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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团长,敌人上来了,您自己保重!”

    话音还在,人已经冲了出去,只有房门还在吱呀吱呀晃动着。

    “自己保重?自己保重。自己保重!”徐永晋喃喃自语,脸上表情连着变动几次。看着从敞开的窗户里飘进来的硝烟正在渐渐变淡,徐永晋相信在一段时间内,这里将不会有人进来,或许有些人他永远也不能再见到了。

    炮声隆隆,接着传来清脆的步枪射击声,从枪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八七五式步枪的射击声,接着就是机枪很有节奏的突突声。徐永晋将从法国百姓家征用来的枕头垫高点,半坐着看着窗户外,窗外一道道红光在黑暗中掠过,子弹在近处划过的啾啾声听起来就像随时可能钻进徐永晋的肉体里,给他钻几个小眼,甚至将身体撕裂。也真的有子弹从打开的窗口钻进来,子弹打在石壁上,发出金属撞击的刺耳声,火星四溅。徐永晋却全当它们不存在,眼睛眨也不眨,只是望着外面。

    “东风一吹郎船开,手拿金壶把酒筛……南山顶上一株茶,阳鸟未啼先发芽,今年姐妹双双采,明年姐妹摘谁家。”

    外面枪炮震耳,屋里徐永晋却在轻轻哼唱着他熟悉的,或者忘了歌词的渔歌采茶调,手指还有节奏地敲打着担架。他现在是重伤员,没有医生给他治疗,他也无法到战壕里和战士们一起抵抗敌人的进攻,外面一交上火,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也只能在这里等待命运之神的宣判。嘴里哼着歌曲,头脑里却空灵的就像没有月亮的庐山冬夜。

    一声巨响,炮弹在徐永晋呆着的房子附近爆炸,气浪将窗帘掀得剧烈摇摆。这并没有影响徐永晋继续哼民间小调,虽然炮弹掠空声已经明白的告诉了徐永晋,这颗炮弹是从什么地方打过来的。

    炮弹是从加波河南岸打过来的,从声音上分辨,那颗炮弹并非远征军重炮炮口出来,也不是迫击炮,那是一种小口径,短身管火炮发射出来的炮弹。或者说的更准确,那颗炮弹来自lkii型突击战车上的火炮,当然是德军装备的战车。

    战车出现在这里,表明德军山地营对登陆部队的反扑,以失败宣告结束,他们来了,那么登陆的主力部队也将很快抵达这里,而这里现在却控制在徐永晋手中,这当然是好事。不好的是:固守阵地的部队将受到拥有绝对优势的德军两面夹击。

    这时候已经谈不上韬略了,套用一句徐永晋转告给皮龙诺的中国古话,现在是狭路相逢勇者胜!要有为了胜利,哪怕全部牺牲也无所顾忌的勇气。

    问题是:付出牺牲了,是否真的就能坚持到主力部队的到来?对这个问题,徐永晋没有答案,他只能抱着岂能尽如人意,但求问心无愧的心态了。

    战斗没打多少时间,徐永晋就感到最悲观——事实上也是可能性最大——的结局即将到来,敌人的炮弹越来越接近这里,德军机枪几乎贴着窗口扫射,游击队与伞兵团的还击火力却越来越弱,尤其是桥头那边,那里传来一连串爆炸后,布置在那的两挺机枪就停止了射击。

    耳朵里都是大呼小叫的德国话,让人怀疑是否战斗已经结束了,可就在这所民居周围,却还有单调的步枪射击声,虽然很微弱,只是零星的响着,但他的人还在抵抗!

    凄厉的尖啸,“轰!”地一声,碎石与泥土从窗口飞了进来,接着是更多的爆炸,徐永晋眼中最后的一幕,是一道白光闪过,他的耳朵里嗡地一声,接着世界进入绝对的黑暗。

    第五十四章(终章)paxsinica

    1.

    巴黎,晴空万里。塞纳河从东南往西北,有如一条玉带进入城区,阳光下河水波光灵动,一条游船荡漾在河道中,到了协和广场,塞纳河像是被美景所陶醉,目色神迷中,在城市里扭起了秧歌。法兰西学院、爱丽舍宫、香榭丽舍大街、凯旋门、自由女神像……这些都在塞纳河两岸,河道两岸绿树倒映在水面。树荫下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信步而行。

    塞纳河内的城岛上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大教堂,那就是著名的巴黎圣母院,在城岛西面,塞纳河北岸,一片丛林中屹立着世界上最大的艺术博物馆:卢浮宫。河水继续前行,前面是协和桥,协和桥的北面是1757年建造的协和广场,南面是波旁宫,波旁宫的旁边,就是安葬着拿破仑的荣军院。河水在协和桥这里朝南拐了个弯,距离拐角处不远有一座桥,桥名耶拿。桥的一边是夏乐宫,另外一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那就是埃菲尔铁塔。

