张缩印照片的项链。 那是任克明在英国时给他的,他们两人在海边的合照。 照片的原版在任克明那里。 黎昌没打算找他要,只自己打开手机相机对准缩印的项链拍了一张。 金属的外壳中夹着一张小照片。 有些像那种老式怀表,复古而怀旧。 海边的波澜粼光下,一对背影,两只紧紧牵着的手。 第133章 黎昌的目光落在那相牵的手上。 其实那时他根本没有牵回去。 是任克明一厢情愿地、固执地牵着他,大掌深深包裹着。 那种力度,就像只要在那一刻只要把黎昌牵住了,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他了一样。 黎昌捏着项链站了好一会儿,终于放下。 然后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走到床边,将自己啪地一下仰摊在床上。 呼了声气。 天花板上的那米小灯亮着暗暗的暖黄的光。 黎昌直视着那光线。 看着看着,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眼睫颤抖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夜晚。 这样仰躺在这张床上的夜晚。 视线越过那个宽阔的、裸露的肩膀,意识稀碎地看天花板上的那盏灯。 那种感觉…… 黎昌眼睫再次动了一下,侧过身拿起手机。 打开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方停滞几秒后。 他按开了那段语音。 低沉的、带着气音的声音传出听筒。 重重的,又闷闷的。 岑寂的空间里,一遍又一遍回绕。 像低音鼓。 敲着,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敲得湿润了起来。 渐渐的,纤长的手指开始漫游,随着不存在的音符一共拨动。 那动作从矜持逐渐转向放。荡。 奏乐之中,低音鼓与另一个后起的声音完美配合,一首曲颤。抖着走向高。潮。 直到紧抿的唇缝里终于溢出最后一声轻吟—— 曲罢。 任何乐器的消弭都无法比拟此刻的沉寂。 …… 黎昌睁开朦胧的眼。 战栗了几秒,他翻过身。 手指无力地按上屏幕,语音键被按下,开始录制。 泛红的眼尾微微垂下,目光就那样落在屏幕上。 他开口,声音轻软—— “我也想你了。” “老公。” 暧。昧无极。 第64章 待到黎昌下楼, 已是第二天。 他起得很晚,时间都快临近中午,但整个人异常有精神。 眼睛都澄澈透亮的。 从吴妈身边路过时,吴妈奇怪地回头盯他。 就睡了个觉而已, 这小孩的步子怎么比昨晚回来那会儿要轻快这么多? 任先生又不在家, 哪那么高兴啊。 是, 她疑惑得没错。 任先生是不在家。 可是仅仅是身体不在而已。 见不到人, 可以听见声音嘛。而且现在网络这么发达…… 不止声音,还能视频通话。 黎昌昨晚发完那条消息后, 几乎是只隔了几秒,就收到了任克明的回复—— “十分钟后, 等我视频。” 他当时刚擦完手, 脑袋里面都快混成一锅粥, 看见这条消息,瞬间清明。 视频…… 视频电话吗?! 黎昌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呆了两秒,然后转头看向床尾处的那盏落地灯。 于是十分钟后, 视频通话铃声踩着点响起。 接通,黎昌的身影出现在卧室的沙发上。 光影暗暗的, 房间里显然只留了一盏灯——就是刚才那盏落地灯。 打在黎昌身上, 照出他还未褪去潮红的脖颈。 任克明那边竟然没有坐在办公桌前, 而是倚在床头。 看见这幕,他眸光明显暗下。 他问:“怎么在沙发上?” 黎昌没回答,反问:“你怎么在床上?” 两个人隔着屏幕沉默对视。 两秒后,都笑了。 任克明为什么在床上?黎昌才不想知道呢。 反正他在沙发上只是因为—— 落地灯的这个光, 很昏黄,从侧边打来。 这样的光照人…… 最为好看。 …… 第二天午后, 黎昌哼着曲走客厅沙发上坐下,小a本来在院子里玩的,一见到他就奔回客厅,跳上沙发。 黎昌揉了揉它的狗头,拿出手机。 屏幕一打开就是和任克明的聊天框。 他耳朵瞬间红了,飞快退出来。 退出来后还瞥了眼旁边的小a。 跟手机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样。 小a歪头:? 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是—— “通话时长 108:45” 他昨晚,和任克明打了接近两个小时的视频电话。 这通电话长不长不好说,反正不短。 最后还是黎昌先撑不住,硬给挂断了。 不然,他真怕能打到明天早上。 但电话内容虽然很不正经,却也不是什么都没聊。 至少黎昌知道,任克明那边似乎确实是忙,估计还得再等一周左右才能回家。 这么忙了都还要…… 黎昌真的是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嗯,同样也不知道说自己什么好。 搓了搓脸颊,黎昌竭力散去脑袋里的一些画面重新拿起手机。 点开了和经纪人的聊天框。 那会儿起床后他就给经纪人发了消息要《去见她》的剧本,只是经纪人应该是有别的工作,还没回。 不过正是因为发这消息,才让黎昌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个事情没做—— 第134章 《风故里》分手戏的原版。 他还没看。 经纪人在回程路上给他发了剪辑。 当时黎昌的注意力都被任克明的语音搅和得乱七八糟,眼下终于能够集中注意力。 点开经纪人给的链接。 网页跳转,视频开始播放。 “风故里”三字首先出现在屏幕上。 黑底白字,浓墨重彩。 幽黑渐渐褪去,一片暗蓝色的天空逐渐出现在画面中。 紧接着,就是一个属于青年的背影。 镜头转到正面,青年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扣子刻意扣到最上方,规整干净,但却又让人觉得有几分故作成熟。 像是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并不适合这身装扮。 这是陈六。 今天他和异地的女友林芸有一个约会,提前几天便去服装店里买了一套正装,衣服那么一套在身上,第一眼还真有一种在政。府大楼上班的感觉。 他早早就到他们曾经常一起约会的天台顶上等待,然而一直等了三个小时,都没有等到林芸的身影。 终于,就在他开始担心林芸是否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时,对方终于现身了。 望着林芸,他心中的低落一扫而空,羞怯地低头整了整衬衫。 这时,他发现衬衫的袖口处有一根线头,立刻伸手去遮住,生怕被林芸瞧见。 但正是他这一突兀的举动,才让林芸更看清了那根线头。 “不用遮了,”她说,“遮得了一处,遮不了其他处。” 一件便宜衬衫,怎么会只有一个地方有线头呢。 有什么遮的必要。 她和陈六提出了分手。 不是因为金钱,也不是因为世俗上的任何,仅仅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和陈六在观念上完全不是一路人。 陈六热情、开朗,即便是家庭不幸,生活拮据,你也不能在他的脸上见到任何忧愁。 最重要的是,他聪明得过分。 这种聪明体现在方方面面,要让林芸举例,她一时真举不出来。 但她能说出那种感觉。 感觉像是被陈六拉着跑,在一片茫茫空地上,跑向未知的远方。 林芸讨厌未知,她喜欢能够掌控的东西,比如一本书、一支笔,比如就近的工作,稳定的生活,触手可及的爱人。 这些,陈六一样都不符合。 所以她和陈六分手。 陈六无法理解。 太过突然,太过出乎意料,他攥着自己的袖口,好几十秒都说不出来一句话。 风这时轻轻吹过,林芸披散的发梢被带起,陈六的目光在她头顶的束发带上停留了一瞬。 “可以,不分手吗?”他终于开口,声音艰涩地问。 “不行,”林芸说,“陈六,你总是这样……这样小心翼翼,这不是我想要的爱情。” 其实陈六是一个很大胆的男人。 但林芸此刻就想用小心翼翼来形容他。 他在林芸面前,确实一直都是小心翼翼。 陈六抬头望向她:“你……”他的话过于犹豫,甚至有些漫漶不清:“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林芸沉默许久,最终说出一句: “我不知道。” 然后起身决绝离开。 陈六张了张嘴,转动视线追随她的背影。 似乎想要站起来。 他想要说什么—— 画面突然暂停。 黎昌愣了一下,是有电话打进来了。 来电显示悬在屏幕顶端,是个陌生号码。 黎昌呆了几秒,点进去看,陌生号码的归属地是国外。 国外的电话? 他终于彻底回神,皱眉想了一下,接通。 “喂?”对面传来男声,讲的中文:“是黎老师吗?” 黎昌闻声一滞。 对面称呼自己为老师,多半是娱乐圈里的人。 他揉了揉眉心,清除掉脑海中电视剧的画面,迅速搜找了一下这个声音。 没听过,不认识。 放下手,他迟疑问: “您是……?” “我小宋啊,”对面说,说着说着似乎是想起什么,发出一阵拍额头的声音:“哎,我这记性……我是宋利,这是我国外的号码,您可能没存。” 宋利? 黎昌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退出通话界面点开通讯录一搜,还真搜到了宋利的另一个号码。 看来他是和二十八岁的自己认识。 黎昌这下有点犯难。 他没跟这个宋利接触过,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干嘛的。 对方突然就来这么一通电话,挂也不是,继续聊也不是。 于是他只能揣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尝试着演演戏: “哦,宋利……什么事吗?” 正常人没事不会晚九点突然给别人打电话吧。 肯定有事。 赶快说完咱赶快挂。 谁料那宋利竟然迂回起来:“嗐,也没什么事……” 黎昌:? 这语气,怎么感觉事还不小。 “就是吧,我想问问上次的电影邀约……”宋利语气扭捏:“您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电影邀约? 黎昌愣了。他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 每天的邀约一个接一个,全都是经纪人在处理,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135章 但是。 对方既然能直接给自己打来电话,而且自己手机里还有对方的号码,那就证明还是有那么点交情在。 黎昌穿来这么几个月,别的没学会,人情世故还是学会了一些。 “邀约……这事我一个人不能决定。” 他没有直接拒绝,估摸了一下对方这件事的进程,说: “你可以再发一次给我的经纪人,我们讨论后再联系你。” 本来也是这么一个程序,黎昌又不懂什么电影什么剧本的。 本就是由经纪人那边进行团队筛选,最后才来和他确认。 好在宋利并不是一个难缠的人,听见他这番回复,显然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声音略带点失落地说: “好,那我给陈姐那边再发一次。” 黎昌轻轻嗯了一声。 本以为这通对话就这样要结束,谁料宋利突然继续说: “还是希望您能再考虑考虑。” 他的语气比刚刚要认真许多: “过去几个月里我们面了很多演员,都没您契合这个角色。毕竟……” 他顿了一下: “剧本创作也有您的参与。” 黎昌:…… ? “我?”他没忍住问出声。 剧本创作? 自己参与? ……什么剧本啊? 不对。 应该问,自己哪那么大的能耐啊? “对,您。”宋利说:“但您放心,我们按照您的想法,没有以这个为噱头炒作,并且我找陈姐的时候也没有透露您的参与。” 他叹了口气。 “但是我想不通,您为什么要拒绝参演,您应该也更愿意看到自己的创作被完美搬上荧幕不是吗?” 黎昌彻底晕头转向了。 说了这么久,他都还不知道宋利说的究竟是哪部片子。 这么几个月来,他从没自己拒绝过什么邀约,通常都是经纪人那边直接决定了。 被拒绝,只能说是剧本本身质量就不行。 但,毕竟是曾经的自己参与过创作的……黎昌也不好直接和宋利说这样的话。 该怎么才能既不伤害人又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他有点抓耳挠腮。 这时却听宋利又开口: “我这两天已经到预备的取景地了,就等演员确定,我们立刻就可以在南法开始拍摄……” 黎昌的眼睛陡然睁大。 “南法?” 法国吗? ……难道是那部片子? 黎昌有印象自己拒绝过一部法国的片子。 就是自己刚穿来时,经纪人就叫自己再考虑考虑的那部。 但后来因为任克明不许自己出国,才推掉了邀约。 因为这个片子,他和任克明还吵过好几次架。 也是因为这个片子,任克明才带他去的英国。 “抱歉,”黎昌揉了揉额角,“你,能告诉我一下片名吗?” 宋利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下,然后缓缓说出口—— “去见她。” 第65章 去见她。 对, 就是这个。 经纪人送来的那个法国剧本的封皮上就是这个名字。 只是黎昌还没来得及翻开看过,就被任克明一票否决。 “您再考虑一下吧。”宋利最后说:“只要您愿意出演男主,我们的拍摄时间可以依您的安排而定。” 挂断电话后,黎昌无心再继续看刚才的剪辑。他盯着黑屏的手机坐了一会儿, 起身上楼。 去找剧本。 假如这剧本真是他参与创作的, 那他必须看看。 二十八岁的自己, 会写出什么? 经纪人此前送来的剧本都一律收好, 一开始放在床头,后来被吴妈收进了书房。 黎昌进了书房。 然而在收纳剧本的那一层书柜上翻找了好一会儿, 他都没找到封皮写着《去见她》的那一本。 于是去问吴妈。 吴妈说,她有印象, 之前被放在要丢掉的一摞文件里了。 黎昌这才想起来, 自己从英国回来后清理过一次被推掉的邀约。 那一堆被清理掉的邀约里, 似乎就有《去见她》。 这就没办法了。 看来,只能选择去找经纪人要剧本。 “宋利?我认识啊。” 经纪人接起电话说: “新锐导演嘛, 去年得了个奖,奖不大, 但他很有风格。怎么,你感兴趣?” 黎昌皱了皱眉。 听经纪人的话, 似乎不知道自己和宋利有交情。 他顿了几秒, 选择略过了宋利的那通来电, 只说: “我想再看看他上次发来的剧本。” 经纪人声音一下就凝重了:“哪个?”她反应过来:“……法国那个?” 显然那个剧本给她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刻。 主要是法国这个点。 毕竟,这可是被任克明亲自出面拒绝的。 然而黎昌却嗯了一声。 “我就看看。”他说。 经纪人不信,语如连珠炮:“你就看看?看看有什么用啊,任总能允许你去吗?回头你俩又吵架……” “还是别看了, ”她说,“好剧本那么多, 咱们也不差这一个,是不是?改明我给你找个大导的,咱就在国内拍,你想演什么都成,不——” 第136章 “姐。” 黎昌打断她: “我真的只是看看。” 他的声音有点儿无奈。 他真的只想看看这个剧本而已。 至于演不演的,他自认为自己现在的水平还没到能决断的时候。况且,就算经纪人不提醒,他也不可能去演。 因为他现在还有更重要,更紧急,更优先的事情要做—— 他要等任克明回来,然后解决那个合约。 在此之前,任何事情、任何变量,他都不会纳入考虑。 经纪人听见他的语气,意识到他这是认真的。 应该是愣了几秒吧,终于说:“那,好吧。你等等,我发给你。” 十分钟后,她把剧本发了过来。 黎昌重新上到二楼书房,用手机把文件传到电脑上打开。 书房的窗边放了两张办公桌,布局差不多,都像是没什么人用过的样子。 过去几个月里,任克明是经常来办公的。只是桌面如他本人的作风一样,一直都维持着简洁的状态。 至于黎昌的那张桌子,吴妈说那确实没怎么被用过。 毕竟两个人以前都不怎么回家。 显示屏很大,黎昌不清楚是多少寸,总之剧本放上去比在手机上看要明晰许多。 他滑动着鼠标,从第一页读起。眼神逐渐从一开始纯粹的好奇转变,变得越来越灰,越来越认真。 最后,眉头竟然还轻轻蹙起。 《去见她》—— 从定义上严格来讲,这是一部爱情片。 剧本的男主人公是一位高校教师,离职后去到普罗旺斯旅游,邂逅了一位女孩。 女孩是位服装设计师。 主角与她相谈甚欢,接触间发现人生理念无不契合,简直佳偶天成。 可后来,女孩的话语逐渐出现漏洞。 主角不喜欢吃芒果,女孩会说:“诶,好巧!我芒果过敏!” 可主角明明记得自己和她第一次相遇的海边,她那时正在日光下喝着一杯芒果汁,半点没有过敏的迹象。 诸如此类的事情越来越多,主角逐渐意识到了女孩的不对劲,却并未揭穿。 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他也逐渐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自己是大学老师,但却对专业一窍不通,翻找随身携带的行李,却没有将这些物品收纳进包里的印象。 