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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你千万别这么说!”

    查尔斯少校急忙拦住女人的动作,憔悴的脸上露出些许愧疚:“这都是我欠你的。我做这些也是为了减轻我心中的内疚,是我对不起你……”

    “…………”

    “不,你不需要感到内疚。那天你走后我想了很久,那不是你的错……我其实……也没有资格责怪你……”

    霍华德太太的眼中慢慢晕染上水汽,忍不住捂住嘴,哽咽着摇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不该把他的死怪到你身上……我、我当时昏了头,我不该那么说你们……”

    查尔斯少校见状立刻手足无措起来,似是想要继续安慰,可余光瞥见某个身影后眼神顿时变了,当即上前一步把霍华德太太挡到身后。

    “……弗鲁门阁下!”少校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愠怒,“偷听可不是绅士该做的,请您自重!”

    利昂娜举着双手从不远处的树影中走出,对上他愤怒的眼神不禁叹息一声。

    “事先声明,我可没打算偷听……我只是来还东西的,可你们那样的气氛我总觉得打断不太合适。”

    她这么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一枚黄铜纽扣,举到两人面前:“这是从本·琼斯那里搜到的证物之一。但鉴于它跟本案无关,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比较好。”

    细细密密的刀痕在扁平的纽扣上勾勒出一个特别的图案,也许在平时还不是那么醒目,可在晌午的阳光下却显得如此清晰。

    那是两只依偎在一起的鸽子——与查尔斯少校袖口上的扣子一模一样。

    看清她手中的纽扣,查尔斯少校脸色大变,当即一把夺走。

    “我看到这枚扣子的时候就觉得它十分眼熟,但我想那并不属于你。”

    利昂娜的视线越过少校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女人。

    “帕特里克·凯尔,您的弟弟,按照档案上的记录,过去是与查尔斯少校隶属同一个部队。”她看着女人愈发惨白的脸,又瞥了眼愣在原地的陆军少校,“他回家后不久后就自杀了。不是因为他无法适应现在的生活,而是本·琼斯发现他的秘密。”

    她指向查尔斯少校紧握在手里的扣子:“两只鸽子——那是同性恋人的暗语,本·琼斯就是以此对他进行勒索……”

    “够了!”

    查尔斯少校厉声打断她,高大的身形似乎无法站稳般踉跄了下。

    “够了……弗鲁门阁下,不要再说了……”他用从未有过的、几乎是乞求的语气说道,“求求您,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您想要告发只告发我就好,不要再打扰死者的安宁……”

    “不!那不是他的!”

    霍华德太太从后面走出,手足无措地向利昂娜解释着:“这、这扣子是我的!上面的鸽子……那都是我画着玩的!我并不知道鸽子还有这种含义啊! ”

    利昂娜静静等她说完,在两人或是乞求或是痛苦的目光中再次叹口气。

    “你们误会了。既然我选择把它物归原主,就没有想要告发谁的意思。”她带着无奈看向对面的两人,“也许因为我不是个那么虔诚的国教徒吧……就算吾主说过男人喜欢上男人是错误,我还是觉得仅仅是鸡女干罪倒也不至于该被送上绞刑架……”

    “我们没有!”

    查尔斯少校再次打断她的话,只是这次脸上的表情是类似被侮辱的羞愤。

    “我们……从没做过、违背教经的行为!”他紧握着拳头,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从来都没有!”

    利昂娜愣了下,反而笑起来。

    “那你在紧张什么?这样我就更没有理由举报你了啊。”

    她按了按帽檐,挡住过于耀眼的阳光:“但临走前,我也有一句话送给你,少校。霍华德太太说的没错,你不该因为帕特里克·凯尔的死感到愧疚。我相信你把自己的配枪送给他完全出于好意,他如果下定决心自杀,不管有没有那把枪他都会去做。”

    “真正造成那场悲剧的人已经死了,你们也该往前看,不要再沉溺于过去才好。”

    她这样轻声说道,仿佛劝解也仿佛是自语。

    再次捏着帽檐朝两人颔首示意,小弗鲁门先生转过身,抬步向小山丘上的教堂走去。

    第78章

    078

    利昂娜回到圣玛丽教堂时, 奥尔德里奇警司的二次尸检已经结束。

    众人将老警司的骸骨放回棺材,重新盖好盖子,肃穆站到墓前。

    这场二次葬礼吸引来了很多人。

    与之前围观凶案现场不同,在场的每个人都面色悲戚,气氛很是安静严肃。

    人群中,利昂娜看到沃克小姐换上了一身黑裙,站在两位警员的中间——看来巴顿警司还是准许她参加了这场葬礼。

    路德神父站在墓前,准备再次为亡者念诵悼词。

    “……我们齐聚在这里,为了送别我们的兄弟——欧文·奥尔德里奇。”

    “他是一位无畏勇敢的战士, 一位令人尊敬的治安官, 一位慈爱可亲的长辈……他一生为正义而战,他高尚的品质值得所有人铭记……”

    神父带头在胸前画出祈祷的手势:“愿他的灵魂在吾主的恩赐下得以安息……赞美吾主。”

    “赞美吾主。”

    默哀过后便要准备埋葬了。

    人们一一走过墓前,有人脱下帽子向亡者躬身致意,有人将事先准备好的花朵轻轻扔到棺材上。

    沃克小姐排在最后,在两名警员的看守下来到墓前。

    她蹲下身,亲手在祖父的棺材上洒下第一把土。

    两年前她错过了祖父的葬礼,这场简短的二次葬礼对她来说也许是一种弥补和解脱。

    她起身的同时,一名身材壮硕的胖妇人三两步走上前, 赶在警员的阻拦前一把抱住沃克小姐。

    “谢谢你……孩子, 真的谢谢你……”肉铺的比格太太已经泣不成声,“我们一直不相信…不相信那是一场意外……谢谢你……”