    爱斯梅拉达旅馆坐落于塞纳河北岸,这是一幢五层高的楼房,从旅馆门口朝南望,河对岸就是巴黎圣母院,当然,从旅馆的名字上,人们也能知道旅馆主人是多么喜欢雨果的作品,唯一让人意外的,这家旅馆顶部,建了一座极具东方色彩的铺了琉璃瓦的仿古凉亭。

    这家旅馆是中国老板开的。他旗下的所有旅馆屋顶都有同样的标志——仿古凉亭,至于是否和周围环境不谐调,从未出过国的老板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合适。

    爱斯梅拉达旅馆自一九零五年开业后,生意一直不怎么样,远在东方的中国老板已经多次想要卖掉这家旅馆,只是还没找到接手人,世界大战就打了起来,中国参战后,这里被德国占领军征用,一直到美军和中国军队进入巴黎为止。

    旅馆三楼南面靠东边的窗户大开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叼着支雪茄,眯缝着眼,看着对面的圣母院。

    “首长,您要的人已经到了。”

    老人转过身,将雪茄取出,夹在手指间,轻轻摆了摆手:“请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脸色苍白的徐永晋走了进来,身后的房门又让人轻轻关上了。

    见到老人徐永晋不由一愣,深吸口气,举起右手行个军礼:“首长好!”

    “放下吧,呵呵,想不到吧?想不到是我找你。”

    屋里的老人是徐永晋以前的领导,陆军上将洪葵元。

    徐永晋将手放下,脸上露出纯纯的笑容:“想不到,完全出乎意料——他们只告诉我有首长要见我,也没说到底是谁,我还以为……”

    “哈哈,还以为我这个老头子在国内挂个有名无权的顾委会副主任委员的名头,拿干饷等死?”洪葵元洪钟般爽朗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是我不让他们告诉你的,为的,就是给你个惊喜。坐吧,在我这里不必客气。”

    洪葵元把手象征性地放在徐永晋肩膀上,按到沙发上:“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谢谢,老首长。”徐永晋赶忙欠身,伸手做个不必的手势。

    “我这辈子就喜欢咖啡。”洪葵元也不再客气,端起放在茶几的咖啡,自己抿了一口:“我记得以前在西点时,早上是巧克力、咖啡,晚上是牛奶,那时候美国和我们国内一样,也是刚刚结束了内战,可他们学员就比我们国内吃的要好。”

    徐永晋欠了欠屁股,恭恭敬敬道:“可是首长,中国人是不会每天吃面包、没烤熟牛肉的,在吃的问题上,我以为,大家不会认为美国比中国好,至少我接触过的战士,都认为外国人在吃的方面,很原始。至于咖啡,这个味道有点苦味,一般人也不会喜欢。”

    洪葵元点点头:“你很诚实,不会因为我是首长,军衔比你高,就一味奉承。这很好,国内现在就很缺少这种风气,那些人,”洪葵元略显生气在空中指点几下。“只会像只苍蝇,阿谀奉承,讨厌之极!”

    徐永晋笑笑没支声。他跟在上将身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明白这个首长的性格,首长在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是很民主的,他不会因为你跟他在小事情方面顶嘴,而给你穿小鞋,相反,他还会认为你这是纯真,不通人情世故,是这个世界上——至少在中国——很难得的优良品德。正因为明白这点,徐永晋才敢于“顶嘴”,首长真要万事斤斤计较,他也自然没有自找不舒服的爱好。

    拍马屁也有高明和低劣之分,不显山不露水,看似得罪人,实乃投其所好,这才是马屁学最高境界。徐永晋当了那么几天副官,在虚心请教过各位首长副官后,如何当好一个称职的下属,他自是很有体会。不过跟在首长身边,随时随刻都在思考如何揣摩首长心思,这人做的也实在太累了点,这也是他以前总想调到野战部队的一个原因。

    洪葵元看着咖啡,有些黯淡道:“我的一个小朋友曾经说过,人生就像没加糖的咖啡,喝第一口时,口腔里满是苦涩,慢慢品味,你又能从苦涩里品尝到甘甜。所以他也喜欢喝咖啡。多好的一个人,可惜啊,真的很可惜。”

    “咖啡像人生……这话很有哲理啊,不知是哪位大师说的?”徐永晋听着老首长说话,感觉里面有无尽的哀伤,不由勾起小小的好奇心。

    洪葵元微微摇了摇头,抬起头望着挂在墙壁上的照片,叹息一声没说出人名。

    徐永晋顺着洪葵元目光望去,却见照片上一个三十来岁海军武官,与身着西装的洪葵元站在一起,背景是柏林凯旋门。

    徐永晋瞬时明白上将说的是谁了。

    上将口中的“小朋友”,就是现在国内报纸上每天批判的“野心家、阴谋家、反革命两面派、叛徒、卖国贼……”,原中国驻德国海军武官,前海军中将章骞。

    按照报上所言,章骞的父亲章德淳就是个混入革命队伍的投机分子,是秦桧再世的大汉奸,是隐藏在共和国里的大蛀虫。