甚至在尝试记忆回溯时,竟然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坐飞机来法国的画面。 就像,就像在来法国之前,在遇见女孩之前,他的人生完全不存在一样。 他看着逐渐陌生起来的四周,本能地觉得害怕,觉得这一切与女孩有关。找到女孩,女孩定定地看了他许久,首先肯定了他的猜测。 是,她骗了他。 她不是服装设计师,也并不对芒果过敏。 “但同时,”她说,“你也骗了你自己。” “你说你讨厌吃芒果,可是你记得起来芒果的味道吗?或者换个问题,你吃过芒果吗?” 男主瞬间呆滞。 他发现自己似乎确实不知道芒果的味道。甚至,他似乎也并不讨厌芒果。 而“讨厌”这个概念就像是一种设定,从他有意识的那刻起就已经植入他的脑海之中。 “你一直在为自己的人生做设定。”女孩说。 “你喜欢我,对吗?其实你喜欢的并不是我,你喜欢的只是为了契合你的设定,而为自己做设定的人。” “你说你二十八岁,未婚,高校教师。其实你三十一岁,已婚,你的妻子就是我。” “你说你是为了离职放松来到法国旅游,其实我们已经移民到这里了四年。” 她用了三个“其实”,一字一句,平静地说着。 其实,男主并非高校教师。 其实,男主和她是夫妻。 其实,男主患病。 他患有罕见的失忆症,从二十八岁起,每隔几个月就会失忆一次,忘记自己的身份。 每一次失忆,他都会凭借残缺的记忆,随意虚构过去的人生。 三年来,女主一直陪伴着他。 假如他说他是作家,女主就会以读者的身份出现;他说他是导演,女主就会假扮成试戏的演员。 一切职业一切爱好都只为契合他的设定。 都只为让他爱上自己,然后和他重新在一起。 可是。 “我早该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点,远比我想象的要浅薄。”女主说:“我爱你,但已经不知道爱的究竟是哪个你。” 她要走。 男主却叫住她,说:“不……我爱你。” 他的声音迷茫,一说完话就怔住了。 仿佛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会这样说。 女主回头,看见了他的神情。 她立了许久,最终摇头—— “不。” “你爱的,仅仅是那个爱你的我。” 女主还是走了。 留下男主一个人站在原地。 故事的结局是,男主这一次没有再失去记忆。 他摸索着身上的蛛丝马迹,找回到曾经和女主同居的公寓,还找到了自己的日记。 于是过往的一幕幕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几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女主,在他们上一次相遇的南法城市。 第137章 再次相遇时是在漫天遍野的薰衣草花丛中,女主正笑着举起相机拍摄紫色的花朵。 男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回头,笑容微微僵硬。 男主以为她是没有预料到会见到自己。刚要出声解释,却听她用法语说: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在和我说话吗?” 语气生疏平淡。 因为—— 这次她不记得他了。 就像,他曾不记得她一样。 剧本到这一句对白便结束。 黎昌读到最后一个句号时,书房的窗外月已平西。 他愣了好久,直到眨眨干涩的双眼,这才意识到整间书房没开灯,只有面前的屏幕这一个光源。 可他也没有起身去按灯,而是挪动鼠标,将剧本重新翻回了第一页。 扉页,是黑色钢笔笔迹写着的一句话: “拥有你,我就拥有了爱,而离开你,我就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黎昌认出来了。 这是自己的字迹。 …… 从书房出来时,夜已深。 黎昌慢慢走回卧室,洗漱上床。 整个人却心不在焉。 他一路上都在想剧本。 其实,《去见她》是开放性结局。 男主见了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失忆的女主,他会怎样呢? 他是不是,会像曾经的女主一样,接近她,尝试着重新和她相爱? 每个人心中的答案都不相同。 事实上,最令黎昌印象深刻的并不是结局,而是女主的那句台词——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点,远比我想象的要浅薄。”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就那么点。 真的就那么点吗? 可这一整个剧本,分明都在和这一句话做斗争。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分明不止那么一点。 如果真的只有那么一点,那男女主后来的相遇又算什么? 如果真的真的,真的只有那么一点。 那……自己和任克明的相遇又算什么? 想了一整夜,第二天早,黎昌给经纪人打去了电话。 经纪人一接起便危机感十足地说:“别告诉我你看完剧本了想演了啊。” “不是,姐。” 黎昌停顿一下,说: “我只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第66章 “我们怎么认识的?”黎昌问。 严阵以待的经纪人:……? 她重复了一遍黎昌的问题, 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听错吧?你问的是,我们?” 黎昌轻轻嗯了一声:“没听错。” “我们,我和你。” 他困惑这个问题很久了。 准确来说,他有一大堆的问题都很困惑, 但理了理, 决定先弄清楚这一个。 自己是怎么认识经纪人的。 这是他进入演艺圈的开端。 据他所知, 经纪人入圈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前还没带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在一家娱乐公司任职,手下也有几个小有名气的艺人。 她那时虽说没如今有知名度和口碑, 但多少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圈内人,和十年前的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 自己, 怎么会能和她认识? 经纪人那边嘶了很长一声: “这个问题, 它确实是个问题。” 她唉了一声: “其实我也觉得很巧……认识你的时候, 我们公司正在举行一个素人选拔。” “有点像这两年的选秀综艺,不过我们是选素人出来去演戏, 而且这个过程不公开,更倾向于面试。” 黎昌:“……我去了?” 经纪人:“不, 你没去。” “你只是恰巧出现在了面试场地。” 黎昌:“啊?” “你路过我们公司门口。” 经纪人语气平静地说:“帮着保洁阿姨搬垃圾。” “从地下室搬到一楼,一楼大厅刚好在面试。” 黎昌:?…… 好吧, 确实, 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 “然后, 你就注意到我了?”他沉默了一下问:“有这么显眼吗?” 经纪人轻嘁了一下: “呵,人台上面试那小孩当时还在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眼泪没快掉下来了,你倒好, 提溜着个大黑塑料袋,走过面试场边上袋子哗哗作响——” “你说显眼不?” 黎昌:啊。 不仅显眼, 还社死吧。 他哑口无言。 经纪人嗐了一下:“不过也没事。” “本来那场就一个人都没选上,来面试的都长得……不提也罢。”她说:“就正巧这个时候看见你了,嚯,那真叫人眼前一亮。” 说着她就激动起来了。 白捡一好苗子,还是那种在不久的将来和她互相成就的好苗子,这事换谁回想一个能不激动呐? 但黎昌却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激动。 应该说,他不理解经纪人口中的“眼前一亮”。自己又不是电灯泡,哪有什么亮不亮的。 他于是把话题绕回来,问了句经纪人以前那家公司的具体地址。 经纪人答:“就是咱现在的公司,地址没变,只是后来被任总收购了。” 黎昌一愣。 第138章 就现在的地址? 黎昌倒是去过几次公司,知道地址。可问题来了,那个地址的话,以前的自己根本不可能会路过啊。 要知道以前,他的活动范围就只有上班的餐馆和出租屋,最多最多去一趟小公园踏踏春,步行超过半个点的地方就算远了。 难不成真就巧成这样…… 自己碰巧不知道做什么跑这么远来到这个公司楼下,然后碰巧遇见了需要帮忙的保洁阿姨,最后碰巧拎着垃圾袋走过面试场,最最后—— 碰巧被经纪人看见,给签下了,于是就这样从此进入遍地是黄金的演艺圈。 ……这不成爽文了吗都?! 还没等他细细思考,经纪人又说话了: “说实话,以前我是不签长相出众的艺人的,因为这种艺人通常靠的不是硬实力,这点和我合不来。” “但是。”她转折了一下:“你除外,你不同。” 黎昌:“……不同在哪?” “不同在,”经纪人说,“你是不出众中的出众。” 不出众中的出众。 最适合演戏。 坦白来讲,演艺圈发展到现在已经不缺出众的面孔,光是一眼就能叫人留下印象的脸,经纪人一年就能见到那么十多二十个。 可是这十多二十个里,最终能有几个混出头的? 出众的面孔适合放在舞台上欣赏。不出众中的出众,像黎昌这种,淡然的明珠,才最适合被搬进镜头,搬上荧幕。 他演出的角色就像存在于你的身边,不悬浮,随处可见。 但随处可见的又仅仅是角色而已,并不是他。 他是不出众的出众,是特别的存在。 这就是经纪人签下他的原因。 黎昌觉得自己似乎稍稍能理解到一点这句话,但理解得不完全。 经纪人也没想叫他理解,只继续说: “签你的时候我就想,你肯定是能混出头的,但估计需要点时间。也是没想到,后来居然会这样顺利。” 毕竟她是想黎昌走实力派路线,靠配角起家,在大众面前先刷刷存在感。 像黎昌十几天前在两室一厅公寓里看的那部狗血炸天的小成本电影,以及后来的《月亮云》,都是她给找来的资源。 可那时候谁知道,《月亮云》竟然能让黎昌一炮而红。 那时候也同样没人知道,黎昌后来,竟然会遇见任克明。 虽然经纪人作为黎昌事业上的合作伙伴,最清楚他这一路走来靠的是实力。 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一点外力帮助的。 “其实你本身的发展是好,我相信即使你光凭自己,也能有现在的成就,一切只是时间问题。但……”她停顿一下,“要不是有任总,过去的很多资源,我们其实是接触不到的。” 她话说得不错。 任克明没有给黎昌硬塞资源,他仅仅只是扫除了他去路上的坎坷。可这些看似渺小的坎坷,对一个素人出身的艺人来说,等同于难以逾越的大山。 多少人止步于山前。 “所以,”经纪人绕了一圈,回归主题,抛出了这通电话中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你对宋利的剧本,有什么想法?” 《去见她》剧本,她知道他看完了。 所以她一开始才会问他是不是想去演。 虽然没有得到黎昌的正面回复,但她有一种直觉,那就是黎昌会说—— “我想演。” 果然。 黎昌说了,他想演: “我觉得很好,我想演演看。” 经纪人那边听到他的回答,沉默半晌。 “我就知道。”她终于叹了声气:“你肯定会想演。” 黎昌闻言想说什么,却被她忽然打断: “你想演,那我就支持。” 语气肯定。 黎昌不由一怔。 支持?她之前,不还让自己别演吗? 只听经纪人说:“如果你是真想演,那就听自己的内心就好,我不能阻止你,任总也不能。” “不过我相信,只要是你真心想做的事,任总一定会理解。 “小昌。” 她逐渐有些语重心长: “和你共事这么多年,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看出来你对这个行业的感情。走到如今的地位上还能保持初心的人不多。《去见她》成本小,制作班底新,不是为了热爱,我想不出来你还有什么理由决定出演。 “至于任总……这我管不着,但我只想说一句话。 “你可以为了爱人向热爱妥协。同理,如果对方足够爱你,他也一定会为了你的热爱向你妥协。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经纪人说。 她的语调平缓,字字从一个朋友的角度出发。你可以为爱人妥协,爱人也会为你妥协,至于谁先向谁低头,一切看个人选择。 可这句宽慰的话,也相当于直接给黎昌抛出了一个问题—— 爱人与热爱,你要先选哪一个? 黎昌缄默良久。 片刻后,他说: “姐,我想演,但不是现在。” 如他之前所说,在解决和任克明的问题之前,他不会接受任何的变量。 不是还剩一个多月吗? 黎昌至少会等这一个多月结束,至少会等任克明完全意识到自己真的不会离开他,再去选择出演《去见她》。 第139章 所以,当无声的声音发问,爱人和热爱,你要先选哪一个时,黎昌的回答是—— 我都选,不可以吗? 经纪人却不知道他与任克明之间的婚约问题,自然不知道他现在演和未来演有什么区别。 她只能说:“好,那你做好任总的工作,确认可以之后……再告诉我。” 黎昌轻轻嗯了一声回应,电话于是挂断。 他看了下日历,距离任克明给的回家日期还有一阵子。 做好任克明的工作…… 要怎么做呢?反正肯定不能电话上说,等他回来吧。 回来好好说。 接下来的一天里黎昌又看了遍《去见她》的剧本,越发坚定要接的心。 翻回扉页,盯着自己的钢笔字迹看了许久,他站起身去书架上取出了一叠以前的剧本。 这两天没有行程,是少有的清闲,他刚好可以把以前的剧本都看看了。 了解一下自己的职业历程。 一取就首先取出来了《风故里》。 哦,对。 《风故里》。 上次的剪辑还没看完呢。 他翻了翻剧本内页,突然想:既然时间还长,不如,就把这部剧从头看一遍? 家里有个小放映厅,黎昌进过一次,但还没用它看过电影什么的。 吴妈知道他要用后进去简单收拾了一下,往小桌上添了份果盘,黎昌看着电影院里才会有的装置,真皮观影椅、一看就很贵的满屏幕布,觉得这简直太奢侈了。 就连坐下,都抱着几分虔诚的心,这么奢侈,可得好好珍惜着看。 然而就看了那么三四集左右吧,他就受不了了。 这样漆黑的环境下,一直看,眼睛难受,胸口也闷。从房间里走出来,遇见外边的自然光线,简直跟被关了十多年紧闭一样。 甚至当天晚上他睡着睡着,居然梦见任克明回来了。 莫名其妙就开始掉眼泪。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枕巾突然湿润,打开床头灯一摸,原来是流鼻血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他爬起来到厕所去拍了拍脖子,血止了好久才止住。 不知道是不是在密闭的房间里待久了太干燥的原因,反正黎昌决定不再在放映厅里面看了,这种福气他还是享受不来。 第二天灰溜溜回到了客厅。 客厅里配的有个九十多寸的大电视,坐在沙发上看距离刚好。 主要是客厅接着落地窗,能完美感受到院落打进来的阳光。这样一来他边看剧边看剧本,眼睛也不至于会那么难受。 剧本应该是黎昌拍戏时就在用的,翻开封壳,内页都是被反复翻看的痕迹,每一句台词旁都有笔记。 他一句一句地对照着正片看。有些地方剧本上有,但正片里被删除了,他就会按下暂停键读完再继续。 就这样看了差不多两天左右。不快进,一集一集的慢慢来,两天下来看了十多集。 意料之外的是,第三天时,任克明回来了。 任克明本来给了一个日期,按理说还得再有个三四天才会回家。 但就是这样提前了。 他到家时,黎昌刚从楼上下来,坐在沙发上按开电视。今天该看分手戏的那一集了,为此,他昨天刻意先把剧本读了一遍。 然而刚开始没两秒,就听见大门那边传来动静。 趴在他脚边的小e耳朵一立,轱辘一下起身,朝门口蹿去。 黎昌错愕地转头,就正撞上那个久久未见的身影。 背对着光,咖色大衣,笔挺、修长。 黎昌张了张嘴,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直到任克明叫了他一声: “黎昌。” 熟悉、克制、低缓。 黎昌瞬间像被电触了一下,立马站起身,腿上的剧本随之掉落在地。 他没功夫捡,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那个身影之上。 任克明缓缓走近。 步子稳重,鞋跟在地板上敲出低闷的声音。一步一步,最后在距黎昌仅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对视两秒,他俯身替他捡起剧本。 然后牵起他的手,塞进柔软的手心。 冰凉的剧本外壳贴得黎昌一缩,却被男人握住手腕,不许后退。 黎昌语无伦次:“你,你,你怎么……” “我。” 男人轻轻说:“我怎么了?” 第67章 “我怎么了?” 他的声音接近于耳语, 又带着天然的嘶哑。 和手机里,黎昌听了无数次的那个语音尾音重合。 背景还在放着电视剧,正巧是一段轻盈的乐音。院落里一阵风吹过,任克明的发丝被吹得微微一动。 黎昌这才发现他今天的头发没有被梳起, 而是自然垂落。 