    沃克小姐那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无措。

    “……您不需要这样。我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您……”她的声音有些艰涩, “我是个自私的人,杀死克利夫兰只是为了让他顶下所有的罪行, 让我自己脱罪……”

    “可如果没有你, 我们一辈子都要被那个畜生的外表蒙蔽,我们永远不会知道珍妮的死不是一场意外!”比格太太打断她的话, 双眼含泪看向她,“你不知t道这对我们来说多重要……你拯救了她,也拯救了我们……”

    这番话居然在现场得到很多人的认可。

    由于本·琼斯在当地的口碑太过恶臭,而沙利文警司和克利夫兰医生就更不用说了。

    即使有关他们犯下的罪行还需要时间调查验证,但在大众眼中,老警司头骨上的大洞和比格太太手中的书信已经足够给他们定罪。

    这三人被杀,镇民们别说升起什么同情心,没在他们的尸体上吐唾沫都算教养良好。

    杀人犯没有被唾弃,反而备受他人推崇……看着这幅场景,巴顿警司感觉自己的神经真是比之前健壮多了,居然能承受起这种大挑战。

    可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发火也没用,只会让更加激化双方的矛盾。

    追根溯源,治安所在其中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凡三个死者有一个因为自己犯下的罪受到应有的惩罚,事情都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可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治安官,巴顿警司也清楚,沃克小姐的罪行不可能被轻判。

    即使有足够令人同情的理由,可执政者要考虑的不是一两人的处境,而是王国的未来。

    如果理由正当就能杀人后免除责罚,还被民众当成英雄看待,一旦开了这个先河,整个王国法律都会形同废纸……司法机构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建议你现在快点把人带走,再过会儿可能就带不走了。”

    不知何时,利昂娜已经跑到他身后,语气幽幽道:“等他们的情绪酝酿好了,跟治安所发生斗殴也不是不可能。”

    巴顿警司按按眉心,对身后的警员挥了下手,示意他们先去把人带回看守室。

    “……接下来您打算怎么办?”巴顿警司的心情显然没有今天的天气美妙,眉间的皱纹都比来时更深了一点,“我拖不了太久,最多两天。要是连续两天米切尔森爵士都没收到拉斯福德那家伙的电报,他一定会起疑。”

    “不需要那么久,我们这边也快布置好了。”

    利昂娜从兜里掏出一张电报,在他眼前挥了挥:“整理一下纽克里斯这边的资料,明天一早就能回庞纳。”

    ***

    庞纳治安所内,副总监米切尔森爵士的办公室内迎来一位特殊的访客。

    “公爵大人!”

    米切尔森爵士看到来人,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庞纳治安所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治安所总监,鲁斯特公爵。

    鲁斯特公爵今年八十有三,比过世多年的乌尔里克一世还大八岁。不管是在什么时代都算是个实打实的高龄老人。

    与其他这个年纪的老人差不多,他的身材不再像年轻时那样高大。但大概因为在军中度过了大半生,即使走路的姿势有些蹒跚,可脊背依然没有丝毫佝偻的趋势。

    他靠着拐杖和仆从的搀扶走进办公室,坐下后长舒一口气。

    “这两年我明显感觉自己老多了,比什么时候老得都快……看看,我曾经最讨厌这东西,可现在也不得不带上它们。”老公爵在椅子上坐稳,笑呵呵地向下属展示自己新做的假牙,“好用是好用,就是太难受了,好几次我都咬到自己的嘴……”

    上司发话了,就算不知道怎么接也要尽力捧场。

    米切尔森爵士看着公爵大人那一嘴整齐的假牙,感觉怪异的同时也不得不赔笑应和。

    “听说刚带上都不太舒服,但适应一阵会好很多……”米切尔森爵士说道,“不过是工具而已,好用就是最好的。如果您实在无法适应可以再换。”

    听到他这么说,老公爵顿时眯眼笑开。

    “是啊,工具好用才是最重要的。”他慢吞吞道,“但要是会伤到主人就不好了……就像我上一个牙医做的假牙,真是糟糕透顶!每次咀嚼都会硌到我的腮帮,这样的工具我留它有什么用?”

    米切尔森爵士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您要是感觉不舒服,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他面上的笑不变,只客气建议道,“今天治安所中也没什么大事,您其实不用这么辛苦地来回奔波。”

    老公爵闻言笑着摆手,还是用那种和和气气的语气说道:“你当我愿意大老远跑一趟吗?我已经不年轻了,米切尔森,已经是随时都能去见父神的老家伙了。”

    “这些年我让你全权管理治安所,也是因为了解你的能力。”

    “你出身不高,还暗中与莱博党人走得很近,在我看来都不是最主要的问题。”

    “我用人讲究实用,就算是流浪汉的儿子,只要他自身能力优秀,我也愿意给他相匹配的职位。”

    “你也许不是高级治安官中最擅长查案的,但你性格圆滑,能调节好各处与治安所的关系,这样的能力最适合接手我的位置……我曾经是这么以为的。”

    老人拄着手杖,看向下属时眼神终于变了。

    他从男仆手中接过一沓卷宗,直接扔到地上。

    “哈蒙·米切尔森,你还记得加入治安所时发过的誓言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其他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