额前落下几丝, 阳光映射下, 黑色中透着些许棕黄。 “你……”他下意识又说了一句。 这一次后面接上了话。 “怎么回来了?” 不是, 不是还得等几天吗。 任克明嘴唇轻动,还未回答却被黎昌犯上地蒙住了嘴。 手心冰凉。 “别说你是想我才回来的。”他说:“你又把工作推了吗?” 任克明被他蒙住嘴, 眼神沉了沉,竟然也再没有其他反应。只一双幽黑的眼睛落在他翕动着的唇际上。 第140章 黎昌没注意到他的眼神。 “有你这么做老板的吗?”黎昌兀自问:“一趟就能搞定的工作, 三天两头往家里跑, 还怎么挣钱啊?” 他话好多, 全是问句,看似没有一点久别重逢的氛围。其实, 心里正砰砰跳得像住了只小雀。 不可抑制的雀跃。 任克明回来了。他回来了。 黎昌就像是刚得知明日就要春游的小孩,最期待的日子提前而至, 忍不住的兴奋。 嘴上还在毫无逻辑地继续绕着任克明说: “你挣不到钱,公司就倒闭了, 公司倒闭了, 你就破产了, 你破产了,我就……呜!” 话被忽然吞没,他的眼睛倏地睁大—— 任克明俯身,用唇堵住了他的唇。 动作精确, 显然窥伺已久。 唇。瓣相触,黎昌被陡然的柔软吻得一懵, 紧紧闭着嘴,连呼吸都有几瞬暂停。 但对方的动作与攻势相反,轻缓,一下又一下的地吮。咬。 约摸有那么半分多钟过去,吮。咬忽然暂停,然后就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热。息洒在唇间,男人说—— “张嘴。” 黎昌猛然回神,唇。齿间溢出一个小小的啊的音节。 表示惊诧,但……也算是张开嘴了。 任克明就这样趁虚而入。 加深了这个吻。 舌。尖扫过,久违的感觉轻拂黎昌的神经,他僵硬着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肢。体也开始做出回应,手完全凭借着肌。肉记忆围上了对方的脖颈。 于是,此时此刻,在仅仅两人的客厅中有着好几拨重叠的声音。 电视的声响。 起伏的水。声。 还有—— 哼哼唧唧的小狗的声音。 是迎接任克明回家的小e。它正在两人的脚底仰头张望,摇着毛茸茸的尾巴转来转去。 哼哼唧唧中带着不解。 好像在说:你们在吃什么好东西? 为什么不带上我呀? …… 这么多天过去,或者说,这么几个月过去。 黎昌的吻技没有半点长进。 即使他已经学会回应任克明了,但依旧笨拙。 笨拙到牙齿老是磕到任克明的唇,笨拙到仅仅几分钟过去,就喘不过来气。 他雪白的颈子被温柔攻势憋得通红,像淡粉的云。这样的云飘然一片,就连抬手推人,都是软的。他想把任克明推开,力气却根本不够,最后还得是对方主动撤去攻势。 唇一分开,黎昌整个人就跟没骨头了似的钻任克明怀里了,任克明当然抬臂接受。 他揽着怀里的人就那样站了很久,姿势从搂逐渐变为了环抱。 直到黎昌缓过气来,再次抬头,才听见他轻声问: “上楼吗?” 黎昌分明都没劲了,听见这话一下就抬了下眼睑。 他盯着任克明的唇看了几秒,明知故问地眯眼:“……上楼,干什么?” “不干什么。” “不干什么?” 任克明垂眸看了他一眼,抬手理了理他的额发,声音放低了: “你想干什么?” 黎昌不防和他对视,跟被火苗掠了一下似的跳开视线。 “我什么都不想干。” 他梗着粉白的脖子说。 表面这么说,心底却同时闪过无数个十八禁画面。 皮肤越来越粉。 这回,换成任克明发问:“什么都不想干?” 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带上了很浅很轻的笑意,黎昌埋在胸前能感受到那种震颤。 这一次,黎昌没有立即回答了。默了几秒,他松开环在任克明腰间的手,微微后退了一步。 方才还在回避的视线这时竟然刻意对上对方的眼睛。 眼底闪烁,是青涩的试探。 还有,毫不掩饰的暗示。 “我是什么都不想干啊……” 他视线下落,看着任克明的唇,停顿两秒,继续下落,看向脖颈之上的那颗凸起的喉结。 喉结,男人都有喉结,任克明有,黎昌也有。 但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在意它的存在。 目光驻留几秒,黎昌忽然吻了上去。 然后,含住。 任克明明显罕见一僵。 他感觉到柔软的唇。 紧接着,是湿润的舌尖。 最后,是没有抬头的黎昌,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那你呢?” 黎昌又啄吻了一瞬,抬起眼,用故作天真的语气发问: “老公,你想干什么?” …… 任克明想干什么。 还不明显吗? 第二天早,黎昌趴在床头,觉得“小别胜新欢”这个说法真的不假。 要不说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呢。 分明已经很明显在克制了,可是一个晚上下来,黎昌还是觉得自己骨头都快散架。 整个人瘫在床上,脑袋瓜子都像被一起搅成难以凝聚的水了。 他不禁想问,任克明这个人究竟哪来的精力。 疯到后半夜,他竟然还有力气帮他和自己收拾,甚至黎昌醒来时发现连身下的床单都是干燥洁净的,明显不是昨晚那一套。 怎么做到的?! 第141章 他睁开眼,仰头看到窗外高悬的日头,长呼了一口气。 特别不想起床。就想一辈子长在床上了。 多幸福啊。 这时候身后传来动静,黎昌回头看了眼,是任克明从外面进来了,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起床的。 “几点了啊。”黎昌懒懒问。 一出声,嗓子竟然有些发哑,一时间昨晚的场景声音翩然浮现在脑海。 任克明递了杯水上来。黎昌勉强接过抿了一口,然后就把脑袋一股劲埋枕头里。 耳尖逐渐发烫。 不管做过多少次了,反正就是会脸红。 “下午两点。”任克明回答:“再睡会儿。” 黎昌的脑袋是埋枕头里了,不着一物的背脊却还裸。露在真丝被外。任克明的视线在那上面停了几秒,覆手,轻轻抚摸。 黎昌眼下是一摸一个敏。感。 他挪了挪,本意是想把任克明的手甩开,谁料越挪倒越把对方的暖韧的掌心往下引去了。 刚想翻身挪得在远点,却忽然感觉背上的手抽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被子的触感—— 任克明在给他掖被角。 黎昌抬一半的头又埋回去,埋了很久很久,才闷声问: “……你不睡吗?” 任克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一个简单的嗯:“还有工作。” 工作,又是工作。 黎昌听这俩字都快听得都麻木。 他翻过身来,看着任克明:“你也睡,不然我不睡了。” 这句话一出口,黎昌自己都觉得没有半点威慑力。 算什么要挟啊。 可任克明似乎就吃这套。 很明显可以看出来,他眼眸间的情绪一柔,有些像缓缓上涨的潮水。 他说:“我就在旁边。” “不行。”黎昌半步不退说:“我不仅要你在旁边,还要你睡觉,不许工作了。” 真当自己进化掉睡眠了啊,就睡那么几个小时。 他都怕任克明猝死了。 然而任克明听他这话,竟然微微挑眉: “现在不怕我破产了?” 黎昌闻言蹙眉。 “我什么时候怕你破产了?”他问。 “昨天,客厅的时候。”任克明说:“你说我不工作就挣不了钱。” 黎昌的记忆被唤醒。 他昨天说任克明不工作就挣不了钱,挣不了钱公司就倒闭,公司倒闭任克明就破产,破产了自己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任克明堵着亲了。 还以为这人当时根本没在听自己说了什么呢,没想到记这么清楚。 黎昌算是看出来了,这人就是记仇。 小气鬼。 但是,自己昨天也只是说着玩的嘛。 毕竟那么大个任氏,难道就只有任克明这一个人在吗?让他睡俩小时怎么了? 黎昌想着想着又绕回来,开口就想劝任克明上床来睡觉。 他甚至都想说你要是不睡,下次也就别想在该睡觉的时候做其他的事情了。 可任克明还不打算停掉刚才那个话题。 “昨天话没说完,是吗?”他问:“你说,我破产了你就……你就怎么?” 黎昌一怔。 他没想到他竟然会追问这个问题。 昨天这话,他只是想用来调侃任克明的,既然都调侃了,那肯定是怎么能激怒他怎么来呗。 所以他当时想说的是“你破产了,我就去另寻新欢了”。 卧槽,现在一回想,还好当时任克明亲得快啊。 这话要是被这人听见还得了? 可任克明那多精明一人,黎昌心里想什么能瞒过他? “嗯?如何?”他问。 黎昌勉强一笑:“不如何。”他抓住任克明的袖子,拉了拉说:“我就是想说,你要是破产了,那我就挣钱养你嘛……我们都结婚了呀,那我肯定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任克明:…… “我跟你结婚,不是跟你拜把子。”他说:“福你可以享,真有难了,跑快点。” 他的语气比方才要沉静严肃。 就像真怕有难了黎昌不跑一样。 黎昌看着他,怔愣了一瞬。 “我跑什么。”他蹙起眉说:“我才不跑。” 这么容易就跑了,那不白眼狼吗? 任克明的眸色深了几分。 他的目光轻轻落在黎昌抬起的眼睑上,没有半点游移。喉结微动,想说什么。 仿佛有千言万语都涌在唇齿之间。 然而半晌后,他却仅抬手理了理黎昌的额发。 “睡吧。”他说:“我和你一起。” …… 其实吧,黎昌那会儿是真想岔了。 任克明这一次并不是推掉工作回来的,而是在一个濒临人类极限的效率下处理了所有行程,提前三天回来的。 这几天的行程,由之前那个两室一厅公寓的邻居助理和另一个男助理全程跟着。 她跟下来只有一个想法—— 这踏马,自己老板真的不是赛亚人吗?! 这个工作强度,她和另一个男助理轮流倒班着来,一天都只能睡到四个小时,到最后一天的上午已经头昏眼花摇摇欲坠了。 而任克明,他居然还能头脑清楚地坐在会议桌前和友商洽谈合作?! 第142章 而且永远神色淡淡,除了眼睛里有些生理上无法抑制的红血丝外,再无其他异样。 最后,七天的行程缩减到三天走完。 直到飞机落地首都,坐上驶回东郊的车时,助理才见任克明隐着刀锋似的五官里露出了几分罕见的倦色。 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膝上还放着一台灰色笔电,但却没有什么操作,而是取下眼镜捏了捏眉心。 助理从后视镜里看到这幕,止下要给他汇报工作的话头。 果然,不管再怎么精力旺盛,任克明到底还是个人类。 不累是不可能的。 车就这样停在东郊门前,助理在任克明下车前给他递上最后一份文件。 他没说什么,只静静接过。 也许是刚才的短暂休息起到作用,他眸底的倦意此刻卸去几分了。 但同时,另一种神色也出现在了他的眼底。 缄默的灰色。 那神色被掩去得很快。 助理当时愣了下神,没看明白。 直到任克明递回文件,开门下车,背影消失。 她都没能明白。 第68章 双人床上。 一个小时过去, 黎昌没有睡着。 窗外静悄悄的,日光跃落窗台,午后独属的静谧在这一刻具象化。 黎昌睁开眼,侧头看着任克明。 冷冽的五官陷入睡梦, 眉间却暗泛着波澜。不知道做的什么梦, 但能看出来, 他确实是睡着了。 黎昌盯了好几秒。 ……还说不睡。 睡这么香。 他掀开被角, 动作轻巧地下床,动两步回身看一下, 生怕把床上的男人吵醒了。穿上拖鞋后,回头确认了一遍任克明没醒, 这才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他已经睡了够长时间, 没什么好继续的。 有些时候, 反倒是睡得越久越心焦。 走下楼到客厅,昨天放在沙发上的剧本没有被收走。黎昌摸了把窝在沙发上的小c, 然后坐下,揉了揉腰。 呆了两秒后, 拿起剧本开始翻看。目光留在纸张上,可他的思绪却不在此。 而是还停在楼上。 停在任克明身上。 任克明突然回家了, 此时此刻, 黎昌的心中揣着两个问题。 最紧要的, 当然是离婚合约。 即使从任克明回家到现在他们都还没提过这件事,但总会提的。也许就在他待会醒来后。 反正总会提的。 这之后的第二个问题,则是接戏。也就是《去见她》的那个邀约。 经纪人说等自己这边和任克明确认好后,她就去联系宋利。黎昌觉得这事说急不急, 可以在合约的事结束后一并告诉任克明。 反正现在一切的一切就等任克明醒来了。 黎昌想着,下意识捏了捏手里的剧本。 不知道为什么, 他总觉得……任克明其实还是在回避,就像上次一样。 打住。 黎昌松开手摇了摇头,阻止自己继续想。 不能这么想。反正人都在这里了,还能跑了不成?自己不会跑,任克明更不会跑。 别乱想了。 他重新理理手里的纸张,把思绪放回来。 手中的剧本还停在分手戏的那页。昨天任克明回来得突然,黎昌都没来得及看到这段的正片。 其实说回来,他看这么一整部剧也就是为了这么一段。 主要是因为那天的演技综艺里,大好人导师的那段话。黎昌越回想,越好奇。 分手。 分手的情绪。 照大好人导师的话来讲,自己演这段是代入的自身经历。 黎昌实在好奇这段会演成什么样子。 什么是分手的情绪? 虽说提前看过单独的片段,但就那么一小段,而且还没看完,根本看不出个什么名堂。 至少他都还没看见自己是怎么演新人演员的那滴泪的,就被宋利的电话给打断了,更好奇了。 但,好奇仅仅是他现在打开电视的原因之一。 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黎昌发现自己似乎看上瘾了。 不是看剧看上瘾,而是对读剧本、分析剧本里的人物上瘾了。 就是那种,一天不打开剧本、不看剧,就浑身难受的感觉。每天看两段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这种习惯,也可以称之为爱好。 以前的黎昌是没爱好的。 甚至可以说,以前的黎昌对什么都没这种上瘾的想法。 哪怕是游戏,十几岁那阵最风靡的csgo什么的,他都没这种想法,玩两把就觉得没趣。 过去在餐馆的时候,后厨的厨师长大叔经常对他说,你总得爱好点什么吧,比如我爱好做饭,我一天不做我就难受。 黎昌现在懂了。 原来一天不碰爱好就浑身难受是这种感觉。 甚至,现在的他为了更好地理解剧本,还会自己去网上找那种解析的评论或者视频。 这一找,就意外找到了大好人导师的微博。 主要是大好人导师太爱发剧评,一搜关键词就会跳出他。 而且,估计是因为他直言不讳吧,有些剧评说得直白过头,反倒热度还挺高。不过这种热度一半都是恶评带来的。 尤其是前两天综艺上那个冲突爆出来之后,新人演员的粉丝大量聚集到他的微博底下,评论区近几天不堪入目。 第143章 好笑的是,他也没怂,还因为恶评直接把微博id改成了“只说真话的演员”。 又刚又二,不好评价。 黎昌回忆了一下,只能说这个行为很符合他的作风。 他们的微博互相关注。 是前两天黎昌发现他关注自己后才关注回去的。 当时往下翻了翻,大好人的主页居然很久以前就有一些关于《风故里》的分析。这些分析黎昌前几天看过一些,发现刚出到分手戏这段就停了。 估计是看到这段就卡壳了。 否则也不可能发生综艺里那段矛盾。 现在黎昌又看了眼大好人的微博,分手戏的分析还是没出。 他啧了一声熄屏手机,拿起遥控器按开电视。 还是自己看吧。 昨天这集播了个开头。他切回到任克明回来前播放的位置。 就是从这儿开始没看的。 然而,这次又才看了没两分钟,楼梯那边就传来动静—— 任克明从楼上下来。 黎昌瞥见身影,拿起遥控板刚想按暂停,嘴巴上问着:“怎么醒了?” 一转头就看见任克明的表情不大对劲。 眼圈是红的。 他愣了一秒。 “怎么了?”黎昌站起来问:“做噩梦了?” 任克明摇头,走到他身边。 分明那么大的个子,那么了不起个总裁,黎昌微微仰头看着,却莫名觉得他怎么比自己还脆弱。 特别是那双红眼圈。 简直和不久前医院那次一样,那眼泪叫黎昌的心里软得发颤。 “我以为……”任克明说。 黎昌接过他的话:“以为我不见了吗?” 任克明看着他,没回答。 黎昌和他对视两秒,轻轻笑了:“就这事啊?” 他想了想,踮起脚抱住任克明,轻声说:“我怎么会不见。” 任克明紧绷的身体一瞬间放松了些。他回抱住他,鼻腔里嗯了一声。 两个相爱的身体相依,这一幕任谁看都美好极了。 然而两秒过后,任克明突然说: “我以为你去法国了。” 声音低静。 黎昌霎时一滞,动作顿住,有些没反应过来。 “什么法国……” 任克明却截住他的话。 “你是想去吧。”他沉着声,缓缓问:“法国取景那部戏,导演叫什么来着。宋利?” 黎昌浑身血液僵住,猛然松开他。 然而任克明已紧紧揽住他的腰,手臂强硬得像跟铁,让他无法后退。 “你什么意思?”黎昌回神挣了一下。 任克明半点不松。 “他联系你了。” “……对。”黎昌没打算隐瞒:“他是联系我了,我刚准备告诉你——” “你想演。” “想,但不是现在。” 黎昌说完又挣了一下,却根本挣不掉。 他没了奈何,放弃挣扎。沉默几秒,他说:“任克明,你不要发疯。” 这是一种无奈的警告。因为任克明现在的行为举止,显然要疯了。 可任克明听见这句话后,揽着他的那只臂膀反而更紧了几分。 死死锢住。 嘴上却说:“我没发疯。” 黎昌说:“那你松开,我们好好谈。” “没必要。”任克明说:“这样也能好好谈。” 他动了下手,按住黎昌的后脑,整个人埋进他白皙的脖颈。 “就这样谈。”他声音闷闷的:“你想谈什么。” 黎昌只觉得肋骨被紧锢得生疼。 “你这根本不叫好好谈,放开。” “先说你想谈什么。” “……你放开,我再说。” 任克明没再说话。 几秒后,他忽然松了下手,像把黎昌的话听进去了。 黎昌逮住机会立马后退一步。 刚想开口,手腕处却突然感受到一阵浸骨的冰凉。 然后是咔嚓一下。 落锁的声音。 他怔然垂眸,视线陡然撞上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 一串灰色的手铐。 铐在他瘦削惨白的腕子上。 黎昌愣了两秒,错愕地抬头:“你……” “放开了。” 任克明说。 他说完,将手铐另一边拷在自己手腕上,然后把钥匙握在左手手心。 动作流畅而平静。 平静得可怕。 做完这一切后他抬睑,对上黎昌的视线。 “我放开了,你说。” “……”黎昌尾音颤抖: “我说什么?” 不止尾音,他连同眼睫都在颤抖,像是被吓坏了。 任克明垂眸看着他抖动的睫毛,冰凉的眸色微微一沉。 “说你想谈的。” 黎昌终于回过神来。 他对回任克明的视线,眼底的诧异与不解都快从眼眶中涌出来:“……你拷我?” “嗯,因为你想走。” “解开,我不走。” “不解。”任克明淡淡说:“你不能走……” 他话没说完,黎昌突然猛地收手—— “你他妈解开!” 手铐随着他的动作一收,另一端的任克明不防被带得趔趄两步。 趁此时机,黎昌伸手去抢他左手里的钥匙。任克明瞬间反应过来,直接甩腕—— 第144章 钥匙被扔了出去。 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弧度,最终掉落在电视柜脚旁。 黎昌的视线随着那串钥匙落下,眼神登时崩溃。 钥匙距离他们约摸十步距离。 除非任克明愿意移步,不然黎昌根本捡不到。 “你不能走。”任克明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从耳后传来。 黎昌转头看向他,简直一触即溃: “我没想走,我哪里想走了?!” “你想去演那部戏。” “我现在不演!” “你想去法国。” “我现在不去!” “你想和我离婚。” “我——” 黎昌声音发出一半,陡然破在空中。 漂亮的眉逐渐蹙深。在仿佛快要到达某个临界值时,却又骤然一顿,松开。 就像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语。 “离婚?” 他重复一遍任克明口中的那两个字。 任克明眼神一动,盯着他黑漆澄澈的眸。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几小时前还波光粼粼,此刻却盛着不解,愠怒以及…… 失望。 黎昌很失望。 对这副手铐失望,对任克明的行为失望,还有—— “我说过,我不离婚。我说过很多次。” 他的声音沉静得出奇: “任克明,你真的听我说话了吗?” 他说过多少次了? 从几个月前到现在,他说过多少次了。 为什么不信。 究竟是不信,还是说,根本没听? “我说了,我现在不会去法国。至少在解决和你的事情之前不会去。”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要废掉那个合约,等你回来我们一起见律师。” 为什么不听。 “我说了,我不和你离婚,你要监视我我认了,你要疯我也认了……可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黎昌猛然扯了下腕子。白嫩的皮肤被手铐勒出刺眼的红痕,他却根本没有低头: “你他妈听我说话,任克明,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 他的声音覆上哭腔。 澄澈的眸湿润了。 不远处的电视还在播放剧集。 《风故里》演到陈六坐在天台上,俊逸的背影在风中等待了三个小时四十分钟。 秋风萧瑟,刺骨的冷。 此刻背景音乐飘出,是空旷的人声。 黎昌的眼泪随着那声音滑落,止不住。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去止,任由着其夺眶而出。 沉寂调的奏乐,眼泪掉落在地时仿佛有啪嗒的声音。 任克明突然觉得眉心一刺。 他看着那泪痕,好像一瞬间清醒—— 自己在做什么? 他恍然垂眸,视线触碰到那银灰色的手铐,倏地一怔。 手铐。 ……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他半年前买来的,一直放在卧室床底。 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出现在黎昌的手腕上,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 “任克明。”黎昌忽然叫了他一声。 他滞然抬眸。 “律师别找了。” 黎昌声音轻轻的,仿佛一阵随时能被吹散的烟。 “你有本事,就这样拷我一辈子,”他说,“否则……” 否则。 话停在这里,他没再说。 第69章 夜晚九点, 冷月昏星。 东郊走出一道修长身影,面容冷峻,开门上车。 前座的助理察觉动静,不敢回头, 只敢在后视镜里快速窥看。 任克明上车了。 他眉眼低垂, 五官隐在路灯的阴影之中, 如山般幽黄。 忽然抬眸, 他和助理对上视线。 助理登时一怔—— 那双眼,像深不见底的冰泉。 她骤然想起昨天下车前的任克明。 同样的一双眼。 同样暗杂着殊难领会的情绪。 可还没此刻这般冰冷。 她不知道的是, 其实这双眼半小时前还在流泪。 一滴又一滴泪水,从下颌滚落, 落泪时他已经解开手铐。手铐解开, 仿佛也解开了身前之人和他之间的某种必然联系。 黎昌抽出手, 接连后退好几步。真的是好几步。 他退到沙发后方,和任克明拉开一段距离。 这时距他和任克明提出离婚已过去十来分钟。过去的十分钟里, 他就和他那样对站着,相顾无言。 此刻依旧无言。 黎昌甚至都不相信, 任克明居然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把自己解开了,他在沙发后看着任克明, 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 还是任克明忽然抬眸看向他, 问:“……否则, 什么?” 问这话时,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黎昌。 就像是知道黎昌怕他一样。 就像知道,自己现在又在发疯一样。 黎昌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他能回答什么?或者说, 他的回答又有什么用? 任克明懂啊。他肯定懂自己没说完的话是什么。真要把那两个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连黎昌自己都不想说那两个字。 第145章 因为, 此时此刻,当时当刻,他站在任克明的面前。脚下踩的是任克明的地板,周身环绕的墙壁是任克明的房子。 既然任克明不要他走,他就算想走想得想破脑袋,还不是不能走? 既然任克明不要他离婚,就算那份合约还在生效,就算已经到了离婚的日期,他还不是不能离? 就像任克明曾经说的,一纸合约对他来说根本什么都不算。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黎昌即便把这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又有什么用? 况且,他们这算什么婚,在国内甚至得不到法律承认。离婚不离婚,真的重要吗? 或许,在他与任克明的这段关系里,真正重要的从来不是婚姻;而他与任克明之间存在的问题,也从来不是那份合约。 从来,不止那份合约。 任克明眸光灰暗,还在追问:“否则什么——” “任克明。” 黎昌直接打断他。 没有血色的唇微微颤动,他放下那个否则。 饱含转折地,他问出了一个十足自我的问题—— “我想问问你,”他说,“你有没有在意过,我究竟想要什么?” 这个问题好突兀,却是黎昌此刻唯一想问的。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他黎昌,在意过他究竟想要什么? 抛开否则,抛开离婚,抛开手铐,抛开禁锢,抛开可怖的占有欲,抛开所有的一切。 只说两个人的关系。 在这段关系存在的岁月里,黎昌究竟想要什么。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 十八岁的黎昌,二十八岁的黎昌;全部的黎昌,所有的黎昌。 任克明有没有在意过? 不是资源,不是公司,不是当他想去国外演戏的时候一架私人飞机带他出国旅行。 不是要摘天上的星星。 只是普通的想要,普通的向往。 比如,黎昌想要接戏,接那部《去见她》,他考虑任克明的想法,权衡一切后,还是发现自己想要。 是这种想要。 是仅仅的追求,是对热爱的追求,是合理到不能再合理的追求,是脱离爱人桎梏与束缚的追求—— 这份想要,任克明究竟有没有在意过? 如果在意过,那为何他给他的一切,包括他那无法忽视的爱意,都带着那么厚重的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枷锁? 如果在意过,那为何他会在今天,在此刻,在当下,否决黎昌的想法,甚至想要用手铐来禁锢住他? 所以,究竟有没有在意过? 这是黎昌唯一的问题。 但,在问出的那一刻,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有了答案。 即使任克明没有回答,他也有了答案。 “否则就是。”黎昌出声:“我要离婚。” 任克明陡然抬眼,望向他。 黎昌是在回答任克明的上一个问句。 “否则,我要离婚。”他再重复了一遍。 话音刚落,只见任克明的脸色猛然一变,变得煞白。 垂在腿侧的手失力一松。 铁质器具从手中掉落在地,是刚刚解开的那个手铐。木地板旋即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那种闷响,像是痛苦的哼鸣,又像是膝盖触碰在地。 很大声,可任克明没有垂眸去看地板。他的眼睛,只一移不移地,看着黎昌。 黎昌也一移不移地看着他。 看似没有半点退缩的迹象。 可那倔强抬起的面庞之下,其实他的心在收紧—— 这一刻的任克明,在想什么? 会不会在想,刚刚是不是不应该解开手铐?是不是真应该如自己所说的,用这副手铐铐住自己一辈子? 一辈子都别想去法国,一辈子都别想离婚,一辈子都别想走,一辈子都待在东郊别墅,一辈子都捆在他的身边—— 黎昌不愿意这样。 所以他仍然看着任克明,不移开眼神,不退缩。 即使这没有任何作用。 “我不同意。”任克明轻声开口。 “哦。”黎昌也轻声说:“那你弄死我啊。” 他的回答突兀,语气却有一种平淡的疯迹,因为早已料到。 “弄死我,你就不用离婚了。”他说。 任克明微怔,摇头:“你不会死。” “那你就等着和我离婚。” 任克明动了动唇,然后停住。他没再说话。 通红的眼尾,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掉眼泪。眸色映射着窗外日光,却黑得出奇,仿佛暗杂着复杂的情绪。 沉默两秒后,他的脚步终于移动。 他朝黎昌走来。 黎昌罕见地没有后退。 甚至可以说,他就在等着任克明来。 “你又要开始了。”他的声音像从喉咙里开始就被碾碎,筛出唇:“你又要发疯,是不是?” 本来梗着脖子,很凛然。说着说着,黎昌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要不然你干死我……” 他承认自己也疯了,疯得彻底,疯得和任克明不相上下。 “要不然你干死我啊。你现在来干我,干烂我,干到半身不遂,把我干到死。我死了,死了就不离婚了——” 他抑制不住吼出声。 任克明的脚步一瞬顿住。 第146章 站在离黎昌不到三步的位置。 两人隔着空气对望,黎昌无法克制地急促呼吸,任克明则无声站着,颓唐站着。 他停了好久。 有风吹过,吹过他微垂的头发,那高大的身躯杵在原地,毫无动静,仿佛被美杜莎注视后无法动弹的石像。 许久后,石像微动。一片寂静之中,只听他轻吸了口气—— “不要说这样的话。” 声音低平,没有别的情绪。 没有发疯,仅仅是这一句话。说完,他抬眸,静静看着黎昌。 黑玻璃似的眼珠反着光,好像有一种深深的情绪。 黎昌看着这双眼,垂在腿侧的小手指突然弹了一下。 他看不透,他看不懂。 “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任克明又说了一遍。 他说完,垂眸后退,退回到沙发前。 弯腰拾起地上的手铐,然后湿漉的睫毛一直低垂着,就像不敢再次抬眼一般低垂着。就像不敢再和黎昌对视一般,低垂着。 黎昌目光触及到那睫毛上的泪珠,心尖一颤,像被钢笔笔尖猛地扎了下。 他启唇想要说什么,却被任克明抢先—— “我先走了。” 任克明语气平静,说得很快,说完就提步。 黎昌瞬间滞住。 什么?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任克明已转步朝客厅外走去。 而且迈出的脚上竟然也不是居家拖鞋,而是早不知何时换好的一双皮鞋,衣着也恢复正式。 唯独背影说不出的寂寥。 ……他走了?他真的要走? 黎昌不敢相信。 怎么能,他凭什么先走?! “任克明!”黎昌叫了一声。 任克明的身影明显停顿,等了三四秒,回身。 他和黎昌对视。 灯光洒在侧颜,脸颊上印出方才留下的泪痕。与他五官气场不匹配的、任谁看都是懦弱的泪痕。 黎昌本蕴着怒意的眸诧然一静。 准备好的千言万语质问,这一刻,竟然全然粘稠在喉间。 他盯着任克明的泪痕,不说话。 对着那泪痕,他说不出话来。 最终,任克明重新回身,在诡异的静谧中走出客厅。 那寂寥的背影变了,更像是落逃,落逃,把一切的一切都丢在身后。 这背影忽然让黎昌想问,自己是不是也被他丢在身后了? ……是。 真的是。 自己真的也他妈被任克明丢在身后了。 脚步声消逝,偌大的客厅之中再度只剩一人。 就像任克明还没下楼一样,就像任克明根本没有回家一样,过去的半小时像是场梦,一场惊醒不了的噩梦。 只剩黎昌一人。 黎昌脚下踉跄一瞬。他撑住沙发靠背,逐渐失力。 ……会不会,自己真的还在做梦啊? 会不会自己还在楼上睡觉,而任克明根本还没回来。 不然怎么会。 这一切,刚刚的那一切,怎么会…… “……你。” 一个男声忽然响起,静谧的空气微微一震。 黎昌遽然抬眸。 是不远处的电视,《风故里》还在播放。 灰蒙蒙的天空下,电视中的陈六,正在问初恋林芸—— “你想要什么样的爱情?” 电视中的林芸起身。 她说:“我不知道。” 然后她转身离去。 陈六呆滞片刻,也晃荡着站起来。他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于是萧瑟的风吹散林芸的背影,吹模糊陈六的视线,眼睫颤抖。那一滴泪,就这样掉落下来。 黎昌撑在沙发靠背上,盯着电视,眼皮突然止不住地战栗—— 他看到这滴泪了。 他终于看到这滴泪了。 这熟悉,又陌生的泪。 不仅如此,他还看到陈六紧绷的唇角,还有黑玻璃似的眼珠。那样的眼神,那样的泪滴,是和演技综艺里新人演员完全不同的表演。 完全不同的情感。 黎昌凝眸看了许久,他倏地发现,自己好像曾见过这滴眼泪。 对。 这滴令他无比触动的眼泪。 这滴泪,包括这样的眼神,他都曾见过的。 见过的,就在…… 就在刚刚。 就在这个客厅里。 就在任克明朝自己走近时,就在任克明转步离开时,就在任克明回身时—— 那黑玻璃似的眸,眸底盛着的复杂情绪。 那里面,就是陈六的泪。 那里面就是那个新人演员所缺少的情感,那里面就是大好人导师所困扰的那份情感,是一模一样的情感,是没有半分差距的情感。可是—— 那是什么? 那情绪,那浓烈的、雾掩的、无法看透的情绪—— 那是什么? 黎昌看不真切。 画面里,陈六的面孔消失,切到一个空镜。 黎昌急忙擦了下眼泪,俯身去拿沙发上的遥控器,想倒退回去再看一遍。 这时沙发上的手机忽然亮起。叮咚一声提示,锁屏上显示一条微博私信。 黎昌动作微滞,鬼使神差地放下遥控器。 他移手,拿起手机。 第147章 点开私信提示后,屏幕跳进聊天框。 是大好人导师。 他的消息来得恰好—— [黎老师,上次那场戏我想通了。] 紧接着,他发来一条博文链接,是剧评。标题显示,评的,正是电视中刚刚播放的这场分手戏。 黎昌迟疑,刚要点开,就见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直接将剧评搬运到了聊天框中—— [陈六的一生起点极低,磕磕绊绊长到十八岁,初恋林芸于他,是一份亲情的寄托,他对林芸的依恋,很难说不是对亲情的渴望的转移。] 动作随着阅读而止下,黎昌眉间蹙起。 对方仍在继续。 [但,陈六没有得到过亲情。亲情,就像林芸,林芸是隔岸洛神,是遥不可及的月亮。] [所以,他一直不能相信林芸会爱上他,也并不意外林芸会分手。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他就笃定林芸会离开自己。因为,他从不认为自己值得被选择。] [因此,面对林芸的离去,他眼中的情感很简单,概括来说就是——他觉得自己不配。] [觉得自己不配,所以他张嘴但不说话,落泪但不陈情。] [他在逃避。] [他在自卑。] 最后一个词落入黎昌眼眶,他漆黑湿润的眼睫猛然颤动。 “自卑”—— 随着这个词语,那一双黑玻璃似的眸陡然烙印在黎昌的脑海之中。 就在方才,那双眸还静静地看着他。 静静地落泪。 仿佛早已预料到一切,所以一言不发。 对…… 对! 就像陈六。 张嘴但不说话,落泪但不陈情;所以,他是在逃避,所以,他是在—— 黎昌抬眼,看回电视屏幕。 屏幕中那个空镜还在继续,灰蒙蒙的天空透着暗蓝颜色,有风吹动。 陈六重新入镜,瘦削的身形僵硬。 如同石像。 如同被美杜莎之眼注视后的,无法动弹的,那座石像。 …… 夜色如墨,车驶往机场。 助理收回放在任克明身上的视线。 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看到的那一抹暗色是什么,但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怎么会? 这样的人,这样骄傲的人,怎么可能…… 任克明忽然出声—— “替我订一张机票,目的地是……” 他对助理说。 声音隐在窗外飒飒风声之中,听不出来波澜: “尽快,谢谢。” 第70章 车驶离东郊的这一晚, 黎昌卧在沙发上,把分手戏来回看。 一段有十三分钟二十四秒,直到天亮,记录显示他共看了三十五遍。 将近八个小时。 八个小时,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画面中陈六的那滴泪上。 天空泛白, 晨光映入客厅。 吴妈朝厨房走去时客厅已经静静的, 撞见落地窗旁的黎昌, 吓一跳。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黎昌的身影清瘦, 站在落地窗前被曦光一打,竟然有些失真。 “这么早就起来啦。”她问:“早饭想吃什么?” 黎昌回头, 对她说:“我不用了, 您做您那份就行。” 吴妈愣了下。 “……那任先生呢?” “不用, ”黎昌重复了一遍,“您只做您那份, 就行。” 他的语气比素日要硬一些,但没有生气。 他并不是那种会迁怒别人的人, 可此时此刻,他却又真的很想, 很想, 很想, 发泄一下心中的压抑。 与其说是压抑,更多的,其实是空落。与失望相似,但已经不是失望。 仅仅是空落。 吴妈发现他的眼皮有些微肿, 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很有分寸地没再多说什么。 她去厨房了, 黎昌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看着玻璃窗中自己模糊的倒映,与剧里的陈六几乎重叠,却又那样地不同—— “他在自卑。” 陈六在自卑。 直到今天,黎昌才恍然认识到,最与陈六的情感匹配的似乎并不是自己,而是任克明。 他的眼睛与陈六才是真正重叠。 ……可是,为什么会? 穿到二十八岁已经五个月,即使是让黎昌本人去回想,也会觉得自己似乎很轻易地就爱上了任克明。 可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他清楚自己的感情。 虽然对爱情之事不敏感,虽然在遇见任克明前都不懂得如何说爱,但黎昌有着一个成人应有的判断能力。 他就是爱任克明。 这种爱不是强加的概念,也不是婚姻绑定带来的错觉。 爱不爱一个人对黎昌来说,就同爱不爱吃一个菜一样。 菜可能会咸,会淡,会过辣,或者过于无味,但他既然爱这个菜,那爱的,便正是它让味蕾体验到的全部。 他爱一个人,也正是像这样,爱他的全部,不论缺点与优点,全部就是全部。 况且,黎昌并不觉得任克明有什么缺点。 不,也许神经质算得上是一个缺点,占有欲太变态,干涉太多,管得太宽…… 可在被戴上那副手铐前,黎昌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他都不怕任克明神经质,别人有什么好怕的?任克明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 第148章 所以…… 让他自卑的,到底是什么? 窗外的绿院子此时已经完全亮堂起来。 阳光普照,黎昌把视线从自己模糊的身影上移开,这才发现,院落中,竟然立了一棵圣诞树。还没装饰完全,只挂了一些看起来会发光的小挂件。 黎昌愣了下。 这树什么时候放的,要到圣诞了吗? 他不确定地回头找到手机,手机没电关机了,长按开机。看到锁屏上出现的时间,黎昌才意识到十二月真的已经过半了。 时间竟然这么快…… 手机是在半夜时电量耗光的,才重新充上电没多久,现在开机,网络一时还未连接上。 黎昌盯着屏保的时间看了会儿,解锁,直接点开了微信。 点进了和任克明的聊天框。 他们的聊天消息,还停留在任克明还没回家前。 最后一次对话,是黎昌给任克明讲自己看《风故里》的进度。 他说,自己看到十七集了,马上要看到分手戏了。读剧本时,不能理解陈六看起来明明很爱林芸,为什么还会那么轻易就接受了分手。 任克明隔了两个小时才回复,回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如墨的漆黑中有一点银白月色的头像,很配合回消息时的夜。 他回:[林芸值得更好的。] 黎昌那时草草看了眼这条消息,当时只觉得不知所谓,不过,那时他的关注点倒并没在内容上,而是在任克明回消息的时间上。 凌晨三点还没睡,黎昌当时心疼他,想分公司果然正值多事之秋,连集团掌门人都得加班到这个点。 现在再回头看,黎昌只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令人发笑。 估计那时,任克明就已经知道《去见她》的事了。加班加点处理完工作,就是为了尽快赶回来,跟自己闹。 闹之前还先做了一次。 任克明,该说你是忍得住,还是忍不住? 黎昌扯了下自己的唇,复杂的笑被压下。他重新看回这条消息。 [林芸值得更好的。] 林芸值得更好的。 意思是陈六配不上林芸,对么? 那,任克明说这话时,代入的是谁的视角? 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客观评价陈六和林芸二者的交往是否契合,还是……把自己代入了陈六? 黎昌想着,手指不自觉移动到输入框上方,悬停,许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很想发一条消息过去。 想发一条消息给任克明,给这位十几个小时前曾用冰冷的手铐禁锢住自己的合法又不合法的丈夫。 却不知道该发什么。 发什么? 是,他确实是他的丈夫,可就在不到半天前,他刚向他提出离婚。 他们的婚姻,正处于岌岌可危的破裂边缘。 现在的黎昌能发什么? 现在的黎昌什么都不能发。 他什么都没有立场发。 他唯一能做的,仅仅是站在这一方窗前低头,注视自己曾经设置的聊天背景。 小小相框里框住了一方英国海岸,以及手指相扣的两抹身影。那两抹身影,正是十几个小时前被手铐束缚在一起的两抹身影。 手指分开,手铐解开。 他们也分开。 黎昌缓缓垂下眼睫,握着手机的惨白的手逐渐收紧。 屏幕变暗,眼见着就要息屏,他却根本不愿再管。就在这时,屏幕重新亮起,弹窗上忽然出现了一条新消息。 黎昌眼皮轻抬,扫了一瞬弹窗,目光顿然滞住。 消息看了个开头,他皱着眉头点进。 [那我就和宋利那边对接了。行程安排在三个月后,你没问题吧?] ——经纪人的消息。仅此一条。 黎昌读完,奇怪。 和宋利对接?……现在? 不是说,等自己和任克明说好后再接吗? 他思忖了几秒,准备告诉经纪人这事先缓一缓,却见对方又发来消息: [对了,你现在在哪?国内还是英国?] 黎昌还没看清两个地址的选择,下一秒,经纪人的电话就直接拨来—— 接起。 她单刀直入说:“我看任总的电话归属地是英国,你跟没跟他一起?” “什么……”黎昌愣神:“英国?” “对啊,我刚接完他的电话。”经纪人说:“他问了《去见她》的事,给我吓一跳呢,我还想怎么会直接来找我,不会是来问责的吧?没想到,居然是说同意你接。最神的是,我问他时间安排,他竟然说,让小昌你定就好。你怎么把他说服了的?啧啧,老实交代啊,是不是吹的枕头风……” 她的话很长,黎昌只听了不到一半就一个字都没再听进去。 他捏着手机,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消息。 任克明……同意自己接戏了? 不。 这个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任克明,他在国外? 他出国了? …… 数千公里外,大洋彼岸的疗养院。 海风寒冷,带着潮湿的草地气味,扑面,刮得眼疼。 一位护士服女士走下台阶,说:“任先生,您可以进去了。” 台阶前的那个身影回头。 第149章 “好,谢谢。” 任克明放下手机,屏幕还停留在他的上一通通话记录,时间显示六小时前。手机被放进外套侧兜中。他今天穿的纯黑色大衣,款式简单,剪裁合体,从他的穿着中可以清楚,这不是公事场合—— 此刻,他垂在腿畔的手指微微捏动。 护士敏锐地看了一眼,确认他的指间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提醒了一句: “您清楚的,疗养院里禁烟。” 任克明说:“知道,不会。” 他不会抽烟的,手指只是下意识的举动。事实上,他已经戒烟很多年。 跟随着护士的引领走上台阶,走进院门。 一入院,前台前那棵深绿的圣诞树就进入他们的视线。树上挂有红色的装饰,任克明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一秒也没多停。 圣诞树。 圣诞。 他厌恶圣诞。 这座城市常年阴雨天,尤其是在盛大又荒寂的十二月,圣诞的月份。八岁到十六岁,每一年的圣诞节、每一年的十二月,任克明都是孤身一人度过。 那段日子,他常往医院跑,那时候,他的生命中没有什么人。一个是弟弟文,然后就是自己。 而圣诞节,他不是无法和文一起,只是他不愿意。因为,即便把文接回来,也并无法改变他所待的这间房屋里的空寂。 文在疗养院里,远比这里要好。毕竟他从出生起就几乎住在医院,这间房屋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家,甚至什么都算不上。 对任克明来说,也同样如此。 这套房子,是母亲rachel去世后留下的。她留了两套房产,后来卖了一套,剩下的一套便是这套小户型。 在这套小户型中,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房间用作书房。里面摆放着许许多多书籍,中、英,还有其他外文。 其中一本书,任克明反复翻看—— la porte étroite 译名《窄门》。 这是任克明小时候,rachel唯一在睡前给他念过的书。 其实不能说是念给他听的。 毕竟一个几岁的孩子,甚至是不通法语的孩子,如何能指望他听懂世界名著? 任克明确实从未听懂,一知半解。爱情、信仰、救赎,对他而言,多么虚无缥缈。 但随着rachel平静庄肃的声音,有一些句子就那样镌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je t'aime trop pour être habile,et plus je t'aime,moins je sais te parler.」 这段句子,任克明脱口便可背诵。 可直到年龄稍长,系统学习语言,他才明白它的意思—— 「我太爱你,所以显得笨拙, 我越爱你,越不懂得怎么和你沟通。」 这是一个漫长的理解过程。 到这时,似乎有某种东西已经随着这段话、这本书,随着rachel的声音一起嵌入他锈迹斑斑的心。 rachel去世的前一年,任克明七岁。 某一天,她对懵懂的他说: “aaron, 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就是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任克明不能理解,只能看见她的神色灰白,捧着书,如同中世纪画像中沉思的修女。 接下来的一年中,她常常对他重复这一句话。 神情越说越见悲戚。 重复,一直重复,反复重复。 重复到以至于她故后的几年中,每每夜深人静,任克明合上眼皮,就像是合上某扇沉重的大门。 她的声音在这时,便会浮现耳畔—— 「人能够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那声音,连语气的停顿都如此清晰—— 「色。欲是最低级的,最肮脏的,是最应该被摒弃的。 是美杜莎的通往地狱的罪恶的眼睛。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是你的根源,”rachel抚摸高隆的小腹,“是他的根源。” 任克明猛然睁眼。 色。欲是痛苦的根源,色。欲产生交。媾。 然后交。媾产生生命,产生文,产生自己—— 自己是色。欲的产物,是rachel痛苦的根源。 沉重的大门砰然一声闭紧。 自己是罪恶的根源。 …… 八年过去,任克明从英国辗转回国。 认入任家后,他就知晓自己与任临并无血缘关系,但这与rachel一直以来的说法完全不同。抱着不知道一种怎样的心态,他尝试着调查了自己亲生父亲的信息。 结果果然不佳。 他的亲生父亲,早在他出生的第二年就去世,吸du过量而亡。 任克明知晓自己母亲的性格,倘若这个男人在他们相识时就已有此恶习,她绝不会和他在一起,更别说发生关系。也许,这正是他们分开的原因。 在知晓真相的这一刻,很难说任克明是什么心情。 他甚至觉得有什么东西松下了—— 一些猜想得到了印证。 从小时候起,仅仅是走在社区街道,就有比他大上几岁的小孩对他说各种肮脏的咒骂。那些话虽然是毫无道理的恶毒歧视,却没法让一个孩子做到充耳不闻。低人一等,劣等基因,是任克明对自己的认识。 好在,这种霸凌在rachel出手的一刻结束了。 任克明只记得,那时自己很小很小,还是蹲在路边玩石子的年纪。而rachel逆着光,她的身影挡在任克明身前。 第150章 她替他隔绝恶毒的话语,警告施行语言暴力的杂碎,但当转过身后,她却没和自己的儿子说什么安慰的话。 她一向很少说那种话。 她没否认任克明受到的欺凌,她只告诉任克明说,你的亲生父亲不在这里。 不在这里,你的血脉在世代优质的任家—— 何等的自欺欺人。 任克明回国后,为了完成与任秀琴的合作,着手开始处理自己的生理障碍。医生说,这是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于是从那时起开始定期接受心理治疗。 不去医院,请医生到家中来,一直持续到十八岁的那场车祸。 荒诞的、悬浮的车祸。 黑车疾驰而来的那一瞬间,任克明忽然有一瞬想—— 要不然就这样。 就像任家人所期待的,一动不动,接受车祸,结束生命。 结束劣等基因的生命。结束罪恶的生命。 然而就在这时。 砰——巨大的一声轰鸣。 如同沉重的门被撞击开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 那身影,一瞬间与油绿草坪的社区街道上,挡在任克明身前的rachel完全重合—— 那是黎昌。 刺眼的光划破云层,照耀在他单薄的肩颈之上,他背对着日光。 汩汩鲜血溢出脚踝,沿着泊油路的缝隙流淌。与身后的废墟方向背离,流淌到任克明的脚下。 血。 任克明瞳孔缩紧。 暗红的、滚烫的、粘稠的血。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视线范围。 他猛地抬头,目光撞击到纤细的手腕,以及异常白皙的皮肤。那白皙与上一刻的鲜血对比,浓烈到如同烟花炸开在黑寂夜色之中。 再往上。 一双澄澈晶莹的眼同他四目交接—— “色。欲,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rachel的声音在耳边陡然响起: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人,理应控制自己的欲望。 可,随着那双眼长睫扫下,仿若神话传说中天使的羽翼,任克明凝眸看着,喉结逐渐微紧。 这一瞬,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不。 控制不了。 浑身血液都涌向被羽翼拂过的绵软。任克明数年未有过的感官发麻,绷紧、伫立。 他控制不了。 面对这盏日光,这一次,他无法控制。 第71章 窗外日光洒进。 疗养院的窗户角度是专门设计过的, 日照通透。护士走在前面,为任克明开了门,然后退出。 “谢谢。”任克明轻微颔首。 走进房间,文躺在病床上。远处电视中在播放中文的电影, 文回头, 对上任克明的视线。 他笑了, 很惊喜:“哥。” 任克明回应他:“嗯。” 走近, 在临近的木椅上坐下。 昨天上午,任克明收到疗养院的消息, 说文从树上摔下来,手臂受伤骨折, 但无大碍。 任克明看见未接来电与消息时, 正刚从黎昌身边醒来。他的目光看着手机屏幕, 没有波澜。 就像当下一样没有波澜。 “为什么爬树?”他问文。 疗养院已经告诉了任克明事情经过,包括播放监控录像。录像中是文自己攀上院落中的大树, 紧紧抱着树干不下来。 其实他因为疾病,肢体并不协调, 某些时候还需要轮椅代替行动,按理说, 爬树对他而言应该是一项很难的事情。 但任克明并不关心他是怎么做到爬上树的, 他只关心原因和结果。 文说:“因为, 树很大。” 他智力方面存在缺陷,只对情绪十分敏感。他能看出来兄长生气,因此一句一句地认真回答: “现在,马上要到……到, 圣诞。” 任克明深色的眸一动。 “圣诞?” “圣诞。”文点头说:“平安夜,要去, 很大的地方。” “大?”任克明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高么?” 文激动地点头:“对!高!树很高!” 树很高,他要去高高的地方,在平安夜。 去干什么? 去找一个人。 找什么人? “文,”任克明不用再问了,他直接说,“树上不会有rachel。” 他的声音平静,近趋于冰冷。 他知道,文是想在平安夜那天去高的地方寻找rachel。 因为,平安夜是他的生日。换句话说,平安夜是rachel的忌日。 不知道是谁给文种下的执念,说离世的亲人会在忌日那天出现在最高最高的地方。任克明听他讲过很多次这个说法,但还是 第一回见他真正去寻找。 真正去到他认知里最高最高的地方,去找离世的母亲。 “为什么想找她?”任克明问。 文闻言,认真的神情停了一下。 他眉头皱起:“因为,她是妈妈。” 他很不解。 “哥,你不想,找妈妈?” 他的身量与任克明不同,偏小,但眉眼和兄长相似,遗传的rachel,立体、深邃。当他皱眉时,任克明也在皱眉。 妈妈? 任克明不明白。 文分明都没见过rachel,他仅仅是从rachel的身体里出生,他为什么想找她? 第151章 他凭什么想找她? “不想。”任克明回答他。 任克明不想找rachel,因为,首先,人死不能复生,其次,是rachel先抛弃的他。 为了文,抛弃的他。 在文出生的前一年,rachel短暂地单身过半载。 那段岁月,是小时候的任克明最为开心的日子。一个小孩,最想要的不过是假期、玩具,以及妈妈的爱。那段时间里,rachel会接送他上下校车,会为他讲睡前故事,会在周末全天候地待在家里,陪伴他,和他读书、做游戏。 rachel会说:“aaron,永远不要离开妈妈,妈妈只有你,只会有你一个孩子。” 然而半年后,rachel认识了新男友,不久便怀孕。妈妈有更多的人了,不止aaron。 但aaron不觉得有什么。 妈妈可以有更多的人,即使有更多的人,妈妈也是aaron的妈妈,aaron不会离开妈妈。 aaron不会离开妈妈,可妈妈离开了aaron——rachel在生产中大出血去世,留下文。 留下和aaron素不相识的文。 说好的不离开,还是离开了,为了文离开了。 虽然过去的十几年里,任克明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这么想,rachel的离开是无法预料的,她怎么能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可以,rachel应该也想好好活着。 但他无法阻止心中的声音。 那声音没日没夜地咆哮、失控,那声音说: rachel背弃诺言,在自己与文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不。 任克明否定自己。 任克明,你停止这种想法。 你本身就是劣等基因。你是从出生起就是错误的人,不被选择的人。任克明,忘了吗?你是rachel的痛苦源泉,rachel离开也是应该的。 对,rachel没有理由信守你们之间如同玩笑的诺言。 所以,任克明,你最好撒泡尿看清自己。没有人应该坚定地选择你,你的一生都应该平静地接受离去,像平静地克制欲望一样,不要大惊小怪,不要患得患失。 谁离开你都可以,谁抛弃你都可以,不管是rachel,还是黎昌。你不配他们选择,明白吗? 你配不上。 任克明垂眸,阳光打在他的眼睑之上,映下一片阴翳。西裤上的拳紧紧攥起,手臂攥出青筋。 可是—— 无法接受,怎么办? 就像无法克制色欲一样。 无法克制,像在看见黎昌的第一眼就伫立一样,无法克制,像对黎昌患得患失,不要他走,想要禁锢他一样。 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黎昌不选择自己,怎么办? 无法接受黎昌离去,怎么办? 监视他、控制他、捆束他,变态的、不变态的。爱他,占有他。不受控制地贴近他、拥抱他、亲吻他。 乞求他—— “不要离婚,好不好?” 像这样,乞求。 昨天下午,任克明没有问出这句话,但他曾经问出过。 就在六个月前,黎昌第一次向他提出离婚。 那一晚,他收到黎昌的消息回到东郊。他们向来聚少离多,黎昌只要从剧组回家,就会发消息来告诉他。 其实他并不需要黎昌告诉,黎昌的每一个行程他都知道。 但他还是会等待,翘首等待每一条约见。 可那一次,黎昌的消息很不同。说不出来具体不同在哪,总之事实证明,任克明的第六感准得出奇。 上到二楼,进入卧室。 黎昌没有如往常般踮脚吻他,而是在沙发上坐下。 暗黄色的落地灯打在他的侧颜,没开大灯,他如同隐没在幽长的夜色—— “按合约,我们半年后就要分开。” 这是任克明记得最清楚的一句话。 其余的,不论是黎昌说的,还是他说的,他都不怎么记得。他知道自己有病,也不指望自己能牢记什么。 他只模糊地记得,在黎昌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就不受控制了,多年未流的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 黎昌对这眼泪似乎有些震惊。 他从沙发中起来,起身,走向任克明。微微踮脚,他要去擦他的泪水。 用手。 任克明却转头避开,然后抬起黎昌的下巴径直吻了下去。比起擦泪水,他只想要黎昌的唇。他不在意自己流泪不流泪,也许泪水代表一种尊严,但他不管。 他不在乎。 如果可以留住黎昌,他不需要什么尊严;如果可以留住黎昌,他甚至愿意下跪。 跪了吗? 那晚跪了吗? 任克明记不清了,真的记不清了。 反正最终的结果没有变化,黎昌的态度决绝。他执意践行那份合约,他说:“就如我们当初说的一样,我要的,我已经得到了,不是吗?” 他要什么啊? 任克明脑袋发昏,他连他要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疯狂地亲吻黎昌,他脱黎昌的衣服,他抚摸他,他哭着吻他,他问他“真的要走吗”“真的要离开吗”“可不可以不走”。 黎昌没有后退,黎昌甚至回吻他,甚至主动容纳他。 但黎昌说:“你干死我吧。” “你干死我,就现在,我就没法和你离婚了。” 黎昌好像也哭了。他的泪水交杂在脸颊上,仿佛惟愿时间静止在此刻。 第152章 他在哭什么? 任克明停下动作,松开手。 “不要说这样的话。”他退出来,他去吻他的脸颊,不住地摇头:“你不会死。” “我会死。”黎昌说:“每个人都会死,所以我说,你干死我,你现在在床上干死我——” “黎昌。”任克明打断他。 他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这段对话。 这段半年前的对话,到此结束,与昨天下午东郊里的对话出奇地一致。 只是在后者中,任克明没有乞求。 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解开手铐,为什么会后退,为什么会走。 为什么会离开东郊,为什么会飞到英国,为什么不敢留下,为什么不敢面对黎昌,为什么逃避,为什么不敢看他的眼睛—— “为什么?” 文抬起头,问眼前的兄长:“为什么,哥,你不想,不想找妈妈?” 任克明被拉回现实。 紧皱的眉间倏地松开,他沉默几秒,启唇要回答,却被电视声截住话头—— “你知道,法语的月亮怎么说吗?” 电视中在放着华语电影,熟悉的台词,任克明骤然回眸看去。 “是lune。” “我有一个朋友,他去到了高高的月亮上。” “他在月亮的云后,成为天使。” 《月亮云》。 文看的电影,是《月亮云》。 任克明发愣,盯着电影画面看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黎昌。或许因为这是结尾了,他不会再出场。 文看着电影,忽然说:“我知道了。” 任克明回头看他。 “你不想找妈妈,”文笑,“因为,因为天使可以带你,去见她。” 文叫黎昌天使,因为任克明第一次向他介绍黎昌,就是用的《月亮云》。 那时他们刚相识,结婚不久,这也是任克明看的黎昌的地一部电影。 “对吗?”文说。 他的目光里突然带上期待,看着兄长:“哥,天使,也带我去。” “不可以。”任克明拒绝。 他清楚弟弟支离的话语表达的什么意思,直截了当: “天使不愿意。” 文呆了下。 他似乎没懂,为什么任克明会说黎昌不愿意? 明明天使都没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天使会不愿意呢? 但,他只困惑了一下,就又笑了。 “好,天使不愿意。”文点头说。 他用他清澈的眼睛看着兄长,乖乖笑开,接着,说出兄长听过的他这辈子最流利的话语: “那就不去。” “我不会让天使,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第72章 空气依旧湿冷, 即使有阳光,也隔着一层阴灰色的云层。 任克明结束和文的相处,走出疗养院。 他的身形很高大,今天没围围巾, 好像因为这两点, 海风都往他身上吹得要多一些。 开门上车, 坐进驾驶位。没有带司机, 一个人的行程,他自己开车。 车门关上, 风啸声被隔绝。 任克明已经脱下外套,平静地坐着, 肩膀却紧绷。他在回想文的那句话—— “我不会让天使, 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显然, 文是无心之言,但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一时间,任克明觉得自己内心有千万种声音。 他缓慢深呼吸, 按开音响,尝试着让外部的干扰清空自己的思绪。 音响里播放的是某一个电台的散文诗朗读, 任克明常年调到这个频道。今天是纪伯伦的专场。男音缓缓, 吞。吐出起伏的句调—— 「when love beckons to you follow him, though his ways are hard and steep. (当爱召唤你,你要跟随他,尽管他的道路艰难而陡峭。)」 任克明看向挡风玻璃前的两只海鸥,白色的羽毛, 翅膀抖抖。一只飞走,另一只振翅跟随。 他开始回想, 自己是否和文所说的相反,让天使做了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有吗? 任克明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画面,是在国内时,某一次他去剧组找黎昌,赶到那个入藏口城市。 到剧组找黎昌的事情,他没少做,每一次都打着公事路过的名义,“顺路”而去。但实际上,没有一次是顺路的,所有看似的巧合,都是任克明刻意为之。 除了协调行程的助理外,本应没有任何人知道。 可那一次,黎昌提前给他发来消息。 他让他不要去剧组找他。他说,这是高海拔地区,不清楚你能不能适应,又没有提前吃预防高反的药物,一定不要来。 一定不要来。 任克明来了。 他刻意安排到该省省会出差,然后一刻也不停地坐上车,最终于凌晨一点四十七分,敲响黎昌房间的门。 黎昌开门,对上他眼的那一刻,愣了一下,却没有任克明想象中的那种意外。 他只滞了一瞬,就侧身让他进。 高原的高反确实不好受,任克明吻了下黎昌的唇,然后抱着他。 黎昌抚上他疲惫的眉,说:“我们在四千二百米的地方,你要做,先买份保险。” 任克明那时笑了,摸摸他的头发,没说话,也没再继续。就那样抱着他睡了一整夜。 第153章 如果说让黎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任克明承认这算是一件。 还有吗?自己还有让黎昌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吗? 任克明想不起来,也有些不敢想。 这些天,北半球步入冬季,天气渐冷,环境与身体都发生着变化。任氏的忙碌告一段落,任克明只用思考黎昌与自己的事情。 可他只要一稍稍回想过去的半年,就觉得自己实在疯癫过头。 自己往黎昌身上强加了很多东西。 就比如这场婚姻、这份协议,他不要他离婚,在关键时刻,却又自己次次退缩;还比如,不要黎昌接戏,不要他去法国,用手铐铐住他的手腕,逼得他说出绝望的话语。 这也是为何,落地英国后他首先给国内黎昌的经纪人打去电话—— 他在尝试纠正自己的癫狂,他告诫自己,不要再阻拦黎昌的想法。 这也是,他出国的原因。 如果看着黎昌的眼睛,如果贴着黎昌的皮肤,他无法放手。 只有这样,只有千里相隔,他才能稍微放下内心潮涌一般的控制欲。 音响中的朗诵在继续: 「love gives naught but itself and takes naught but from itself. (除了自身,爱不给予;除了自爱,爱不索取。) love possesses not nor would it be possessed; (爱不占有,也不被占有;) for love is sufficient unto love. (因为爱之于爱,便已足够。)」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 任克明想,自己如此的自私,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正如以前的相处,正如黎昌所说,任克明一直清楚自己对黎昌近乎病态的控制欲。但如此自我地束缚他、逼迫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不是自私过分了,任克明。 你究竟是爱他,还是仅仅想要占有他?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去约束他? 诗已经下一首,男音一点一点,蚕食着空气—— 「love one another but make not a bond of love: (彼此相爱,但不要让爱成为束缚,) let it rather be a moving sea between the shores of your souls. (让爱成为奔流于你们灵魂海岸间的大海。)」 「and stand together, yet not too near together: (应站在一起,但不要靠得太近:) for the pillars of the temple stand apart, (因为廊柱分立,才能撑起庙宇,) and the oak tree and the cypress grow not in each other's shadow. (橡树和松柏也不能在彼此的阴影下生长。)」 …… 这首诗,名叫on marriage 《论婚姻》。 论婚姻。 任克明握紧方向盘,锋利的眉眼深深暗下。 没有错,文说的没有错。 没有错,不要让天使做他不想做的事情。 任克明,你是如此罪恶可怖的人,不要再拿你恐怖的自卑心去禁锢对方。 既然是天使,那就不要束缚他的翅膀;既然是月亮,那就让他高悬在天空之上—— 罪恶的人不配碰月亮。 你本来就不配,你早该料到; 你不要意外,你放开他。 握紧方向盘的手陡然发力,手背青筋虬结,三两秒后,又骤然松开。 任克明再次深呼吸,遥望着远处孤零的海鸥,他垂眸,拿出手机。 手指在黎昌的电话上空悬停,最终却转移。 移向另一个电话,拨通。 – 黎昌放下手机。 他注视着眼前的书柜。 靠右一边,是任克明的书,书脊上纷乱复杂的英文字母,看得他目眩却仍不想移开视线。 方才和经纪人的电话通完后,他重新点回和任克明的聊天框,垂眸许久,但最终还是一条消息都没发过去。 任克明在英国……英国现在几点钟? 是天黑吧。 他收回打字的手指,视线轻轻地落在聊天背景上。还是那个背景,英国海岸的背景,两手交握的背景。 他忽然很想把这条项链找出来,再戴一下。 上次拍完这张背景后,黎昌又戴过一次这条鸡蛋型的项链,后来在书房看剧本时,看累了,趴桌上休息,项链就有些硌脖子,当时取下来,顺手放在了书柜里。 应该还在。 他上二楼,进到书房。 按记忆,应该放在收纳剧本的那层。 果然。 椭圆形的坠子就躺在剧本上方,安安静静,像一块等待开启的怀表。 黎昌伸手,刚想取出,动作却一滞。他的目光落向坠子下方的剧本—— 那本剧本外壳竟然没有标题。 而且仔细一看,装订方式与黎昌拿到的其他剧本都不一样,但又很是眼熟。 他想了想,抽出来,翻阅。 刚翻到第一页,黎昌就愣住了。 剧本是外文。 一排又一排的拉丁字母,附近的空白处做满了笔迹的批注,黑色的、红色的。 九年义务教育结束,黎昌其实能认识字母和简单单词,但这些批注太过流畅,字母连笔在一起,导致他什么都辨认不出。 只能确定一点,那就是,这绝非自己的字迹。 那是谁的字迹? 第154章 ……这还不清楚吗? 黎昌直觉这里面的内容与自己有关,他拿着剧本去找吴妈。 吴妈看了两眼,说:“喔,这是我收进去的,原来不是你的吗?” 黎昌说不是,他请她帮忙看看,他想知道这些批注里写了什么。 吴妈接过,皱眉看了会儿,说:“这就是你前两天读完的那本,《剧作合集》。” 黎昌一怔。 吴妈继续:“都是节选的一些很经典的戏剧、台词,你读过应该清楚。至于旁边的批注……就是笔记。” “笔记内容……这样,我直接给你整理几页,你上楼等着吧,很快。” 也没管黎昌愿意不愿意,吴妈直接开了个文档,给他誊了前几页的一些内容,投到书房电脑屏幕上。 黎昌在书桌前坐下,挪动鼠标,只看了一页,整个人便呆愣住了。 确实如吴妈所说,是笔记,而且那种很纯粹的阅读笔记。黑笔是对台词的旁批理解,有些像做阅读理解题,一句一句地分析作用,分析感情。 红笔就有些不同了。 红笔不常有,但只要出现,那就会在黑笔的分析上,再拉出一条线来,指向一串字母,夹杂数字。 格式大概是这样: “fgl c27” 或者是: “yly 23m17s-34m46s” 吴妈运用她聪明的大脑,贴心地解密出来—— “fgl c27”=“《风故里》 第二十七集” “yly…”=“《月亮云》 23分17秒-34分46秒” 吴妈指着这里说:“他的意思应该是,这段戏剧中编排的技巧,和你的那些作品能够对应。” 她手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又收回去,喔了一声,恍然大悟般:“任先生这是在做功课呀。” 黎昌抬头看她。 “笔记做到这份上,只能是挚爱,但他是爱那些经典吗?不,我看不像。那是爱你的影视剧剧本咯?也不像啊。”她停了两秒,等黎昌反应一下,才继续说:“这个笔记啊可以看出来,你的每一部作品,他都有认真看,认真品,甚至精确到秒了。” “你说他爱的是什么?”她问。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完全停下了。 不再说什么。 按了按黎昌的椅背后,她看了几秒沉默的黎昌,然后走出书房。 为他一个人留下空间。 其实,吴妈的话并没有说完。她本还想继续说: “他是爱你,所以才会精读那些剧本。” “他爱你,所以爱屋及乌,所以才会爱你的事业呀。” 但她没有继续。 因为她知道,无论这份笔记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作为一个局外人都说了不算。 一切的一切,最终还是应该留给黎昌自己去决断。 …… 吴妈走后,黎昌独自坐在书房里,盯着屏幕,盯到又一个天黑。 直到眼睛发涩,他才直僵僵地站起身去按开了灯。 吴妈的话他懂了。 他其实已经不生任克明的气了,早在窝在沙发里通宵看那段分手戏的时候,他就已经不生了。 更别提看到如今的这本笔记。 一笔一划的墨迹呈现在黎昌眼前,就像又窝回了客厅的沙发,又在反复地回看陈六的眼泪。 反复回看任克明的眼泪。 任克明疲惫的泪、担忧的泪、恐惧离别的泪、近乎哀求的泪…… 他的眼泪从来都能征服黎昌,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黎昌手指一跳,垂眸,看向桌面。 那会儿找到的蛋型项链被他放在了桌上。项链没有被打开,还是一个完整的椭圆形,就静静放置在那本属于任克明的笔记上方。 黎昌缓缓伸手,想要拿起,然而链坠压着笔记,一抬起来,摊开的书页就迅速合在了一起。泛黄的纸张中旋即出现一抹冷白,转瞬即逝。 黎昌注意到了这抹冷白,目光乍然一凝。 他愣了一瞬,迟疑地放下坠子,改拿起笔记。拇指按着纸侧,快速翻看,然后在某一页倏地停下—— 一张白纸闯入视线。 白纸就卡在两张书页之间,上面似乎写满了字,因为纸张太薄,所以略微有些洇到背面。 黎昌用手指轻轻去取,触碰到的一瞬间暗叹了一下。 这纸真的很薄,薄得类似化妆师曾在他微微出油时用过的那种面部吸油纸。夹在b5大小的书页里,若不是像黎昌刚刚那样翻页,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黎昌的动作行到一半,却忽然顿住,没有继续把这张纸翻过来。 他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种直觉。 这张纸,以及上面的字,都不对劲。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无误。 纸张翻过来,洇透的黑色墨迹出现在黎昌的眼前,那是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笔迹—— 是他自己的字。 虽说是自己的字,然仔细看去,框架结构上却又和此刻他的字迹有着细小的差别,笔锋与架构间处处都显得更为成熟。 黎昌只看了一眼便认定,这决计是二十八岁的自己留下的。 可是,是留给谁的? 给……任克明的吗? 他的眉间蹙了一下。咬了咬唇边的软肉,停滞几秒,他最终决定读下去。 第155章 又是直觉,直觉在告诉他,这张纸上的内容,他非看不可。 凝眸,读着。十几秒过去,黎昌漂亮的眉越蹙越紧,长睫晃动,眸底腾升起浓重的不解。 纸张上是这样写的: “一四年十月二十三日,初见经纪人; 一五年一月十二日,第一次试镜; 一五年九月四日,试镜《月亮云》; ……” 时间加事件,按先后顺序排列。几乎把黎昌十八岁后的每一件大事都记录了上去。 一直持续到二十岁,以最后两条为结尾—— “一六年八月八日,车祸;” “八月十二日,登记结婚。” 黎昌看着“结婚”两个字迹,瞳孔骤缩。记录……记录到自己和任克明结婚就停止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懂得了什么。 眼前的这一条条的记录,就像一个个电影剧情节点的场外提示,提示着他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可以遇见什么人。 他停滞片刻,目光不禁缓缓下移。 果然如他猜想,在这张白纸的最最末尾,还剩下最后一句话语,以一种平静的对话口吻,隔着不知道多少时空。 黑色的、浓墨的、熟悉的、一笔一划的,就仿佛此刻的黎昌正伏案在书桌前,一笔一划、郑重地对未来的自己写下—— “黎昌,和他过去见。” …… 咚咚。 敲门声。 黎昌从白纸里抬眸,眸底惊诧。 “黎少爷。”门外传进小安的声音。 黎昌紧攥着的指节松下几分。 “……请进。” 他的声线很不稳,尾音小到发颤。 小安开门进入,手中拿着一份文件。看见黎昌的一刻,他呆了一下。 “您不舒服?”他问。 黎昌的脸色太白了,白得比他手中那张白纸还要夸张几分,白纸好歹还洇着墨,而他连嘴唇都没有血色。 “没有……没有。”黎昌回答。 他明显心不在焉,不知在想着什么。手上的动作缓慢,放下纸,然后像才忽然意识到小安的在场一般,又看回他。 他问:“怎么了,有事么?” 小安看着他煞白的唇,点了下头,上前递上手中的文件。 他说:“这是任先生差人送来的。” 黎昌愕然。 任克明送来的? “……是什么?” 小安摇头,公事公办说:“任先生只让将这份合约交给您,并未告知是什么。” 文件袋密封完好,小安未曾打开看过。 黎昌垂眸看去,细白的手指在密封口停滞片刻,他本该去取拆信刀来,但双腿如灌铅一般无法行动。 小安替他拿来拆信刀。 黎昌握着小刀。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拥有了透视眼,不用拆,也能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他动了动手指,关节轴得像生锈了的发条,接着一滞一滞地划开密封的纸袋,里面的文件随即出现在眼前—— 塑料外壳,白底黑字。 如他所想。 是横亘在他与任克明之间的那份合约。 是关于这场婚姻的合约。 黎昌看回小安,眸底有几分不可置信:“他……他有说什么吗?” “有的。”小安看着他,缓慢说: “他说这份合约全权交由您安排,如何处理,看您意愿。” 黎昌拿着文件的手指逐渐收紧。 小安继续说:“任先生还说,倘若您想同律师商议,我即刻为您联系就行。他听从您的想法,不必在场……” 不必在场。 听从黎昌的想法。 意思就是,无论黎昌想保留这份合约还是废除,任克明都同意,都接受。 意思是,无论黎昌想留在他身边还是想和他离婚,他都不干涉。 他没有怨言,他放他走。 “我……” 黎昌觉得耳边轰了一声,像一道锐利无比的闪电掠过。 他不知所措。 他的眉间皱紧,目光慌张而漫无目的,从手中的合约横拉到书桌,滑过电脑屏幕、滑过蛋型链坠、滑过黑红交错的墨迹,最后落到那张薄薄的白纸上。 落到自己的笔迹上。 呆滞两秒,他抬眼:“我,我给他打个电话。” 不像在和身旁的小安说话,像在和自己对话。 给他打个电话,对,给任克明打个电话。 打电话。好,说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也要打,就是要打给他。 电话嘟了两声,接通。 无声两秒,熟悉的那个男声传来。 犹豫、迟疑、低轻: “黎昌。” 黎昌呼吸瞬间颤抖: “老公,我……” 一瞬间,他有好多话要讲。 他想对他说,说自己不生气,说自己不离婚;说你不要哭了,说你不要自卑啊,说你快回来吧,说你回到我身边来,说我不会离开你。 他想说,真的,任克明,你信我,我真的永远不会离开你—— 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的手陡然失力了,猛然间天旋地转、胸疼、耳鸣,人中滑落了什么液体,他伸手去摸,摸到暗红色的血液。 他又流鼻血了。 第156章 手机滑落,摔落在地,黎昌看见小安神色突变上前,听见他叫:“黎少爷——” 然后,他便什么也再听不清。 第73章 燕子掠过, 眨眼春二月,阳光洒进湛蓝色调的病房。 门被打开,护士闻声抬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 是一个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 穿着一件棕色大衣, 得体简约, 怀中抱有一束花朵, 颜色淡紫,花瓣上残留着晶莹水珠, 仿佛捎带进了一些室外的料峭春寒。 护士打声招呼:“任先生。” 男人停步,微微颔首回应。 护士拿起物品, 退出病房, 为他与病床上的病人留下相处空间。 病人双眼轻闭, 静静躺着,灿白的日光洒落在他的面颊上, 长睫映出一小片阴影。 门落锁声传出,男人却依旧站在原地。 他注视着那片阴影许久, 直到自己的眼睛生理性地眨动一瞬,才终于重新抬步走近。 将花放在床头, 他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垂落视线, 继续注视那片阴影。注视着,他忽然伸手,轻轻抚摸上,指尖传来柔软、传来体温。 这正常的柔软与体温告诉着他—— 他的爱人还活着。 虽然不会醒来, 但还活着。 摩挲两秒,大手收回。 男人的眼睛里已泛起泪光, 与他冷峻的外表十分不匹配,却又足以叫任何人动容。 “黎昌。”他开口,声音沉沉。 他在唤病床上的人。 他期待着,期待着对方在听见自己声音后能睁开眼醒来,哪怕没有醒来,即使是动一动睫毛或者手指也行;期待着他能有回应,即使是最最微小的回应。 可,什么都没有。 一分钟过去,病床上那漂亮的面孔依旧静静安躺,神情舒缓,仿若进入一个香甜深梦。 男人抬手,用方才摩挲柔软肌肤的手指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泪。 令他落泪的人还在,但已没人为他擦泪了。 他只能自己拭去泪滴。 泪其实并不多,男人如今已能控制。过去一年零两个月中,他奔波辗转各国,进出医院,从一开始的坐在车上掌控不住地掉泪,到如今的只会在病床前、在那张面孔前失态,背后是他上百个日夜的克制与压抑。 对当下的他而言,还能够再见到眼前的这张脸、这个人,就已经足够。 他不敢奢求太多。 “今天是二月十三号,明天就是情人节。”他稍稍起身,从床头的花中拿出一封信。 信纸被展开,空气中泛出紫罗兰的清香。 “黎昌,”他说,“生日快乐。” 这封信,严格按照格式书写,即便是收信之人无法看见,写信之人也未有半分懈怠。 从第一行读起—— 「 my dearest darling moon: 生日快乐。 今天的你三十岁了,我们又一起走过了一年,这是最令我开心的事情。我想,在这一天,我应该写一封信给你。 首先,我想同你聊聊好消息。 昨晚我收到德国一支医疗团队的联系,你的病情会得到新的帮助,进展良好的话,也许在三十岁的第一个月你就能醒来。 我认为,这是上天送给我的一份礼物。对,是给我,不是给你,因为前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 我梦见在东郊的那个下午,你问我有没有在意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我先要道歉,对不起。 过去的我实在太过笨拙,太过自我,只懂得强加我的想法,因而忽略了你的感受。 这是我的错。 现在,回到你问我的那个问题上。 过去的一年里,我们辗转过许多国家,见过许多医生,可是你的眼睛依旧紧闭,你依旧没有醒来。 所以做完这个梦后,重新听你问出这个问题后,我忽然想—— 会不会是你不愿意睁眼? 黎昌,你是不是不愿意醒来? 我猜对了么? 如果没对的话,也许你要笑我了,一年过去,我还是如此的不了解你在想什么。 那么,此刻的你,究竟在想什么?你想要什么?你可以容许我的笨拙,睁开眼睛亲口告诉我吗? 接下来,我会倒数三个数,如果你没有告诉我你心中所想的,那我就默认刚才确实是我猜错了;我就默认,你是想醒来的,好吗? 三。 二。 一。 嗯,看来我猜错了。 好,既然你想醒来,那我就等你。 虽然并不知道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不过没有关系,我会一直等你,就像你一直等我、包容我一样。一直。 其实,关于“包容”这一点,我也同样一直想为自己做一个辩解,你听一听,如果觉得不对劲,就睁开眼反驳我,我听。 首先,尼采,你听说过么? 应该听过。一个伟大的哲学家,不管是失忆的你还是失忆前的你,都应该听过他。他的观点:“爱是一种伟大的自私。”我深表赞同。因为,我对你的自私,正是由于我过于爱你。 我爱你,你知道吗?你相信吗?我爱你。 曾经的我以为,爱不需要多么浓烈的话语说出口,不需要过分强调,不需要展现,现在我对此只想说,去他妈的。 第157章 对,我刚刚说了脏话,抱歉。但是—— 去他妈的,我就是爱你。 我爱你,我就是要做,我理应说出口,我每天必须对你说起码三百遍我爱你才够格。 我爱你,我的月亮,我爱你。 所以我的失控,我的不理智,我需要你包容的一切,我都要为他们找一个理由,理由就是我爱你。 我太爱你。 quand c'est de mon me entière que je t'aime,comment saurais-je distinguer entre mon intelligence et mon cur 这段话你可能无法听懂,但我动笔到此,就想写下它。 它的意思是—— 我用整个灵魂在爱你,你要我如何区分心与理智? 是的,这就是我失去理智的原因,是我需要你包容的原因。你认同我的话吗?你是否觉得它不合理? 你有没有想要反驳我? 如果你想,你能不能睁开眼,对我说一句反驳的话? 不想吗? 没关系,那就代表你接受了我的辩解。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天,你都必须听我对你说“我爱你”了,不许拒绝,除非你睁眼。 还是不睁吗? 好,我知道了。我爱你,黎昌。我用整个灵魂在爱你,不要叫我区分心与理智,我无法区分。 写到这里,其实我已经不理智,我有些难过。 不,我很难过。 因为你没有睁眼。 如果你睁眼了,你就不会听见我的难过,可是你没有睁,所以我的信一直念到了这里。 这就是我要和你聊的坏消息。 你已经在病床上躺了很久,就如我们所知道的,一年零两个月,具体来讲,是四百一十七天。这四百一十七天里,文来探望过你,他说,你不睁眼是因为在天上,因为你是天使。 我第一次让他闭嘴。 你是天使和你不睁眼没有丝毫联系,我不会再允许他来见你了。 这期间,还有人对我说,你可能不会再醒来。这次我没有让他们闭嘴。因为他们是医生,是科学角度上讲最了解你情况的人。 但是,你相信吗?你认同他们的话吗?你要不要反驳一下他们? 不要吗? 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直问你要不要反驳谁?因为我想看你醒来。 我想看见你的眼睛,我想听你说话,我想你啊。 黎昌,我的月亮,我好想你。 黎昌,我爱你。 我的语言是不是很贫瘠?用你的话来说,我是不是总车轱辘话来回地转?可我就只有这一句话,我就只有这一个想法,我无法说出什么花样。 我想你,我爱你,你能不能睁眼看我?我什么时候能够同你对视?什么时候能够再次亲吻你?你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的话,没关系,我等你。 还是那句话,我会一直等你,像你等我、包容我一样。 到这里,我要再次向你说一声生日快乐,然后,我将回过头尝试。 尝试让我贫瘠的语言开出一些花样。 是的,我马上要说一些你会觉得非常肉麻的话。我知道你过去总说我的话肉麻,可是没有办法,谁叫我太爱你? 谁叫你不睁眼来反驳我? 所以,我所有肉麻的话,你都要听下去。 除非你现在睁开眼睛。 首先,再一次,我要祝你三十岁生日快乐。 然后再一次,我要说我爱你。 亲爱的黎昌,我爱你。 洋葱、年轮,岁月在我眼中是包裹而非更替。相信我,二十九岁的你并没有远去,而是在等待着崭新的三十岁的你。这意味着,此刻的你有着十八岁的无畏、二十岁的坚毅,也未曾丢失九年来为无知的我而作的恒久忍耐,你是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谢谢你,亲爱的黎昌,谢谢你的一切,我爱你。 最后,我必须要请你相信,年龄仅仅是一串数字,它能代表的很少。不论是十八岁的你,还是其他任何时候的你,都是最为丰盛的、最为美丽的。 对的,是的,没有任何错。 数字的纪年会流逝,但你的美丽永不磨灭。 那么,亲爱的黎昌,美丽的黎昌,我的月亮,我已经写到这里,能否请你睁开眼来告诉我,我的语言还贫瘠吗? 不论如何,不论如何。 我爱你。黎昌,我的月亮,我爱你。 最后,真的是最后。最后,我要祝你生日快乐。 我要用我所有的生命祝福你。 我的月亮,祝你生日快乐。 黎昌,祝你岁岁长安。 任克明 february 12, 2026 」 …… “二零一六年八月八日。” “天气晴,微风。” 狭窄的房间里,青年写着日记。 半小时后,他会骑上自行车,白色衬衫在夏日的阳光下发出飕飕风声,郊区街道的树木途径他。 然后按下刹车,停在那个去过很多很多次的十字路口。 泊油路好似一望无际,蝉鸣声中,等待的黑色车辆停下,驾驶座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他要等的人。 后座门开。 他等的人来了。 三分钟后,巨大的铁器轰鸣声响彻云霄。 他向他所等待的人伸出手。 第158章 四目交接,两手相扣。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抵达现场。 坐上车,他说: “我叫黎昌,你叫什么?” 被等待的人说: “任克明。” 就这样,他与他相识了。 事实上,怀中的日记本早已记录下这一段记忆。 倘若打开,你会发现已经风干的黑色墨迹书写—— “一六年八月八日。” “今天是,去见他的日子。” 第74章 【正文完】 病房床头放着一束紫色的花。 紫罗兰。 黎昌坐在轮椅上, 盯着自己被包裹着的脚踝出神。 这是他车祸后入院的第二天。 “怎么出这么个事儿呢,”一旁的经纪人说,“那再等两天就是《月亮云》的首映礼了,这节骨眼上。” 黎昌抬眸看她, 说:“意外, 我也没料到。” 经纪人盯着他, 眯了眯眼。 “啧, ”她问,“你是不是在笑?” 黎昌顿了下, 弯弯眼睛。 “没有呀。” “嚯。”经纪人说:“还‘没有呀’,你就是在笑!你这语气词是哪来的?前两天不还愁眉苦脸的, 怎么现在受伤了反倒还心情变好了?” “嗯。”黎昌扭回头再看了眼自己的脚踝, 小声说:“因为前两天担心的事情, 现在顺利完成了。” 经纪人一愣,不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昨天接到黎昌的电话时已是天黑, 她慌里慌张赶到医院来,按照给的地址走, 没想到最后竟然走进一间vip病房。 一开门进去,就见黎昌躺在床上玩手指, 而他的床边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男人一身正装, 眉眼锋利, 远远看去气场强大。 经纪人心上一抖,这是谁啊? 黎昌这时叫了她一声:“姐,进来呀。” 她这才彻底走进。 走到床边,终于看清那位陌生男人的长相。 近看起来, 他似乎与黎昌差不多大,五官间的气场虽然生人勿近, 但她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还是能从中看出几分藏得很深的青涩。 总之不是什么普通人。 待后面走出病房后,她收到对方秘书的联系,这才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原来那是任氏集团的大公子,任克明。 任氏的名号,经纪人早有耳闻,这种级别的资本,圈子里的谁要能傍上,那是一辈子荣华富贵都被包圆了。 所以,黎昌这场飞来横祸,就是为了救他么? 经纪人咋舌,这…… 她扶上黎昌的轮椅靠背,状若无意问:“昨天那个任先生,他今天……” 今天还来不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岔眼,反正经过昨天那短暂的一瞥,她总觉得黎昌和那任大少爷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也能称之为,暧昧不清。 从昨晚得知任克明的身份起她就在想,如果黎昌能够…… “他怎么?” 黎昌抬头问她。 经纪人对上他的视线,怔了一下。 “……没事。”她说。 还是算了。 这孩子比白纸还干净,不能拿那些腌臜事去污染他。 就当白做了件好人好事吧。 黎昌这时却回答了她没问出的话: “他今天要来。” 他笑得很乖,黑色的顺毛柔柔软软的,仰脸看她。 “因为有一个问题,他还没有给我答复。” 经纪人闻言怔愣,问:“什么问题?” 黎昌默了几秒,轻轻说:“秘密。” 昨天他被送进病房后,处理完一切,已经到半夜。 黎昌先是找到手机给经纪人报了个平安。他当时就如现在一般,坐在轮椅上。 电话挂断,身后传来开门声,他回头,和刚走进来的任克明对视。 任克明已经换了一套衣服,和下午那套不太一样。 应该是因为下午那套脏了。 “任克明。”黎昌叫了他一声。 像是在确认。 任克明的脚步循声顿了一瞬,回应了一声很浅的嗯。 然后就站在离黎昌大约七步的距离,没再上前。 黎昌看着他,笑了。 “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他问。 任克明答:“你说。” 黎昌一点没有客气:“把我抱到床上去呗。” 任克明眼底陡然动了一下。 黎昌看得清清楚楚。 他解释:“我自己上不去。” 任克明盯着他几秒,点了下头说:“我去叫护士。” “不要啊。”黎昌说:“我刚刚看了,没看见男护士,不想麻烦女孩子……我看你应该力气挺大的,我一百二出头,你能抱得起吧?” 任克明没说话。 黎昌极微小地挑了下眉。 顿了两秒,他说: “啊,是不是我太重了?如果抱不起的话就算了……我就在这椅子上坐着吧,待会医院换班说不定能等来一个男护士,到时候再说吧——” “可以抱。”任克明打断他。 黎昌:“啊?” “你很轻,不重。”任克明说。 说完,他终于走近黎昌,在和黎昌对视一眼确认后,俯身。 第159章 黎昌当即就环上了他的脖子,熟练得像环过上百次,任克明的身形僵了一下,就一下,紧接着发力抱起他。 真的如他所说,可以抱。 他抱黎昌,就跟抱束花似的,动作顺畅,没有一点吃力。 从窗边到床上,估摸着就那么十几步距离吧,黎昌就一直盯着他看,看完眼睛看鼻子,看完鼻子看嘴巴,看完嘴巴看耳朵。 最后被放下的时候,他瞧见任克明的耳尖似乎红了。 粉粉的。 黎昌心情好极了,笑着问他:“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任克明:“嗯?” “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黎昌耐心重复。 他的眼睛亮亮的,都快含上星星,就像笃定任克明有什么要说。 任克明同他对视一眼,微微移开视线。 “你救了我。”他说。 黎昌点头:“对。” 声音听起来期待得不行。 任克明眉头忽然轻蹙了下,重新对回他的眼睛,问: “你想要什么补偿?” 这句话问得有点突兀,但简直正中黎昌下怀。 他笑出很浅很浅的梨涡,回答得很快: “你可以给我什么?” 任克明的眼睛黑漆极了,深不见底。 他说:“我能给的,都会给。” “那好。”黎昌毫不客气:“既然这样,我有两个想要的。” 任克明的眸色更深了,夹杂着类似于失望的情绪,但却没有驳回黎昌的话,而是说: “你说。” 黎昌朝前坐了坐。 “第一个,”他靠近他,“我想要你捧红我。” 任克明对这个要求并不意外:“可以。” 在方才的几小时里,他已经摸清眼前这个青年的所有底细,知晓他是演员,名气不温不火。 “第二个……” 黎昌抬眸,看向他的嘴唇,放小声音: “我想要你上我。” 任克明的眸骤然一缩,眉间锁起。 黎昌没有停下,他探进他的眼睛,追问: “可以吗?” 这话太越线了。 黎昌不是不知道,但他就是要问。 虽说他与任克明从陌不相识到说出这句话不过几小时,但凡换个人恐怕都能报警告他性骚扰。 可是,任克明又不是“换个人”。 这可是任克明啊。 亲口说出“我看见你第一眼就硬了”的,任克明啊。 说来黎昌有些后悔,下午他向任克明伸手时忘记扫一眼对方**,以至于他现在看见任克明这副默不作声的反应,真开始有点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如未来所说的,邦邦硬。 “喂。”黎昌说:“你说话啊。” 任克明像是被他的声音拉回来,终于动了动唇,好像要回答了。 这时病房的门却突然响起。 然后就是经纪人的出现。 于是,任克明直到离开病房,都没再和黎昌说一句话。 他甚至都没再和黎昌对视。 所以黎昌要等的答复就是这个。他在等任克明回答,可以。 等任克明说,可以,我可以上你。 他坚信今天任克明一定会来,他了解他。 这人忍不了多久的。 果然。 就在经纪人要离开时,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经纪人诧异地看过去,黎昌却早已料到,云淡风轻地说:“请进。” 来的却不是任克明,而是小安,以及提着公文包的律师。 “黎先生,您好,我们昨天见过。”小安说。 黎昌点点头。 小安没再多言,开门见山递上一份文件。 “这是任先生的体检报告。” 黎昌接过,经纪人围观,诧异更深。 小安兀自继续:“任先生将在十七分钟后结束会议,届时会来到医院与您共同商议事宜。” 黎昌垂眸翻看手中的体检报告,轻轻嗯了一声。 经纪人终于忍不住打断问:“什么事宜?” 小安看向她,表情平淡没有情绪: “结婚事宜。” “……” “啊?” 经纪人懵了,看向黎昌:“结婚?谁?你?……你和谁?……任克明?” 黎昌还在看报告,半点没抬头。他只又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是。” “啊?!”经纪人啊声一片,说:“啊!什么意思……你们俩结婚?怎么结?不是……这么大个事儿,我现在才知道,你怎么没告诉我一声?” 黎昌终于抬头看向她。 “因为,”他回答她的问题,语气无辜,“我也是刚知道啊。” 经纪人差点没被他的无辜刺瞎眼,还想说什么,却让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给打断。 她嘶了一声,掏出手机接通。 …… “我说过了,叫那群狗仔滚,你们安保干什么的?再这样下去别合作了。”经纪人对着电话说。 对面的声音讨好:“哎哟姐,今晚黎老师拿下国际影帝桂冠,加上前几天已婚的传闻,就是再强的安保也压不住媒体八卦的心呐。” 经纪人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挂断电话。 她望了眼外面夜色。 今晚他们参加的是国际的电影节,海滨主题,可建筑物外海浪前抱着相机的那一众身影,分明都是亚裔面孔,嘴里说的也都是中文。 第160章 说白了,都是在蹲黎昌。 即使此刻外面正下着雨,他们也分毫没有打算撤离。 经纪人啧了一声,转过头对身后的人说:“没辙了,你就只能这样出去了。” 身后的黎昌走上前,眺了眼外面,回头朝她笑,安抚道:“没关系,我打电话叫他别来。” “恐怕不行,你看那辆车。”经纪人往靠近海岸边的那片夜色里指了指:“他已经来了。” 黎昌怔然抬眸。 一辆黑色轿车隐在淅淅沥沥的夜雨之中,若是不仔细去看,无人会注意。 毫无疑问,车里坐着他的爱人。 今晚是黎昌久病复出后第一次拿奖,如此重大的场合,即使颁奖礼是在国外,他的爱人也不愿意错过。 黎昌颇为无奈:“那我换个门走吧。” “也不行,”经纪人说,“都堵死了,并且我们如果现在叫人再派车来,也起码得等到三小时后才能得到反应。” 黎昌沉默两秒,盯着那辆车看了许久。 他最终回头,叹了口气:“真的只能走这里?” 经纪人点头:“只能走这里。” 黎昌重新看回门外蹲守的狗仔,以及他们手中的相机。对艺人来讲,面对镜头并不是什么难事,黎昌本不该如此抗拒。 但他的爱人又不是艺人。 并且,他的爱人不喜拍照,厌恶出现在除他以外任何人的镜头里。 黎昌此刻若是走出这扇门,走上那辆车,车门一旦打开,在场所有的镜头必定都将对准车内。 他的爱人会难受的。 更别提,那些记者可能还会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比如问他们是什么关系,问他们结婚多久了,问黎昌此前消失的一年零两个月是怎么回事,问黎昌究竟生了什么病…… “我还是叫他先走吧。” 黎昌做下决定。 他说:“姐你现在去叫车来吧,等多久都没关系……”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躁动。 黎昌回头看去,只见车门已开,熟悉的身影下车,撑起一把黑色雨伞,无视所有镜头,朝这边走来。 黎昌捏着奖杯,看见这幕,怔在原地。 经纪人率先反应过来,轻轻拉了他一把,推到门边。 下一秒,黑伞撑到黎昌身前。 几日未见,爱人的眼睛依旧漆黑如墨,却又盛着月色星点。 闪光灯霎时此起彼伏。 “……怎么下车了。”黎昌终于回神,轻轻问身前撑伞的人。 “接你回家。”对方说。 语气温柔轻缓,像点落在伞衣上的夜雨。 黎昌闻言,笑了。他点头,跟着他走出。 环绕的娱记顿时加快快门速度,都想拍下最清晰的照片。 但又都一致没有过分上前。 因为直觉告诉他们,能得到一张没有面孔的半身照,就已经是黎昌身边那个男人最宽容的结果。 不能再上前了。 可不管什么时候都有不怕死的人。 当伞下的黎昌走到车门旁,拥挤的人墙里终于有人高声提问—— “黎老师,请问这位是您的爱人吗?” 黎昌怔了下,首先抬眸看了眼伞下的那双眼睛。 触及一片柔软。 他于是笑开,转头回复:“是。” 人声瞬间涌动。 撑伞的人为他打开车门,还未坐进,紧接着身后又有人发问: “黎老师,可以告知我们您消失的一年多里的具体动向吗?” ——这是在颁奖礼后的提问环节里黎昌没有回答的问题。 黎昌复出已半年,在复出前宣称生病静养,可全世界都只知道他病了,却无一人知道他究竟得了什么病。 越是不透风的墙就越有人好奇,当事人越不回答,他们就越要追问。 黎昌听清这个问题,神情顿然滞了一下。 他能感受到身旁爱人也与自己一样有片刻僵硬。 他于是牵起他的手,捏了捏,准备上车。 他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然而,一向回避这段过往的爱人竟然在这时转身。他将黎昌护在身后,然后遮挡面部的那柄伞被稍稍撑起。 他允许自己暴露在镜头面前。 霎时间,闪光灯闪到夜雨泛白。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的身份,不禁倒吸凉气:“这是任……” 消息瞬间传开。 闪光灯逐渐停下,无人敢再举起相机。因为他们清楚,即使拍了,明天也不一定能发出去。 伞下那个男人却直视着镜头,锋利的五官神色冷冽。 他说: “他和我在一起。” “一年零两个月,四百多天,都和我在一起。” 沉静的声音落在雨滴之中。 人群呆滞。 他说完,于无言中回身,护黎昌上了车,然后也紧随坐进。 车门关闭,点火启动。 呆滞的人群终于传出些许动静,有胆子大的率先举起相机,对准车窗按下快门。 咔嚓一声—— 这张照片于第二日登上头条。 照片里,远处的海水映出波澜,夜雨丝丝,点落在车窗玻璃上。 某记者配文:【他们的爱,是海平面下不可丈量的深。】 可当透过车窗,将要窥见最为隐秘的私人领域之时—— 第161章 一束紫色的花朵阻挡了所有人的视线。 什么都无法窥见,什么都了解不到,围观网友笑说这场爱情确实如记者所言,是不可丈量之深,不过不在海平面下,而是在那束紫罗兰后。 所以紫罗兰花束后是什么光景? 猜也能猜到,是两个相爱的人在交换亲吻。 是失而复得、携手伴过名利、岁月与生死后,相融的泪滴。 是一个人静静等待另一个人用手拭去他的眼泪,等了很久,很久。 终于等到他睁开眼,等到他的唇拂过脸颊,等到他为自己拭去眼泪。 等到他也哭泣。 然后听见他因沉睡而微微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对自己轻轻说: “老公,别哭了。” “我也爱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